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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雷强:歼十首飞备忘录

(2011-01-03 10:10:31) 下一个

来源:网易163  感谢网友-qiasini-转贴


记:首飞开始前,应该有一系列的先期试验要完成。请您给我们介绍一下,歼-10 当时是怎样进行这些试验的?

雷:首先做了机上在环实验。这个实验是这样:飞机生产出来以后,给飞机打上液压,通上电,然后你坐在座舱里面,在飞机前面有个视景仿真显示屏,可以模拟显 示飞机机动时飞行员看到的景象变化。这时你拉驾驶杆,因为有液压,所以舵面就按设计规律偏转,显示屏上显示的天地线等景物也会随之改变。相当于飞行员坐在 座舱里面,根据眼前的视景去飞!通过这种试验,检验飞机能不能正常控制。如果在这里都不能控制,实际飞行时你肯定控制不了!

这项实验做完以后,就是低速、中速、高速滑行试验了,一般低速滑行主要是看飞机在地面滑行的灵活度,因为对战斗机地面滑行的能力如转弯半径、滑行速度等指标有要求。这时候飞机就是一辆三轮车,只不过这辆车价值好几个亿罢了。

然后是中速滑行实验,速度范围大概在60~100千米/小时,这种滑行实验主要是看飞机的纠偏能力。就是说我们什么操作都不做,把飞机摆在跑道上,仅仅靠 发动机推力往前滑行。如果飞机偏向一侧,走不了直线,就说明飞机存在问题!导致跑偏的因素很多,可能是飞机外形不对称导致气动力不对称; 也可能是起落架有问题--包括起落架安装位置,刹车等都有可能造成飞机跑偏。跑偏问题当时困扰我们很久。进度拖了有8个多月,最终,滑了90多次,终于把 这个问题给解决了!在世界范围内,在地面中速滑行阶段,咱们做实验的次数算是比较多的!

光这样滑还不行,还需要通过高速滑行实验来确定飞机的气动力确实与设计值吻合,这样才敢飞!这就必须要在高速滑行阶段进行抬前轮再放下的实验。就是说我在 滑行到一定速度后拉杆抬头,这时飞机的气动力应该能够使前轮抬起来。接着再推杆,飞机前轮还能再回到地面。然后把飞机上这个气动力参数拿回去和风洞吹风的 数据比较,修正计算模型。当时要进行这项实验需要克服一个难题--高速滑行实验需要很长的跑道长度,当时成飞公司的跑道长度不够,所以计划拿到西安的中国飞行试验研究院去做实验。

记:这种一个架次还没有飞过的飞机怎么才能运输到试飞院去,难道要拆解再重新组装?

雷:是啊,这就成了拦路虎了,大家都很发愁!没有这个气动力参数,就没有办法回过头去仿真,没有办法去模拟起飞和着陆,安全就无法保障!为了这个问题,研 制进度拖得比较厉害,我就想"有没有什么办法突破它?"经过自己分析和考虑之后,我发现做抬前轮实验时,要求飞机在发动机推力较大的过程中抬起前轮再放 下。比如,设计的前轮离地速度是 100 千米/小时,我要在加速到 100 千米/小时的时候,一边继续加速,一边进行拉杆抬头再推杆低头的操纵,这时候发动机的强大推力会产生一个向下低头的力矩,必须克服这个力矩才能抬起头来。 这样一来,等飞机前轮着地,开始减速的时候,飞机的速度就超过100千米/小时了,所以滑跑减速的距离就不够。那么,如果我加速到略大于100千米/小 时,然后收油门,利用飞机的惯性滑行,然后再进行抬前轮的操作,这时发动机推力的影响会降低,应该就能够在成都飞机长的2500米跑道上完成实验。当然, 这个想法很冒险,我也就没和别人商量,暗自决心找机会试试!


后来有一天,我执行高速滑行实验的任务。塔台要求我滑到100千米/小时,我就报告说到速度 100,然后把油门一收,实际上此时飞机还在往前增速,大概就增到了 110千米/小时,然后我在推力较小的情况下拉杆,一看前轮抬起来了!于是我就继续拉着迎角,继续保持前轮离地的状态!这时候塔台也看到了,赶紧冲我大 喊:你怎么回事?前轮都起来了!当时包括设计师和空军机关的领导也都在跑道旁边,包括许多将军还在思考如何拉起前轮,这时我都已经再次着陆后滑回来了!

