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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遥遥在美国》节选

(2010-02-02 16:25:52) 下一个

*此书由中国作家出版社出版,计26万字

有个女孩叫遥遥,她是我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一个极其偶然的机会,像晨曦初现的微风中雌雄蝴蝶的万千次交合,才有了她的黑头发,黄皮肤;如繁星闪烁的灿 烂夜空,流逝了无以数计的年华,才有了她彗星般的身影。今天,让我在东经120度、北纬35度美利坚合众国的天涯海角,作一次明眸皓齿的回顾。

在美国,为金钱奔命的日子已经将我的感觉打磨得很迟钝,但是面对手头这幅照片,我还是有些触动,竟至泪眼婆娑。

我女儿和她的小伙伴的这张照片,摄于1995年3月6日,洛杉矶一个平淡无奇的下午,蒙特利公园市的Ynez小学放学的时候,我家搬家的前夕。照片刚冲洗出来,我就拿给我的同事们看,直引来阵阵赞美声:"哇,你女儿长得真不错。"我就因此自鸣得意起来,觉得照片中的其他小朋友都成了我女儿的陪衬。

女儿名叫 遥遥,1988年8月8日生于中国北方哈尔滨市,来美仅半年。看到她现在这样健康、快乐、纯洁无瑕的笑,仿佛将来有无限美好的前程,老爸我是又高兴又心酸 又担忧,同时又充满了希冀。高兴的是,身为人父,我对女儿倾注了太多的爱意,小心呵护,如履薄冰,终使她像美丽的小花蕾,在美利坚的土地上幸福地开放。心 酸的事已经成为过去,在女儿和我被一个大洋隔着无可奈何地与妻分离的时候,每每想起可爱的女儿被抛在遥远的故乡有可能一辈子不能与我们团聚的前景,心就被 揪得很紧很紧。担忧的事极可能在不可知的未来出现,比如早恋,比如吸毒,比如慢慢变得冷漠,只有撕支票给她的时候,才可能对她可怜的老父笑上一笑。这些事 情每分钟都可能在美国的文化背景中发生在我女儿和你儿子身上。

而我和你--千万个这些年从中国大陆奔赴美国,携儿带女还算年轻的父母,总是自恃数千年中华文化的乐观天性,对自己和儿女的前程充满了无限憧憬,我们希望 我们的孩子汲取西方天空的自由空气而不要被这长满毒蘑菇的黑土污染了美如璞玉的身心。正是站在这片美丽辉煌的憧憬里,我要像世界著名的儿童心理学家皮亚杰 夫妇那样,记下我女儿对美国这个庞然大物朦胧认知的始末;正是有了这种美好的憧憬,我要像古希腊的皮克马利翁那样,向他的所爱对象倾注持之以恒的关心,终 至梦想成真。简志忠在林清玄《打开心内的门窗》一书的前言中说:"十年,如果用心灌溉,一棵幼苗可以长成茁壮的树木;十年,如果用心教育,一个小小孩可以 长成英姿焕发的青少年。"我和你,我们的儿女都会长成参天大树的。因为我们已经期待了很久很久;我们与儿女有着无限深厚的渊源,根须交错,血脉相连。

妻三年半前离开中国赴美攻读她的博士学位,女儿才三岁多一点。上海虹桥机场分手的那一刻,女儿竞没有哭,她以为她的妈妈只是在热闹的百货商店拐了个弯,给 她买吃的去了。大家就努力保持我女儿的这一错觉,赶紧抱着她到附近的西郊动物园看虎走狼奔,听雀鸣莺啼。这时候我悄悄地抬头看阴霾密布的高天:就在这个天 空之上,载着我女儿她妈的飞机远远地消逝了。天黑下来,女儿开始嘀咕:"妈妈怎么还不回来?"我就变着法子逗她玩,企图累得她睡过去。不料她越玩越清醒,竞要跑到门外去找妈妈。我说妈妈走了,她说要 给她找回来;我说妈妈已经走得很远很远,找不回来了,她就凶凶地哭起来,惊天动地,直把来送行的三亲六故全部惊醒。人人过来哄她,个个坐在那里落泪,那一 幕凄凉的情景,教我永远记得住什么是人间的生离死别。

时间上溯三年,女儿高高兴兴来到我家,那样准确无误。据说1988年8月8日出生的孩子会有好运 气。早两天妻子还腆着肚子去打水,女儿像鼓噪在东方温热的海水底下的旭日。女儿是踩着钢轨乘着火车来,还是驾着祥云搭着飞机来?我喜气洋洋地想着这些好句 子。妻在产房里耽搁着好像难产,我在门缝里给她念海明威的《老人与海》中的一个句子:"人生来不是被打败的。"--不知她听到了没有?我转身去找一个名医 来为妻接生,匆匆赶回来时就听人说:"生了。生了。"我急问:"儿子还是女31?"岳母回我一句:"生下来就好,还问什么?"我不无尴尬地笑了笑。

多少年过去了,我已经跟女儿厮磨得很熟很熟,我所理解的父母与子女的关系远至以偏盖全的程度--全以父亲与女儿的关系为准绳,我以为弗洛依德所说的"俄狄 浦斯情结"确实能够体现最深挚的人际关系,这时我回想起同事朋友在听说我生了女儿后都说"生女儿?也好也好"时的怪诞语气,就暗暗发笑--要是没有这个女 儿,我从此之后如何会有这样丰富的人生体验呢?

