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别狐
朱大宝这些日子可以说是乐得屁颠屁颠的,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事情会进展得如此顺利。说到这里,还得真的感谢苏文秀,虽然说这个女人性格有点泼辣,看上去大大咧咧的,但是在这件事上,还多亏了她推波助澜,快刀斩乱麻,很快就把这件事搞定了。要换个别人,也不见得能把这事办得这么利索。他自己也觉得他傻人有傻福,看来这次来孟家集住队还真是来对了。当时,雷鸣组长把苏文秀和他分到一起时,他心里还真的不是十分乐意,觉得别人是看他好说话,老太太吃柿子,专拣软的捏。谁知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也!想到这一点,他还得真的感谢这位苏大姐。朱大宝是个有心人,他把这事记在了心上,日后一定要想法感谢一下才是,至少也有个表示,否则的话,他就不是朱大宝了。 在苏文秀的安排下,朱大宝和银杏很认真地谈了一次话。他们推心置腹,把该要说的话,都摊了出来,当面锣,对面鼓地说了说。银杏也没有别的要求,还是提到了三个孩子。银杏的意思是,今后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大宝要一定对三个孩子好,否则的话,她就对不起死去的孩子的爹,这么多年,她一直没有想起改嫁的事儿,就怕碰不上个好人,孩子要受罪。女人啊,一步走错了,后悔可就来不及了,这世上啥都有卖的,就是没有卖后悔药的。银杏还说,吃苦受累她不怕,因为她从小就是吃苦长大的。打从娘肚子一出来,就碰上黄河决口子,在母亲怀里就逃荒。一路逃到陕西来,该吃的苦,该受的罪,她都受过了。 大宝听了后,很是感动,他对银杏说,我也是苦孩子出身,从小就没爹没娘,是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的,若不是共产党,就没有他朱大宝。既然大家都是苦藤上结的两个苦瓜蛋子,就谁也别嫌弃谁,我对你没啥弹嫌的,三个孩子我都喜欢,我朱大宝就是因为生孩子才死的媳妇,我想孩子都想疯了,现在我突然一下子有了三个孩子,我高兴都还来不及,怎么嫌弃娃们呢,三个孩子都不小了,他们愿意叫我一声爹,我当然高兴,不愿意叫我爹,叫叔叫伯都行,我也不再乎,我也不会硬逼着娃们去改口,但我心里,还是把他们当自己亲生的待。我朱大宝今天把话放在这里,往后若是你发现我对娃们不好,你就拿大鞋底子搧我的脸,我躲都不躲。我要是对娃们不好,我朱大宝就不是人生父母养的。 银杏一看朱大宝发了重誓,便说道,不是我不相信你,你说我到了今天这一步,还能图个啥呢,还不就是三个孩子么?只要你以后对我娘儿们好,这就是我娘儿们上世修来的福份,孩子以后肯定会孝顺你,这一点我也可以打保票,我的孩子是我养大的,心性,脾气我都知道。跑不到那里去,也并不是说要你对孩子有多好,只要你把心放在中间,把这三个没爹的苦命孩子当你自己亲生的待就行了,也不是说一味地要骄惯他们,作为孩子的爹,你该说的还要说,该管的还要管,孩子的教育也不能放松,不能变成野孩子。你看我么多年来,我虽一个人,对娃管得还是比较严的,吃上不亏他们,穿上不亏他们,但为人处世的道理上一定给孩子讲清楚。要说这三个孩子,所缺的就是个爹,人家的孩子在外面,有爹护着,在家里,有娘疼着。可你年我们的孩子,离开爹时,一个两岁,一个一岁,岫云更可怜,还没有生下来她爹就去了,压根儿就不知道还有个爹。银杏说着说着,不由得眼圈又红了,差点又哭了起来。 大宝一看银杏这个样子,不禁有点激动,他连忙站起身来说道“银杏,你别怕,常言到: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我朱大宝是什么样的人,你以后就知道了。” 事情定了之后,朱大宝回了一趟家,他先看了朱老贵大叔。当他把一斤白糖和一包点心放在老贵大叔的面前时,老贵大叔笑道:“大宝呀,你这是干啥,你看你每次来,都要带上点东西,你把老贵叔当成啥人了。”大宝说:“老贵叔,你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大宝能有今天,还都不是你老贵叔一路帮着的,这点小东西,不过是我的一点小小的心意,您可千万别见怪。您知道,我的父母死的早,我就是把您当成的我亲爹的,这一点孝心您总不能给我驳回吧。” “哎,你也不容易,大宝,你看,这些年,你为了你的那三个弟弟,自己也爱了不少的苦,帮二宝成了家,可是你自己自那次你媳妇死后,你还没有给自己想想。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也该为自己操操心了。不要把自己的事给耽搁了。要是有合适的,你就娶了过来,也该成个家了。” 大宝说:“老贵叔,我今天就是来给你说这个事的。”