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与光绪——中国宫廷中的生存游戏》一书作者何德兰,是美国美以美会教士,1888年来华,任北京汇文书院文科和神科教习,亲眼目睹了清朝的最后岁月。他留华既久,又与上层社会多有接触,依据自己的见闻所写的此书颇能增进我们对那个时代的了解,也提供了许多珍贵的史料。
不过此书的关键还在于作者的妻子,作者在自序中承认:“这本书中许多材料的取得都受惠于我的妻子。”情况是这样:
“二十多年来何德兰太太一直是慈禧太后的母亲、隆裕皇后的妹妹以及北京的许多格格福晋和贵妇的家庭医生。除行医之外她也去她们家里作客,还带她的朋友同去,而这些格格福晋对这些朋友都非常客气,她们自己也常常来我家拜访。”(作者原序)
慈禧太后固然已经去世,但像那些在觐见和燕居时同她接触过的人一样知道些她作为一个女人的生活和个性,也许仍是有趣的事。她对外国习俗吸收得很快。我妻子详详细细地讲起过前后觐见时她餐桌上摆设的不同,很能说明这一点。
“前几回觐见时,有一次引见给太后和皇上的仪式结束之后,我们和宫廷女官们一起前往宴会厅。我们一人由一个格格陪着坐下之后,太后出现了。我们站起来,看她在餐桌顶端坐下,而光绪皇上就站在她左边稍靠后一点。她坐下来后请我们也坐下,但格格、福晋和皇上都仍然站着,他们在太后面前是不能坐的。接着穿长袍的太监们送上了丰盛的中国筵席,而那名侍候太后的太监给她上菜时总是跪着。
“我们吃了一会儿之后,我们领队的问,格格福晋们是不是也可以坐下来。慈禧太后先转脸向皇上,说道:‘皇上,坐下吧。’然后向格格福晋们摆摆手,叫她们坐下。她们怯生生、很不舒服地坐在椅子边上,可是对食物一动也不敢动。
“我们交谈时话题多种多样,其中谈到了拳民之乱。有一个外交官夫人戴了枚勋章。慈禧太后注意到了,问这是什么。
“‘陛下’,那人答道,‘这是我国皇帝颁发给我的,因为我在拳民叛乱中负了伤。’”
“慈禧太后双手握住这位夫人的手,泪水盈眶,说道:
“‘那些日子出了这么多麻烦,真叫我怪过意不去的。有段时间拳匪把朝廷也给压下去了,连炮也带进来架到宫墙上。这种事儿不会再有了。’
“餐桌上铺着颜色鲜艳的油布,没有正正规规的桌布和餐巾,我们把一方印度扎染印花大手帕大小的色布当作餐巾用。作为摆设的是大堆的糕和水果,没有鲜花。我说这个是因为后来觐见时这一切全都变了,餐桌上铺了雪白的桌布,放上了最漂亮的鲜花,显得喜气洋洋的。格格福晋和宫廷女官到美国使馆赴公使妻子康格太太设的午宴之后,情况尤其是这样。这说明即使在餐桌的桌布和摆设之类小事情上,这些贵妇人也乐意接受新的主意。这些筵席从此就轮流着上中外两种食物。
“除了一次例外之外,慈禧太后从此再也没和她的客人一起在餐桌上出现过。只是在正式的接见结束之后,她从宝座上下来,一边跟以前见过的人说话,一边就请她的客人和格格福晋们一起到宴会厅去享用酒席,并说在她们国家里,要是她在场的话,她们是不能坐下或吃东西的。不过宴会之后,慈禧太后总会出现,和她的客人亲切地交谈。
“她不在餐桌上出现可能与以下一件事有关:一位身份颇为重要的女客显然是急于想得到一件独一无二的古董,请求慈禧太后把她吃饭的碗送给她。那碗跟客人所用的不同,太后吃东西所用的盘碟从来不跟餐桌上别的人一样!
“她稍稍犹豫了一下,转过脸来对一个太监说道:
“‘不能给她一个碗(中国的习俗,给人东西总是成双作对的)。去,给她备上两个。
“接着她转过脸来,对客人们歉意地说道:‘我很想给大伙儿都送两只碗,可外务部要我这回引见时别送礼。’以前,她的习惯是亲手送给每位客人一件小礼物,以后再让太监把礼物送到他们家里去。
“还有一次,上面提到的那位太太从一个装饰柜里取了件摆设,拿着想走。这时负责这些东西的人请她放回去,说这间屋子里每一样都是由她管着的,要是少了什么她会受责罚
的。
“这位伟大女性的女人味、迷人的魅力以及待人接物之老练在不公开的接见时才会体现出来。她会拉着客人的手,十分关切地问我们来宫里时一路是否劳累。她夏天会埋怨天太热,冬天会埋怨天太冷。她会担心点心不适合我们的口味。她会语气真诚地告诉我们大家能走到一起真是太幸运了。她会对她的客人分别关注一小会儿,这使对她素有偏见的客人也会受到感染,显示了她做女主人的大才干。
“只要一有机会,她总是很想了解外国的习俗和做法。有一天看戏时,她把我叫到她旁边,给了我一把椅子,详详细细地询问我美国的妇女教育制度。
“‘我听说,’她说道,‘在贵国,女孩们全都读书。’
“‘是的,陛下。’
“‘她们跟男孩子学的一样不一样?’
