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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声远去了--钟伟将军

(2007-12-28 21:35:56) 下一个

此人在战时会成为无价之宝,但在和平时期却是一个捣乱分子。

                                                            ——摘自《巴顿将军》 

  林彪打仗经常直接指挥到师。在东北战场上,被他指挥最多的部队,是东北野战军1纵的1师和2纵的5师。1师就是后来被称为万岁军的主力,而5师的情况却鲜为人知。1949年10月,中国人民解放军东北区司令部编写的《东北三年解放战争军事资料》对5师评价如下:

  该部队系东北部队中最有朝气的一个师,突击力最强,进步快,战斗经验丰富,攻防兼备,猛打、猛冲、猛追,三猛之称。善于运动野战,攻击力亦很顽强,为东北部队中头等主力师。

  在东北野战军十二个主力纵队三十六个师中,这个评价是最高的。头等主力师师长的名字叫钟伟。

 他与枪声结下了不解之缘

  崇山峻岭中突然涌出一条清流,清流在这里裹成了一个半圆,把一座小山围了起来,河湾的直径有数公里。于是一座山城就在这里出现了,城市的街道逐渐顺着山坡由低向高发展,填满了原先的沟沟坎坎。山城因这条河湾而得名——平江。

  公元1911年10月10日,在平江城外的一间平房里,钟伟挥舞着小手[哇哇]大哭地来到了人间。

  这一天对于每一个中国人都具有特殊意义。如果从平江向西北移动经纬各二度,你便会听到响彻武昌城头的猛烈枪声。

  这一天,辛亥革命的枪声震惊了中国。

  从这一天起,新民主主义革命的枪声蔓延了全中国.

  也正是从这一天起,连绵不绝的枪声在中国持续达半个世纪之久。

  钟伟一生的命运似乎注定与枪声结下了不解之缘。

  1928年7月22日,平江城突然枪声大作。城里的群众潮水般地涌向城外,纷纷逃难。而此时的少年钟伟,却头戴草帽,手挎菜篮子急急奔向那枪声响起的地方。

  这一天,彭德怀、滕代远在平江组织和发动了著名的平江起义。因起义时间仓促,起义部队当时没有与平江党组织联系上。起义的枪声响起后,隐蔽在钟伟家的地下党袁克歧,断定城里出了大事,便派钟伟进城了解情况。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听到枪声]。钟伟回忆那天情景时并没有自豪,也没有炫耀,而是一种内疚的语调:开始我以为是谁家红白喜事放的鞭炮呢。当听袁老师说是枪声时,虽然嘴里没说,心里却像藏着一只小兔子,一跳一跳的。我是硬着头皮去了解情况的,后来大家都说我勇敢。其实我那天害怕的腿肚子都发抖了。世界上没有天生勇敢的人!

  钟伟把这些天了解的情况告诉袁克歧后,他们马上组织南乡一带群众,抬猪送菜,慰问起义部队。

  当钟伟第一次参加战争时才明白枪声意味着什么——那是红军围困南昌的战争——刚参加红军的他藏在一堵墙后面。连长叫他在后面掩护进攻。钟伟把胳膊肘紧贴着在地上,顺着枪筒向前面望去。战友们也上去了。突然,右侧出现一群敌人反击,其中一个头戴大毡帽的军官挥舞着手枪。他望着表尺缺口内的准星,对准了那个挥舞手枪的军官,轻轻一扣枪的扳机,这种步兵火器射击后使枪身朝后滑动,枪托在肩头狠狠地撞了一下。钟伟清楚地看到,那个军官的头一歪,扑倒在地,他左臂压在身下,握手枪的右臂伸出在脑袋前方……

