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母的馅饼
(2008-05-06 13:0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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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七月的大伏天,在人称火炉的南京城,在一个平常民居的狭小而不透风的厨房里,一位白发老人,坐在喷著蓝火的煤气灶前烙饼。她,就是我妻子的老祖母,时年九十有五。
老祖母是徽州人,她烙的就是徽州特有的馅饼。这饼皮薄,厚约一毫米,几乎是半透明的;馅丰,鼓鼓地包著菜和肉;形美,圆圆的光滑而周整。饼在薄薄地涂了一层油的锅里烙得两面金黄,香气诱人。南瓜、雪菜、韭菜、肉丝都可入馅。最佳的莫过于香椿头,用盐腌渍后拌肉丝包入饼内,别有一股奇香。
妻子的父母叔伯和姑妈们都会做这种馅饼,得传于老祖母。但他们谁也做不出老祖母那种那么薄,那么饱满,又那么可口的馅饼。一听说吃馅饼,小辈们就要问:“可是祖母的馅饼?”只要是祖母的馅饼,无论外观和吃口,都是绝对第一流的。
我第一次吃祖母的馅饼是在谈恋爱的时候。那时为了招待未来的孙女婿,老祖母特地做了馅饼。老祖母那时已年近古稀,满头银丝平整地梳到后面,挽成一个饱满的发髻。她皮肤白晰,面目清朗,穿一件淡蓝色的中式连襟短衫,一条深藏青的裤子,一双缠过的小脚,显得朴素,慈祥和端庄。那天的馅饼包的就是香椿头。老祖母看我吃得可口,坐在一旁笑迷迷地。正是夏天,饼又烫嘴,她看我在流汗,就拿了一把芭蕉扇在我身后为我搧风。我慌忙说:”祖母,使不得!“老祖母笑着说:“你吃你的,我也在为自己搧凉呀。”
大学毕业后我去了贵州。每年回上海探亲,都要去看望老祖母。岁月添了她的年龄,稀疏了她的白发,昏花了她的眼睛。但她看到我,不管是七十,八十高龄,总要亲自做一次徽州的馅饼给我吃。后来我羁身海外,一隔多年。第一次从国外回上海,她正好住在南京女儿家,我们特地去看她。九十五岁的她,坐在一把藤椅上,看到我们,高兴地说:“你们来了?想你们啦!”
我们临走那天,老祖母突然叫她女儿帮她揉面,然后找出跟随她多年而近年已很少使用的面棒,要为我做馅饼。大暑天的南京,如泡在热汤里一般。我一再恳求她别做了,她说:“再吃一次,下次想吃怕也吃不到了!”这话她是笑着说的,我听了却感到一阵酸楚。看着她扶著墙壁,慢慢踱进那热得烤人的厨房,我真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然而现在是真的想吃也吃不到了,因为老祖母已经故世。她是去年的今日离开我们的,享年一百零六岁。此刻的她,已长眠在徽州那片浓郁青苍的山水之中了。我传这一篇文章,表达我和我妻子对老祖母深切的怀念。老祖母,愿故乡的山水伴你安息。有机会我们会来看你的,一定会的。
问子夏好!你太谦虚了,文章如人,如花,千姿百态,各有千秋啊。
阿堵兄好!谢谢你的好评。咱可算江苏老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