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70年代,夏夜。沿街的上海石库门边,竹椅上坐着一老者,平顶、白发、高个、羸瘦。身着中式白布褂,黑裤,圆口布鞋。轻摇蒲扇,龙井茶碗放在旁边小圆凳上,路灯昏黄,桐叶婆娑,周围有几个青年散坐其旁,乘凉谈艺,此老人就是张大壮先生。
著名中国画家张大壮先生是浙江余杭县人,生于1903年,殁于1980年。
回忆他那清癯儒雅的容貌,瞻望先生赠予的幅幅丹青,思念之情油然而生,仿佛他仍在临砚命笔,间或用他极重的杭州口音娓娓清谈……
大壮先生幼年从启蒙师汪洛年习山水,从李汉卿习花鸟,稍长即进吴兴收藏家庞莱臣府管理书画,饱览历代真迹,朝夕研摹,细辨伪本,练出一双好眼力,学得一手好功夫。
张先生以花鸟画名世,深得南田、新罗之神髓,精研六法,晚年变法,笔意纵摄于白阳、青藤、八大而又具极强的绘画性,他的画是典型的画家画。他常说:“嘴头上要让人,笔头上不要让人。”他用一枝长锋羊毫不断进取,他所创作的鳞介、蔬果、花鸟,好似“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绵里藏针,处处见笔,铿锵有声,特别灵奇,从而创造了一种清纯味厚、风骨老辣的独特面貌。
住陋室 贴“布告”
大壮先生的生活是清贫的。过去住在复兴中路永裕里98号三楼,是个“假三层”,楼梯陡而窄,先生年老病弱,上下不便。1964年与李志强的亲戚对调房屋,调至复兴中路192号沿街的石库门底楼。曾问起调房原因,说是生活方便:门口是24号电车站,门边的弄堂有公用电话,买菜、购药、浴室、书场、饮食店均在附近。
此房仅廿多平方米,天井也作房间用,上有常漏水的玻璃天棚,房内右后方用四块木板屏风隔出一条过道,也作厨房用。水泥地、石灰粉墙,灰黄而斑驳。房中用铁丝横拉,上挂白纱布帘,将房一分为二。里间师母住,仅置小铁床、床边柜、马桶、小竹椅、旧箱笼。帘外有一红木大床,为先生之用,床边放茶几,床前置一画案,靠大门的两面放些老式双门叠柜、小方桌、几把椅子。家用电器有电灯泡一只、日光灯一架,老式收音机放在先生床头的搁板上,彩电、冰箱、空调等物先生从未梦见。
大壮师至诚待人,从不摆名家架子。各层次的朋友均有,自耄耋老友至垂髫小童都是他家常客。
50年代后期,先生作画之余常约学生汪鸿孝、李鸿明等到上海老北站宝山电影院看晚上第4场电影。时而在晚上到学生阿龙(谢燮龙)、施立华家盘桓数刻。三年自然灾害之时,还常带学生去文艺会堂餐厅解馋。
先生卧病,恐招待不周,就在墙上贴“布告”:“老壮有病,请各位鉴谅”、“大壮血压高”、“病人要静”,一些索画的不速之客就知趣了,但这些“布告”也常被热爱先生书画的朋友揭走。
善操琴 懂中医
先生善操琴,尤爱京胡,因怕妨碍邻居休息,特将蛇皮揭去,代之以硬纸板。拉时弦声极轻,时值良宵,月白风清,品茗操琴。先生侧耳凝神,兴致极浓。他爱拉京剧曲牌,也拉几句 “ 沙家浜 ” 。
由于爱操琴,故也喜与京剧演员交往。记得 “ 文革 ” 中,名丑艾世菊先生时有造访,艾老带来先生喜食的花卷、馒头、茯苓饼。有次特意带来一红木镜框,先生即画山石相赠。
先生羸弱多疾,患有肺病、心脏病、高血压,床边案头排满药瓶,中药西药都有,尤对草药,先生爱闻其气、喜尝其味,此亦一癖也。常年服药,使他对中医中药有了很深的研究。他往往自己诊脉、开方,如有一方是:张大壮先生十月廿日心与小肠相表里。日近小便赤,大便艰,用甘寒苦泄法,宜于秋令,辅以桑菊。桑叶 6 、白芍 9 、木通 3 、甘菊 3 、陈皮 3 、南沙参 9 、鲜生地 3 、甘草尖 3 、天麦冬(各) 6 、小川莲 1 . 5 。此方后面还有药房配方专用章。
大壮师在 1978 年初,参加了上海友谊商店组织的一次活动后,因小便出血而就医检查,查出为膀胱癌,但他本人尚不清楚,又不愿开刀,他认为是 “ 热毒 ” ,故只看中医、吃中药,居然也拖了近三年。最后一次血尿,住进上海第一人民医院干部双人房,因用不惯抽水马桶,而叫人把家中的白瓷便桶送到病室。那次他也没有 “ 走 ” 的思想准备,他的两本画册正在付印,还没有亲眼目睹。长年清贫的生活使他从未穿过羊毛衫,在进医院前还特地用稿费买了件紫红色全羊毛衫,尚未上身,去世后,师母特地关照,大殓时给他穿。