  在这整个过程中,他体会到在激烈的枪声中那种使人嘴巴发干、排除了恐惧并排除了其它杂念的兴奋和狂喜。

  如果枪声只意味着死亡那就太简单了——此时钟伟已经当上了排长——国军冲上来了。他命令身边的一个机枪手,转动枪口连放。把国军打退后,他手抹一下脸上的汗珠,一歪身就睡着了,一连十几天的恶战,钟伟已经疲劳到极点。冲锋号一响,两军又混战在一起。子弹打完了,用大刀砍;大刀砍了,用枪托打,用石头砸,用牙咬。夺回一块阵地,敌人反击过来又失掉,再次冲锋又夺回来。身负重伤的战士爬到前边用身体掩护战友;一位双腿炸断的战士,打完子弹,便把步枪扔给后面的人,宁死也不丢失武器,一个伤员拉怀中的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了。

  这时的钟伟已经没有了兴奋和狂喜,而只有愤怒和仇恨。士兵们看到他像一头发怒的狮子,提着一口大刀,左挥右杀,一个个脑袋像落了蒂的西瓜从肩头落下来……

  直到这一仗打下来,钟伟才真正理解了枪声的意义,战争的含义——这是两群人马为了求生而进行的相互残杀,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残杀。

  像这样的战争,钟伟究竟经过了多少次?我们已无法统计了。

  有一个记录是,1930年7月15日,钟伟发动和组织了52名当地少先队员参加红军,军政治部经过遇严格挑选,留下他和另外15人在军政治部当宣传队员。而到了战争结束后,这52位平江青年仅余钟伟和张政宪两个完人,还有一位钟赤兵在战火中失去了一条腿。

『战场是你的乐园,枪炮是你的玩具。』

  一位作家曾经这样描写钟伟将军:

   [战场是你的乐园。枪炮是你的玩具。硝烟是你的最清新的空气。弹啸是你最倾心的音乐。被当代青年称为[三等残废]的平江人钟伟,就是为了军人的事业降生到这个世界的。走向战场,就像杰出的乐队指挥走向前台,挥动指挥棒,整个灵魂立刻就陷于陶醉般的兢兢业业之中……]

  苏北首府淮阴(清江)。

  1945年8月,新四军第三师由副师长刘震统一指挥第10旅、师特务团和淮阴、淮安、涟东、射阳、淮海等地方武装,攻打由伪军据守的苏北重要城市淮阴城。由于伪军居高临下,特务团在攻南门时,因爆破末成功却发起强攻,未克并伤亡惨重。

  刘震找到钟伟,要他率10旅第28团(原四支队)担任主攻东门的任务。钟伟接受任务后,亲临前沿阵地,察看地形,迅速完成了攻城准备。

  战例说:[淮阴为伪28师潘干臣部全部约7000余,另有伪县府及伪警卫人员千余人,以准阴丈余高之城垣,环城的护城河堤和周围的高大建筑物为依托,并在各支撑点间筑有二至四丈高之炮楼,在各支撑点周围并筑有铁丝网、外壕等障碍物,构成纵横十余里的坚固防御,周围之乡区伪武装在附近集镇设立卫星据点,以保证城垣的安全。]

  9月6日天刚亮,淮阴大东门枪声大作。据守城门的伪军突然发现四周冒出了十多个高于城墙的射击台,并有迫击炮(平射)压制射击。这些射击台是钟伟的杰作,多在城墙外原有之炮楼上,加筑较城墙高约两米左右,有效地掩护了部队发起总攻。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坚固的城墙被炸塌一个七、八米的缺口。28团不到5分钟即将东门城墙突破,攻进城内,猛扑伪军师部,当场击毙伪师长潘干臣。接着打开南门、北门,经两小时激战,胜利结束战斗。

  战例的结论:[此一战斗,10旅28团起到了决定性作用:敌人利用高大城墙的掩护,在城内实施机动和从城墙上向我射击;在敌人强大炮火这一情况下,我在墙外构筑射击台高出敌人城墙,限制敌人运动,压制敌人火力,保证了部队的机动和冲击。28团英勇顽强,发展迅速,伤亡少,缴获大,被命名为『清江部队』。]