难题这就算是解决了。回来有人说:雷子,你这是违反规定!我说,都怪我没控制好。结果这句话现在都成经典了--雷强这小子-下子没控制好,把困扰大家很久 的问题解决了!当时总部有位领导在现场,他说: "我有瓶三十年的茅台,赶快叫人从北京给我带过来!我要把它喝了! "大家都很振奋。

记:看来空军有关"雷大胆"这个称号不是白来的!


雷:事后想起来,的确有风险,但这风险是可以控制的。试飞员是一个随时准备和危险掰手腕的职业,不能怕危险就不履行自己的职责,而是要基于高超的技艺、扎实的知识和丰富的经验去控制并战胜风险,这是一个试飞员的本分!

有一次做表演,为了向尊贵的客人展示歼-10 飞机的绝妙性能,我在垂直向上转弯后没有按照常规直接开加力向上加速,而是让飞机略向下落之后再开加力爬升。这时飞机的发动机在轰鸣,但飞机还是会略向下落一截再重新加速飞走。在主席台看起来,感觉很震撼。我飞下来之后,空军部门负责人说:太精彩了,但以后其他的动作你可以随便做,这个动作,没有我们的命令,你不可以做!这就说明,大多数人可能不如试飞员了解飞机,所以他们觉得很危险,风险无法控制,但其实我们自己心中有数。
 
这次抬前轮-下子解决了许多问题!飞机的气动参数计算结果得到验证,也根据这次的结果对首飞时的飞机受力情况进行了估算--因为首飞时飞机飞行中不收起落架,这时飞机的气动外形和在地面滑跑时的气动力外形是一样的,因此其气动力参数大致相当。

此外,还有关于首飞时飞机静安定度的争议。首飞前,技术人员说要用配重块把飞机调成静安定的,然后去首飞。包括国外的F-16 等飞机,都是这样首飞的,按静安定状态去飞,首飞完成了以后,再慢慢减少配重,把安定度逐渐降低!因为歼-10 采用了放宽静安定度的设计,在主动控制系统失效时,飞机是静不安定的,首飞中一旦出现故障,靠飞行员难以操纵!当时技术人员来问我意见,我不同意这么改,原因有三点:第一,周期不够。逐渐减少配重的试飞方案需要很长周期才能调整到实际状态,歼-10 的研制周期不允许这样做!第二,费用较高。此前在地面进行的实验都是按照正常重心位置的状态进行的,如果首飞按重心前移的状态进行,则和在地面做实验的状态不一致,导致许多地面实验结果失去意义,必须重新补做;第三,风险较大。这样做其实是让我冒两次险,先对前重心的飞机进行首飞,完了我还要回到静不安定的状态上来再次进行首飞,这还不如让我冒一次险!宋总曾就这个问题反复问过我,我都是这样回答的!所以,咱们首飞采用的就是静不安定构型,这在世界上是第一次!

首飞的详细过程

记:您给我们讲讲,首飞是什么时候?首飞前,您是怎样的心情?

雷:首飞是1998年的 3月23号。当时从我个人来讲,所有能做的准备,都已经做到最好了!只要飞机不在空中爆炸,我就有能力把首飞任务完成好,把飞机飞回来!因为我和技术人员已经磨合了十几年了,和设计人员一起培训,做实验,应该有这个自信!首飞前, 我们一共5个首席, 全部集中在成飞宾馆, 三个月, 就不许出去, 每个飞行员的房间(单问)里满墙贴着全是数据,因为当时这个飞机没人飞过,一旦空中出现险情,你要知道正确数据是什么,哪里出现的问题,然后才能在电光石火的瞬间采取应急措施予以解决。再一个,我要准备一套无比细致的方案。比如说,当我坐到座舱里面,穿伞怎么穿,先开那个电门?检查什么?再开那个键门,哪个灯亮?这全需要我们来总结,因为从来没有人飞过。准备到最后,感觉飞机里每个地方都跟自己的手一样熟悉,每个细节都无数遍地在心里反复出现,真的是谙熟于胸。试飞当天早上一起来,发现天气很好,心情就不错!吃完早饭再一问,又说不行了。首飞要求云底高度大于3千米,能见度大于5千米!天气不好,大家就回房间去等!于是我们就交流怎么飞啊!出现问题怎么应对等。

记:当时设想有几种情况?

