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连的宣传队就是我们的‘芳华’,这一版的芳华中曾住着俩儿‘刘峰’!
能人之一黄秀成
他姓黄,小脸削腮,身材五短,且瘦,所以大家就叫他黄猴儿。
刚见这人是在乐队,印象中他似乎拿起啥乐器都能给鼓捣出点儿动静儿来。打扬琴,吹笙算是他的主场,但他也吹笛子,拉二胡,板胡,甚至小提琴,弹阮。那会儿正闹革命,玩儿乐器讲究的不是音色悠美,而是声儿大,气势磅礴,这他在行。论音准他倒也差不离儿,节奏则是长项,他生来就带着的,连走道儿都踩着。
他算是乐队的头儿,组织我们练伴奏的曲子,练器乐合奏。他的音乐表达基本就是大合奏,所有的曲子每件乐器都是主旋律,这种管乐齐鸣让他感觉很爽,而他手里的家伙事儿起码就负责了总分贝的七八成儿,于是作为指挥他能听见的多半儿是他自己的投入,一个曲子要练几遍也主要是看他对自己的要求有多高,另外就是他那天的心情如何。黄猴儿绝对是个性情中人,高兴了眉开眼笑,手舞足蹈,不高兴垂头丧气,满脸冰霜,基本上他就在这两种模式中转换,中间那一档不常用。
黄猴儿的能渐渐得到了公认,而且那简直就是无所不能。几件事儿 –
女生宿舍的灶不知道是我们不会烧,还是出了毛病,那东西一点着就兼着烟雾弹功能,一锅热水的的副产品是几个乌漆吗黑的女小鬼儿在仙境中沉沉浮浮。
有人搬来了黄猴儿,他先给那灶相了相面,顺手儿塞了把柴火,趴在灶眼儿看了看,立即下诊断,拆了重新盘。他唱一个人的独角戏,和泥,砌砖,溜缝儿,一气哈成。新盘的灶又省柴火还不冒烟,从此我们脱离苦海。
我们连队的前身是劳改农场,我们来了他们就给撤走了,接管了人家的房子,就手儿连带着房子里的原著民:一窝耗子。平时我们跟它们倒也相安无事,一屋两制,两班儿倒,我们白天干一天活儿,晚上一听熄灯号,恨不得号音还没落就着了,耗子们则昼伏夜出,所以,经常哪个有点儿私货的,忘了锁箱子里,就成了耗子们的口粮,可这种事不宜张扬,吃了亏只好自己认栽。
终于有一天,耗子们引起了公愤。那日休假不上工,一闲下来大家突然都觉得嘴里能淡出鸟儿来,一群人于是出发去了临近的什么疙瘩村,从老乡家卖了几斤铁蚕豆,回来后一人一捧的分了吃。夜里,我迷迷糊糊似乎听着有嘎嘣嘎嘣的嚼豆声儿,心里说这人谁呀,让这把豆儿闹的,觉都不睡了。不想第二天早起发现,主语用错了,夜里大餐的是夜班儿的耗子,豆儿吃了也就罢了,凡是哪个兜儿里剩了几个铁蚕豆的,衣服都被耗子们咬的惨不忍睹,而且好几件还是新军装。愤怒的我们开始还击耗子,往洞里灌水,半桶水倒进去,踪迹全无,不敢再倒了,怕把炕给泡塌了。和泥堵,白天堵上,还没干呢,耗子们夜里就给掏开了,照样畅行无阻。那时候没有百度,也没有油管儿,所以至此已经用尽了我们16岁的所有生活经验和常识,没辙了。
有过盘灶的事儿,我们一致认为还是得找黄猴儿,他吩咐我们剪点儿碎头发,又找来些玻璃碴儿,加点儿泥堵上洞口,夜里,能听见耗子们在顽强的攻克障碍,但几天下来,它们搬了,上别处找软柿子捏去了。
盘灶,堵耗子洞,这是黄猴儿成为能人的初级阶段,他的能在日后逐步升级。连里死了匹马,他把马皮用米汤泡上,几天后,从馊臭无比的浆液中把马皮捞出,用刀细细地刮,一张皮竟变得柔韧光滑。再找来一块不起眼儿的木头,一番扣扣凿凿之后,绷上马皮,居然做出一把像模像样的革胡,也居然能拉出声儿。瞧着这革胡的成品,我们目瞪口呆,惊叹不已,那些眼神儿让黄猴儿理解为鼓励,他接着又凿出一把大贝斯,也能出声儿,且这家伙身量儿唬人,有一人高,从声音上和形象上让九连这个不中不西的小乐队顿时立体起来。
到后来,宣传队排全场‘智取威虎山’,每一场的布景全是黄猴儿的杰作,那些树啊,房子呀,雪原啊,按全景比例一笔笔画出来的,然后把它们粘到一张张线网上,演出的时候按顺序挂网,一幕幕换,不用的时候卷起来,不占地儿,搬运起来还轻省。
黄猴儿成了公认的能人,于是大伙儿顺理成章的接受着他的所有创作,可没有人顺理成章的想一想,他当时不过就17,8岁,文革前初中没念完,也成长在城市,就说盘灶,熟皮子,那些常识可能来自民间,可那几把琴,没有任何图纸,不说工艺的难度,就是形状,比例,尺寸他是从哪儿知道的呢?他的所有作品都属于无师自通,这么一琢磨不仅不是顺理成章,简直就是匪夷所思了。
然而就这么个大能人,却没得善终,呜呼!此系后话。。。。
能人之二马平来
他姓马,身长,脸长,也瘦,故大伙儿叫他马棍儿。
马平来是名人之后,所以他的才能是有源可循的,那是出厂设置。
