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与改良专题
编者按:一九零三年秋,孙中山先生曾四赴檀香山,并在檀香山发表了两篇批判保皇改良的文章。这两篇文章,不仅对康有为「只可行改良、不可行革命」的谬论进行了理性轰击,而且对梁启超「名为保皇、实为革命」之谋略理论和谋略行径予以了公开揭穿。对不久以後共和革命派展开那一场「革命批判改良」的大论战,奠定了民主共和的思想理论基石。
本刊决定发表孙先生在百年前写下的这两篇文章,除掉意在从中汲取历史的经验和教训以外,更意在指出当代「保共改良」思想与百年前的「保清改良」思想,非但如出一辙,而且同气相求。而孙先生在文中所批判的前朝「保清改良」之种种论点,当今的「保共改良」思潮皆无出其右。虽然,当年的「保清改良」派仅仅嚣张数年,就已经日薄西山,并迅速为共和革命所取代;当今的保共改良派却在海内外、特别是海外横行霸道了几二十馀年,单从一九八九年中共六四屠城算起,就已经是整整十七年了。个中缘由究竟何在,尚望读者诸君思之。
背景介绍之一
檀香山有一家《西字早报》,是美国人办的,在一九0三年十月七日刊出一则报导云∶「著名中国革命家孙逸仙博士由横滨乘西伯利亚号船於五日到埠,在本埠秘密或公开运动,华侨深信革命真理,多趋向之。」该报又称∶「一千九百年九月,孙博士欲造成一新中国,由南省起义,倾覆专制政府,先生所统带不过六百人,先在香港附近地方发难,意欲攻占惠州,并约别处齐举,取福建省为根据地。以数百民军与四千满洲兵对敌,初获胜利,後因所约之党人同时在别处起事,不果,遂令先生之计画不成,殊可惜也。」这一则消息刊出以後,檀香山的华侨竞相走告∶「孙逸仙博士又来了!孙逸仙博士又来了!」像一阵春雷,震动了檀香山,使得此间的「保皇党」分子心惊肉跳。
原来,国父离开横滨後,一帆风顺,於十月五日(癸卯年八月十五日)便到达了檀香山。檀香山本是兴中会的发源地,国父一家人及其长兄德彰先生在檀岛,这天又正是中秋节,亲朋故旧,阁家团聚,其热烈欢迎情景自不在话下。
国父这次到檀香山,已经是第四度重游了。计自丙申年离此以迄这次重来,相隔整整的八个年头。而今亲朋故旧虽为数极众,然而兴中会的会员同志,却已寥寥无几,面目全非,国父触景伤情,诚不胜今昔之感!何以如此?原来这其中有个变故。
在前面已经说过,在已亥年间,国父与梁启超曾有合创新党的计画,因为康有为从中作梗而致搁浅。已亥年冬天,梁启超奉康有为之命到檀香山来创办「保皇会」,由於梁启超对檀香山可说是人生地疏毫无渊源,所以在离开日本前,曾恳求国父写信介绍认识檀香山兴中会的同志们,矢言「诚意皈依革命真理,誓必合作到底。」国父对人一向以诚相见,不虞有诈,特别写信介绍其兄德彰先生及兴中会的会员李昌、黄亮、卓海、李禄、郑金、何宽、锺木贤等同志共助梁启超,这可以说得上义尽仁至了。不想梁启超一到檀香山,便变了卦,别树一帜。檀香山的一班同志,在学问上比不上梁,多被梁所说服。同时康有为对梁启超抓得紧紧的,要他在檀香山组织保皇会分会,又叫他在檀香山募捐,作为发动武装勤王的饷源。於是,梁启超就用了「名为保皇,实则革命」八个字作为口号,说「革命」与「保皇」,实在是殊途同归,又诡称曾经得到了国父的同意。德彰先生及李昌等见梁持有国父亲笔函件,又知道梁启超是维新运动的首脑分子,当然也不曾想到这其中有什麽阴谋,各捐巨金助梁,德彰先生与李多马且将自己的儿子拜梁启超为师,求梁携往日本留学。如此一来,使得多数的檀香山兴中会会员都参加了他的保皇会分会。此时,国父在日本得到了这个消息,曾数度写信劝阻,然而兴中会的会员多已中毒过深,无能为力了。檀香山是国父最早创立革命团体的地方,梁启超之所以能在檀香山立足,是由於国父的作书介绍,如今竟然被梁启超用如此的手法偷占为保皇会的一大堡垒,这是梁启超很对不起国父的行为,怎不叫国父失望。