雷:设想的情况非常多,比如离陆以后不可控,这是最危险的!假如一离陆,我想转弯,但飞机不能操纵了,这就比较危险。虽然这在地面练过很多次,但在空中是完全不一样的!实际上我当时最担心的问题是如何着陆,怕起落架有问题!因为咱们是外八字起落架,轮距只有2米多一点,这个轮距在我飞过的所有飞机里面是最小的,很靠中间。但翼展却是9米多,所以我最担心的是落地时起落架出现问题导致飞机侧倾!

到10点左右,我们再去询问天气情况,工作人员说1点钟天气能好!当时王昂副部长就说: "赶快去吃饭" !那时我很激动,哪里吃得下去?所以吃自助餐时,虽然端着一个大盘子,却只盛了一点点。王部长看了,说这怎么可以?赶快多盛!吃完饭,就去了机场,提前进场,所以11点过了一点就吃了饭!12 点30分,首长们就陆陆续续进入主席台就座。但天气好转很慢,没达到起飞的要求!所以大家就在那里等,我们按规定待在房间里(怕出来分心),然后一会儿出来看看,一会儿又出来看看!不久,气象部门说天气好转,有负责人询问现在敢不敢起飞?我看了-下,当时能见度大概也就是3千米多一点,就问气象保障人员: "这天气还能不能再好转一点儿?"回答说,就这样了!当时已经2点30分了,我们五个就穿着红色的飞行服,围成一圈,很严肃的站在机场边上。现在还有当时的纪念照片,我们都背着手,很严肃。当时指挥员汤连刚问我:飞不飞?怎么样?我说这种天气,我们经常飞!但是这次可是歼-10 首飞,一定要慎重。于是大家都说,再等一等!所以我们5个又站到了一起,大概一小时后开始穿抗荷服了。

我正穿抗荷服,拿头盔时,首长们就过来了,包括宋文骢总设计师,试飞局局长,我们大队政委,132 厂的领导,成都飞机设计研究所的所长等。其他的首席试飞员已经各就各位,去遥测室、塔台。歼教-5的飞行员作为伴飞,因为要先起飞(起飞以后,歼教-5要追随歼-10 进行观察),也已经先去机场了!我走到距离塔台大概十几米时,政委看见我血压高得脖子都红了,就问我是不是有些紧张,要不要检查-下,量-下血压?我说: "这时候全身沸腾,热血都能从天灵盖冲出去,血压怎么可能不高?量一下脉搏还可以。"结果就边走边量,测量数据是一分钟150多次,政委很惊讶。我解释说这很正常,这种事情谁碰到都会紧张,毕竟是第一次。这可是许多人十几年的成果,就看接下来那十几分钟的效果了。此时宋总过来了,沉静的跟我说: "就看你的了" !我边走边说: "宋总您放心,就是我雷强断胳膊断腿,我都会把飞机给你飞回来!就是摔,我也要摔在跑道上!我要让您知道,我们这十几年的心血努力,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宋总当时眼圈就湿了!

当时我也问各个分系统的负责人,我说你们到底有多大的把握?他们回答,从地面的许多次测试看是没有问题的,等你飞回来我们心里就更有底了!我一听没说什么(实际上心里都没有底)!然后我就开始检查飞机,检查完飞机,带好飞行帽,签了字,就准备上飞机!

记:有哪些检查?