  东北文家台。

  1947年底,钟伟率5师(即10旅)攻打号称[河西走廊]的彰武。5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仅5分钟就突破城防,并连续打退守军反扑,为后续部队顺利向纵深发展铺平了道路,全歼国民党49军79师一万余人,创造了[迅速突破,大胆分割]的模范战例,受到党中央和东总的通电嘉奖。

  战例说:[ 1948年1月2日,敌新5军军长陈达林率其195师、43师进到公主屯以北地区,与我6纵16师接触,遭到有利阻击。2纵奉命由彰武迅速进至公主屯以北地区,7纵进至公主屯以西地区,3纵进至以南地区,形成对公主屯之敌的包围。5日,各部队紧缩包围圈,将敌压缩于文家台等地区。]

  天公不作美。大雪弥漫,雪深至膝。2纵5师战士在毫无遮蔽的开阔雪地里进攻,一批又一批地倒在敌人阵地前。

  钟伟将军来到5师14团阵地前研究对策。他提出在雪地里挖多条弯弯曲曲的雪道,在翻起的雪墙上浇上水,筑起冰冻的坚固战壕。次日拂晓,雪道上的水结成了一层薄冰,冲锋的士兵在上面飞快滑行。

  战例的结论:[钟伟指挥5师不顾五道屯方面敌军侧射火力之射击,大胆地向文家台逼近,并利用黑夜的掩护构筑了上千米的雪墙和雪道。次日佛晓,5师在对敌进行猛烈炮击后,即向敌发起冲击。敌人被打得晕头转向,四处逃窜,大部被我歼灭。其中,我两个排就俘虏了敌人1800余人。此役,5师和兄弟部队一起,获得俘敌新5军军长陈达林和一名师长、歼敌5000余人的胜利。]

  战后,东北民主联军改名为东北人民解放军,钟伟被破格提拔为12纵队司令员。

卓越的军人应有卓越的抗命

  一声枪响打破了两军对峙的沉寂。

  东野2纵5师和国军22师在调兵山一线展开了激烈的争夺战。经过六小时的激战,双方均伤亡近千人。

  此刻,阵地上静悄悄的,双方都在叹息,双方都在休整,双方都在调整部署。

  钟伟将军正背靠着沙袋坐着,由于腿短,两脚恰恰抵住一块石头,下嘴唇叼着一支烟,一边用电话下达后撤的命令。一边仰着头观察动向。有的部队已开始向后运动了。

  突然枪声响起,钟伟像触电似地跳起来,问:

  [怎么回事?]

  [左侧敌人发起进攻……]

  他抖抖身上的泥沙,高声叫喊:

  [不!敌人要跑。通知部队,转入进攻!]

  果然不出钟伟将军的预料,国军的假攻正是为了掩护后撤。钟伟命令部队乘敌后撤,从两面包抄追击,国军22师惊慌失措,全线溃退,大部被5师追歼。

  战场上,能够从对手细微变化中,判断出他们的军事企图和动向。这是一种真功夫。难怪人家说钟伟将军——在枪林弹雨中勇猛如虎,机警似鹿,狡猾得像只老狐狸。

  1947年3月8日,东野发起三下江南战役。战役的目的是首先集中主力歼灭德惠东北大房身之新一军。

  8日晚,钟伟将军接到林彪命令,要5师北进至中长路东配合1纵队歼灭大房身之敌。当他率5师经过朝阳川北时,隐隐约约听见西南姜家屯和王奎店那边的枪声,伴着乱哄哄的杂音。据侦察,得悉敌88师尚在靠山屯及其周围。

  钟伟将军判断说:这是立足未稳之敌,可以打!

  林彪第二次来电,严肃命令5师速去大房身。钟伟将军没有理睬。

  5师吃掉了姜家屯一个营,王奎店一个营没啃动,退守至靠山屯。

  林彪第三次来电,催促执行总部意图。而这时,敌88师和87师主力分别从农安和德惠赶来增援。

  究竟是打还是走?