梁启超在檀香山窃占了国父的革命团体,国父只不过有「不胜今昔之感」,一时并未对梁加以申讨,因为国父待人宽厚,乐於与人为善。可是,这时保皇会在檀香山设立的机关报——《新中国》却沉不住气了。《新中国》报的主笔名叫陈继俨,又叫陈义侃,是一个保皇改良派,听说国父已到了檀香山,又见《西字早报》有国父将在檀埠作「秘密或公开运动,华侨深信革命真理,多趋向之」的消息,深恐保皇党的基础将为之动摇,乃在报上恶意抵毁国父为「假革命」。这样一来,激怒了兴中会的老会员李昌、何宽、程蔚南、许直臣、黄亮、林鉴泉等十几位同志,大家晋谒国父,要捣毁《新中国》报社,国父虽然劝慰他们不得鲁莽,但也就忍无可忍,决心扫荡保皇党势力,於是便在程蔚南所主办的《隆记报》上发表了一篇富有历史意义的振聋发聩文章,题为《敬告同乡、论革命与保皇之分野书》。
孙文原文之一
「同乡列公足下∶向者公等以为革命保皇二事,名异而实同,谓保皇者不过借名以行革命,此实误也。天下事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夫常人置产立业,其约章契券,犹不能假他人之名,况以康、梁之智,而谋军国大事,民族前途,岂有故为名实不符,而犯先圣之遗训者乎?其创立保皇会者,所以报知己也。夫康、梁一以进士,一以举人,而蒙清载特达之知,非常之宠,千古君臣知遇之隆,未有若此者也。百日维新,言听计从,事虽不成,而康、梁从此大名已震动天下。此谁为之,孰令致之,非光绪之恩,曷克臻此?今二子之逋逃外国而倡保皇会也,其感恩图报之未逞,岂尚有他哉?若果有如公等所信,实则革命,则康、梁者,尚得齿於人类乎?直禽兽不若也!故保皇无毫厘之假借,可无疑义矣。如其不信,则请读康有为所著之《最近政见书》,此书乃康有为劝南北美洲华商不可行革命,不可谈革命,不可思革命,只可死心踏地以图保皇立宪,而延长满洲人之国命,续长我汉人之身契。公等何不一察实情,而竟以己之心,度人之心;以己之欲,推人之欲;而诬妄康、梁一至於是耶?或曰∶言借名保皇而行革命者,实明明出诸於梁启超之口,是何谓诬?曰∶然,然而不然也。梁之言果真真诚无伪耶?而何以梁之门人之有革命思想者,皆视梁为公敌为汉仇耶?梁为保皇会中之运动领袖,阅历颇深,世情寝熟,目击近日人心之趋向,风潮之急激,毅力不足,不觉为革命之气所动荡,偶尔失其初心,背其宗旨。其在《新民业报》之忽言革命,忽言破坏,忽言爱同种之过於恩人光绪,忽言爱真理之过於其师康有为者,是犹乎病人之偶发呓语耳,非真有反清归汉,去暗投明之实心也。何以知其然哉?夫康、梁同一鼻孔出气者也。康既刻心臣服以表白其保皇之非伪,而梁未与之决绝,未与之分离,则所言革命,焉得有真乎?夫革命与保皇,理不相容,势不两立,今梁以一人而持二说,首鼠两端,其所言革命属真,则保皇之说必伪;而其所言保皇属真,则革命之说亦伪。又如本埠保皇报之副主笔陈某者,康趋亦趋,康步亦步,既当保皇报主笔,而又口谈革命,身入洪门,其混乱是非,颠倒黑白如此,无怪公等向以之为耳目者混革命保皇而为一也,此不可不辨也。今幸有一据,可以证明彼虽口谈革命,身入洪门,而实为保皇之中坚,汉族之奸细。彼口谈革命者,欲笼络革命志士也;彼身入洪门者,欲利用洪门之人也。自弟有革命演说之後,彼之诈伪,已无地可藏,图穷而匕首见矣。若彼果真有革命之心,必声应气求,两心相印,何致有攻击不留馀地?始则於报上肆情诬谤,竭力訾毁,竟敢不顾报律,伤及名誉,若讼之公堂,彼必难逃国法。继则大露其满奴之本来面目,演说保皇立宪之旨,大张满人之毒,而痛駡汉人之无资格,不当享有民权。