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纪实文学连载--地狱群雄传 [11.5 “武松”不朽,黑人败走]
(2007-08-28 01:2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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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 “武松”不朽,黑人败走
纪哥一跃而起,夺门而出,外边乱了起来。不一会儿,队长在楼道里从容地安排后事。
那间病房的小阎和另一个犯人——“肝炎”分别叫到了这屋,队长给他们做笔录,以证据形式证明:曾经对死者进行了常规的医治和“抢救”,这俩都唯唯诺诺地按着队长意思做伪证。七处赶过来的警察扛来一台摄像机,把证据做得无懈可击。
完事儿后,纪哥端来一瓶来苏水,开了小周的锁,让他把屋里擦了个遍。我躺着输液,看小周晃晃悠悠地擦得很仔细,他头始终是僵直的——动头要牵动胃管儿的。
纪哥拿饭来了,牢骚道:“真倒胃口!又送终一个,真他妈孙子干的活!”
我问他:“交给家属啊,还是直接火化?”
“原来是交家属,外地家里赶不过来的,就直接‘冒烟’了。不过也有的……象今儿这个,哼哼……”
他话到舌根儿,弦外有音儿。我猜到了一个非常让我难受的结果:那“艾滋病”是外地农民到北京“上访和自首”来的,家里不会来领,停尸房冷库费用那么高,肯定不会给他用——难道……我问:“纪哥,这……是做标本了吗?”
纪哥一愣,惊讶地看着我,点点头。
我问:“那家属要骨灰呢?”
纪哥又哼了一声,“那得交2000块钱收尸费!”
“人家真交钱了,你给什么呀?”
纪哥皱着眉头,象看外星人一样瞅着我:“你以前不也中国人吗?在美国10年就呆傻了?这还用问!”
我真是不习惯大陆社会这种思维方式了。怨不得不给“艾滋病”用药,拿活人做试验呢。这还不算,人体标本本来就很贵,这种演示艾滋病人气质性病变的标本,就更奇货可居了。太精明了!早先枪毙人,要收家属五分钱子弹费,现在随便划拉点儿骨灰,就能蒙家属2000元的收尸费!
“‘艾滋病’,不值钱!”纪哥一声长叹。
“那可是我们的‘武松’啊!”
小冯迷惑地看着我,他刚来,也不知道那屋“武松”的典故。于是我老调重谈,讲了那个农民怎么因为状告村长被判刑,怎么在监狱分拣医疗垃圾,被输液针头扎成了艾滋病,怎么妻离子散,女儿也被村长强奸,刑满了他怎么劫杀了村长,跑到北京上访和自首。
小冯问:“真了不起啊!纪哥,这样的‘武松’七处多吗?”
“我7年头回听说!”
小冯叹道:“这样的‘武松’往后多出点儿多好?把那公检法的狗官也杀他几个!”
我说:“仁义礼智信,都让共产党给革命没了,上哪儿找武松去?”
纪哥道:“一个‘武松’倒下去,千百个‘西门庆’站起来!”
我耸耸肩,苦笑着说:“纪哥,武松在你这儿,也算永垂‘不朽’啦。”
“啊?……哦!”纪哥惨然一笑。
小冯问:“方哥,死人标本贵吗?”
我点点头。
“党啊,啥钱都能挣。”纪哥一声长叹,躺倒在床。
晚上洗漱完毕,查班儿的来了,来人一看就是个小官儿爷,背着手站在门口盯着。纪哥过来撩被单儿,新来的年轻队长戴着一次性手套抖我们的脚镣。
这小官儿爷发话了:“这屋挤个什么劲儿?那屋不空张床呢吗?”
队长一摆手,纪哥会意地出去拿来钥匙,准备给刚摘了脾的小冯开锁。
我一看就急了:“队长,他刚摘了脾没免疫了,不能去传染区啊?”
纪哥焦急地瞪了我一眼,队长骂道:“你丫闭嘴!”
“怎么回事儿?”那官儿爷问。
我这一挨骂,怒气生起、正气蒸腾,没见过这样的医院!对犯人也不能这么不人道啊?何况他还是冤进来的大学生呢!反正我也快走了,不怕了,我张口就说:“那个……”
“咋呼什么呀你?!”队长上来就打断了我,对那官儿爷说:“他‘炸猫’!”
官儿爷点点头,对我怒目威慑。
“老纪,你调那个黑子!”队长又骂了我一句,陪着领导出去了。
纪哥开了Jim的床锁,黑人戴镣下床,纪哥让他抱着床单被褥,要调这个苏丹人到传染病房去——太过分了!难道这黑人不懂汉语,就蒙他过去接受传染期的肺结核的洗礼?就凭这小官儿爷的一句瞎指挥,为了病房表面的好看,下边儿知情的就不顾良心了?
阻止不住了,我还是忍不住用英语提醒他注意传染期的肺结核。
“What?! Wow!”Jim大闹起来。
纪哥急得跟我直跺脚。
“咣当——咣当——”从队长室到这屋,两门齐开,队长杵着警棍就冲了进来,那小官儿爷也跑到了门口观阵,斜对门女号儿的队长也来助威了,手里拎着锃亮的手铐。
那黑人大声说了一通英语,他们却不知所云。我翻译给他们——就是抗议,为什么让他去那个结核病房。
年轻的队长拿警棍指着我:“都他妈是你撺掇的吧?你丫美国人就是事儿多!碍你丫屁事!”
那官儿爷瞪圆了金鱼眼,怒道:“你煽惑闹狱是不是?!”
事已至此,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我平平地说:“那屋的肺结核在传染期,刚传染了一个!又死了个‘艾滋病’,这位刚摘了脾,去了就危险;这黑人不懂汉语,我就提醒他一下注意卫生,这有什么不妥吗?”
这位官儿爷没词儿了,脸色铁青。
中年的队长见风使舵,借机巴结领导,骂道:“就你丫美国人管得宽!这儿什么地方?丫还想讲人权哪?”
“这儿是专政机器!领导说话就是圣旨,懂吗?”这女队也不失时机地拍马屁。
队长威胁道:“看你丫就是欠收拾!”
我一言不发地看着围过来的警察,反而不怕了。绝食的小周也坐起来,理直气壮地向那官儿爷解释原因,没说两句就让队长给骂住了。
Jim站起来抗议,队长转身拿警棍一挥,下令道:“带走!”
纪哥想推Jim又不敢,他们都比Jim矮不少。队长又下令,纪哥还是不敢造次——让犯人冲锋的传统打法失灵了。
中年队长拿警棍威胁Jim,“不走这就给你‘上械具’了啊!”
我用英语向Jim做了解释,Jim说:“我就是不去!如果非要我去,我宁愿出院!”
那官儿爷听完我的翻译,二话没说,转身走了。
队长撤了警棍,让纪哥把Jim锁好,跟着领导出了门。
“方哥,你真是好样的!”小周向我挑起他那竹节一样枯瘦的大指。
小冯和Jim纷纷向我道谢,看来我对他们“内政”的干涉真没有白费。要不是我“多管闲事”,刚被警察踢破了脾的小冯就要去传染病房沐浴“党的春风”了;要不是我“多嘴多舌”,这位不懂汉语的苏丹黑人就被蒙着去为“中苏友谊”献身了。
我非常清楚:不是我们这个弱势群体代表正义警察才让步,不是警察那么做亏心才屈服,而是因为我是美国人,有美国给我撑腰,有使馆的照会……
我们正在庆幸胜利,纪哥回来了,悄悄对我说:“你们高兴得太早了,刚才商量着要铐你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