  当时5师领导大部分主张走。他们认为,孤军攻击敌人,胜利把握不大。总部给北进的任务关系全局,如不北进,将会干扰上级决心,贻误战机,后果严重。

  只有钟伟将军一人主张打。理由是:敌88师在退却中,立足末稳,士气不振,我歼其一部有把握。如果机械地执行上级命令,势必与敌行军纵队交叉,被迫投入战斗,仗也打不好,路也走不成,既难按时到达指定位置,又会错过歼敌机会。

  军情如火。此刻,形势不容许[集体领导],时间不容许[研究研究]。钟伟拍起了桌子:我是师长,我说了算! 谁再说走,我就毙了他娘卖X的!

  钟伟将军一边组织攻击、打援,一边给林彪回电:这儿情况如何如何,是歼敌的好时机,我就在这儿打了,让1纵它们都来配合我吧!

  林彪不愧为林彪。他接到电报后认为,现在战场形势已变,战略部署必须跟着变。林彪当即回电:改变原来的作战部署,将歼灭大房身之敌部署改为监视,令1师、6师和6纵队向靠山屯附近集结,集中主力歼灭敌88、87师。

  12日,1纵1师在郭家屯与国军88师遭遇,毙伤敌800多人,俘敌1900多人。1纵2师、3师也按时赶到靠山屯,将87师主力歼灭。

  战后有人说:[这一仗打了个本末倒置,把1纵、2纵都调动了,把林总也指挥了。]林彪却说:[要敢于打违抗命令的胜仗,像钟伟在靠山屯那样,三次违抗命令。]

  军人应该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但一些成功战役恰恰在抗命中取胜的。卓越的军人应当有卓越的抗命。钟伟将军在靠山屯的抗命是卓越的! 他在河岸边的抗命也是卓越的!

  这是1948年10月30日。钟伟将军站在河岸边,举起望远镜,遥望西边的沈阳城。此时,他的手中捏着两份用毛边纸抄写的电报命令。

  一份是中央军委致电东北野司的命令:[建议以12纵及3个独立师由钟伟指挥,由四平以北上车,赶于24日以前全部运抵清原,以急行军开至鞍山、海城,堵塞敌向营口退路。此计划甚为必要,请即电高伍照此速办,愈快愈好。]

  另一份是东野司令部的命令:[12纵队以一个师围歼铁岭之敌,主力即向巨流河前进,坚决堵截廖兵团回沈阳的退路。]

  这是一个两难抉择。

  六天前,辽西会战刚结束,钟伟接到第一份命令后,即指挥部队从公主岭取直线沿中长路南下,日夜兼程,向海城进发,经3天3夜和1个上午,行程650华里,于29日下午2点抵达开原。当他率部队正准备经沈阳以东直插海城时,接到第二份命令。

  此时,摆在5师面前有两个任务:一是军委要求的到海城拦阻潘阳之敌向营口退却的任务;二是东野要求的在巨流河阻击廖耀湘兵团退沈阳的任务。

  钟伟将军站在河岸边大声说:[娘卖X的,命令部队过河。向沈阳进军!]

上级的两份命令都没有指示打沈阳,钟伟为什么选择攻打沈阳的作战路线?

其实此刻,钟伟将军对完成上级赋予的作战任务早已成竹在胸:抢渡浑河前,他已了解到,沈阳守军尚未大批外逃。他命令一个独立师赶到海城,也没有发现敌情。另外,他又摆了一个师的兵力在巨流河。这条河宽达100余米,深二、三米,河上无任何船只,只有一条铁路桥可以通过。必要时一炸毁,一个师的兵力完成堵截廖兵团退沈阳的任务基本没问题。

  钟伟将军事后说:[军委和东野的两个不同作战方向的任务,就像两个箩筐摆在我们面前。此时与其迂回到海城拦阻敌人,还不如直接打进沈阳拖住敌人。我们用主力打沈阳,就像把劲使在挂着两个箩筐的扁担中间,即可以拖住敌人逃营口,又可以随时机动到巨流河堵截廖兵团退沈阳。至于孤军深入沈阳是不是太冒险了?其实不然。因为敌人是败兵,正处于极度的恐慌之中,阵脚已乱,我们根本不怕。]

