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金鱼,中山远不远?
打出这行字,深呼吸一口,继续。
在某的城市生活过,若没有失恋成仇的记忆,应该总是对那个城市
心怀感触的。譬如我,譬如中山。
第一次从蛇口坐渡轮出发到中山港。
烟波浩淼。水面平静,暗灰,泛黄。
在我的记忆里,只要是泛黄的事物都和温暖有关。譬如照片。譬如旧了的手写日记。
这些年来我从一个城市迁徙到另外一个城市,从一株安定的植物变成一只到处乱飞的燕。
生活给我什么,我就接受什么。我是这样一个逆来顺受的人。
幸好我还有一票朋友。
我对朋友要求一点也不高,其一,不管多坏,不管多好,和我一起时候,别小心眼。
其二,要能玩到一块去。吃喝玩乐,见真情。
就这样淘汰了一批又一批,最后剩下的,全部是精品。
我就有这样的一个好友,小金鱼。
那一年,最是我
汹涌而娇痴的一年。
我尚且未见识世间的肮脏与乱,一颗心晶莹如透明的玻璃。希望在有生之年,可以过的快活。
快乐的定义是随时间地点改变而改变的。
最初的快乐是父母之间不要吵架。
长大一点希望成绩拔尖,可以升学。
再大一点,是希望有新衣服穿,男朋友电话不断,每天可以吃到巧克力。
如此简单。
而现在我才知道,真正的快乐是身体健康,身体是一切愿望的基础,不能轻怠。还有友情。
小金鱼是广西人,姓韦。
她应该和我是一般高,可是因为她骨架大,总是觉得她高我好多。
第一次见她,她在后台准备试唱,她很了不起,是顶着广西通俗演唱大赛冠军的头衔来我们公司的。
那是我相当于一个小混混。当然,按照大资的水准来评判,我一直在底层打滚。
小人物有小人物的好。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因为我天性活泼,所以不需要太用功,有什么好玩事情主管经理总是会想到我。
我人缘好。
那天下午在后台,有一面墙整整都是大镜子。平时舞蹈艺员练功用的。
经理喊我,被子,进来。有人要进场。
我捧着一袋子各种各样的指甲油,看见一牛高马大,虎背熊腰的女子,披肩大卷的头发,侧着脸庞,怯生生的看着我们。
那就是小金鱼。
她那天穿了一件粉色的连身裙,事隔多年我仍然记得那颜色,因为难得的俗气,粉的冒傻气。
她一首<山路十八弯> ,我们都目瞪口呆。
再一曲<青藏高原> ,掌声雷动。
我电话响,跑到镜子面前接,对着镜子说话,电话那端是李瑞,他懒洋洋的问,谁在清唱?我说,是来面试的。他说,恩,好嗓子,唱的不错。
呵。
难得听他赞人。
所以对小金鱼的印象加倍好了起来。
她其实是个外表看起来很斯文的女人。
一旦和她混熟了,却发现她其实泼辣的很。
她是那种受不得半点委屈的人,什么事情都要讨公道。
有一次她拿出一张韦唯的照片给我看,问我好看不。
我瞥了一眼,说,有什么好看的,这不就是你们广西女人最普通的长相吗。
她很受伤的看着我。
我趁火打劫,问她,可是和你有亲戚?你好象也姓韦。
她突然生气起来,向我喊,你一直都是这样看不起人的吗。
我吓呆了,我没有啊。我怎么会看不起别人。
可是我嘴巴上不服气,硬撑,你干吗管别人是否看的起你,换做我,我可没时间,别人看不看的起我,根本不在我关心范围以内。
第一我和小金鱼第一次发生龌龊。
后来我才知道,她是性格里有自负而矜持的成分。
有点怕她了,就开始疏远她。
可是我发现她却突然和我亲近起来。经常带好吃的给我,尤其是山竹,我一个人可以吃一公斤。
我这个人贪嘴,很容易收买。
有次趁她心情好我问她,为什么叫小金鱼这样的艺名。
她微笑,脸庞展开笑容,旁若无人的告诉我,她的男朋友叫小宝。
恩。
我明白了。
小宝生性风流,有七个老婆,但最爱的的女人长眠不惊,那女子的名字叫小金鱼。
这是多么不好的一种预感。
果然。
没多久,那衰男人就离弃了她。
小金鱼只能唱通俗偏民族一点的歌曲。
她不能唱流行歌曲,当然,邓丽君除外。
有次我听她唱张惠妹的歌,越听越不对劲,怪怪的,麻麻的。
哈。
真正友好起来是那次。
那天我有朋友从遥远的北方路迢迢的赶来看望我。
我请假陪朋友观光。
傍晚时分,小金鱼打电话给我,约我去吃转转寿司。
我抱歉的告诉她不成,有朋友在。
她说那一起吧,我不介意三个人以下的约会。你朋友就是我朋友。我好感动。
我和朋友在街头,人群熙熙攘攘,车声鼎沸。
远处小金鱼穿绿裙披红外套,还背了一个中学生式样的双肩包。
我简直哭笑不得。
我发现她突然脸补立体起来。
吃饭的时候我忍不住暴露我的怀疑,我说,你的脸,好象哪里不对。
她笑眯眯的问,是不是比以前漂亮了。
恩,我说,是漂亮了一点。
她大笑。
我继续问,你哪里做过手脚了?
