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面礼--又是一年夏来到
(2007-07-31 00:07:28)
下一个
来到日本的第一个暑期并不好过。以往无论在中国的哪个角落,这个时候总是兴冲冲地飞奔回父母身边,但现在是日本,虽然只隔着一片海,却一切都变得由不得自己控制。
因为是很乡下的语言学校,所以不像东京那些大城市,留给学生打工的时间,学校也是只有半天课,要读两年。我们的课却从早到晚,一年里必须要出成绩,语言要过关,还要考上大学,不然就没了签证没有退路,签证,就像个无形的枷锁。那个时候可说是心无旁骛,早起晚归像在军队,学到半夜出门看隔壁韩国妞的房间还亮着灯,就洗把脸回来接着学。出国前国内正在播放“留学生在日本的日子”(?),出来后却发现远有比体力上的重荷更压得人喘不过气的东西,那时候每天都有一种感觉,这样的日子再过一天就要发疯了,而这种发疯边缘的日子过了足足一年。
熬到暑假终于透了一口气,可对于我这种自制力不强、学习不自觉的人,着实有点替自己担心,这种时候成绩可上可下。放假第一天,给父母打了电话,放下电话坐在寝室里大哭了一场,宿舍楼里、校园里空空荡荡,连哭都可以肆无忌惮。
好在第二天妈妈的一个开幼儿园的日本朋友给我电话,问我暑假如果没有什么事可以去幼儿园帮忙,还可以当作学习,我用蹩脚的日语欣然答允。工作其实很简单,领着孩子们做游戏,教他们简单的中文,打扫一下教室,如此而已。记得第一天是家长参观日,我在孩子家长的面前简单地介绍了自己,并应邀唱了首中文歌。我选择了“世上只有妈妈好”,比较适合当天的气氛,也表达我当时的心情。唱得我自己都被自己感动了,孩子们也很快地记住了我,经常是边跑边大喊着“s老师”,然后像猴子一样地跳到我的身上。孩子们也会哭着来告状,可我都听不懂他们到底为了什么反目,时常是他们终于在解释了半个小时之后,拉着手和好如初地不理我走掉了;我也跟他们做“丢手绢”的游戏,跟他们满头大汗地在大厅里头跑;还教他们数字,用纸板写了贴在楼梯上,跟他们上上下下地蹦着找数字;偶尔也会打扫其实很干净的厕所,孩子们的厕所像是玩具,我总拿着水管喷喷墙再喷喷脚,玩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回头发现孩子老师们正排着队在门口偷偷看我表演。2001年的那个夏天其实过得很开心。除了每天学习熬到半夜,早上还要起早跑到幼儿园跟精力旺盛的孩子们比体力,到最后实在有点吃不消之外,可以说我的假期是充实的。尤其是分别前的那次小郊游,当孩子们在我的鞋上、裙上、衣上、头上别满他们亲手制作的花环的时候,我知道,其实国界、语言、年龄都称不上是障碍。暑假后,我挥泪告别了孩子们。
第二年的暑假在东京附近的一个小城里度过。凭着努力,我用八个月考取了日语一级,也考进了东京附近的一所大学,搬了家,我的生活发生了变化,暑假却变得昏天黑地、打工打到麻木。
一直感到遗憾的是,这几年一直没在料理店打过工,无论是大堂还是在厨房洗碗,听说是件蛮累的差事,很想体验一下却一直没有机会。我可以说是超市“出身”。第一份工在超市,做寿司。那种地方“欧巴桑”很多,虽然絮絮叨叨,但人都不坏。时常也欺负人,但并不欺负我。我做事情比较麻利,也对她们很礼貌,她们东家长西家短的时候我也从不插嘴,而且在她们看来我是“文化人”,所以对我还挺好。抱成团吃饭的时候总是叫上我,还带些小东西来给我吃,顺便问问有关中国的大事小情,然后很夸张地感叹。寿司是我很喜欢的日本食物之一。刚开始吃不惯,可是后来就变得时间长不吃会想念。做寿司更是我的绝活,我曾转战过4家超市的寿司部门。生鱼片要切成瘦长的菱形16克左右,饭团要24克左右,捏得拿住一边的角不立刻散落却不能超过3秒钟不断开,客人多的时候速度要快却不能让欧巴桑们觉得你偷懒少了步骤。她们时常不信任我搞个临时抽查,最后发现我的工作无懈可击。超市的工作我做到最后已经游刃有余,年节超忙的时候已经是从订货到材料入库,解冻、切鱼、做饭、制作、包装最后摆到客人面前都是我一个人。欧巴桑们根本已经不过问,她们乐得清闲。我也无所谓,多干点活也不会少了几两肉,所以经常像个机器一样地工作。记得最后一家超市辞职的时候是2003年的1月20日,我记得清楚是因为那一天相扑贵乃花也退役了。
那个夏天我一身兼两工。贵得要死的学费让我决定为生活打拼,于是准备剪掉长发,从“头”来过。剪头发的是个热心的帅哥,见我要剪掉及腰的长发小心地确认了3次,怀疑我是不是失恋了。在我告知与失恋无关,并一再肯定之后,他终于放心地动了剪子。他好奇地问我的学习我的生活,知道我的困难于是决定帮助我。第二天我拥有了新的工作,帅哥成了我的“师父”。我的运气向来很好,在留学生们找一份工作都困难的时候,我在离家方圆500米的地方找到了两份工作。不要把日本想得很色情,也不要把理发店想得很色情,我的工作很正派,洗毛巾、扫地、客人来了做向导、走了算账……,周六周日上班族休息的日子会忙到天翻地覆,我一个人像陀螺一样旋转在10来把椅子中间。店里的人常夸我,没经过专门训练却把每个理发师的每一个客人每一件事做得很好,按照我们的话就是我基本做到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动作迅速、一步到位”。我这个人也实在,常常是越夸越来劲,累的还是自己,没办法。
