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一刀

力刀,网坛上掐架论战化名“刀客”。曾插队落户。国内获外科专业博士学位。现为病理医生。美国病理医师协会、美国病理医师学院、国际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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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吃集(3)——胃口

(2007-02-09 12:04:11) 下一个
穷吃集(3)——胃口

                ·力 刀·

  序言

  “食、色,性也”,“民以食为天”。这两句话可谓顶一万句的绝对真理大实话。吃,是生物存活的先决条件。而人类自从掌握了火的应用,脱离了茹毛饮血如动物一般饮食行为方式以后,吃的内容、方式就日益翻新,也就产生了有关饮食的技艺和相关的文化。我们中华民族在这方面更是博大精深,傲然屹立于世界各民族吃文化之林。光听那菜谱名什么“二龙戏珠”、“龙虎斗”、“油汁凤爪”,好么,不仅是珍稀动物咱都吃了,连只怕是上帝、老天爷、王母娘娘才见得到的玩意咱都敢想着逮来敢做敢吃啊!当然了,什么草根树皮啦、糠麸硅土一类连牲畜也不愿吃的东西咱们的老红军、“旧社会”的穷苦百姓、“天灾人祸”的大跃进年代平民也都吃过。这样一来,谈吃,就不仅可谈吃的技艺,也就可以扯到吃文化进而扯到相应吃的历史。富有富的吃法,穷有穷的吃相。虽今已小康丰衣足食,然仍不能不常回想起往日的生活,虽然不如红军的草根树皮、旧社会的吃糠咽菜那样“动人”,也自是一段难忘的经历。革命导师曾说,“历史是人民群众创造的”,俺斗胆盗版篡改一下:“历史是普通人写的”。我们都来谈自己的经历,我们就是在为历史巨著添一笔一划,写下一个个注脚。谈吃,可以是谈一种文化,也可以是谈一段历史。今天,谈我的吃经和吃相,为的是记录下一个个难忘的生活场景,是为《穷吃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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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的胃口有大有小,小的一顿吃个2-3两,大的吃个半斤八两这常见不稀罕,再多点1-2斤?那就是特能吃的“饭桶”级别了。可那年代,俺就经历并见识了特特特“饭桶”级的胃口,直到今天,俺都不能相信,有的人“是特殊材料制成的”,在特定的环境下,竟可以有着和牲畜一样的胃口,你不信?反正我信!我亲身经历的,亲眼见的。待俺慢慢道来,听完了,你仍不信,也没关系,就当俺瞎编的旧社会的故事算了。

  12月刚插队下去就赶上公社叫去挖河修水利工程。那年头,冬天农闲时,常常就掀起群众性的大干水利的人民战争。全队除老少病残留守,一律出动。挖河,若是开新河道,还好点,可俺那次去的却是还有水的老河道。寒冬腊月的,人卷起裤腿扑通一家伙跳下去,直没到大腿近命根子处!那滋味,只有跳过的人才知道。每人跳下前,都跟那突破乌江的红军勇士要去拼命一样,灌两大口河南的地瓜干酿的老白干,只烧得胃里全身跟着火一样,见那冰水泥浆就特想跳下去凉爽一把。下去玩命挖啊、挖啊,个把小时,连胳膊都举不起来了,铁锨铲的泥扔不上岸了,再换一批跳下接着挖。这辈子第一次尝到喝醉酒的滋味就是这次挖河第一天。待俺上来,就觉得要吐,直着喉咙干吐黄水,接着天旋地转就倒那儿不当家了。到醒来,已天黑是收工吃晚饭了,突然,觉得胃里空得那个难受,拿起个一风吹的大馒头(今天的新新人类大概不知道“一风吹”这词儿:就是麦子磨成面,不去麸皮)三下五除二地造下去了。那时,人多,吃得也多,蒸的馒头个也大,一个馒头就有俺老刀四个拳头大小,俺那一拳头长11公分,你就知道那馍馍该多大个了吧?两个馍下了肚,再加一大海碗粉丝白菜炖猪肉和一碗玉米面糊糊。说海碗,盖因其大,能扣人头上当钢盔使。吃完了,拍拍肚子觉得正好,但自己已觉得不得了了,比平日多吃了2倍不止啊!转头看众人们,个个仍埋头苦干狼吞虎咽,一片吸流喝粥,吧唧嚼饭声,闭眼光听,你真当在牲口圈里呐。终于见一小伙子扶着墙立起来,算吃完了。对俺一咧嘴幸福地宣告道:干了6个馍!俺听了,舌头都硬了:那该有至少3-4斤下他肚里了!还不说一碗粥,一碗菜!可他还不是最高记录,那天最后一个吃完的家伙宣布:他干下去8个馍!