将妻子送去美国,把女儿带回哈尔滨,这是我在四年前的冬天做的伤心事。为什么没有将女儿留在温暖的南方,留在故乡的亲人身边?我当时的深层动机便是:让女 儿在身边做个伴,以解无妻寂寞。北方的冬天特别漫长,我当时任职的黑龙江大学每周只派给我四节课,如果不把每天接送女儿去幼儿园的生活当成一种主要的生活 模式,非把我闷死不可,非要有外遇不可。我和女儿端坐在硬卧车厢里,车轮在滴水成冰的钢轨上碾过,敲着离索的悲歌。我的女儿,刚满三岁的遥遥这时突然吐 出"妈妈走了,遥遥真可怜。"

说着她就捂起嘴无声地哭。她把腿曲曲地盘在那里,像个悲情小沙弥。当时的她是根本还不会说一个完整的句子的。那天情急之下怎么会有这样哀切的句子问世,令 我无限感叹人间的母女情是一种原始本能,并且愈发相信语言大师乔姆斯基所说的--人类存有一种"深层语法结构"。就那么一句话,只说一次,我再问她,她再 不说,再不会说,仿佛永远消失在那个寒光四溅的冬日了接下去整整一个月的清晨,我几乎都被女儿哭着要妈妈的声音惊醒,只不过越是后来,她的哭声和其间所包 含的内容越是依稀淡薄,有一天只听她口中隐约透出"丢了,丢了"几个字,便续睡过去。我一时摸不着头脑,后来想起当时一句很有名的诗--"中国,你的钥匙 丢了",才将女儿的梦呓"破译"出来:"女儿,你的妈妈丢了。"这一丢就是三年,女儿的创伤有多深啊!

1994年9月19日,是我女儿抵美的良辰吉日。距此前两天,妻子才从她就读的科罗拉多考试结束搭机来洛城。我们自然是心急如焚,如何才能在千挑百拣既要宽敞又要便宜、空空荡荡的双层公寓中,用剩下的以分计算的时间里摆出一个像样的家,以讨女儿的喜欢,真让我们伤透脑筋了。当时我的手头非常拮据。我自己当时来美仅一年多,东打一天工,西打一天工,根本存不了多少钱,女儿出来的担保金五千美元,还是从好心的张雁夫妇处挪借的,偏偏女儿还在长途电话中跟我说:"爸爸,你要买新车到机场来接我不过呢,旧车也开来看看,没有关系的"初抵美国的遥遥,跟老爸、外婆住在洛杉矶的公寓里。妈妈还在外州念书.

冲着女儿的这句话,想起《北京人在纽约》中王启明开新车接女儿的风光场面,头脑一热,我花了将近一万美元去买了一辆"Toyota camry"二手车,这车的外漆挺好,在女儿面前足可以充新车了。(而那伴我一年多征程,上演过无数悲情故事的P1y-mouth的Horizon呢,它 可以像鞠躬尽瘁的老牛在绿荫大树下安歇了?)

这样我就稍有借贷。再加上头月的房租和相同数目的押金以及女儿和她外婆的飞机票,我几乎到了山穷水尽、捉襟见肘的田地(这时好多朋友伸出援手,我将永远铭记他们的恩德)。好:妻也带过来一点钱,我们就去弄家具。

半夜三更到钻石吧的朋友处搬一套用过的特大沙发,叫了大卡车,花去五十美元运费,无比心疼。女儿和她外婆的床是不能没有的,好在洛杉矶KAZN1300中 文电台正在办"空中市场",听到一位丧偶的老人有两张单人床要卖,崭新的垫子,镀银的床架,令人爱不释手,咬咬牙,以一百六十美元搬回家。再穷再穷也不能 让女儿打地铺,那样她要伤心的。

想起她在录音里好天真好天真地对我说:"小朋友都说美国很好,那温州也很好,我要去美国,那温州就没有了。"我就很想布置一个花团锦簇的家来迎接她。女儿是踩着钢轨乘着火车来,还是驾着祥云搭着飞机来?我又一次想起这些好句子,心头撞鹿一般快乐。

三年了,这个分散的家庭终于有了一个短暂聚合的时刻;三年了,三年的分离使我们无法拥有一张"全家福"摆在女儿的床头--于是我就将女儿从国内寄来的照片 剪一剪放进我和妻子合影的镜框中,但是无论怎么摆放,女儿的照片总在镜框中跌倒--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我的身心,难道女儿来得不是时候?难道女儿还应在 国内做无止境的滞留?