  钟伟将军率12纵渡过浑河后,便是一连串上级事先没有安排、而又符合总的战略意图的军事行动,真是奇招迭起,精采异常。

  中午,12纵主力抢渡沈阳东的浑河,又连水带汗地跑步40余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占了苏家电,全歼敌一个加强团和地方保安师,共歼俘敌军5000余人。11月1日凌晨4点,5颗红色信号弹冉冉升起,35师和13团一鼓作气冲向敌阵,不到一小时全歼小郭庄守敌,俘敌400余人。11月1日9点至下午4点,经过7小时的激战,12纵攻占铁西区,国军王牌军207师(缺装甲团)被歼灭,12纵俘国军师长以下官兵13000余人,缴获美制100毫米重型榴弹炮4门及大批枪支弹药。

  这里还有一个小插曲。

  当钟伟决定打沈阳时,某个师的师长仗着和林彪老关系,不听指挥,使兵力严重不足。正好这时,第2纵队第5师13团路过。5师是钟伟的老部队。他把团长张峰拦住:[你们去哪儿?]张峰答:[奉命向营口方向追击。]他毫不客气地说:[我独立二师已经占领营口,你们不要去了,留下来和我们一起打小郭庄。]

  这一决策果然棋高一筹。

  当钟伟将军率12纵攻进沈阳时,沈阳之敌大部尚未撤离。而廖耀湘兵团在远离巨流河的故家窝棚等地被兄弟部队歼灭。12纵孤军深入沈阳,拖住了敌人,为我军主力赶到围歼沈阳之敌创造了先决条件。

  这就是钟伟的魅力:战争在他的手里变成了一种艺术,一种克敌制胜的艺术,一种游刃自如、左右逢源的艺术。他在战场上不仅仅是简单地执行命令,而是善于动脑子创造性地执行命令;不仅仅是创造性地执行命令,而且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作出正确无误的判断。一些和钟伟共事过的老人说:[用现在的话说,他的脑子比电子计算机还灵还快,我们十个八个捏在一块也不如他一个。

枪声可以使人变坏,也可以使人变好

  枪声,可以使一个人的灵魂变为高尚;

  枪声,可以使一个人的灵魂走向堕落;

枪声,还可以使一个人的灵魂善恶交错,熔为一体,使人们辨不清是是非非、真真假假、美美丑丑。真正了解钟伟将军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企图用单一的色彩或仅仅从一个方面描绘他的性格是不会成功的,因为构成他性格的因素从来不是单一的。许多人不喜欢他,说他骄傲自大,目中无人,生活腐败,冷酷无情,好大喜功。但也有许多人谈起他眼睛就发亮,称赞他坚定勇敢,多谋善断,敢说敢为,治军、打仗都有一套,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军人。也许双方都有道理,既使在他去世以后,笔者听到的仍然是截然不同的评价——

  [有一次,我军一个营被国民党包围了。另一个营奉命去解围,没有成功,退下来了。彭总闻讯大怒,对钟伟说:『把这个营长毙了!』钟伟连声答道:『好、好……』说着把这个营长推出门外,拔出枪『啪』的一声,子弹从营长的耳旁『唆』地飞过,营长吓得尿湿了一裤子。钟伟说:『你们快走吧,彭总要枪毙你。到老乡家躲几天,千万不要露面!』结果钟伟自己带部队把那个营救出来了。]

  [能打还能抢。在苏北时,10旅向盐阜区要钱要粮,区里没给那么多。钟伟就让侦察排在河边埋伏着,把区委书记抓住揍了一顿。区委书记告到黄克诚那儿。黄克诚批评钟伟。钟伟装胡涂:八路军抓共产党的书记,竟有这种事?真是天下奇闻!]

