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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国内出书、售书的亲身经历(上)

(2010-09-10 21:41:21) 下一个

我在国内出书、签名售书的亲身经历(上)


*诚挚感谢原创版安琦吴、心灵泉、悉采心、林夕雨山、网乐、青柏、逸帆、板板、嘿嘿哈哈、吉庆有余、
movie-review 、我欲因之、 By 肠断人在天涯、汉代蜜瓜、 dongfangshaoer 因子、涩郎、付明泉、 xixi 梅兰松竹、河边、中国月亮、西湖美女、 rayray 、青龙掩月、梅兰松竹、怀旧一点点、飞飞、 wiser56…… 等等所有笔友近期以来对本人的指点、提携和关怀!


(小引言)

在爱尔兰,如果你不侃你过去,喋喋不休地把自己的生活抖出来给大家听听,大家就会以为你的过去不光彩,或蹲过监狱。——爱尔兰女作家梅弗 . 宾奇

内心贫乏和感到自己无用,促使我抓住英雄主义舍不得放下。——法国哲学家萨特

(一)

那分明是几年前冬的清冷季节,在美国加州钻石岗绿树环绕的居所里夜半梦醒。梦中的场面常常由大镜头特写构成,好像是一个鬓发斑白的老妇,在密集的人群中穿行,经过为数不少的舞榭歌台,细细地向人们打探、查询一个先逝者的踪迹,夕阳照着她的苍颜,她频频地颔首,触动心事一桩桩。

贴着冷枕不能安眠,坐起来细想好生奇怪的那个老妇是谁?那个先逝者又是谁?抹黑跑到楼下客厅,开灯看看只是凌晨三点。坐到书房去写作,看到案桌上凭空多了一个黑盒子手提电脑,想起是家兄到新奥尔良开国际眼科会议回来,昨晚在屏幕上放出他用“数据式”相机拍摄的与会照片,张张清晰逼人,镜头宽广,当时就有强烈的视觉触动,没料到已在梦境中变成连篇累牍的大特写。

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梦中的老妇和先逝者,他们是何方神圣?只是梦是不能这样机械地拆解和对号入座的,况且现在要真切地写出老妇的容貌,她的鼻眼嘴舌,其实也很困难,仿佛是白纸似地一头雾水,就先不去描摹她了。

倒有一股淤积在胸的情愫,这会儿齐齐涌出,漫了笔尖,湿了方格,叫我停歇不得。

半个月旋风似的中国大陆之行,新闻发布,签名售书,从北到南,有过不少轰动。拥挤的人群中,见到无数一生来路结识的亲朋好友,仙鹤似地翩翩而至,来不及说上一两句话,就在埋头签名的瞬间潮水浪花般地消失。好在留下一本飘了墨香、图文并茂的书请他们阅读,那里边写了我赴美前六年的经历,大半生的故事,浩瀚天地间司空见惯的父女感情的纠葛,让这些往事成为他们街头巷尾饭后的谈资,书桌上泊来的一个小小饰品。

只是有一种极深的愧疚,生起在遥远的太平洋此岸。目光在墨浓万里的海水上摩挲、逡巡、爬行,看到星光依稀的故乡里的市镇,楼声人语。半个月时光里,走南闯北,觥筹交错,竟没有真正的闲暇坐下来与年届九十八的老祖母、白发苍苍的父母,以及教诲我成材的师长、一直扶持我前行的挚友,乃至为《我和瑶瑶在美国》(在美国《文汇周刊》连载三年的纪实文学)一书的出版发行呕心沥血的责编促膝谈心。

这一来,远隔了半个星球、一片汪洋,又不知何时能聚首?

说是说现在有绿卡了,念去去千里烟波,弹指一挥间,要回乡就回乡,但这世间人情世故之于我的厚爱,哪里是轻易可以偿还和报答的?这频繁穿梭于美中两地,看似平常的人生之旅底下所蕴含的意义,又哪里是三言两语可以点破的?

(二)

也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我和妻、女搬完行李 ,坐在美国南加州钻石岗居所的门槛上系鞋带,满眼阳光中的绿意。

车引擎发动起来,我从车库往外倒车,遥遥在后座捧读起她的英文小说,妻将前门草地的一张废纸捡起,急急忙忙地送往垃圾桶。我打车窗往外最后看一眼两层楼的居所(这是在美购买的第一处居所),满怀深情地对上车坐定的妻说:“留下一幢房子,两辆车子,一个女儿 …… 每个月轻轻松松就可以付的 Payment ,俺走了,随便摔倒在哪里,你都不用怕!”

妻笑笑说:“怎么听着老像在做遗嘱,不是就去半个月吗?”

