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晚,雨不大,但也带来了些许寒意。精致的铁门在背后吱呀地合上,枫才感觉到真的有点冷。尽量不去想车站还在很远的地方,枫加快了脚步,昏暗的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斜长。风携着密集的雨丝吹乱枫的发,昏黄的灯光中几片梧桐叶子正在舞着落幕前最后一场。九点四十五分,车站上没有末班车的踪影。很怕一人等待的寂寞,那一对难舍难分的情人在不经意中给了枫莫大的安慰。枫凝视着远处的街角。
艳是很特殊的学生,学校对于她而言去不去是随意的。枫比艳年长了五岁,艳的父母委托谢从学校里找到枫,谢是怎么发现枫的,没人知道,但是他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固执,没有给枫丝毫考虑时间,不容拒绝地,枫成了艳的私人教师。
街角出现一个模糊的黑点,慢慢得靠近。枫用冰凉的手指将湿湿的刘海拨到耳后。
幽静的住宅区,华贵的房子,面对枫的是一双世故打量的眼睛,“你比我想象中要小得多。不过……我想我的女儿艳会需要你。” 课程进行得很慢,这个早熟靓丽的女孩显然没有读书的天分,但枫觉得自己并不讨厌她。炙烫的可可散发着浓郁的香,枫隔着茶杯上缥缈的水气静静地望着艳。好似这幢房子里一切精美的摆设一样,艳的不同仅在于她是有生命的。枫的目光继而落在墙角庞大的落地钟上,玻璃钟罩上映着枫略微苍白的脸。艳仿佛没有放下电话的打算。枫喜欢墙上的那幅山水画,少了它,这里只能是间设在家里的办公室。艳说那是父亲的“杰作”,强调这两个字的时候语气中并没有类似崇拜骄傲的东西。
雨几乎停了,黑点清晰起来,蹬着平板车的男人。“爱我吗?”枫下意识的回头,男孩用风衣将女孩裹住藏在怀里,“当然!”“车子不来了吗?”“不想和我多呆会儿?”
枫半垂着眼帘专著着那双不再年轻的手,修剪圆润的指甲上流动着琥珀色的光彩,食指贴着咖啡杯口缓缓触摸。“我的女儿说你教的不错,我想每次延长一点课时你不反对吧?当然……课费是按照时间来算的。”拒绝的理由还没有说出口,那双手的主人又说:“你回学校赶不上末班车了吧?这……应该也不成问题,我们有车可以送你。”枫微笑,决定权不在自己的手里。“好,可以。”
枫不记得这是从延长课时决定之后的第几次了,谢始终在课结束前半小时来到枫和艳上课的书房,他坐在对面的沙发上专注得看枫。第一次无意间的视线交汇,让枫有些吃惊,她迅速地移开视线,艳笑了,笑得很大声,如果不是谢及时阻止,语出惊人的艳也许会让枫觉得难堪的。路口又是红灯,枫透过车窗望着远处的霓虹灯,知道谢正侧头望着自己。与谢没有交谈过,从来都是他将车开到宿舍门口,枫下了车也只是轻轻地说声谢谢,立刻转身进宿舍楼的。谢的视线灼人,枫明白捉迷藏的游戏结束了。年轻而成功的谢是很自负的,当枫拒绝的时候,还以为那是小女生故作姿态的表示。枫直视着谢,目光清冷而疏远。谢瞬间武装自己:“你们这样的女孩子大学毕业后,不是当秘书就是当翻译,找个好归宿比那没前途的工作要很多,你明白吗?”枫沉默。
谢不再来,送枫回宿舍的是艳一家。 第一次看见艳的父亲,是很多次课以后了。他不年轻,但也绝不显老;事业成功,加上精心保养,气势浑然而成,只是多了分儒雅。看见枫时,他有点惊讶。从那天后,每次上完课,他都在家。艳嘟哝:“你不是一直很忙的吗?”还有一次有意无意在枫面前抱怨:“我妈说老头子就知道勾搭年轻小姑娘……”