  [1947年秋天,『东总』两辆弹药车路过郑家屯5师驻地。钟伟招招手,上去一个连就把弹药卸了。押车的干部说:这叫我回去怎么交代呀?钟伟写张条子:就说我钟伟收下了。都是八路,都打国民党,什么你的我的?每次战前,让战士兜里揣上条子,攻进城里就贴,到处都是『5师缴获』的条子。有些武器和仓库本是别的部队缴获的,也被贴上5师的条子。有时官司打到『东总』。兵荒马乱的,也没留人看守,怎个说得清?钟伟却振振有词:有条子为证。]

  [打完仗了,把部队交给政委、副师长,就回哈尔滨跳舞去了。……天下事没有钟伟不敢干的。]

   [他几乎和哪个搭档都合不来。对的错的,什么都得他说了算,不然就『娘卖X的!』1939年6月,钟伟被分配到鄂豫独立游击支队第二团任政治委员,支队司令员是李先念。由于与李先念脾气不合,一气之下,带着爱人、孩子和一个警卫班跑了。钟伟一行从湖北八面城五圣山走到苏北阜宁,风餐露宿,昼伏夜行,爱人刚生过孩子,走不动,就用担架抬。其间还打了几仗。在苏北,黄克诚收留了他,先支队司令,后当副旅长、旅长。李先念那儿正在批判『逃兵』钟伟时,却突然在报纸看到旅长钟伟的名字,全支队哗然:逃兵怎么当了旅长?]

   [他好的时候,真了不起。他好的时候,谁也比不上他;他坏的时候,可谁都不如他狠毒! 在苏北,一次打日军。两个炮楼,打下一个,另一个怎么也打不下来,连长是新调来的,有点犹豫。钟伟对警卫连长说:你去告诉他,一个小时打不下,提头来见。警卫连长跑去说,快打吧,支队长要枪毙你了! 那个连长一咬牙,打下来了。由于这次攻日军我们伤亡很大,钟伟一气之下命令把所有俘虏统统毙了。]

   [打文家台,我军抓了大批俘虏,但就是找不到新五军军长陈明达。因为敌人在被俘前许多当官的都化装为士兵。钟伟说:『这好办,把俘虏集合起来跑步,快快跑,把掉队的统统给我抓起来审问,当官的肯定跑不了路。』这一招,也真灵。刚开始跑,就有一个大胖子掉队,上气不接下气。一审查,原来是陈明达的副官,于是,他们很快就找到了胳臂上套着12条金项链的陈明达。]

  谁能理解你那颗被战争扭曲了的灵魂呢! 没有爱,只有恨;不是生,就是死。一切都很困难,唯有死亡容易。一个从死亡中爬出来而又随时面临着死亡威胁的人,能和正常的思维、语言、行为一样吗? 

枪声远去了吗?

  枪声远去了。

  建国后,钟伟将军曾任北京军区参谋长。那时展现在他面前的祖国首都一派和平景象:鲜花如海,歌声如潮。空中不时掠过一群美丽而快活的和平鸽子,甩下一声声悠扬的鸽哨。

  面对着一派和平景色,他和所有饱经战争磨难的人一样,真的以为枪声远去了。

  1959年的夏天,在批判彭德怀、黄克诚右倾机会主义路线的军委扩大会上。会议一开始,就弥漫着浓烈的火药味。但是钟伟将军是以局外人的身份,心情轻松地参加这次扩大会议。因为在庐山会议期间,他正在苏联访问,和庐山会议的当事人没有一点瓜葛。他根本就没有想到,在会议的进程之中,自己竟不知不觉地成了[彭黄集团的积极追随者]。

  会议第三天,在分组的背靠背的批判中,空军放了两颗[重型炮弹]。

  一颗是空军副政委吴法宪放的。他说黄克诚在长征途中下令杀害了一军团的一位团级干部。

  另一颗也是一位高级干部放的。他揭发黄克诚在苏北三师时贪污了许多黄金。

  黄克诚既谋财又害命,真是罪该万死!