我则想,为了这半个月的归程,近说已准备了两个月,远说已拼搏了五六年。我把有形的财产留在美利坚合众国,无形的精神结晶及果实 …… 一本洋洋洒洒二十六万字的拙著《我和瑶瑶在美国》则要到祖国北京 采撷 。一颗心就觉得莫名的庄重崇高。

我要妻和遥遥半个月后那个周日上午九点三十分到洛杉矶国际机场接我回家。

遥遥坐在后座看小说看得入迷,不言不语,妻则简简单单地说:“记得记得,反正是一个周末您老人家不在,下一个周末就要去接你了!”我想想也真是的,怪不得她们都不在乎。更有甚者,我这一走,遥遥还公开喊出“ Freedom ”的口号,说她自由了,早上起来不必叠被子了。

最让我耿耿于怀的是飞机场等候上机的那一幕。由于遥遥喊饿,我们就买了汉堡包来吃,今天的汉堡包特别有滋有味,引得我好一阵啧啧咂舌——就看到人们都进了候机门了,赶紧起来亲了妻、女的额,妻在那里被我搔了痒似的咯咯大笑,遥遥则闷头吃食,来不及作出反应。直到我快进机门,透过白亮的落地玻璃窗看她们,她们也没抬头看我,只管跷了二郎腿在那里吃香喷喷的汉堡包,交头接耳。

这就是太平盛世丰衣足食、交通发达、资讯便捷之后人们的轻别离和情感麻木状态。正像妻刚刚在候机时所说,“现在就是马上让我们去巴黎度假也不会激动,就是给十万美金也不会激动!”真的,妻在说她的“不激动”时我也就一块儿跟着不激动了。

这一路航程也就没有一丝半点激动的涟漪。座位空空的没什么人坐,倒头便睡,醒过来听一个洛杉矶来的熟人跟我说:“你还算好的。我太太送我送到马路边,卸下行李就开车回家了,开车进停车场麻烦,也真没什么好等的。”又过来一个朋友说:“去大陆才半个月?太短了!”另一个则说:“去大陆要花半个月,太长了!”说说就看到飞机咬着太阳耳朵飞啊飞的景象了,说说就看到北京边上密密的白云缝隙中漏出黛墨色的燕山山脉了。

(三)

当时还很窄小的北京飞机场候机厅好像无人接机。一转身,又看见接机者都在那里呢。 Y 姐,我书的责任编辑,一张白皙的笑脸端庄生动,捧了一束鲜红的玫瑰花在人群中走上前来,边上是编审侯大姐和司机。十个月不见, Y 姐说我瘦了年轻了。我说我是老土了,没什么讲究的。她说老土也要洋一会,诺,我们给你送花。我这才刚才竟没有把花接过来 ……

就一眼看到她们开来的,代表作家出版社上好规格的“红旗”轿车了。

这里才开车上路,那里就有 Y 姐、侯大姐嚷嚷着要打开车灯让我看“儿子”了。

没等我细想这“儿子”到底是谁呀?黑皮车厢里就亮起一道鲜艳夺目的光彩, Y 姐把本新书递到我的眼皮底下,好一阵油墨清香扑鼻!

红、白、蓝三色的星条旗底衬上,现在反差强烈地印上“我和遥遥在美国”几个大字,“女儿和老爸系列”则典雅得只有飞蝇般大小。封面上的我神情严肃地侧视遥遥,大腹便便了点;遥遥则像个戎装的战士,身上挂满书包、便当盒和晒热褪下的外衣,怀着捧着一大堆作业本,与我对视。仿佛进行着一场历久弥新的对白,两个卑微的灵魂,象征着新移民跨越“代沟”和“国沟”不懈努力的两个灵魂,在这里外化成形,凝固不动,让我左看右看总有“庄生化蝶”的感觉。

书面上很美术地印出 “阿义”(真名先不告诉网友,见谅)两 字,叫我感到不是机器印的,而是手写的。机器印的代表公权力的制作,手写的则表示私人性质较强的涂抹,总之不像是真的出了书了。

但分明我已真的出书了,责编和编审全在车上听我的反应呢:“怎么样?怎么样?还好吧?”

我一边急急忙忙地翻看大幅大幅的彩色、黑白照片,一边回答她们的问话:“出乎意料的好!”(我虽然一眼看出照片说明中“名字”的“字”错印成“子”,遥遥 1998 年回上海错印成“ 1988 年”,但那是些无关宏旨的瑕疵,这一刻都不便点出。)

我内心的激动是不言自明的,那年 4 月 20 日看到遥遥和小朋友合影的一个小小冲动,引发我不绝如缕的写作热情,竟至今天国内藏书目“散文——作品集——中国——当代”的名下,在“我”的条目中有《我和瑶瑶在美国》这部书, “阿”的条目中有“阿义”两个字了。(后面这一句当然是编的了,见谅)

一本出版发行的书像一个离开父母怀抱的儿子,他有他的内循环、内分泌系统,他有产生精血的机制,他会渐渐长大,直至老死。我写的书蹦蹦跳跳,幸福地离我而去,我写的书又那么悲伤地、垂头丧气地别我而去,因为我再也不能 写己写 的故事情节和感情纠葛了。我写的书像一个先逝者!(这或许就是我冬的清冷季节所做的那个梦的谜底吧,梦中的先逝者就是我写的这部书吗?但那老妇又到底是谁呢?)