夫满洲以东北一游牧之野番贱种,亦可享有皇帝之权;吾汉人以四千年文明之种族,则民权尚不能享,此又何说?其尊外族抑同种之心,有如此其甚者,可见彼辈所言保皇,为真保皇;所言革命,为假革命,已彰明较著矣。由此观之,革命保皇二事,决分两途,如黑白之不能混淆,如东西之不能易位。革命者志在摧满而兴汉,保皇者志在扶满而臣清,事理相反,背道而驰,互相冲突,互相水火,非一日矣。如弟与任公私交虽密,一谈政事,则俨然敌国,然各有志,不能相强。总之,划清界线,不使混淆,吾人革命不说保皇,彼辈保皇何必偏称革命?诚能如康有为之率直,明来反对,虽失身於异族,不愧为男子也。古今来忘本性,昧天良,去同族而事异种,舍忠义而为汉奸者,不可胜计,非独康、梁已也。满汉之间,忠奸之判,公等天良未昧,取舍从违,必能审定。如果以客帝为可保,其为万劫不复之奴隶,则亦已矣。如冰山之难恃,满汉之不容,二百六十年亡国之可耻,四万万汉族之可兴,则宜大倡革命,毋惑保皇,庶汉族其有豸乎?书不尽意,馀详演说笔记中,容出版当另行呈政。此致,即候大安不既。弟孙逸仙顿。」
背景介绍之二
国父的这一篇文章,把梁启超所发明而保皇会所藉以蛊惑人心的「名为保皇,实则革命」八个字,一刀砍成两段,明明白白地划清界限,指出保皇便是保皇,革命便是革命,不容混淆。这实在是最有力的宣传档。此外,国父为了端正视听,鼓吹革命,唤醒华侨免受保皇党人的欺骗,并在荷梯里街戏院与利利霞街华人戏院作大规模的演讲会。先後举行了好几次,每次总是连续两三天,听众非常踊跃,每次都有千馀人自动前往听讲。听众中,有中国人也有外国人,戏院容量很大,当时并无扩音设备,李昌、蔚南等都担心国父的声音能否达到全场?其实这种担心是多馀的,国父演说之前,总有几句开场白,开场白之後,换来的总是一片掌声和欢呼声。於是,他稍顿一顿,向前走几步,将手举起,听众便肃然,屹立不动,国父这才开始演讲。国父每次演讲都很成功,其中最具影响力的一次,是十二月二十三日在荷梯里街戏院的演说会,那次,国父的讲题是「中国救亡图存之道」,他那宏亮的声音中仿佛有电力,他的话句句是真实的,每个字都印入听众的脑海里了,待他讲完,群众中响起了如雷的欢呼声,大家仍不想离开,国父均能不假思索,予以明确解答,听众皆表悦服。翌日,《西字早报》便刊出了这样一篇报导∶
「昨日下午,著名革命家孙逸仙博士在荷梯里街戏院演说,勇敢而言曰∶革命为唯一法门,可以拯救中国出於国际交涉之现时危惨地位,甚望华侨赞助革命党。听众接纳,表示热诚。先生身穿白麻衣服,头上短发,恰似一吕宋人,其言论举动,显出有感化人群之力,加以态度温柔,秩序整肃,真乃天生领袖。彼谓首事革命者,如汤武之伐罪吊民,故今人称之为圣人。今日之中国何以必须革命?因中国之积弱,已见之於义和团一役,二万洋兵攻破北京;若吾辈四万万人一齐奋起,其将奈我何?我们必须倾覆满洲政府,创设国民,革命成功之日,效法美国,选举总统,废除专制,实行共和。又在利利霞街华人戏院演说,听者亦座为之满,无容足地。何宽为主席,公演讫,雄辩滔滔,徵引历史,由古及今,谓∶汉人之失国,乃由不肖汉奸助满人入关,征服全国。他深信不久汉人即能驱逐满人,恢复河山云。」
檀香山的华侨,听过国父的几次演说鼓吹革命之後,耳目为之一新,风气为之大变,从前误入保皇会的,也有不少人登报要脱党,甚至指责保皇会是汉奸奴隶。这下子陈仪侃更慌了,既惧於国父的言论宏博,感人最深;又害怕侨胞退党者众,於己党不利。於是,他便用了一个化名,写了一篇「敬告保皇会同志书」,刊登在十二月二十九日(阴历十一月十一日)的《新中国》报上,说他们主张保皇是为了爱国,反对革命是为了怕列强乘火打劫来爪分中国,希望君主立宪是认定君主立宪为共和的过渡。这更是混淆视听的无稽之谈。为揭发保皇理论的谬误,澄清一般华侨对於革命的观念,於是,国父又写了一篇「驳保皇报书」,登载在隆记报上,来驳斥陈仪侃。