她连忙摆手摇头,NO NO NO ,我不过是扫了胭脂涂了眼影。
我半信半疑。
趁朋友去卫生间的时候她得意的告诉我,亲爱的,我去做了鼻子,看见没,是不是比原来高了?
我睁大眼,恩恩,我点头,怪不得。
我和她一起分享这个秘密。
因为大藏公司那时准备签她。她怕自己形象不加分,故此。
后来发生很多事情。
我从来不是一个很会照顾自己,处理突发事情的人。
每次都幸亏有她。
我有次被打劫,第一个想到的是她。
那时脑子慌乱,惟独记得她的号码,平时所有人的号码都储存在电话里。我甚至有时记不起自己家的电话。家常便饭,小意思。
她同样是个不能受委屈的人,除了我以外,别人的气她一点也吞不下。
我经常在耳边吹风,她身边的什么小宝,那样的男人根本不会为她做出丝毫改变,自私而贪鲜的站在自家巷子口,专门等她这样刚刚出道不谙江湖险恶的女生经过,狮子大开口,一嘴咬下去。
那男人是香港人,在香港混的不好,跑来中山做生意。
要才没才要貌没貌。
最可恨的是那男人已经结婚,却不肯以实相告,我就说嘛,哪里有快四十的老男人还单身。
无意中被小金鱼发现以后,继续撒谎,说自己已经离婚。
呸,离个头。
分居是真,离婚却是不肯。因为离婚他要付很多赡养费和一半家产给妻。
他小气到了家。
在小金鱼最困难的时候他连房租都不肯帮着垫付。
他是那种只能占便宜不能吃亏的男人。
我当然教唆小金鱼离开他。
我苦口婆心,臭鱼,你要喝西北风就自己喝好了,干吗还要陪着他站在街边风口一起喝?
不爱钱的女人是弱智的女人。
小金鱼后来越唱越好,演出加薪,还要贴补那个男人。
用女人的钱的男人还是男人吗?
有一次那个男人和她闹分手。
那应该是最后一次吧。我不清楚了。
他趁小金鱼不在家换了她的门锁,拿走全部值钱的物件,包括他送小金鱼的DV唱机和一个GUCCI的袋子。
那时我已经到海口跟队了。
我离开了中山。
是因为中山到处都是开厂的台湾人,很多台中的农民,在公共场所穿拖鞋,嘴巴里嚼血红的摈榔,还有讲香港英文的香港男人,见过几次面就想带你去开房,直奔主题,这一切使我厌倦。
最主要的是,那时我的约满了。两年到期。
我想,人挪活,树挪死。
我还想活,换个地方,别处一样有好的风景好的男人。
于是离开。
某个深夜,电话响。
小金鱼的号码。
她不说话,我催她,当时我已经累到及至,上眼皮热切地想亲吻下眼皮。
她依旧不说话。
半晌她突然哭出声音,越哭越大声。失声痛哭。
我突然睡意全无。
我就那样听她哭。内心慢慢涌起一波酸楚的恸.
