约会,正在进行中
(2011-05-17 19:3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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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城人物速写之四
杨兰自己都不知道,这已经是第几个约会的对象了。
自从她在蒙城华人网站上发了个帖子,信箱里经常堆满要求交友的回应。但是,大部分邮件的命运都以被删除而告终。倒不是她没有耐心去见这些人,刚开始收到邮件时,她也是满怀希望,并投入了许多时间先在网上交流,甚至通话,觉得基本靠谱后,她才答应见人。但是,每次见面的结果都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见光死。(这是句中国网络流行语,意即网上的交友见了面之后,与理想中的相差太远。所以,见了面之后就不愿意再来往了。)
这一次见面的对象是杨兰自己主动出击的。大约半年前,她在网上看到一个征友的帖子,据男方自我介绍,他是个博士,目前在蒙城的大学任教。其年龄及对艺术的爱好均符合杨兰的要求。看到这个帖子后,她怦然心动。但是,又一想,现在蒙城哪有这种优秀的剩男,也许又是“见光死”的那一类。当时,女友正好打电话过来,双方聊了会天,杨兰也就把帖子的事给忘了。
几个月后,随着手头其他几个候选人都一一“见光死”后,杨兰心里不免暗暗焦虑起来。她已到了俗话所说的, ‘女人四十豆腐渣’的年龄。当然,杨兰并不相信这类“鬼话”。无论从气质和外表上都很难把她与女人四十这一概念联系起来。她高个细腰,头发乌黑,椭圆脸红润白晰加上搭配衣服的技巧,应该属于“老少通杀”一类。即象她这种成熟女人既对成年男子有吸引力,又能诱惑带青涩味的年轻男性。但是,杨兰来蒙城已经五年了,“少”的,她没兴趣;“老”的,她至今还没找到,孑然一身,不知归宿何在。她偶然想起了在网上看到的那个(她把他戏称为‘博士男’)的帖子。她记得当时看到帖子后,想用书签保存起来,但后来和女友聊天把此事给忘了。于是,她在常去的几个网站搜索了一阵,终于查到了线索。幸运的是,该贴没被作者删除。根据常识,说明博士男还没找到心仪的女友。杨兰当即给博士男发了个邮件。然后,就安心等待回应了。但是,过了近一个月,杨兰才看到回音。据说,博士男的那个邮箱专用来征友,由于对网上征友的失望,已经很少去光顾。因此,未能即时回应。交流了几次邮件后,他的博学和谈吐给杨兰留下很好的印象。当博士男邀请她约会时,杨兰欣然答应。
现在,杨兰来到At water附近的Tim Horton咖啡店。她挑了个角落,把手里的一个书本般大小的长方形黑色手袋放在桌上。然后,脱下墨绿色的风衣,露出衣襟上镶着深绿色滚条的淡绿色外衣。她的下身着一条青绿色的长裤,配上一双做工考究的皮鞋。她把风衣搁在旁边空着的座位上,顺手理了一下长发。此刻正是傍晚时分,咖啡店客人不多。在她旁边的一个角落,有一个学生模样的人,正在用手提电脑写东西。斜对面约六、七米距离,有一个老外,估计有三十或四十多岁,正在无聊地慢慢啜饮着咖啡。他用眼光扫了一下杨兰,微微点了点头。杨兰礼貌地回敬了一下。然后,她随意望了一下柜台墙上的挂钟。今天走得急,她把手机忘在家里了。柜台墙上的电钟指针已经指向六点半了,那个博士男还没露面。她想,莫非是堵车吧。她也曾有过一辆车。是她刚到蒙特利尔时买的。当时,她在南岸买了一套condo,而上课在蒙特利尔大学。每天来回觉得挺耗时间,于是就买了辆二手车。但结果是适得其反。三个月不到,她就把车卖了,损失了五百多元。这点小钱对她倒无所谓。她曾任国内一家建筑公司的注册工程师,收入不菲。她只是有点遗憾,为什么一念之差,会放弃一切到蒙特利尔来。应该说全是她在国内的女同事惹得祸。那天,她在公司的楼道里遇见女同事。在聊天时,这位女同事告诉她,最近正在恶补英语。她觉得奇怪,注册工程师考试不是刚过吗?于是,她问道:
“又要考试了?”
“不是,是面试!”
“什么面试?”