那时九连的宣传队就十几个人,七八条枪(乐器),可我们一整就是一台节目,且花样翻新,有枪杆诗,对口词,舞蹈,小品,快板,三句半,表演唱,器乐合奏,独唱,折子戏。。。表演形式不同,但特色鲜明,枪杆诗铿锵有力,快板儿老道诙谐,三句半那半句是艮儿,小品甩得响响的包袱,难以置信的是这些风格迥异的作品全部出自一人儿,就是马棍儿。
马棍儿的肚子里似乎装着一簿戏经,他把那些从娘胎里带来的词儿,稍事顺畅,各就各位,于是各得其所。也没见他怎么日以继夜的写,十几个节目就出来了。但想必是脑子太快了,手没那么快,马棍儿那笔字可称得起是天书,在排练现场,念他那一小块儿手稿,就是一场猜谜接力,通常是在场的人有一个算一个,传上两圈儿,能都猜全了,那算是昨儿晚上马棍儿才思不畅,手还赶趟儿,否则就是传上个几圈儿,终是不得要领,还得等原主儿来了揭晓谜底。
马棍儿还能画,舞蹈动作,集体造型,他都画出来,就凭这,他一人一马,跑到内蒙京剧团一天时间就把全场智取威虎山给学回来了,十场戏啊,所有的动作,造型,画了满满了一小本儿。
编十几个节目对马棍儿是驾轻就熟,泉涌般的才思又源源不断,于是马棍儿就大本儿大本儿的写,日记,诗,诗般的日记。。。其实那时候我们好多人也写日记,可心里清楚那绝对不是写给你自己的,写的时候你得觉得有八百只眼睛盯着看着你,你是写给那八百个人看的,我想马棍儿应该也知道这点儿事,怪只怪他肚子里词儿忒多,我们激昂起来就会‘东风吹战鼓擂’,讲究点儿的抄写几句老人家的诗词,到头儿了。马平来从来不是这个路数,所以他那一大本儿,到了阿指导员手里,瞅瞅哪个词儿都不是两报一刊的标配,通篇就透着俩儿字-异类!阿指导员分管着宣传队,记忆中那场宣传队范围的批判会大概连续进行了有一个礼拜,靶子当然就是马棍儿的诗歌。巧不巧他姐姐正好从别的团来看他,还病了,批判会在女生宿舍的外屋如火如荼的进行,套间炕上他姐躺着发着烧。在三十九度的体温煎熬中旁听着这场口诛笔伐,后来每次想起来,心都微微的会悔痛,唉,人啊!人!怎么可以那么不善良!
马棍儿的脑后绝对有反骨,自恃才高,多大的喽子他也敢捅。那年团里举办全团文艺汇演,各个连队宣传队摩拳擦掌,暗暗较着劲儿,都拿出自己最好的节目,精选的人员,想一争高下。那次汇演每晚两个连队,足足演了一个星期。殊不知团里的真实意图是团宣因为后门当兵走了几员大将,想从汇演中发现有用之才,补充团宣。其实这也无可非议,可马棍儿觉得他有话要说。那天是汇演结束的总结大会,所有参演人员,带队的连领导,团长,付团长,参谋,干事,全在,在头头脑脑们无一例外的肯定了此次汇演是光辉思想的伟大胜利之后,正要宣布胜利结束,马棍儿从人群里站起来了,说他想说几句,那个主持会议的干事怕是从没见过这阵势,下意识的把头转向了付团长,付团长也没主意,于是把头转向了团长,台上一溜儿保持着向右看齐,终于,团长扬了扬手说:“好,上来说!”
马棍儿于是发表了一通儿要‘雪中送炭’不要‘锦上添花’说,他的论点是连队是基层,担负着活跃连队生活,宣传光辉思想的重任,从有利于连队建设出发,团里对基层宣传队应该做的是雪中送炭,而抽调连队文艺骨干充实团宣,恰恰是釜底抽薪,对连队无益,而于团宣不过是锦上添花。
他酣畅淋漓的发完高论,四下瞧瞧,台下的,没有揭竿而起,一呼百应,台上的,面面相觑,谁也不知该说什么,团长张了几下嘴,却始终没有吐出半个字,整个当时那个场面就俩儿字儿:尴尬。。。
这等事儿对马棍儿不是空前也没绝后,不管啥场合,他想说啥谁也拦不住他,所以他虽然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干活儿也从不惜力,我见过他春天往地里挑肥的时候,一肩膀儿一扁担,俩儿扁担四个筐负重在他那棍儿一样的身板儿上,还一溜儿小跑,可就是从来不得烟儿抽,至少在兵团那会儿没人敢重用他。
时光飞逝,这几十年的岁月对马棍儿做了啥,不得而知。但如果用百度搜索‘马平来’,得到第一条是他的长篇小说“满树榆钱儿”,此书获得2014年老舍文学奖优秀长篇小说提名奖,2015年第一届浩然文学奖长篇小说一等奖。
“马平来,北京人。被称为 “文坛超大龄新人”。曾赴内蒙军垦7年,归京后曾做工;从干;任教;经商,阅世读书颇丰。创作长篇小说和电视剧多部。”
作者介绍一栏如是说。
提个问题:表演三句半的节目时,请问,您是不是那个最后接半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