哭了大约半小时,她突然破哭为笑,说,哭够了,我没事了。
我恩了一声。
第二天上午,接到她电话,哎呀你地址在哪里呀,我现在在美兰机场。
我的天,她冲到海南岛来了。
就那样她和我真正生活了一段时间。
我搬出宿舍,找了房子。破旧的小公寓。单间。
她布置的很漂亮。天天煮东西给我吃。她最拿手的是老火煲靓汤。
在她精心喂养下,我迅速地肥了起来。
想起来,那真正一段美好的日子。
阳台上她种满了盆花,洗好的衣服晾的和彩旗一样。
地上铺满泡沫块。粉色的,对,还是粉色。
床单是柔软的淡紫色,没有空调,开着风扇,家里收拾得
纤尘不染。
那是一种家的感觉。
这种感觉我寻找了那么久那么久,最后从一个女人身上找到。
此时她的品位已经大大进步,已经知道穿黑色赫本公主裙,头发打薄拉直,人也精神许多。
鼻子做的很好,撑起面部的轮廓。
她开始管我,建议我戒掉POKKA咖啡改喝立顿的奶茶。
还有每天早上催我喝蜂蜜加柠檬水。因为我的皮肤一直不大好。
她吸烟会自觉躲到阳台上。还会嚼口香糖。每次和我说话没开口先笑,眯起眼睛。
我们经常坐在地上,她靠着垫子,我靠着她,有时枕在她的腿上看东风台的小燕有约。
最喜欢枕在她腿上她用棉花棒给我掏耳朵,轻轻的,痒痒的,很舒服,即刻可以睡过去。
后来的后来。她结识了一个鬼佬。
那家伙送她去读英语学校,给她一笔钱安置家乡的父母兄妹。
那时我才知道她的负担有多重。家里那么多人,全部种地,就靠她一个人支撑。
她十岁以前没穿过鞋子。
下地种庄稼。挖野菜喂猪。吃尽苦头。
她的手,关节粗大,是长期劳动的结果。
她现在几乎不吃玉米,原因是她的家,从院子到屋顶,从地上到炕上,全部是玉米。
一见玉米她就恶心。吃怕了。
难为她怎么长地方这样大。
那天她回中山之前,我们去咖啡时间吃午饭。我送了一款被小宝卷走相同的GUCCI的袋子给她。
她叫了一瓶红酒,我要了七喜陪她。
她喝着喝着就哭了。
她说,被子,要么哪天中国也可以女人和女人结婚了,你就嫁了我吧。我保证不干涉你,你和我结婚以后呢愿意和哪个男人在一起我都没意见,他们不要你了,我要。
我咬住上唇,我听见自己说了一声好。
那以后,我便正式被她改口叫老婆仔。而我也习惯称呼她老公仔。
有时在公共场所,被人听见,面露不解,我们相视一笑。坏坏的,怡然自得。
再后来,我又去上海了。
她还是留在中山那里。
有段时间我心情特别不好,神思恍惚,她不辞辛苦的坐车,转船,再座飞机,乘汽车,来上海看望我。
我经常把她一个人晾在另外一间房子,自己对着电脑打牌。
有一晚,她唤我吃东西,唤了几次,我没应。
再一抬头,她已经坐到我背后。看着我的背影,眼神幽怨,继而大颗大颗的眼泪滚出来。
我不知所措的看住她。
她说,你变了,你不喜欢我了。
我说,没有。
她说,有。你以前不会这样对我的。
我不说话,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刚到上海,一切未习惯,万象更新,百废待兴,我自顾不暇,照顾不了她的感受。
她说,不开心就跟我回中山吧。我养你。
我走过去,揽过她的头,很平静很平静的看着她哭,心里柔软的一塌糊涂。
我知道,她是真心的。
可是她养的了我一时,却不是一辈子。我的一辈子交给我自己了。
再说,我怎么舍得叫她为我吃更多的苦呢。
她走的时候我没有去送她。
在我的生涯里没有迎来送往。我喜欢两不相欠。
我不想成为别人的负担,同样,别人也不要成为我的负担。
这样很公平。
再后来,她还是回去了。
而我的工作已经上了正轨。有了工作,自然心境平和不再胡思乱想。
可是我怀念小金鱼。
前段时间过年她回老家广西,山里信号不好,她跑到一个小山顶打电话给我。
她说,老婆仔,我好想念你哦。
我泪盈于睫,我说我也是。
那一刻我是真心的。
感谢那么久她都一直陪伴在我身边,不嫌不弃,始终安全而有力的照顾我。直到我自己可以走路,可以飞。
现在她过的安稳。
她剪短了头发,比从前更加气色好。精神奕奕。
听说英文已经大有进步,和她男友沟通时已经不需要借助字典。
而且自己颇有积蓄,准备自己开间首饰店。这真是好事情。真值得高兴。
呵。
我只希望,她过的好。她能够快乐,尽管那快乐不是我带给她的。
小金鱼,中山其实不远,因为你一直住在我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