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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那一箱箱的书籍,从我十四年前工作过的教研室的储藏室中搬出来时,我的心激烈地跳动起来。十四年了,我的这些书籍整整和我分离十四年了。十四年,我在瑞典,在那用着不同文字,说着不同语言的国家,在那偶尔看到一个汉字都令人注目凝神的国家,思念着这些我扔在贵州的书。我思念曹雪芹的《红楼梦》,思念茅盾的《子夜》,思念那在文化大革命岁月里弟弟赠我的《水浒》,朋友从香港寄来的陈婉俊注的唐诗,胡云翼编的宋词,思念七八年春风初度时我买的朱自清的《背影》,钱锺书的《围城》,梁实秋的《雅舍》,郁达夫的《沉沦》,以及左拉的《酒店》,契柯夫的《阁楼》,泰戈尔的《新月》,雨果的《悲惨世界》......。多么丰富的精神食粮,全被我扔在那群山围绕着的阴湿的小城中了。失去了这些书,生活如同过了一遍漂白粉,顿时苍白了。
人说书剑飘零,读书人和书正如骑士和剑一样,是不应该分离的。然而当我去国之时,却没有带这些书。我没有想到此去会举翅不回,即使想到,我也无法带。二十公斤的飞机行李限制,吓得我连一双拖鞋都斤斤计较。我把书留在我贵州的家中。后来学校要收回作为我家的房子,朋友问我如何处置我的东西。我说:“其它都卖了送了,书留着。”书后来就锁在教研组的实验室中,再后来就搬到了一间往常一任老鼠蟑螂肆虐的储藏室里。当我这次回去,看到它们从积满灰尘,挂满蛛网,布满鼠粪的储藏室中拖出来时,我心中痛苦地说:“我的书,我对不起你们。你们受苦了!”
我抹去经年的灰尘,轻轻撕去那发黏的包书纸,才发现这些书纵有水迹霉斑,大多仍清晰可读,我真如考古学家挖到珍贵的文物,如母亲找到失散的儿女一样高兴。真感谢教研组里的几位老同事,在一年几度的清洁卫生运动中没有把这些旧书扔了。真感谢往日在走廊里跑得丁冬有声的大老鼠,十四年里不知咬坏了多少窗框桌椅,竟没有来啃我的书,使它们今日得以和旧主重逢。
看到这些书,如同看到我过去的生命。我带着喜悦,带着温情,也带着一阵阵涌上心的惆怅,把它们重新装箱。我的书,这次我将把你们带走了,带到上海,再带到异国他乡去。从此我们要永远厮守,不再分离了。你们离不开我,离了就孤寂;我也离不开你们,离了生活就空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