不是的,不是的,我惟一的念头就是将女儿快快接来美国,我再不能让她过那种没有母爱、没有父教,看似优裕的生活。不是的,不是的,如果说现在不来,妻的奖 学金一到期,就无法申办女儿来美了。等拿到绿卡再办女儿的事吗?天啊,那要等多久啊!那时候小小女孩都要变成黄花闺女了吧。

在洛杉矶国际机场境外旅客人口处,一幅巨大的壁画特别引人注目:遍地林立的山崖,鳞次栉比,红光四射,荒无人烟。我和妻就站在画下等候女儿的光临。妻说这 画令她想起三年前初抵美国的时光,也是在这个机场,她转机去丹佛,一等等了四五个小时,举目无亲,落寞惆怅,甚是可怜。

刚才在广告栏上看到:东方航空公司由上海飞来洛杉矶的583航班已于十点二十八分安全降落,我们引颈企待,目不转睛。妻戴上了平日并不多戴的近视眼镜;我把摄像机的镜头盖摘掉,选了最佳位置,决心拍到女儿出场的第一个镜头。

时间在分分秒秒地向前推展,人群一拨一拨地涌出:印度人、日本人、中国人以及难辨国籍的各族裔人士纷纷跑到这个据说是"人间乐园"的国度来寻他们的"黄金 梦"。他们比"金色冒险号"抢滩的"人蛇"幸运,他们比怀着身孕、躲避数百追骑、挣扎着在美国国境这一边生产婴儿的妇人来得顺利。

在奔腾不息的赴美人流中,总觉得会卷起一朵小小的浪花,下一个镜头是女儿如花的笑脸,谁知拍完了一盘胶卷也没有她,又不肯关机,生怕万一她就在哪个拐角腾挪而出。真正是几年光阴弹指过,此时此刻却难捱呀。

我和你,以及千千万万个赴美留学、创业的年轻父母,为什么这样苦苦等待、无限珍惜与子女团聚的这一刻?原因全在于这一刻来得非常艰难。不仅仅是关山万重大 洋相隔,烟波浩渺,不仅仅是两个国家,制度相异,签证难求。最主要的是我们自己,我们身为人父、身为人母者自身产生的分离倾向,这种倾向时时威胁着子女与 我们团聚的可能性。在人欲横流、愚蠢地执着自我的西方世界,夫妻的船在风雨中飘荡,子女有幸成为压舱物,使我们坚持着走到这一天。从这一点而言,女儿遥遥 对于我们这个家庭无疑是上帝赐予的促成宽容、理解和爱的小天使。

"大小也有这样子了吧?"妻在边上指着一个刚刚被人牵出的女孩问我。我的思路被打断。我实 在想象不出这时候的女儿该有多大、多高,长成什么模样。也就在这个时候,我的镜头中突然跳出我们家的好朋友--樊贻芳从出口处走出来的面容。啊哈!我一下 子想起樊小姐到温州出差回来了,正好与我女儿及她的外婆同行。这一路肯定不会有任何闪失了。只听到妻在摄像机中留下的声音是:"我到那边去。"就疯了似地 往栅栏左边尽头跑去了。

我依旧守在原地,在镜头中慢慢地看女儿如何身着红衣,提一个过膝的挎包,犹疑地向美国走来。我唤她,她甜蜜地笑,柔软地摆手。我就高声喊:"妈在那边,你快去。"

等我跑到左边的栅栏尽头,落在镜头中的母女已经狠狠地抱在一起了。妻的一滴清泪如释重负地落下,从火星溅到土星,毫光四射,砰然有声。这就是她"丢"了三年的女儿,这就是三年前天天摸着她的肚皮,喃喃地说"妈妈你真好啊"然后安然人睡的女儿。

那天随后发生的事就不能一一赘述了。记得我们一行人刚出机场,我就对女儿说:"遥遥,你看,爸爸把车都开到六十码了,快不快?"没料到女儿的回答是:"赛 车跑得更快呢。"并且提出要看我旧车的要求。我们没有回家,先到梅龙镇餐厅吃了一顿香喷喷的饭菜,在老板小萍一连串的感叹声--"这一家终于团圆了"中, 遥遥悄悄地从贴身口袋中掏出小纸条递给我,上书:

I am Yao Yao Wang,My fathers name is xxx,Te1ephone number..........

我想,这仿佛是遗失启事似的纸条是家里哪一位细心的亲戚写的呢?看着女儿,我心中一块石头落地。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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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清醒的酒鬼 回复 悄悄话 半年前,我背上了行囊独自一人飞往洛杉矶求学,行囊里装着两本书,一本是《如何管理你的时间》,另一本就是《美国女孩和她的创业爸爸》。十小时的步云郎时光览尽了书的每一个铅字,感慨作者二十来年美利坚生活依然不辍笔耕的毅力,感慨华人立足美利坚寻得美国梦的艰辛。“坚忍”,“打破常规”,“恪守”,这是该书给我带来最大的启示。
美国梦绝对不是可望不可即的,但是“情”、“智”、“勇”,你备齐了吗?
谢谢作者,因为那些有力量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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