于是大宝就把银杏的事说了一遍。老贵叔听了之后,半晌没有吭声。过了一会,老贵叔说,“这个事,你得想清楚,听你说的,那边的情况不错,这夫妻的事,关键是在个缘份,常言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既然你们有这个缘份,这也是老天注定的。只不过你说,你要上门到那边去,也不是不可能的。但是,你是你们家的老大,给人家上门,总归是不好。但是你们家的实际情况也是问题,就那么几间房子,还有三个弟弟在家里住着,二宝也已经成了家,若是你把她娘家四个带回来,也是不现实的,先不说别的,光住就是个大问题,还不知她们和你的那几个弟弟和二宝媳妇能不能处在一起。你又不在家,要是真的发生了点矛盾,还真的不好处。反正你平时在单位住着,把哪儿当家都一样。” 大宝觉得老贵叔分析得头头是道,心里不禁想到姜还是老的辣,老贵叔确实料事比较周到。 回到家里,大宝把三个弟弟召集在一起,他郑重其事的对三个弟弟说了自己的打算。二宝已经成家,想问题自然比那两个宝要多一点。既然大哥已经决定了的事,那说明大哥已经是想过多少次了,自己也不好说什么,再说,家里就这么大的一块地方,若是大哥真的把未来的嫂子接回来,住就是一个解决不了的问题。哥哥之所以这样做,也可能是替自己所考虑,自己就更不能说什么了。二宝不说话,大宝心里就明白了一大半。可是二宝不说是二宝的事,那两个宝可不是这样想的,三宝已经不小了,也快成大小伙子了,听哥哥这么一说,就不由得有点急,便说道:“哥,你这样做,不就是给人家倒插门却吗?你也不怕人家笑话?” 大宝苦笑了一声,“什么样倒插门,正插门,反正我一年也回不了几天家,常年在单位住着,只是休假时在那里去几天,谈不上倒插门的事。” 四宝还是个混小子,他本来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楞娃,他也弄不清什么叫倒插门,只是觉得大哥这一去就是不回来了,便急急忙忙地说,“怎么大哥,你不要我们了?”说完就急得涨红了脸,有点要哭的样子。大宝一看四宝挂着两筒鼻涕,心里就是一沉,说道;“先把你的鼻涕收拾干净。”二宝一听,就连把忙把鞋脱了下来,用鞋底给四宝蹭了蹭鼻涕,然后再在地上把自己的鞋擦了擦,又穿到了脚上。大宝一看,心里就不是个滋味,心想,怎么这么埋汰,你看人家银杏的三个孩子,穿得虽说不上有多好,但一个个都是干干净净的。于是便说道:“四宝,你以后也得讲讲卫生,把那个鼻涕收拾干净。”说完,又转向二宝,“你那里学的用鞋底擦鼻涕的法子,以后不要这样了,这有多不卫生。”说完,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绢,递给四宝。三宝说,“你每次都给他手绢,可他拿不了两天,就给弄丢了。”大宝看了四宝一眼,对三宝说,“找个别针,给他别上。” 银杏自那天和大宝谈过话之后,心底里多多少少踏实了不少。大宝无论怎么看,都是个很实诚的人。看来自己这次走这一步,还真的是走对了。她只所以不愿离开孟家集,主要是因为喜子的坟还在这里,只要她还在孟家集,清风长大以后就能给喜子顶门立户。其次,在孟家集,还有弟弟根子在,谁也不敢把自己的孩子怎么样,好歹自己也有个靠山。其实更深层次的东西,可能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那就是小胡,这个使自己曾经着迷了大半年的人,到底是象根子所说的根本不存在的一个人,还是真的本来就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抑或是象百岁奶奶说的是那个狐?她只所以留在这里,因为她相信,小胡总有一天会回来的,若是下次回来的话,她一定得好好问问小胡。有关小胡的来去,她自己有时也觉得恍恍忽忽的。她总是只记得小胡来的时候,他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就出现在他的面前。甚至她一抬头,就发现他笑嘻嘻地站在自己的面前,她看见小胡的时候,总是一个姿姿势,他总是抱着双臂,斜靠在门上。笑嘻嘻地看着她。 不过,她还是真的见到了小胡,那天傍晚她正在家里做饭,小胡又出现了,他还是象从前一样,又斜倚靠在她的门上。不过,这次他没有象从前那样笑嘻嘻地看着她,而是面带忧郁之色。她并没有感到诧异,只是觉得他每次都来得这么突然。她不慌不忙地问小胡,“你这一向到那里去了,好久没有看见你了。” 小胡淡淡地说道:“我要走了,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了。” 银杏有些愕然,“她问道,你要到那里去?” “很远的地方。” “还回来吗?” “不。”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走?” “因为你已经不需要我了。” “谁说的,你怎么知道?” “你的眼睛告诉我的,你要结婚了。” 