  可巧的是这两条[罪行]都与钟伟将军有关。吴法宪说,黄克诚枪毙一军团人时,钟伟是现场监刑的。另一位高级干部说,黄克诚贪污黄金的事,钟伟可以作证。

  钟伟将军从平静的港湾一下子被推上了波峰浪谷。这对他来说是有生以来最严峻的考验:如果实事求是地回答问题,必然难逃为彭黄辩护的关系;如果不负责任地落井下石,良心不忍,也不是他的性格。会议休息时,北京军区司令员杨勇、海军政委苏振华私下劝他,就说时间过去太长了,记不清了!

  然而,钟伟将军没有那样做——

  他清了清嗓子,以当事人的身份叙述了第一件事的来龙去脉:那是在攻打娄山关的战斗中,正当部队冲到半山腰时,敌人在一个小山头上猛烈射击,部队前进受阻。我率一个警卫班在团火力配合下,向小山头猛攻。而这时配合作战的一军团一个干部却临阵脱逃,还要拉几个战士反水。他丢下阵地,丢下战友,逃跑了,被我后续部队捉住。正因为他是一军团的人,我们把他交给黄克诚。黄特意问了在场的一军团的罗瑞卿:[你看怎么办?』罗瑞卿毫不犹豫地回答:[执行战场纪律!]

  此时,全场[鸦雀无声],而钟伟的声音却越来越高:『第一,这件事是我干的! 彭总不在场,他也不知道这回事。和黄克诚也没有关系。』

  [第二,现在要说清楚,那人是罪有应得,该杀! 如果要把他交给林总,林总也会下令枪毙他。理由只有一个:我不杀了他,他就会反过来杀我们!]

  [第三,当时一军团的罗瑞卿同志在场,他也同意我们的枪决处理。]

      对于第二件事,钟伟将军说:[我是黄克诚下面的旅长,不是后勤部长,不管财,有多少钱都不知道,无法证明。再说,3000两黄金不是小数目,要用汽车拉,他(黄克诚)往哪里放?]

  刹那间,会场乱了起来。

  钟伟的发言像一面镜子,映出了各色人们的心态:有的人因谎言被揭穿而恼羞成怒,惊恐万状;有的人一抒胸中不平之气,深感痛快淋漓;有的人为自己的懦弱而愧悔交加,无地自容;有的把钦佩的眼光投向钟伟,手里却捏了一把汗。

  黄克诚眼睛模糊了。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这种场合,竟站起一位铮铮铁骨的汉子。

  [真是一个不识时务的人哪!]

  当时,几乎所有参加那次会议的人都这么说钟伟。因为那时庐山会议已经开过,毛泽东为彭德怀事件早已定了案,一些人巴不得离他远远的,可他却自投罗网,往[贼船]上靠;因为那时林彪在军队最高统帅的地位已经确定,一些人巴结都来不及,而他却斗胆非议;更因为他的发言,触及了共产党历史上层最敏感的神经,也是毛泽东在批判彭德怀中最忌讳的一个问题——军队中的山头主义。

  枪声并没有远去。

  1967年夏,安徽合肥。

  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带来了史无前例的武装大对抗。

  这个城市的两派群众组织——好派与屁派,由唇枪舌剑变成了真枪真剑。其时好派捷足先登,占据了市中心的百货大楼。屁派组织了多次进攻,伤亡惨重,一无所获。

  时任安徽省农垦副厅长的钟伟将军听到枪声心里就发疼再也坐不住了。

  这一天,正当屁派头头们为攻打百货大楼一筹莫展时,一位身穿蓝色旧中山装的老人出现在他们面前。老人一进门就出口不顺:[你们这些娃娃,连栋破楼都拿不下来,还造个屁反!]

  众头头连忙请教良策,老人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一番耳语。

  老人就是钟伟。

  果然,第二天。随着一阵枪响,屁派就轻而易举地拿下了百货大楼。

  从此,厄运便像影子一样跟随着钟伟将军。中央文革向全国通缉了这个插手红卫兵武斗的[罪犯]。

  想不到在和平时期他和造反派打起了[游击战]。

  有一次,钟伟化装成农民,和来抓他批斗的红卫兵擦肩而过。红卫兵问:[钟伟住哪里?]钟伟回答:[就在那个楼上!]