孙文原文之二
「阴历十二月二十九日,檀埠保皇报刊有「敬告保皇会同志书」。此书出於该报主笔陈仪侃之手,而托他人之名,欲间接而驳仆日前之书也。书中所载,语无伦次,义相矛盾,可知作者于论理学(LOGIC),一无所知,於政治学(POLITICAL SCIEnCE)更懵然罔觉,所言事实,多有不符,牵强附会,本不欲推求详辩;然其似是而非之理,最易惑人,故逐条驳之,以塞毒,而辟谬论。彼开口便曰爱国,试问其所爱之国为大清国乎?抑中华国乎?若所爱之国为大清国,则不当有「今则驱除异族,谓之光复」之一语,自其口出。若彼所爱之国为中华国,则不当以保皇为爱国之政策;盖保异种而奴中华,非爱国也,实害国也。彼又曰中国爪分,在於旦夕,外人窥伺,乘间即发,各国指认之地,照会政府,不得让与别人云云。曾亦知爪分之原因乎?政府无振作也,人民不发奋也。政府若有振作,则强横如俄罗斯,残异如土耳其,外人不敢侧目也。人民若能发奋,则微小如巴拿马,激烈如苏威亚,列强向之承认也。盖今日国际,惟有努力强权,不讲道德仁义也。满清政府,今日已矣,要害之区尽失,发详之地已亡,浸而日削百里,月失数城,终归於尽而已。尚有一线生机之可望者,惟人民之发奋耳。若人心日醒,发奋为雄,大举革命,一起而倒此残腐将死之满清政府,则列国方欲敬我之不暇,尚何有窥伺爪分之事哉!既识引管子之作内政以寄军令,何以偏阻汉人行革命而复祖邦?今日之作内政,从何下手?必先驱除客帝,复我政权,始能免其今日签一约割山东,明日押一款卖两广也。彼满清政府不特签押约款,以割我卖我也;且为外人平靖地方,然後送之也,广东之新安县广州湾已然之事也,倘无满清之政府为之助桀为虐,吾民犹得便宜行事,可以拚一死殉吾之桑梓。彼外国知吾民之不易与,不能垂手而得吾尺寸之地,则彼虽食欲无厌,犹有戒心也。今有满清政府为之鹰犬,则彼外国者欲取我土地,有予取予拱之便矣,故欲免爪分,非先倒满清政府,别无挽救之法也。乃彼书生之见,畏葸存心,不识时势,不达事体,动轧恐逢人之怒.不知我愈窥伺,我能奋发,则彼反敬畏,岂有逢人之怒之理哉?如其不信,吾请陈仪侃日日向外人叩头,日日向外人乞情,试能止外人之不照会清朝以索地否?清国帝後今日日媚外人矣,日日宴会公使及其夫人矣,媚外人之中,又与俄为最亲慝矣;然而据其发详之地者则俄也。不逢人之怒,莫过於今日之清帝後,以仪侃之见解,则必能免於爪分矣,信乎否乎?既知中华亡国二百六十年矣,不图恢复,犹竭力以阻人之言恢复言革命,是诚何心哉?彼固甘心以殉清朝之节,清亡与亡,清奴与奴,洵大清之忠臣义士矣,其如汉族何?而犹嚣嚣然执「毋宁」二字以骂人为白奴,是真强辞夺理矣。彼曰∶革命之说,原本大易。又曰∶中国固始终不能免於革命。其言是矣。乃何以又曰∶中国今民智为萌芽时代。夫大易者,中国最古之书,孔子声辞,称汤武革命,顺乎天也,岂由汤武至於今,经二十馀朝之革命,而犹得谓之萌芽时代耶?其所引法国三大革命曰∶经卢梭、达尔文、福楼特尔诸大哲学家提倡建设,而不知达尔文乃英人,当法国第一次革命之时,彼尚未出世;当第二次革命之时,彼尚未成学;当第三次革命之时,彼尚未闻名於世。其第一部著作,名曰∶《生物本源》,出版在一千八百五十九年,当时英国博物家尚多非其说之不经。迨十馀年後,始见重於英之学者;又十馀年後,始见称於世人。今该主笔大书特书曰∶达尔文有与提倡法国三次革命之功。彼所指之达尔文,或是达尔文之前身乎?想该主笔必精通三世书矣,否则何以知之耶?又云∶法国死於革命者一千二百万人。