“加拿大移民。”
在这之前,杨兰压根没想到移民国外。虽然中国的政治一直令人不快,但她只是个普通工程师,凭本事吃饭,倒不受其害。近年来,国内商业竞争越来越激烈,但她所在的公司效益还不错。另外,她还在几家私企担任顾问。因此,钱对她来说不是问题。但年龄是个问题。她是在三十岁那年离婚的。当时,觉得再找一个合适的人并非难事。但五年下来,她彻底失望。中国的男人是个奇怪的族群。除了处女情节、不喜女强人或学历比他们高的女人以外,他们在年龄上对女人也相当苛刻。三、四十出头的男人要找二十多岁的女孩。其次,大量剩女的存在也对离婚女人造成极大的威胁。因此,当女同事谈到移民加拿大时,杨兰顿起灵感。何不移民国外来试试命运呢?收集信息、填表、体检等一长串程序走完,已经五年后了。当杨兰拿到移民通知时,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来了。
现在,杨兰再次瞅了一下柜台上面的钟,已经七点了。博士男还没来。杨兰决定打个电话。她拿了一张廿元的纸币到柜台换了零钱,然后走到外面的电话亭前,按了几个号码。一阵轻快的数字声后,话筒那边传来占线的声音。她不甘心。过几分钟后,又打了一个,仍然是忙音。她无可奈何地挂断电话,回到刚才的座位上。自从到加拿大后,她觉得运气一直不太好。确切地说,自从30岁那年和丈夫离婚后,自己的运气没有好过。
她和前夫是大学同班同学。前夫不仅成绩优秀,人也长得帅气。杨兰从大一开始暗恋,大二明恋,最后双方成为校园里公认的金童玉女。校园爱情是甜蜜和浪漫的,可以说生活中没有一个阶段象校园爱情那样使人迷恋和怀念。但是,校园爱情又是脆弱的。当大学五年快结束时,校园爱情的丧钟也就敲响了。当时大学生都是国家分配工作并且规定从那里来回那里去。很多苦命鸳鸯最终都是被两地分离的现实所拆散。杨兰生在北京,并从北京考入大学,自然就留在北京。而前夫是从农村出来的,他只得回到所在的县城。杨兰为了让前夫也留在北京,动用一切社会关系,最后天偿人愿。一年后,双方顺理成章结为夫妇。杨兰此刻仍然清晰地记得新婚之夜。当客人散尽,前夫一把抱住了她,而她又累又怕。因为几个星期筹备婚礼的劳累终于结束,马上就要“巫山云雨”了。但对杨兰来说,这还是第一次。她不知道如何应付。当激情过后,她满足地在床上喘息着。前夫已站起身来,他手里拿着一大块雪白的毛巾在打开的床头灯下观察。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连忙从床上坐起,问道:
“你在干什么呀?”前夫没吭声。
“你说呀!”杨兰推了他一把。
“你……你不是处女?”
“你说什么?神经病!”杨兰开始明白过来,百口难辩。
几个月后,前夫生日。杨兰特意请了半天假在家准备一桌丰盛的晚宴,想给他一个惊喜。但是,她等了大半夜,前夫没回来。第二天早晨,她起床看见前夫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她明白了,过去所谓的爱情已经不复存在,只有战争的硝烟开始在家里弥漫。她提出分手,前夫二话没说,一口答应。
当她从婚姻中解脱出来,深切体会到,婚姻必须门当户对。自从四九年后,中国社会被户口制度生硬地撕裂成两个世界:城市和乡村。城里人和乡下人其实过着两种不同的生活,无论是在生活水平;医疗服务还是其他方面。由此而来的生活习惯和文化也不完全一样。作为朋友,没问题;而作为夫妻则不一样。因此,当杨兰联络上那个博士男后,特意询问了他的出身,知道他是上海人。与许多北方人的观点相反,她对上海男人没有偏见,并且以为是丈夫的理想人选。因为他们爱家、尊重女性,并且几乎个个都是持家能手。至于阳刚之气,只是仁者见仁的事。并不是说话大声、粗鲁或白酒一口闷是爷们的象征。只是,现在这个博士男怎么还不来呢?她有点不耐烦了,漠然地用目光扫了一眼角落里的那个老外。老外正在看报纸,从报纸的版面大小来看,好象是Journal de Montréal。她只读Gazette报,因为她的法语是在cofi学的,其程度还远没有达到看法语报纸的能力。