  一个月后,好派红卫兵抓获了钟伟,大会批斗后把他装进一个麻袋,扔到河里去。可是不久,红卫兵竟然接到他的电话:[我钟伟还活着,你们来抓吧!]

  当合肥红卫兵紧急动员起来追捕[彭黄死党钟伟]时,钟伟将军却早在千里之外的北京一个劳改农场,与战犯范汉杰对酒叙旧,研讨辽沈战役。

  在北京,钟伟将军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先后住过红星农场、和平里的抗震棚、万寿路的亭子间、西单猪尾巴胡同的仓库……然而,他终究没有逃脱[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

  1968年1月18日深夜,钟伟将军没有想到,他曾经对付日本鬼子和汉奸的那一幕竟在自己身上重现。

  一辆军用卡车嗡嗡驶往北京西德内大街一栋9号四合院前。霎时,一群全副武装的军人,端着枪,跳下车,迅速包围了这个院子,有两个战士爬上屋顶,架起机枪,紧张地监视着四周的一切.

  派出所和居委会的人敲响了大门,钟伟的堂兄钟秀林(他们夫妇住在紧靠大门的南屋)起床问:[什么事?]回答:[查一下户口!]那种年月这种事司空见惯。钟秀林刚打开门,便被一只黑洞洞的手枪顶住了胸口:[不许动,不许叫!]

  [嘭]的一声,门被踢开了。两个士兵迅速冲进钟伟将军的卧室,在床上按住他。一个胖军人,钟伟当参谋长时他是警卫营的少尉排长,装着不认识他的样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钟伟将军把手上的手表慢慢取下,交给大儿子戈挥:端起茶水呷了一口,从铁铸般的喉咙里进出浓重的湖南口音:[娘卖X的,你爷都不认识了!]胖军人尴尬的掏出一张逮捕证,又熟练地摸出—副手铐:[你被逮捕了!]

  第二天在安徽各大小城市的街头,出现了革命造反派欢呼胜利的捷报:[彭黄死党——现行反革命分子钟伟落网]

 黄克诚说:若再打仗时一定找你

  晚霞映红了北京西郊的一栋别墅。

  这是钟伟临终前和儿子戈挥的一段对话—— [爸爸,一个团对一个团,你怎么才能打得赢?]

  [你先用一个营堵住敌人两个营,然后用自己的两个营打敌人的一个营。吃掉这个营后,再想办法把另两个营分割开来,再用两个营打敌人一个营。然后再打。』

  [再一个办法,就是自己先跑,敌人就要追。敌人不会跑得一样快。必然有快有慢。这时候你突然停下来,打他个措手不及。打了以后再跑,再回头打。如此反复,就可以把敌人消灭。]

  [还有就是要利用地形地物,一个人可以抵两个人用……』

  ……

  这样的回答儿子已不知听过多少遍了,但他还是要问,还是要听。因为他明白,只有这样的话题,才能在父亲行将就木的躯体中注入活力,它比打强身针还管用。

  粉碎[四人帮]后,钟伟事件得到了彻底的平反。

  1979年12月26日,中央军委给北京军区下发平反文件:

  [经中央批准,同意你们1979年2月1日《关于钟伟同志问题的复议报告》,对钟伟同志受林彪诬陷迫害的问题予以平反、恢复名誉。并将钟伟同志收回部队,做适当安排。]

  1980年12月24日,经中央批准,[原北京军区司令部参谋长钟伟离职休养,按正兵团职待遇定为行政7级(职级待遇从公布之日起执行)]。

  一年后,根据中央决定,钟伟将军被恢复大军区副职待遇。

  据说平反后钟伟将军去找黄克诚,要求工作。黄克诚说:你就安份守己呆着吧,若再打仗会去找你的。

  据说从此以后,他便一病不起,直至1984年4月24日去世,终年73岁。

  枪声远去了。

  枪声真的远去了?

  但愿枪声真的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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