该主笔尝识吾人之革命,不起于京师,想亦熟闻法国之三大革命皆於巴黎矣,而巴黎之外,无死於革命者。试问巴黎当时人口几何?作者知之乎?且巴黎虽经三次之革命,而未遇扬州十日之事,无广州洗城之惨。就使巴黎全城之民皆死於革命,三次计之,亦不足此数,毋乃该主笔以一人转轮数十次计之乎?若此则非吾所敢知。彼既曰∶革命之结果,为民主政体也,胡又曰∶有建设者谓之有意识之破坏,无建设者谓之无意识之破坏,彼等是否建设,吾不敢知云云。夫革命破坏也,民主政体者建设也,既明明於革命之先,定为民主政体矣。非意识为何?曰政曰体,非建设为何?该主笔以一手之笔,一时之言,其矛盾有如是,斯亦奇矣。彼又尝谓中国人无自由民权之性质,仆曾力斥其谬,引中国乡族之自治,如自行断讼,自行保卫,自行教育,自行修理道路等事,虽不及今日西欧之美,可足证中国人禀有民权之性质也。又中国人民向来不受政府之干涉,来往自如,出入不问,婚姻生死,不报於官,户口门牌,鲜注於册,甚至两邻械斗,为所欲为,此本於自由之性质也。彼则反唇相稽曰∶此种野蛮之自由,非文明之自由也。此又何待彼言?仆既云性质矣,夫天生自然谓之性,纯朴不文谓之质;有野蛮之自由,则便有自由之性质也,何得谓无?夫性质与事体异。发现於外谓之事体,禀赋於中谓之性质。中国民权自由之事体未及西国之有条不紊,界限轶然,然何得谓之无自由民权之性质乎?惟中国今日富於此野蛮之自由,则他日容易变为文明之自由。倘无此性质,何由而变?是犹琢玉必其石具有玉质,乃能琢之成玉器,若无其质,虽琢无成也。彼又曰∶中国人富於服从权势之性质,而非富於服从法律性之性质。试问无权势可以行法律乎?今日檀岛,若政府无权势以拘禁处罚犯法之人,其法律尚成法律乎?夫法律者,治之体也;权势者,治之用也,体用相因,不相判也。今该主笔强别服从法律与服从权势而为二事,是可知彼於政治之学毫无所知也。彼又曰∶立宪者过渡之时代也,共和者最後之结果也。此又可见彼不知立宪为何物,而牵强附会也,夫立宪者,西语曰∶CONSTItUTION,乃一定不易之常经,非革命不能改也。过渡者,西语曰∶TRANSITION,乃变更之谓也。此二名辞,皆从西文译出,中国无此成语也。该主笔虽不知以为知,而妄曰CONSTItUTION 乃TRANSITION时代,何可笑也。推彼之意,必当先经立宪君主,而後可成立宪民主,乃合进化次序也。而不知天下之事,其为破天荒者则然耳,若世间已有其事,且行之已收大效者,则我可以取法而为後来居上也。试观中国向未有火车,近日始兴建,皆取最新之式者。若照彼之意,则中国今为火车萌芽之时代,当用英美数十年之旧物,然後渐渐更换新物,至最终之结果,乃可用今日之新式火车,方合进化之次序也。今彼以君主立宪为过渡之时代,以民主立宪为最终之结果,是要行二次之破坏,而始得至於民主之域也。与其行二次,何如行一次之为便耶?夫破坏者,非得已之事也,一次已嫌其多矣,又何必故意以行二次。夫今日专制之时代也,必先破坏此专制,乃得行君主或民主之立宪也。既有力以破坏之,则君主民主随我所择。如过渡焉,与其滞乎中流,何不一棹而登岸,为一劳永逸之计也。使该主笔若不知民主为最终之结果,其倡君主立宪犹可说也。乃彼既知为美政,而又认为最终之结果,胡为如此矫强支离多端相辩难也?得毋以此事虽善,诚为救中国之良剂,但其始不倡吾师,其终亦不成於吾手,天下上等之事,必不让他人为之,故必竭力阻止,以致不成而後已,是重私心而忘公义也。彼又曰∶会外人何以图羊城谋惠州,而利用洪门之势力?不知革命与洪门,志同道合,声应气求,合力举义,责有应尽,非同利用,如彼等欲暗改洪门之宗旨,而令洪门之人,以助其保救大清皇帝也。又仆前书指以满洲之野番,尚能享皇帝之权;而彼则曰∶岂不见各国宪法云云。