艳的母亲变得格外热情,总是和艳一起,坐在丈夫的车上,送枫回宿舍。枫近宿舍前总是不自觉的回头,望入一双深深的眼,那是一双会笑的眼,然后它的主人向她点点头,再倒车离开。
艳决定去瑞士,念酒店管理,学校已经申请,烦恼的是那些申请表格,还有签证事宜。这些自然而然都变成了枫的责任。上课时间开始不固定,枫坐在电脑前代艳写着学习目计划。活泼的艳只有三分钟的热情,看着那些繁琐的表格,皱皱眉,埋头她的音乐漫画去了。艳的母亲坚持的久些,不懂英语的她最后觉得无趣,也放弃了。枫的手指在键盘上跳跃,时而停下斟字酌句。艳的父亲在一边时不时提出意见。他离开了一会儿,回来时手里多了杯饮料。浅黄色的果汁,酸酸甜甜,枫喜欢它的味道,他看着枫,有点腼腆地解释:“我想,女孩子都喜欢酸甜口味的。” 枫笑,他为了杯果汁竟然有点紧张。他吁口气,也笑了。
雨点密了,末班车还是没有来。枫觉得很冷。男孩为女孩轻轻哼着歌。 这是最后一堂课。艳的签证已经办好。这堂课只是学点法语的音标而已。艳的父亲和枫握手,感谢她的帮助,那对含笑的眼睛带着喜悦;艳是那样的开心,兴奋,直嚷着:“爸爸,我们应该请老师吃饭。”“好啊,我也这么想,去哪里呢?”“你的那个什么朋友不是开海鲜酒楼吗?带老师去那里!”“是你自己喜欢吃海鲜吧,老师不一定喜欢,应该听老师的意见。”“我,不,应该的,我……”“老师,你也喜欢海鲜的,对不对?”枫犹豫着,不想拒绝这快乐的女孩。他已经开口:“我们去安静点的地方吧,情调好一点的,老师会喜欢!”
“那当然,情调很重要,哪个女孩不喜欢?”那冷冷的声音从门边响起,和谐打破了。“妈!这次不一样!”“哪此不一样?小孩子懂什么?回你的房间去!……我看时间也不早了,老师很忙的,早点回去吧,你帮了艳,我们很感谢你,这样我多算两次课费给你,今天你可以打车回去。”他的手紧握成拳,但最终隐忍下来,“我们换个地方谈!老师,你等一下,外面在下雨,我送你。”
那一头传来不堪入耳的叫骂声,艳有点歉意,也有点不知所措:“他,经常那样,有……女人,我妈脾气是被逼出来的。我想你没什么,不过这一次他,……真的很特别,我是说,对你有点……特别吧……你……”“我要先走,我和男朋友约好一起宵夜的。”枫拿起包,祝艳好运,便离开了。
看着那辆熟悉的车迎面驰来,刹车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急急地下车,失去四十五岁男人的优雅和镇定。那双歉疚的眼睛带着恳求,“上车好吗?至少,让我送你回去。” 车上很沉默,枫决定说些什么,“艳去了瑞士,做父母的会很寂寞。”他小心翼翼的打量枫,“你生气了吗?我向你道歉,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好吗,我有话要说!”“我累了,直接回学校吧。”“你……好吧,都听你的!你看上去累坏了。” 下车时,他递给枫一张名片,“找我,给我电话,移动电话二十四小时都开着。”
枫没有接,“她,……很爱你,不然就不会亲自擦拭书房里的画,我看见很多次。”他有瞬间的震惊,直直看着枫,似乎不明白她说什么。“真的?”“真的!”枫肯定的点头,扬起一抹笑,目光落回那双会笑的眼里,看见震动,看见惊讶,看见……欣赏和感激。“再握握手吧,你真的不一样。”“再见了。”枫伸出手。
目送车子远去,枫转身回宿舍,“今天有点晚呢?”同屋的女孩说。“是啊,末班车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