练笔不辍 画大山水
“文革”时,先生心力两瘁,肺疾时发,待病稍愈,即不辍练笔作画,1974年前后就画过不少山水,颇有“四王”笔意。只是被“批黑画”批怕了,鲜为人知,且无款无印。画完即铺在床底水泥地上作“吸潮气”之用。一俟“四凶”覆灭,偶从床下捡出,均已霉结成块,未免太可惜。后被京剧表演艺术家盖叫天之孙张大根(善椿)同志揭得一幅,裱成立轴,请先生落款,先生则惊呼:“四旧!扔掉!”可见心有余悸。直至先生逝世,善椿偕先生之亲属、国学大师章太炎之孙章念驰到周谷城先生处,请周谷老为先生撰写墓碑。再请他为此立轴题字,了却一桩心愿。大壮师之墓在杭州凤凰山。
1977年,先生曾作五尺山水赠老中医黄炳臣先生。黄医生与和先生同岁,且常替先生、师母诊脉开方,友情甚笃。某日,黄与先生谈起,家有大镜框,无画可放,先生说:作山水如何?黄大喜。至明日,黄医生将尺寸付与大壮师,足有五尺。先生时居复兴中路寓所,因画桌不够大,则铺在水泥地上,断续画了一周方成。此画可能是先生晚年所作最大的山水画了吧。
斯人已逝,旧居已拆
张先生51岁才结婚,师母陆竞曼女士是苏州人,无工作,中年再蘸,并无子女。先生每月交给画院两张作品,画院每月发80元“车马费”,除日常开支外,还要支付师母许多医药费用,按理大壮可报销一半家属医药费,但他总把发票撕掉,宁可自己拮据,以致他们经常举债度日。大壮师自28岁患肺疾凡几十年,稍有劳累即要咯血,晚年更甚,不能多画,稍有稿费,即要发病,恶性循环,制约了先生的艺术创作,他常叹曰:“这是命!”
1980年大壮师去世后,师母常卧病在床,靠胞妹陆丽英照顾,还用一位苏北吴大姐做钟点工。正因无子女,先生放在画桌里的许多画稿、照片、资料被窃。有次师母曾气愤地告诉学生说:“我气煞哉!我把×××赶走了。伊在翻先生的抽斗!”
师母在1983年秋因肠梗阻去世,先生旧居曾作过仓库和商店,随着上海城市建设的发展,现在已经全部拆除了。
http://www.sdada.edu.cn/wxc/content.php?id=560229
P.S. by 猫咪
张先生为人非常随和,喜欢小热闹,二、三友人来访最得先生的意。和先生熟悉的人一定知道,先生从不追求名利,实事求是的做人。师母也是一位慈祥可亲的人,看到我们去玩就特别的高兴,总是要拿东西给我们吃。
曾经拥有过一幅圆形彩墨画,画的是一个大肚、细颈素花瓶,插了一些彩菊,下面是几只青壳黄毛大闸蟹,是吾的挚爱。先生并且在画上提了恭贺之词,只是不幸被人占有。先生由于身体渐渐衰弱,无法提笔,最终是吾的遗憾,没有得到先生的山水画留作纪念。
先生曾经告诉我,他将不久于人世。我安慰他说不会的,可先生信誓旦旦的告诉我:“我可以看到你看不到的东西!我这儿每天有医生、护士来来去去的忙着,你看不到吧?”我说:“哪里有人?”先生说:“这些来来去去的不是人,是鬼。”
有时师母也会参加我们的谈话,最有趣的是他们俩是分床睡,而且是成90度。每当师母要和先生讲话,就先用一根竹竿,挑起先生的布帘。讲完话后就把帘子放下。当时看来很是滑稽。
别看先生平易近人,可是脾气上来也是很倔强的。有一次看到一个人来拜访先生,手里提了大包小包的礼物请先生画画。先生硬是不理他,把他晾在一边,后来才知道先生对那人不来电。要想得到先生的大作,最好不要带任何礼物。
未完待续。。。
附上两张册页,系先生的最得意门生谢燮龙的真迹,只可惜是画在笔记本的内页,全然没有宣纸的韵味:
畫家本名﹕謝燮龍
筆名﹕雪辰
生肖﹕蛇
生于﹕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九日中國﹐上海
卒于﹕二零零四年十月十六日加州﹐洛杉磯
山水
竹
http://blog.wenxuecity.com/blogview.php?date=200803&postID=29126
因為又到了他的忌日啊﹐好快﹐都四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