“‘在公立学校里是一样的。’
“‘我真盼望中国的女孩子也能读书上学,可百姓供男孩上学就已经不容易了。’
“于是我用几句话稍稍解释了一下我们的公立学校制度。她答道:
“‘眼下中国赋税很重,要这么着再增加开支是不行的。’
“但没多久,就有一道奖励女学的诏书颁布了下来。目前北京和全国出现了数百所私人办的女子学校。
“还有一次,外交官夫人们正在用点心,慈禧太后把我请到她的私人房间里。除了一名太监在那里用一把孔雀毛的扇子扇扇之外,就我们两人。她要我讲讲教会。从她一开始的话中就可以清楚地听出,她对罗马天主教和新教不加区分,一概称之为‘教’。我向她解释教会的目的是开启民众的智力,促进他们道德和精神的成长,使他们成为更好的儿子和更好的臣民。
“很少有人像慈禧太后那么迷信。她的整个一生都受她信命、信符咒、信神灵、信厉鬼恶魔的影响。
“当她第一次听到让人给她画了肖像送到圣路易斯博览会展出的建议时,简直是目瞪口呆。康格太太和她进行了长谈,向她解释欧洲许多国家元首的肖像也会送去的,包括一幅维多利亚女王的,而且这像还能在一定程度上抵制已经流传到国外的她那些不真实的画像。太后说她会把这事跟庆亲王商量一下。事情好像就这么搁置起来了。可是没过多久她就让人带话给康格夫人,请她邀请卡尔小姐到北京来为她画肖像。
“大家都知道,满族女子是从来不缠足的,而慈禧太后也像其他女子一样对缠足持激烈反对的态度,但她不允许她的臣民对她提出干涉汉人风俗习惯的方法。有一位中国驻外公使的妻子,自己和两个女儿的服装样式都是比欧洲还欧洲。有一天,她对太后说道:“‘为汉人裹脚的事,洋人都耻笑咱们呢。’
“‘我听说,’慈禧太后道,‘洋人有种习俗也不怎么样。今儿个这里也没外人,我倒想瞧瞧洋人女子是怎么束腰的。’
“但那人很胖,样子跟沙漏似的。于是她转脸看着自己身材苗条的女儿,说道:
“‘来,让太后瞧瞧。’
“那位年轻的小姐犹豫着迟迟未动,最后慈禧太后发话了:
“‘你知不知道我说的话就是命令?’
“好奇心得到满足之后,她就派人去叫大学士,并吩咐给那人的两个女儿找两套像样的满族服装,说道:
“‘洋人女子得遭的那份罪也真怪可怜的。这么着让铁条裹着喘气也真难。可怜!可怜!’
“第二天,那位年轻小姐未在宫里出现,慈禧太后问她母亲她为什么不来。
“‘她今儿病了。’她母亲回答。
“‘这也难怪,’太后说道,‘卸掉了外面裹着的,再要挤进去总得要花点儿时间。’显然慈禧太后以为外国女子睡觉时,腰跟汉族女子的脚一样,也是裹束着的。”
慈禧身高中等稍矮,可是穿的鞋鞋底正中有六英寸高——不知这是不是可以算作鞋跟?这个,再加上她从肩部一直拖下来的旗装,使她显得修长而庄严,似乎骨子里就是一个皇太后。她的身材无懈可击,举止敏捷而优雅,处处呈现出她作为一名杰出女性和统治者的丰姿。她的面容与其说十分美丽,倒不如说是活跃动人。她的肤色稍带橄榄色。照亮她的脸膛的是掩映在浓浓的睫毛后面的漆黑的双眸,其中潜伏着恩宠的笑容和盛怒的闪电。
坐在宝座上时,她显得尊严无比;可是,一旦走下来,双手将你的手握住,太后又极和蔼地笑道:“又得您瞧我来了,深感幸运。大老远地来,不累吧?”人们立即会感到她首先还是个女人,是个伴侣,是个朋友——不但如此,她更是一切场合的主人,不管该场合是外交场合、商业场合还是社交场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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