雷:从前轮仓开始,包括轮胎的气压,前轮的支柱有没有漏液压油,轮仓里面的导线有没有磨坏、渗油的!然后看进气道是否正常,检查空速管的几个径向孔有没有堵住,摸一摸加温是否加上了。接着转到侧面检查机翼是否正常,有没有擦痕,再检查襟翼的固定楔子有没有取出。绕到机尾看腹鳍,尾喷口,减速伞,方向舵。然后从另一侧开始是重复上述检查。最后再检查座舱。在打开座舱之前,就开始和下面送行的人握手,等我进入座舱回头看时,下面有人已经开始抹眼泪了!我心说,坏了,飞了三十多年,还没有上飞机就有人哭的,搞不好我回不来了!我很难受,但绝对不是为了自己的性命难受,而是觉得一旦有什么问题,我们国家这么多年的投入、几十万航空人的心血,就都毁在我手里了。因此我感到非常焦虑!当时我把伞穿好,完成起飞前的检查,往底下一看,他们想伸手(招手送别)又不敢,接着我向指挥台报告,说一切正常!指挥台说"再检查一遍" 。我按照要求检查好了,报告指挥台。指挥台就传来命令: "准备好,开车! "。 这时我一下子就冷静了下来!一说"开车" ,脑子里面其他的杂念完全没有了,只剩下飞行动作。我当时感觉就像飞练习器一样,很熟悉,因为滑行我已经练了90多次。开车之后,又开始检查,飞控系统检查了两遍。当时成都飞机设计研究所9室的主任,也就是现在双座歼-10 的总设计师--杨伟,他是管飞控的,在地面配合我检查各操纵面是否正常响应,一切完毕后他举起双手,向上竖起大拇指,我一看就放心了。因为当时我最担心的,就是飞控系统,飞控好了,就没什么好担心了!

这时候送行的人一一离开,试飞要正式开始了!我开始滑出停机坪,到了跑道上。刹车、推油门,然后松开刹车,一切都和此前的高速滑行没什么区别。直到抬前轮的速度点,以前到了这里我是收油门,现在终于可以继续加油了。我就顶着油门杆,飞机迅速加速到离地速度然后呼的-下,飞机就起来了!我就觉得:性能这么好,想让它起来,它就起来了!紧接着,飞机离陆,感觉非常好。因为首飞不用收起落架,我就带着起落架向一侧压了压杆,谁知道飞机响应特别快,完全超出我的意料。指挥台上听见我大叫了一声"我X,这怎么回事儿?"慌忙联系我,问我"怎么了?怎么了?出什么问题了?"这时候我已经明白了,这家伙就是这么一架机敏的飞机,200 多度每秒的极限瞬时滚转角速度可真是够刺激的!我就说,没事没事。当时虽然在模拟器上飞过,但模拟器毕竟不如真飞机这么狂放而强悍!因为当时云底高度不够,我就爬到了1000多米,然后就开始改平。改平以后,加速,减速,调整了一下油门响应。接着在机场上空,我就模拟减速下滑,到500米,一切正常。接着就是通场,减油门。通场结束后,我就左右压了压杆,看看坡度和滚转响应,又试了试方向舵--回来好说清楚感受啊!原来预计飞三圈就下来,这时按照原定计划该落地了,我一看油量尚多就请示说油量足,能不能再飞一圈?指挥员说稍等,因为他们要商量一下。过了一会儿,回答说可以,我就再做了一次通场!指挥问:现在油量多少?我说准备落地了,于是落地。我上面已经讲过,歼-10的起落架是外八字的,缓冲性能好,而咱们原来的飞机都是垂直装在机翼上的,一接地,飞行员就感觉哐的一下重重的砸在地上一样。歼-10 轮子一接地,感觉非常轻,轻得让我老是觉得这飞机没接地,因为它着陆时抬头很高,鸭翼又挡着向下看的视线。结果就一直往前滑,这时候指挥员说:落得很好,放伞。我这才知道,轮子肯定接地了。因为指挥员肯定看见冒烟了,才会提醒我放伞。伞一放,我这悬着的心一下子就收回到肚子了里去了!然后就边滑边想:真快呀,怎么这么快啊……十几年了,就为了这十几分钟,谁知这么快就飞完了--实际空中就17分钟!然后就滑到了机场的另一头,有车过来拖飞机,我就打开机舱下去了。紧接着,就是献花等活动!许多领导都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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