银杏一惊,她一直把他作为自己小弟弟看待的小胡,竟然因为她要结婚而要离开她而感到有些茫然,“一定要走吗?难道你不高兴我要结婚?” 小胡抬了抬他那明亮的眼睛,银杏可以看出那双眼睛里有些忧郁,有些无奈。小胡什么样都没有说,只是摇了摇头。 “你到底是谁?怎么说来就来,说走就走?”银杏终于鼓起勇气问道。 “我是狐,我只所以来是因为你在想我,你想要我来的时候我就会来,你不需要我的时候,我就离开。” “那以后呢?我想要你来的时候,你还会来吗?” “不会了,我说过,这是最后一次。 “为什么?为什么是最后一次?” “缘份已尽。你相信缘份吗?” 狐说完这一句话后,就消失了,银杏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前什么都没有了。她突然感到眼睛里有点潮湿,好象有什么东西要流出来 ,她使劲地揉了揉眼睛,想把那要流出来的东西擦掉。可别让孩子和苏同志看见,不然的话,他们会问她的。就在这时,她觉得有人在拍着她的肩膀,一边拍,还一边说:“怎么天不没黑,你就爬在这里睡着了,累了吗?” 来的人是苏文秀,她从桌子上爬了起来,原来是作了一个梦。她感到这个梦就象真的一样。所有的细节现在回忆起来还是历历在目。而自己的眼睛还真的有点红,苏文秀看见她这个样子,问道:“你眼睛怎么红红的,又梦见什么了?” 她苦笑了一声,“不是,刚才有个灰尘掉到眼里去了?” 苏文秀急忙说道;“出来了没有,要不要我给你吹吹?可千万别用手揉。” 根子那天晚上和大宝喝酒,仔细地打听了大宝的情况。不管从那个方面看,大宝都是个诚实的人。也是苦孩子出身,政治条件等各个方面都不错。原来他觉得大宝不会看上自己的嫂子的,有可能是逢场作戏,但经过喝酒之后,他发现他还真的想错了。这大宝还真得被银杏迷住了,哎,真是的,千里姻缘一线牵,这人和人都是个缘份,看起来,这两个人还真的有缘份。于是他就把嫂子的情况大概给大宝介绍了一下,为什么自喜子去后的这么多年,银杏没有改嫁的原因。先因为是喜子死时,嫂子已经怀了岫云,待岫去生下来之后,又得守丧三年。等这些都过去之后,又赶上三年自然灾害,在那个日子里,各人能把自己从饥荒中拉出来就不错了,谁还敢想别的?于是啊,一拖就拖了这么多年。当然根子说话是有原则性的,也是有保留的,他知道,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只字不提,象邓医生所说的怀疑嫂子有妄想型精神病的事,他就只字不提,这些话说了没有用处,不会起到什么好的作用,还是不说最好。邓医生还说了,只要嫂子的生活环境和生活状态改变了,这个病就会不治而愈。那么,这次改嫁之后,他相信嫂子的病就会好的。 银杏的大宝的事很快就在村子里传了开来,这时四清运动正进行得如火如荼。人们听了这个消息之后,自然感到兴奋。只是有不少的人感到朱大宝这人太有福气了,没有想到最后花落他的手中。那些暗恋银杏的人,不免有些失望。在这中间,感到最兴奋的人竟然是樊明老汉,那天晚上,他正在树下吃饭,有人给他说了这个消息,起先,他倒是没有多大的反应,心想找了个住队干部,朱大宝,噢,这个人他听说过,还不错,他还有点印象。上次给满囤官复原职的人就是他,是个比较实在的人。 自从那次请来凌霄道长到村子里作法之后,他该作的事都作了,只是挂的那只木剑被根子烧了,他气得没有办法说,干脆到外面去灭狐,狐狸是打死了不少,可是他却把来旺的头打了一枪,差点要了来旺的命,想起来,他一直有点后怕。他觉得这些事之所以不顺,肯定还是有妖狐在作怪,他想起道长还说了最后一招,叫什么移花接木,他一直没有想出来这是什么意思。现在,他一听银杏要改嫁给大宝,突然间似乎明白了什么,对了,移花接木,这不就是移花接木吗?把银杏这朵妖花移到朱大宝这棵木上,不就是凌霄道长所说的最后一个办法吗?想到这里,他不禁感到释然,仿佛多年来的一块心病突然之间被什么灵丹妙药给治好了。一下子轻松了许多。这些年来的许多不顺静,将都随着这次移花接木而结束。樊明老汉有他自己的特殊的哲学,他把一切都归结为狐之惑,象前些年的饥荒,就连这次的四清运动,他也认为是受了狐狸精的诱惑,狐把人的心窍给迷了,所以人们才会有种种的荒唐的行为。你说,这刚过了三年的自然灾害没有几年,好不容易才恢复了一点元气,这馍里面的粗粮还没有减到一半,刚刚能吃个半饱,你看四清又来了,清什么,一个小队的干部,比芝麻还小的官儿,也要一个个地过关,这人人都在搞四清,地里差点就荒了,上次满囤为这事,连队长都给免了,要不是朱大宝,不,据说是银杏说了好话,差点就误了一茬庄稼。这下可好了,移花接木了,一切人为的灾难都要结束了。想到这里,樊明老人不由得跪了下来,对着南方,深深地磕了三个头,嘴上还说道:“谢天谢地,谢谢祖宗神灵保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