在中国作家协会招待所住着的这两夜,听不到祖国心脏的搏击声,常常夜半醒来捧读枕边浓妆艳抹像个花精灵似的自个儿的书,从前并非对前景充满自信时写的句子还好意思一遍遍有滋有味地读。一看就看好几个章节。如厕时也看,看着看着就觉得书的发明真是一种无比伟大、绝顶聪明的发明,白纸黑字让你这样一页页地翻看,半圆地卷着也行,一手握着正舒适,尺寸大小是精心设计的,再没有报纸一页页变黄,读读就断的无历史、无章回感。

整夜就这样颠三倒四看自己写的书,品味当时漏掉的意思和多余出来的句子,敲骨吸髓,以作将来的营养。

整夜就捧着书中妻、女的照片翻,翻翻就觉得她们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我把见到新书的感觉写在纸上请 Y 姐拿到出版社发传真给妻, Y 姐见字迹太淡,逐个描了描,不料发了几次却发不过去,就干脆打电话讲了讲。妻在美国加州的子夜听着就感动,又把这种感动传染给了遥遥 ……

( 四 )

冬的清洌黄昏,飞鸟都已归巢,屋前紫红的枫树更是暮霭重重。

一家人挤在暖洋洋的餐桌前吃晚餐,就有女儿遥遥向我“发难”:“爹地,那杂志不会把你放封面了吧?”这是我今天早餐桌上的话题,当时我和妻随便扯到中国还有一家杂志社要报道我和书的事,怎么这会儿被遥遥拿到桌面来说。

我一边说着“不会了,不会了!”一边并不甘心地问遥遥:“怎么,爸爸放封面不好看吗?”

遥遥停下筷子,张大双眸,瞳孔里亮起美国式的坦诚和真挚,口气严肃地对我说:“你有时很难看呐,特别是没洗澡的时候,头发乱乱的,没鼻子都能闻得到!”

我虽然被她呛得很不自在,但想想她说的基本就是真话,并没有什么好责怪的,便进一步打探她对《我和瑶瑶在美国》一书封面照片的看法,没料到她有这种回答:“ Embarrassing !”

说我那时的心理感受,是“当头捧喝”或“浇了一盆冷水”都不过分。从中国大陆热哄哄地签名售书回来,像戴了桂冠的英雄,感觉挺好的,一直忙着处理手边累积的事,今天才有机会打听女儿的反应,没料到竟有这么大的反差。不知是“牛犊期”小女孩的心理反应,还是美国教育使然,总之百思不得其解。

更令我郁郁寡欢的事还发生在后头。

11 月 25 日,感恩节前的一天, 好友陈 MM 从北京出差回来,给我捎来一大摞出版社印制的《我和瑶瑶在美国》的海报,就在客厅和书房各贴一 张作壁上观 ,自我陶醉。

遥遥放学回来,一眼瞄到海报,脱口而出:“爹地,那个什么 …… 海报蛮好看的嘛!”

我听着高兴,就叫她来跟我念海报上的句子:“有苦嚼嚼,有情诉诉,有爱说说,有义扬扬。”我一直闷闷不乐于遥遥看不懂我的书,有一种“把吴钩看了, 栏杆拍遍, 无人会,登临意”的失落感,如今终于逮住个机会让她念点什么了。

遥遥歇了一口气说:“爸,要不要做个框子把海报框起来?”

我说:“好啊,好啊,那就挂你房间吧,把《木兰》那张海报换下来。”

遥遥赶紧摇头说:“不行,不行,木兰有名多一些 …… 爸,不是全美都知道你耶! …… 家里人都知道了,你有几本书,你会写文章, OK 了!”