这时,好象有通灵术似的,老外的目光也正朝她这里扫了过来,杨兰故意扭头避开了。她想,也许他也在等人吧。只是他等的人和我等的人不一样。不过,双方的心情也许是一样的。杨兰马上想到“同是天涯沦落人”诗句,她的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微笑。她想从自己的黑色手袋里找点什么来打发时光。除了口红、纸巾之类,她只找到一个记英语单词的小本子。但她现在没有心情去背诵那些单词。她有点失望地抬起头来,仿佛象夜空里的探照灯一样,她又感觉到那个老外的目光朝她这里扫描过来。我不会自作多情吧,杨兰想。她明显感觉老外目光的异样。只是这个老外太年轻了,看上去最多只有三十多岁。杨兰早就听说,老外年轻的一般看老,而到年老时反而看轻,因为他们皮肤白,并且到老年还喜欢穿色彩鲜艳的服装的关系。此外,老外一般还看不透中国女人的年龄。但杨兰是有自知之明的。她已经四十了,按孔夫子的话来说,四十而不惑。但生活中有许多诱惑,并不是那么容易摆脱的。虽然,过去她从未想过要找什么老外,因为她觉得毕竟文化和传统不同,一个眼神、半句话能说明的事,到老外那里也许得说一箩筐的话才能说明白。但是,在蒙特利尔的这几年,她越来越意识到,由于选择余地太小,要在一个合适的地点,找一个合适的人已经不是件容易的事,甚至可以说很难很难,尽管蒙特利尔有这么多的剩女和剩男。
杨兰无意识地抬起头来,她的目光正好对上了老外的目光。顿时,她觉得内心一阵慌乱。早已过了情窦初开的年龄,怎么还会这样呢。她很快镇静下来。站起身,她径直走到卖咖啡的柜台前。一个穿棕色制服,头戴一顶绣着Tim Hortons店名的小伙子微笑地问她要什么。杨兰用英语要了一杯咖啡。然后,打开钱包,拿出刚才打电话找开的零钱递给小伙子。小伙子告诉她,已经付过了。她惊讶地望着他。小伙子用下巴朝杨兰边上抬了抬。杨兰转过身来,一个老外笑容可掬地站在她身旁。他身材颀长,脸部轮廓分明,一双的灰色小眼睛有点迷蒙。这不就是刚才用目光多次扫描她的老外吗?他用有点转调的中文说:
“你好!”
杨兰一楞,也机械地回答:“你好!”然后问道:“你会说中文?”
“一点点!”老外清晰地回应说。然后用英文说:
“It would my pleasure to invite you for coffee! ” (很高兴能请你喝杯咖啡!)
“Thank you so much!”(十分感谢!)杨兰边答边回到刚才坐的角落。
老外跟了过来,用灰色的眼睛盯着杨兰问:
“May I?”(我能坐在这里吗?)
杨兰有点犹豫,拒绝吧,好象有点不礼貌。不拒绝吧,万一博士男来了,双方会感觉有点尴尬。但是,杨兰在生活中还没碰到过这样的约会。说好是六点半,现在已经七点半了。这个博士男也做得太过分了!想到这里,杨兰打定主意说:
“Certainly!”(当然!)
老外高兴地在杨兰旁边的一个座位坐了下来。然后,自我介绍说,他叫Pascal,是个机械工程师,非常喜欢中国文化。目前,正在college旁听中文课。当这个老外说话时,杨兰觉得他灰色的眼光扫在她脸上有点火辣辣的感觉。杨兰已经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Maybe, I can be your Chinese teacher?”(也许我可以做你的中文老师。)杨兰带点顽皮的口吻说。“It is wonderful. I am looking for a Chinese teacher. Will you really?” (“这太好了!我正在找中文教师。你愿意吗?”)
“I am not sure. Maybe there could be an exchange?”(看情况吧,也许我们可以交换语言。)
“Of course! Even if I am French, but I speak English fluently.”(是!尽管我是法国人,但我的英语说得很流利。)
“Yes, your English is pretty good.”(是的,你的英语说得很好!)
