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九月, 回了趟川西平原. 一路上不知什么原因,耳边总是想起老人家的那句诗:"别梦依稀咒逝川,故园三十二年前".想想俺一介草民,不敢跟把锦绣河山整得天翻地覆的老人家相比,只是凑巧,离开那块人生漂泊的头一个驿站也整整三十二年了.这些年,无论是在国内走南闯北,还是去世界的各个角落,位于四川青城山脚下的那个山凹,是我时时魂牵梦萦的地方.
在去营区的路上, 脑子里全是当年的情景, 想象着这些年那个山凹和那个小镇可能会有的变化.那年冬天的一个凌晨,大概两.三点钟,我们这几百名小兵,在闷罐车里慢慢咣荡了一个星期后,终于从华北到了西南.这七天的旅程,吃喝拉撒全在闷罐中,地板上铺着稻草,靠近车门放一马桶,与外界交流的是闷罐上方那一尺见方的通气口.过宝成铁路时为给对方列车让路,曾在一个不知名的山沟里停了几个小时的车.铁路对面是连绵不断又高耸如云的秦岭,路基下就是一条宽阔又清澈见底的不知名的大河.在闷罐里憋了几天几夜,我们都拿着新发的白毛巾和绿搪瓷缸去河边洗漱.那一刻,望着河中恣肆游弋的鱼儿,想起了家乡,想起了亲人,想起了自由自在的童年,我突然意识到,那些离我越来越远,而那个时代应该有的,诸如理想,抱负,责任和向往,全都没出现在脑海,只有年轻人常有的伤感和怅然若失.
接新兵的卡车离营区远远地停下,说要英姿飒爽地向列队欢迎我们的老兵们致敬.天空依然是黑洞洞的,依稀能看到路两边大山的轮廓,远处传来迎接我们的阵阵锣鼓.清晨起来便忙着看看周围的环境.营区依山建在青城山于川西平原的交界地的几个山凹中.周围的山上都架着铁丝网,营区这边绿树高耸,郁郁葱葱,营区外的山上则是秃秃黄土,不见任何树木.营区门口是一座小桥,桥下是缘自青城山的一条溪流.营区前的公路蜿蜿蜒蜒通向灌县,通向成都,通向外面的世界.营区不远,有两座被当地老乡称作大锅的巨大圆形天线.远处的山上,还残留着当年四川土匪暴乱时挖下的战壕.当时,没有人愿意承认,这里将是我们蹉跎青春岁月的地方.
开车带我故地重游的是我落户成都的战友,又是我中学的同班同学.当年我们同班三人,一起参军,来到同一部队,在学校也引起小小轰动.在新兵连,大概是相同的背景和相似的认知,我们常常晚饭后一起出来发发牢骚,说说心中的苦闷.这次,他带着我又到我们可以无拘无束的一吐胸中苦闷的桥边大树下,青春,激情和那段难忘的岁月就在谈笑间悠忽而过,
从一踏上通往营区的公路,就有一种似曾相识有颇感陌生的感觉.路仍然窄且灰尘滚滚,但路两边的大片油菜籽地连同曾经炊烟缈缈的几幢农家草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从镇上绵延出来的居民房;秃秃的山上也变得郁郁葱葱,进山凹的路口矗立着一块醒目标牌:从此上山通往老君庙.我有些纳闷,那时山上光秃秃的,从来没见过什么老君庙? 也许是我孤陋寡闻,或许那庙在破四旧时给推了,或许改革开放了,那位老君被当地百姓诚心所动就到这落户也未可知!
到营区门口,只见大门紧锁.一问才知道,营区被开发商买下,当年的宿舍楼和工作区的楼房统统被推倒了.这里背靠青城山,俯瞰川西平原,上佳的风水在整个西南都难找.再过两年,这里就是一片豪华型别墅区,出入这山凹的都是商股巨贾,厚禄高官,到时"你开个丰田车,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我这才真得觉得有些后悔,悔不该当年在这里放着世外桃园,青山绿水不知欣赏.
其实,从成都开车来的路上,到处都是开发区,别墅区,高尔夫球场.曾经的天府粮仓如今再也不见当年那稻浪滚滚,油菜花飘香的田园风光了.记得那年去美国依利诺洲的一家农场作客,主人炫耀的抓起一把土说,这土种什么长什么,从不让你失望! 我当时就想起了营区外的农田,那黑油油的土壤比美国中西部的农田一点都不差.如今,据说美国农场的土地还在年复一年的为主人耕耘,收获,而这里已经在商业化的浪潮下遭了没顶之灾!
晚上,战友请我在当地有名的菜馆品尝川西农家菜.饭桌上,象是对即将去英国工作的女儿又象是对自己这些年隐隐的牵念,我自言自语地说, 你不知道生活还会把你带到哪里,但你对那个第一个接纳你的地方永远都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