好像是看出我的备受冷落,遥遥抚慰似地对我说:“老爸,不过可以把海报挂到我厕所 …… ”

我好一阵错愕,遥遥则轻轻松松地说完一句“因为我不喜欢厕所里的那些书画”,就把话题岔到她在学校里抽到一个大奖,可以到 Lucky 店里拿一个火鸡过感恩节,妈妈知道“一定会很高兴,很高兴”去了。

这时候车库里就有响声,分明是妻下班回来了。遥遥 噔噔噔 地跑去向她报告“中奖火鸡”的大好消息,我从二楼的书房里隐约听到母女俩高兴地搂成一团的欢声笑语。独自一人在那里想只配挂到遥遥厕所里去的海报的命运,暗自发笑。不过中国古代的一个什么诗人,说他的诗的灵感全来自“马上”、“枕上”、“厕上”,我的书海报能“入厕”,蹲着慢慢看,也没受太大的委屈吧。

儿童是生活在花蕊和蜜蜂、蚂蚁的世界里的人,她看问题与你的眼光不一样。你以为很大、很了不起的事,她会看得很渺小、很平常、很通俗。她并不知道你以整整三年的光阴,贯注全身心的精力和热情,孜孜不倦地记录你和她生命中发生的凡情琐事的深刻意义,她并不知道这种记录对于如此渴望了解美国真相的大洋彼岸的人们的普遍意义。

(五)

地处北京东北角的中国作家协会是中国无数才华横溢的作家和诗人的心灵圣地,眼下却被周遭灰尘滚滚、噪音嘈杂的建材市场包围,而要出门“搭的”,更是龟爬蚁行,交通拥挤的程度令人不寒而栗。

我就一直在作家协会的招待所里窝着,用长途电话、传真与故乡 W 城那边联系,安排新闻发布会和签名售书的事。北京这边,就只能由责编 Y 姐去忙碌,还经常被她和编审们带到附近富丽堂皇的餐馆去用餐,随随便便听到王蒙、莫言、张洁、王朔这些大作家的名字,说倪萍写的《日子》竟发行到二百万册 …… 像是发现一片簇新的天地。

餐桌上很少谈到我的书,好像书不书已是个既定的事实,应该交由作者和出版商以外的世界去谈论,但是矫枉过正的讳莫如深会令我疑窦横生:是不是在浩若烟海的新书市场上我的书太过一般般?所以这样一来,偶尔听到三两句评论就会很感激,印象也会特别深刻。 Y 姐在一次茶余饭后对我说:“你是介于作家和记者之间的人,书里头有作家的细腻和记者的敏锐,当然你的笔力还不如专业作家。”我就特别在意 Y 姐说的这一番极其中肯的话。我一直是一个游走于黑夜和白昼之间,兼而复得的“边缘人”或“双面兽”:既有夜的浪漫情思,又有日的现实世故;既不可能当专业小说家,也不会任文笔荒废,岁月东流。充其量,我是无愧于生活的忠实“写手”或“文书”,是千万旅美华侨中为数不多依旧沉溺于文字或文学、不可改悔的“怪癖者”。

副总编辑李大姐对我的书有几句评论:“我一口气看完,好看,文笔流畅优美,感动人。”我一个劲地问着:“真的吗?真的吗?”心里才算有了一点底。虽说洛杉矶是个国际大都会,又有好莱坞和迪斯尼两颗文化明星点缀,但华文文学当时却是洪荒大漠中的一滩青草地,其规模,其涵养,其力度,远不能同中国大陆或台湾、香港相比,今天我回到祖国久违了的文坛,像从汉文学的蛮夷之地或“殖民地”归来,惴惴不安。

大约是抵京后的第三天,我才像个新嫁娘似的,被带到新开张的“运河苑度假村”的宴席上,介绍给从前见都不敢见的京城十五家媒体,诸如《人民日报》文艺部、《文艺报》、《光明日报》、《北京日报》、《中国青年报》等等的记者。每一个记者照例发到一个黄皮大信封,信封上,要是男士,就被 Y 姐亲昵地写上“小坏蛋”三个字,要是小姐呢,则标上“小宝贝”字样。里头各放一本新书、两篇供参考的新闻发布稿。

记得 Y 姐亲手写的那篇新闻稿有个奇怪的题目,叫做“一本婆婆妈妈的好书”。我第一眼看到,便有特别的心灵感应,觉得我写的“老爸和女儿系列”,温馨的氛围中,有一种女性化色彩。这就想到心理学大师荣格曾作过的心理分析,说女人的性格倾向中有男性心理的一面,男人的性格倾向中则有女性心理的一面。突然洞破前文所言的冬的清冷季节所做的那个梦,梦中追寻先逝者踪迹的那个老妇其实就是我自己的化身。一个完整的我在梦中分裂成两个,一个是随着《我和瑶瑶在美国》这本书飘逝、沉淀的老爸,一个则是浮现在梦的台前,怀着深沉的思古幽情、严密注视事态发展的老妇。梦总是反的,在梦中,我的男性心理与女性心理正好有一个彻底的颠倒。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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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虔谦 回复 悄悄话 严重佩服鼓励并感谢,QQ有眼竟不识泰山。
嘿嘿哈哈 回复 悄悄话 写得好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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