2003年的夏天,炎热、昏暗,我痛心地看到了世界的另一面。学校的课堂上,我认识了一个前辈,来日本很多年,我总是好奇地问他很多问题。有一天他说他打算暑假回次国,他自己开的店没有人管问我是不是可以去代理一个月的店长,说是家按摩院,是“清店”,清白的那种。我想拒绝,却又好奇,看了店发现也没什么,就胆战心惊地同意了。他回国了。我每天下午把广告牌的灯点亮,然后回来收拾店铺,洗毛巾消毒,跟小姑娘们吃个饭准备开工。下午一般没有客人,晚上才有。每到晚上我就觉得喘不过气。客人来了我收钱把客人分配给小姑娘们,自己横在客厅的沙发里看录像,那个夏天我几乎看光了所有我知道的日剧。虽是“清店”,但因为价格低,所以有很多客人抱着侥幸的心理看能不能图到“便宜”,为了周旋他们我差点精疲力竭。我得智斗,不让自己吃亏又不能得罪客人,越斗我越累,越灰心,我不知道了男人到底是种什么动物,也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期待爱情。几天下来我有了新的口头禅:“你们男人”如何如何。我的一个在医学院毕业的朋友有一天对我说,他曾有一阵子在心脏病科实习,每天见的都是心脏病人,他当时觉得世界上几乎所有人都有心脏病。但其实不是。只有得心脏病的人才去心脏病科。男人也一样,喜欢那种地方的男人才去,并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是“坏蛋”,所以不要把男人都归为一类。他说得其实有道理,我还是应该对世界、对所有美好的事物抱有希望的。
那个夏天,整整一个月我昼伏夜起,活得毫无意义像条虫,赚到了来日本以后最多的工资,然后花了个精光,为了发泄。暑假结束后我辞掉了这份工作,虽然落了个“傻瓜”的头衔,但我觉得一身轻松,能看到早上的阳光真好!
来日本后的第4个暑假,我想我可以变体力劳动为脑力劳动,开创一个新纪元了。我开始了我的硕士课程,并得到了还算丰厚的奖学金,那种为了生存为了学费而昏天黑地的日子终于可以结束了。经过朋友的介绍,我有了一份比较轻松的工作。公司在大手町,不大,老板是个很讲排场的人,用巨资租下了小半层楼面作为办公室。因为有一半的客人是中国人,所以公司的中国员工也占了将近四分之一。我的工作就是接电话,做些简单的事务性工作,在电话中对付各种各样的客人。很有礼貌的日本人;决断干脆的中国人;不喜欢跟中国人打交道的日本人;更有日语颠三倒四却不喜欢跟中国人讲话的中国人。这份工作让我学会了如何忍耐,忍耐日本人也忍耐中国人。虽然可能已经愤恨得要抓狂,却只能告诫自己不要生气不要生气千万不能生气。
同事们相处得倒是很好,尤其是中国人,常常中国话你来我往肆无忌惮,甚至给日本人起个外号然后当着他的面说三道四,真是开心得不亦乐乎。当然也常被上司告诫工作中要讲日语,还装模作样地设个小存钱罐,谁说句中文就主动放10日元进去,但中国话依旧横行。中国人这点到哪里都吃得开,总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那是我到目前为止做得最长的工作。虽然待遇不错,工作条件也不错,但是我还是在3个月前把它辞掉了。该学到的我已经都学到了,虽然不精。这就是日本与中国不同的地方。我可以是学生却同时十分谐调地拥有我的工作,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要趁我是学生还可以打工的时候多经历些,好在将来选择职业时有个参考并一步到位。三年来太安稳的生活已经让我不思进取。
我的新工作在银座,日本有名世界有名的一块高价位地段。如果大手町让人感到古板压抑,那么银座则是令人舒畅的地方。这里是商业街也是办公地,所以让人觉得气氛活跃。新公司是家广告公司,在日本也算得上前几位了。因为今年是中日邦交正常化35周年,是中日文化体育交流年,作为文化交流的一环,今年9月份,日本的国粹歌舞伎将在北京、上海、杭州和广州进行公演。我的工作就是辅助宣传,然后做些翻译工作。中国人知道新宿的红灯区歌舞伎町,所以大多人的印象里歌舞伎是很色情的,也有人把歌舞伎与京都的舞妓搞混。其实都不是,歌舞伎就像京剧在中国,是一项传统的文化。虽不如京剧的化妆、服饰变换多样,动作、节奏符合中国人的审美,可也正因如此它用传统的方式表现了很日本的一面。
等公演结束,到了九月我可能就要面临“失业”,但我还是选择了这个机会。日本的大公司是如何运营的;大公司里的人都在做什么,又是如何工作的;让一个计划成功地进行,我能做些什么;为了处在僵局中的中日关系,我又能做些什么。我希望我能得到我想要的答案。
来日本已经六年有余了,我的青春是在日本度过。我没擅自逃过一堂课,我大大小小长长短短做过20几种工作,为了不给父母负担我尽了最大的努力。回头一想,一切都值得。现在虽说不上是得多失多,但也并没有后悔。我在用最短的时间做我可能做的最多的事情,而我每份努力也都得到了应得的回报,如果觉得满足,认为自己是个幸福且幸运的人,是不是就足够了呢?
今年的春天很长,夏天似乎来得有点晚,最近天气一直不错,天蓝蓝的到处都很透明。心情放松了人就会忆苦思甜,生活其实还是很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