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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atles随笔 (二)

(2007-06-07 11:10:19) 下一个
Beatles随笔之二

邻家男孩的微笑 —— 乔治.哈里森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

每次我读到秦少游的这句词,都会想起乔治.哈里森。这个英国人写的歌往往都有和那
句古词异曲同工的意境:凄迷而又幽静、深思而又孤单。

而乔治本人呢?他有着神秘、深沉的一面,可是你若觉得他是个爱装酷的“艺术家”,就大错特错了。

很多时候,当台下的人们倾心于约翰.列侬的风趣敏捷、清高傲岸,沉醉于保罗.麦卡尼的风流俊俏、灵巧从容时,大家都忘了注意那个站在他们俩身边、埋头弹吉它的男孩子。他垂着眼睛,几乎不看观众。偶尔一抬头,也只是和领唱的互看一眼,会心一笑。

可是你如果注意看他的手,就会发现,那灵巧的手指负责的总是他们的音乐里最复杂的那个部分:旋律吉它。也就是说,他弹奏的是引领全篇、与歌声分庭抗礼的音乐,而不是简单的吉它和弦 —— 那是列侬的活儿,他分不出精力来弹更复杂的,他往往是领唱的那个;也不是轻松的贝司节奏 —— 那是麦卡尼的活儿,因为他也喜欢领唱或者独唱。只有站在他们身后的乔治,虽然他的歌声也非常悦耳,可是大多数时候,他却用默默地用灵巧的手指代替了嘴巴,并且自己沉醉于乐器与歌声交织出的和音之中。

四人乐队中的这个角色正如乔治自己的性格。尽管他写得出《当我的吉它轻声哭泣》、《太阳出来了》这样优美的曲子 —— 他作曲的才华并不在麦卡尼之下;尽管他几十年醉心于密宗与瑜珈,并且有自己深刻的见地 —— 他的个性与聪明也不在列侬之下。可是他,却永远是沉静、温和的。看他年轻时的采访,就感觉象在一个早春的下午,你从自己的后院里搬出一把椅子,坐下来跟邻家的男孩儿闲聊一般。他谦虚而又含蓄的谈吐,让人如沐春风。

后来他们四个都开始老了。当然,列侬还没老就去世了,留给世界一个永恒的遗憾。正所谓“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他的死倒象他的为人,决绝而又出人意料,叫人怀念;麦卡尼老了,他现在已经是亿万富翁、英国女王册封的爵士了。回想起那个抱着吉它唱《昨天》、唱完之后让全场安静了半天忘了鼓掌的男孩儿,不禁无奈;林格.斯坦也老了,却开始留时髦的头、带耳环了。可叹三十年前他最出名的时候,反而是一身西装、不事雕琢的。

只有乔治,他晚年的录像,还是那样。邻家的男孩儿不再年轻了,却仍然是你熟悉的那个朋友。他仍然穿着最平常的衣服、梳着最平常的头、用着最平淡的语气,讲着最不凡的故事。他那谦逊、含蓄的气质经过岁月的淘洗沉淀,慢慢散发出独特的魅力,使他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长者的风度。看完《Beatles Anthology》(《Beatles全传》),想起列侬已经不在人世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只觉得遗憾,却并不难过。可想到乔治.哈里森在零二年去世,却心里怅然若失。乔治总让人觉得他就在你的身边,亲切如你的好友、父兄一般。

想到他的死,就象每次听他的歌,听到结束时,便觉得心里的一点什么东西被轻轻地刮走了。


《当我的吉它轻轻哭泣》

“我看着你们,看这爱在地上沉睡,
而我的吉它,在轻轻哭泣。

我看着地板,看这地板该打扫了,
而我的吉它,仍然轻轻地哭泣。

……

我看着世界,看这世间沧海桑田。
而我的吉它,它轻轻地哭泣。

此时的每一个错误,都埋下未来的痛苦,
而我的吉它,还在轻轻地哭泣。

……

我从厢房里默默看着你导演的戏,
而我的吉它,它轻轻地哭泣。

你看我坐在这里,一事无成,慢慢老去。
而我的吉它,
它仍然轻轻地在哭泣。”


他一边唱着,一边那么不着痕迹地把一滴遗憾和伤感,溶进了岁月的河流里。刹那间,无论你站在何处掬一瓠饮,手里的水都变成了眼泪的咸味。

且不说这首歌的民谣吉它版,乔治一个人边弹边唱时,那简练动听的和弦、那流畅精湛的轮指演奏是怎样让听者如痴如醉;单就歌词来说,它是我在Beatles所有曲子的歌词里最喜欢的一篇。

白描的手法、动和静的切换简洁自然。“我”的视角始终是一个旁观者:想参与,可面对爱人的疏远、时间的流逝、生活的残酷、世界的变化,却完全无能为力。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自己的音乐,“那轻轻的哭泣”,给了“我”最深的慰籍。

每次听到最后一句:“As I\'m sitting here, doing nothing but aging, still my
guitar gently weeps...”的时候,我都会觉得一阵寒意顺着脊梁骨传遍全身。那样的温和无奈、那样的执着凄凉,象极了乔治.哈里森的一生。这句话仿佛他给自己的音乐和人生下的结语一样。

