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冷月明照—— 豪宅漏水/田鼠被“暴尸三日”
美国思想中最显著最清楚的事实之一是美国人强烈的事实观。这一理论将愉快地抛弃大量僵化的哲学体系而去热烈地追求生活经历的多变性。它小心翼翼地发展着,直到有确切的把握并且对其颜色、结构、重量、价值进行一定量的实践检验,才可能接受或者崇拜某种理念。
—— 林语堂《美国的智慧》
一
“ 爹地,妈咪,厨房又漏水了! ” 一大早,丫丫就在那里哇哇叫。
加州少雨,几乎天天都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江涛和妮可儿购进山庄大宅的时候,自然不会想到下大雨的时候,这屋子竟会漏水。
一处是二楼主卧室的储衣间,一场大雨下来,江涛的一套上千元西装象灌了黄汤,报废了。当时还在购房保险期,有朋友说你可以向保险公司索赔,保险公司说,赔你没问题,请你拿出买西装的发票来!江涛傻眼了,买了就买了,谁还留发票呢,这事就没谈成。
第二处是餐厅。江宅的餐厅美不胜收,两面落地玻璃大窗外看得见阳光照耀下红艳欲滴的千层塔,微风过处,绿枝上连缀成串的花朵摇曳生姿,撩拨着峡谷耸立的松杉,象幅宽带大银幕,美仑美奂。偏偏这样的餐厅会漏水,并且还在餐桌的正上方。
开始江涛是没有知觉的,下了一、两场小雨,餐桌的吊灯处就有一、二滴水珠掉下来,还以为是厨房的水蒸气作怪,或餐桌没擦干净,用抹布擦了就是。后来下了一场大雨,第二天早上起来,看见一桌亮汪汪的水迹,抬头一看,只见白白的天花板上泛起一片黄斑样的水痕,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那时也正是购房的保险期,妮可儿要保险公司来修,保险公司推三阻四,好不容易来修了,下雨,照样漏。
原来那餐桌上方的屋顶是一块油毛毡铺就的平台,并不是倾斜的瓦脊。平台上放一台冷气机,大概是天长日久,油毛毡老化了,开裂了,缝隙里头就进水,或许是平台外头高里头低,雨水就积在里头了,慢慢向餐厅的天花板渗透。保险公司派的修理工爬到餐厅屋顶修补了一个下午,说是再不会漏水了。岂料春天里的一场透雨,江涛和妮可儿反要用大铁锅来接水了。早上起来,水花从满满的锅子里溅出来,桌面、地板全湿了。
后来他们就翻遍报纸的分类广告,请一些翻修屋顶的专家来修理,有的说用沥青涂抹了,有的说铺了新的油毛毡了,个个都是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你风雨无忧。这样的修补陆陆续续进行了几年,总计花了二、三千美元,但雨漏总是滴沥不止,像是得了慢性病的患者,这使江涛和妮可儿一看到天要下雨就忧心忡忡地急着往家赶,准备锅、桶来接雨水。好好的住了一幢豪宅,竟被漏雨、田鼠打洞这样的一些小事烦心,江涛和妮可儿真是哭笑不得。不过,妮可儿的一句话说得好: “ 家,是你住了以后才变成家的,没住的时候还是一处跟你无关的房子,所以,有点小毛小病是自然的,这样才和你有牵连,有感情。 ” 但江涛还是觉得他家厨房漏水是不能与外人道的 “ 寡人有疾 ” , 生怕客人来他们看见天花板上的水迹,更怕这客人雨天来。
最后一个修屋顶专家支招说: “ 除非你们用起重机把冷气机移开,我们重新给你做一个平台,才会彻底堵住雨漏! ” 江涛和妮可儿想这个工程太大了,等来年房子换新瓦的时侯再说吧!