仆所指乃当今清国专制之皇权,而彼引各国宪法以答,真强为比例,拟於不伦矣。彼又曰∶所谓保皇者自我保之,主权在我,非彼何我也,不得谓为满奴云云,此真梦梦也。今光绪皇帝俨然在北京,日日召见臣工,日日宴会公使,有时游颐和园,有时看西洋戏,何尝受彼之保,其言之离事实,何相远之甚也。彼又曰∶今则驱除异族,谓之光复旧物,不得谓之革命,此拾人之唾馀,知其一不知其二也。其书中最得力者,为托某氏之言曰∶弟前十年故为彼会中人,今已改入保皇会矣云云。其是否属实,姑毋容辩;但据其所述誓词,则知彼非门外汉,亦升堂而索入於室也。不然,岂有下乔木而入幽谷者哉?不观其他之入保皇会者乎?多以保皇为借名而误入者也。该主笔又从而引申其说曰∶蒙古与满洲且不辨云云。蒙者蒙古也,满者满洲也,岂於蒙满之外,更有此言也?可知其平日荒唐谬妄,强不知以为知,夜郎自大,目中无人,真不值识者一哂。仆非文士,本不欲与八股书生争一日之长,兴笔墨之战;但以彼无根之学,以讹传讹,惑世诬民,遗害非浅,故不得已而驳斥之。倘彼具有天良,当知惭愧,早日悔悟,毋再现其丑也。又其人存心刻忍,观其所论苏报之案,落井下石,大有幸灾乐祸之心,毫无拯弱扶危之念,与保皇会友日前打电求救之意,亦大相反背,其手段之酷,心地之毒,门户之见,胸度之狭,於此可见一般。今特揭而出之,以质诸世之公论者。」
背景介绍之三
檀香山的华侨们,经过了国父与陈仪侃的这场笔战,又听过国父多次的演说以後,看清楚了革命与保皇的确是两回事,也渐渐了解爱国与救国也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参加国民革命。於是,若干曾经一度上了梁启超的当,或灰了心的兴中会会员,又纷纷重新集合於国父所倡导的国民革命旗帜之下。一般的爱国华侨,也由於国父的精神感召,救国之心油然而生,革命的风气,与时俱进。希炉埠的华侨们,很想听到国父的革命主义,大家特推毛文明为代表,邀请国父前往演说革命主义。
那毛文明,就是庚子年在广州西城宝华大街长老会上力劝史坚如「勿再入险地」的毛文敏。因坚如事发,怕遭连累,才改名为毛文明,逃到檀香山希炉埠任传教士。说起来,他虽然未见过国父,可是他在庚子年与史坚如同时加入了香港兴中会,也可以算是老同志了。
因希炉埠的华侨,因久仪国父的丰采,由毛文明等人代表负责筹办,举行盛大欢迎会,恭请国父前往演说革命主义。国父在檀岛各埠虽然演说了不少次,但每次都是自行主动召集的,而公开欢迎大会的,这还是第一次。国父非常欣慰。欢迎会的位址,是假座希炉埠的耶稣教堂,自动前来的欢迎群众,总在三千人以上。
国父在演讲之前,曾兴奋地告诉大家∶「馀频年奔走革命,到处均有演说,所讲者不下千数百次,而每次皆自动召集,有公然开欢迎会者自贵埠始,贵埠侨胞热心革命,诚可谓加人一等。」
国父讲演完毕,李昌、毛文明等均向国父建议∶檀岛侨胞,经国父数月之鼓吹,耳目为之一新,原兴中会已趋式微,应谋复兴。国父接纳,即於当日在檀香山正埠温逸街三楼,招人入会。檀埠的何宽、郑金、李昌、程蔚南、锺水养,希炉埠的毛文明、黎协、黄振、庐球、李华根、刘安石、贺唐安、黄义、郑鎏等同志,他们非常热心,到处联络同志,并吸收新同志黄旭升、曾长福等数十人,请国父主盟,依例当天宣誓,辞曰∶「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平均地权,如有反悔,任众处罚。」誓词与东京特设「革命军事学校」之誓词完全相同,会名也不用兴中会原名,而改用「中华革命党」五字,国父之所以要改订团体名称,是由於国父此时已蓄意扩大兴中会宗旨及组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