他说英语时几乎听不出法语口音,杨兰想。她也确实需要提高英语口语。到蒙特利尔五年还没找到专业工作,外语不流利是最大的障碍。但是,她从不怨天尤人。因为这是一种社会存在。而一切存在都是合理的。这是在大学上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课时,她读到的德国哲学家黑格尔的话,她觉得这是这门课留给她的唯一有价值的东西。
时光在随意的交谈中不知不觉过去,当杨兰无意中望了一下电钟,已经快九点了。她觉得该告辞了。Pascal对她说,他家就在附近,可以用车送她,因为这时到南岸的车很少,候车须等很长时间。杨兰同意了。
“Will you stay here or walk me to my car?It’s just two minutes away from my home.”(你呆在这里等我还是我们一起去取车?我家离这里只有两分钟。)Pascal说。
杨兰觉得留在Tim Hortons好象有点不太礼貌。反正只有两分钟的路程,她就说:
“I will followyou.”(我随你去。)
两人走出Tim Hortons咖啡店。At water街头冷清寂寥。枫树叶子开始变成黄色、棕色和红色。一阵秋风吹来,杨兰紧了紧身上的风衣。Pascal关切地转头看着她说:“It is OK?”杨兰点了点头。Pascal象似无意地握了她一下手。杨兰想解脱掉,但是,一阵久违的温情象电流一样沿着经脉在全身流淌,令人感觉舒畅。两人沿着At water大街朝北走。当穿过Maisonneuve大街时,Pascal问:
“How do you say tea in Chinese?”(茶,中文怎么说?)
“茶!c-h-a”杨兰先用中文说了一遍,然后把拼音用一个个字母表达出来。
“Cha……. Pascal跟着杨兰复述了一遍,说:I love tea, specially the whit tea.” (我喜欢茶,尤其是白茶。)
杨兰从没听说过白茶。她只知道有红茶和绿茶。从养生的角度,她更喜欢绿茶,因为绿茶能去火和美容。她想,也许Pascal搞错了吧。她知道有时老外也是道听途说,张冠李戴的。
“Is there white tea?” (有白茶吗?)
“Yes! I bought it at Chinatown last week.” (是的,我上周在唐人街买的。)
杨兰将信将疑地随Pascal穿过Sherbrook大街。Pascal站在一排十多层的棕色公寓楼前说:
“I live here. Do you want to taste my white tea? (我就住这里。你愿意品尝一下我的白茶吗?”)
杨兰本来并不想上楼,她只想呆在下面,待Pascal 拿了车钥匙就走人。但是,白茶一事激起了她的好奇心。难道还真有白茶,瞧着Pascal认真的样子,好象真有这么一回事。这不证明自己一个中国人反而比老外还孤陋寡闻了吗?Pascal走到大楼门前,在电子锁上按了几个号码,大门“滋”地一声开了,杨兰和Pascal走了进去。随后,他们上电梯,一直升到12层。走出电梯,杨兰随Pascal七捌八转。最后,走到一个房门前。Pascal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他们进屋后,Pascal让杨兰坐下,他从靠墙的一个棕色木柜里拿出一个绿色的六角形木盒。杨兰接过,上面果真用英语写着White tea 。下面是一行小楷汉字“安吉白茶”。也许是翻译的一种手法呢?杨兰想。如美国电影Forest Gump,中文就翻译成《阿甘正传》。还有电影《飘》,英语原文是Gone with the wind. 杨兰想用谷歌查一下。于是,她问Pascal,能否用一下他的电脑。 Pascal把她引到电脑前,自己到厨房烧水去了。杨兰打开谷歌,输入“白茶”两字。真有那么多有关白茶的信息,杨兰算服了。不知什么时候,电水壶的开水声由强到弱,最后变得无声了。房间里显得异常的安静。几束从雕花的天花板上射出的顶灯,使陈设着古典风格家具的房间有一种浪漫的蒙眬感。杨兰感觉一股男人特有的气息正在逼近自己的颈部。她本能地扭过头,看到了Pascal那双有点迷蒙的灰色眼睛。她顿时感觉全身软绵绵的……
第二天清晨,杨兰神清气爽地走出Pascal的公寓。晚上下课后,她看到有两个新邮件在邮箱里:一是博士男的,她看也没看就把它删除了。另一个是女友发来的网页联接,标题是‘姐妹们请当心这个老外’。她进入网页,一双熟悉的灰色眼睛映入眼帘,她立即感觉象呑吃了苍蝇一样泛恶欲吐。
本文已发表在蒙特利尔的《蒙城华人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