二
这一夜,江涛坐在他松枝拂窗,冷月明照的 “ 梦涛 ” 书屋里写作,仿佛听到有黄鼠被铁夹夹住的尖叫声,凄厉地响彻山脊的平畴。江涛急急地提了手电筒,趿了双拖鞋去查看,只见到铁夹白光闪烁,狞厉地张着大嘴静候猎物的模样,很失望。
那都是别样山狗田猫的憨叫,平日不曾留意,如今被江涛求胜心切的耳廓逮到罢了。江涛的鞋一脚一脚地被草尖上的露水湿透,他现在最惦记的就是鼠和鼠夹的事。他甚至有点着迷自个儿设下的陷阱,在夜幕中一声不吭地耽着、侯着,真的就有东西来钻。看一回看一回,看一回看一回,慢慢地就有了念头,有了瘾。就觉得这块草地有了生猛的活力和意蕴。
晨曦初现,江涛从睡意朦胧中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妮可儿送丫丫上学了没有?第二件事便是撞破满山满谷的浓雾,去查看他布设的罗网有无斩获。
远远地看到三棵槐树下有个 “ 掐腰打 ” 被老鼠拱上草地,里头塞满了泥巴。另一个呢?江涛的视线沿着电线看过去,电线埋入草地,鼠夹不见了。江涛的手有预感,他沉甸甸地要提起一条上钩的大鱼似的提起一头田鼠 ——
果真就是田鼠了!多大的毛茸茸的腿脖子啊,一只田鼠肥嘟嘟地惨死在夹具上,双腿蜷缩在胸前作乞讨状,触目惊心。这让江涛又一次见证了自个儿几天来的骚动不安是有缘由的,见证了他所面对的晚风萧瑟、晨雾迷罩的静默草地果真是一派假像 —— 这地底下真有鼠的三代同堂!这是第一次用美式武器 “ 掐腰打 ” 抓住的田鼠!
江涛看清鼠的颜色是那种黄鼠狼的黄色,绸缎似的油光闪烁。他想掩了鼠的眼目紧闭的尸体,或者打电话叫美国的 “ 动物收尸队 ” 来收尸。
他犹豫了一下,把鼠的肚皮翻转过来,朝上 “ 暴尸三日 ” 吧,对,暴尸三日,顺便让妮可儿和丫丫晚上回家看看他的战利品。
“ 哈 —— 哈 ——” 江涛从草地那头回转房门,看见马路对面有一对散步的老妪,就喜形于色,自个儿大笑两声,想吸引她们的注意力,把胜利的讯息传递过去,但路人古怪地看他两眼,径自前行而去。
晚上下班,江氏夫妇感到劳累困顿,就带丫丫到新开的 “ 荣星川菜 ” 去就餐。茶足饭饱,回家后,江涛突然兴致大增,要带妮可儿和丫丫去看他暴尸着的黄鼠。
丫丫首先声明她不要看那脏东西,躲在洗手间半天不出来。江涛的敲门声一阵紧似一阵,丫丫算是肯出来了,但却不要她老爸挽着她的胳膊走,只撮了江涛皮夹克脊背的那一点。
妮可儿说: “ 丫丫别这样,要支持支持,鼓励鼓励你老爸打鼠的积极性。 ”
一家人这就走过黑夜中百米跑道般似的屋后长廊,到三棵槐树那边的草地上去。
江涛紧走几步,他一时看不到树下肥硕的鼠尸,就到处找,一找找到夹具里尚剩的一缕碎肉、半爿碎皮缠绕的尸骨……
他恐慌地大声一叫: “ 老鼠被什么东西吃了! ”
后边象挨了雷炸似的,妻女的形迹全没了。
江涛在夜雾氤氲的树下收拾那黄鼠的残骸,想着这一日的草地曾上演多么惨烈血腥的一幕:是鼠的儿孙们抢夺爹娘的尸体回洞穴?还是它们穷凶极恶,饿极而啖爹娘的尸体?抑或是山猪野狗来烩大餐?
江涛又把两个 “ 掐腰打 ” 安上,他无奈地想他是这样一个残暴冷血的人,这是不是因他做了老板,经历了美国太多的冷酷无情才变成这样的。
他走到丫丫的书房,见妮可儿背着身定定地在那里上网,丫丫关在洗手间洗澡。妮可儿心不在焉地和江涛说: “ 丫丫说,那老鼠是被乌鸦吃掉的! ”
“ 呵,是吗? ” 江涛想起刚搬来山庄那阵子,乌鸦成群结队在他们家上空盘旋的情景,觉得很晦气,妮可儿说: “ 美国人说乌鸦是喜鸟,给我们家报喜来了。 ”
江涛笑笑说: “ 你们倒跑得挺快的,我一转眼,你们全没了! ”
妮可儿停了停敲键盘的手,说: “ 踩上草地就觉得不对,到处都是暖乎乎、软绵绵的,不怎么坚实了,象老鼠窝了,你一叫,我们魂都丢了! ”
江涛再不言语,他默默地想,为了青葱的、坚实的草地,为了妻女,他要和绕宅而生的鼠们战斗到底。
**本文及此前三文均被“海外原创”版置顶,但阅读量不高。
网友反馈摘要(2010年8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