这首歌还有个很风雅的来历。乔治.哈里森要为《White》专辑作首曲子,却没有灵感。一天他看望父母的时候开玩笑说,我随便从书架上抽一本书,随便翻一页,第一眼看到的词是什么,我就用它做我曲子的标题。结果他看到的两个词是:“轻声”和“啜泣”。

这不禁让我想到《红楼梦》里的一次联诗,恩,好象是题秋海棠的那一次。姐妹中有一个人让一个小丫环随口说一个字。当时那个小丫头正好倚着门站着,于是就随口说了一个“门”字。于是大家便限韵为“门”、“盆”、“魂”、“痕”、“昏”几个字。然后便有了林黛玉的那首诗:

“半卷湘帘半掩门,

碾冰为土玉为盆。

偷来梨蕊三分白,

借得梅花一缕魂。

月窟仙人逢缟袂,

秋闺怨女拭啼痕。

娇羞脉脉同谁诉,

倦倚西风夜已昏。”

电视剧《红楼梦》中,有些生活中的片段处理得不错,可是一到姐妹们做诗唱和的时候就显得生硬、做作之极。我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一群美丽的女孩子吟起诗来的样子会那么煞风景。

正如史湘云所说的:“是真名士自风流”。

“风流”,应该是一种由内而外的修养,而不是可以随便模仿的姿态。“风流”的态度,是自然的态度。

约翰.列侬躺在床上听到妻子在钢琴上弹着贝多芬的《月光》,他就会灵感忽现,把《
月光》里的音符倒过来弹,再配上和声和歌词,就这样写出了优美的《因为》,这样做其实非常浪漫风雅;可是在他,却不理会这些,他只是觉得好玩儿罢了。

乔治.哈里森肯定没有读过红楼,他却会在无意中靠翻书得字来给自己的歌词找灵感,
和红楼中人物的点子不谋而和。

我于是想:其实“名士的风流”并没有做古,它几百年来一直延续着,在各个不同的文化里。年轻的乔治靠在书架上翻书的样子,难道不正是电视剧红楼梦想拍、却拍不出来的“海棠结社”的那段风情吗?


最后要说到乔治的死。

有人说,这个世界上唯一公平的东西,就是死亡。不管你是谁,最终都难免一死。可是我又觉得,这世界上最不公平的东西,也是死亡。善良的和罪恶的、聪明的和愚蠢的、敏感的和木讷的、快乐的和痛苦的、年轻的和老迈的……都是一样地死去 —— 而死后,真的有那区分灵魂的天堂吗?

很多人对死并不怎么多想,生老病死,再自然不过了。可是乔治.哈里森,他显然是属
于另外一类人 —— 更为内省、耽于深思的那一类。

对生死的思考,是他执迷不悟的兴趣。他二十岁出头时写的歌词里,就已经充满了对生的迷惑、死的好奇。也就是这一点,使他后来迷上了佛教。

他曾想象我们的灵魂在死后全都合而为一,象百川汇如大海。

“有些人,

他们征服了世界,

却失去了自己。

他们多无知啊,

你是他们中的一个吗?

……

你若愿意看看自己的身外,

也许就会发现,

我们每个人都那么渺小,

生命本身,

不断地从你透明的身体里

流进、流出。”

—— 摘自《Within and Without you》

他又曾怀疑一切都是虚幻,当然是深受佛教的影响。《I, me, mine》(《我、我、我
》)里唱的是在生死面前,人们的“自我”意识是多么的呱噪而又徒劳。


早在Beatles没有解散之前,他们四个人曾经跟随当时在西方最有名的印度瑜珈大师到
佛教的发源地去度假,结果:林格.斯坦一到印度就食物过敏,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
,非常郁闷;保罗.麦卡尼水土不服,又语言不通,勉强呆了一段时间,就一心想回英
国了;

约翰.列侬应该是他们四人中颇具慧根的一个。那时的他对佛教很感兴趣,却也非常思
念远在英国的小野洋子。可是,就在他听从大师的教导,不断地克服自己思念妻子的“杂念”时,突然听说了有关“大师”本人竟然勾引同行的漂亮女孩儿的传闻。骄傲偏激的他不能容忍,觉得受了莫大的愚弄,立刻当面辞行,打道回府、并且从此对印度佛教深恶痛绝,终其一生,再也不给乔治写的任何跟印度哲学有关的曲子伴唱、伴奏。

四个人之中,只有乔治,在印度过得非常愉快,对佛教一见如故。佛学的思想,激发了他无数的作曲灵感。当听说 Maharishi 大师的丑闻后,他左思又想,也跟着乐队的其他人回英国了。可是他对密宗、瑜珈的热爱,却丝毫未减。晚年的乔治慢慢淡出了音乐界,和妻子双双归隐,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就仿佛在印度时一样。

从印度回来,直到他去世,那恒河畔的暮鼓晨钟就没有一刻离开过他的心灵。

可是,生活往往就是荒唐的。“人们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而对乔治,上帝不仅仅
是嘲笑了他,而且加倍地给了他折磨。他疾病缠身。精神的探索、心灵的安宁并没有给他身体上的健康。在一次又一次的病痛、遇刺受伤的折磨之后,他终于在纽约因脑瘤去世,去世时才五十来岁。

“我坐在这里,一事无成,慢慢老去。而我的吉它,它仍然轻轻地在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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