  后来几天下来,俺也就不再惊奇了:原来贫下中农阶级兄弟们人人都是能吃的主儿啊!一顿5-6个馍是平常事儿,吃7个馍的是中量级,8-9个的重量级并不罕见,只有我们几个接受再教育的知青才最不饭桶,最高记录也才3个馍!不行,得从思想深处找差距,向贫下中农学习。于是,俺每次下水前只喝一口老白干,先保证立于不醉之地,多次喝多次下水。一周过去,俺的胃口见长:一顿3个馍加一碗菜和粥轻松下肚。到最后结束挖河时,俺已接近贫下中农轻量级了:4个半馍加一碗菜和粥。大队长在全队总结会上隆重奖给俺一个大镜匾作为挖河劳模的奖励,当然那上面没提俺只吃4个半馍的成绩了。这面镜子后来就成了我夫人的梳妆镜,一直用到我们去国之日,才与那些旧家具一起给了乡里的亲戚,上面那红漆题辞还依然鲜艳如初:奖给挖河模范知青XX。

  挖河回来,队里又有个公差:到100多里外的密县山里拉烧石灰的青石头,俺们组里抽一个人。副组长自告奋勇要去,对俺明里说:你是正头,组里有事得照应着,我去吧,而且,那活儿太折腾人,俺比你皮实。俺知道那是苦差,可也是队里壮劳力们争着去的活儿,到外面见见新鲜,每天有一块五角的补贴,吃喝由队里补助。俺也只好把好事让给他了。出门时,一辆加子车,一个铺盖卷儿,一个搪瓷脸盆,一个铝饭盒全副装备。半个月后,他回来了,人黑黑的,干瘦下一圈。进门骂道:娘的,这真是畜生干的活儿!细问,少不了是车重难拉,尤其是过十八坡,能要人命。就有人车翻沟里的。住店大通铺,跳蚤,虱子咬死人。可最让俺印象深刻的是他说的那吃饭:伙计,你可不知道俺们咋吃饭的吧?!那脸盆--当然也是洗脚擦澡用的--和一盆面,做面条或扯面片,一顿俺吃一盆啊!吃完了还要给骡马做一盆精食儿,天哪,那些畜生也不过是一盆呢!

  看着老伙计那黑瘦的脸,俺也挺心疼,让管伙食帐的多拨点银子买些鸡蛋大肥猪肉。让他每日饭里多点油水。就那,一个星期后,他饭量才慢慢减下来恢复到平常的水平。

  二十五、六年过去了,我忘不掉他形容那一顿饭用洗脸盆来吃并吃得精光的神色……

  直到十多年后,我从医学院毕业成为外科医生,每想起那时的吃相也常感到困惑:人的胃怎么能吃的撑那么大而不穿孔,也不急性胃扩张呢?!百思不得其解,翻遍医书而不得答案。

  最后我想,可能如革命导师所言,也只有在那个特殊年代,那些特殊材料制成的人们才能创造出这惊人的穷吃之举。


寄自美国 刀客论坛 刊登在 2002 华夏文摘 cm0212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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