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老院长
(2008-02-24 07:4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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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飞机从上海去贵阳。步出机场,一眼就看到了在出口处等我们的老院长。
称他老院长,因为出国前我在贵州工作时,他是我们医学院的院长。现在,他已退休。他是以私人的名义请我们夫妇重访贵州的。
老院长年过古稀,头发几乎全白了。剃了一个董建华一样的平顶头。他头发硬,一根根齐整整地竖着,使人想到新买的短毛刷子。除了一头白发提示他的年纪,老院长其实一点也不显老。他脸上没有深深的皱纹,更没有点点的老年斑。双颊依然丰润,眼神依然生动,步履依然轻捷。倘若当演员,老院长大概不会演英雄人物,因为他个儿不高大。来自湖南农村,只和四川的邓小平差不多高矮。那天他紧紧握着我们的手,握得热烈而亲切,不象院长同旧属,而象朋友对朋友。他脸上的笑是真诚的,眼里愉快的光泽也是真诚的。待人以真,这是我敬佩他的地方。
步出大门,他热切地要我看新修的贵阳机场。光滑的大理石砖,宏大的候机厅,平整的跑道,宽广的停车场。正是向晚时分,山风吹来,大楼前一排旗帜呼啦啦地飘着。机场修在山顶上,放眼西望,一轮红日正依山而下。“苍山如海,残阳如血”,当年毛泽东过贵州娄山关时看到的风景大概也如此吧?只是他是在马背上看,而我则在二十世纪现代化的机场楼上看。时代的变迁多么巨大。
老院长是一位有才干,有抱负的人。然而他当了多年医学院的院长,却没有把医学院办好。原因其实很简单:他作不了主。他身旁有书记,书记上面还有省委,下面还有一批精于打小算盘,善于唱高调,却用不得,惹不起,辞不退的干部。人人发牢骚,人人有点子,而关键时候却人人都不负责,事无巨细都推到你院长面前。老院长殚精竭虑,忙到退休。 退休后他倒自由了。 他不服老,也不服输,就集资办了个医院。他仍然是院长,医院的院长而不是医学院的院长。这医院办在一所废用的小学里,和公家办的气宇恢宏的医学院附属医院隔街相望。然而丑小鸭战胜了金凤凰。当附属医院亏损得发不出工资时,他这儿却病人盈门,有口皆碑,财源滚滚。原因仍然很简单:他真正作了主。他有人权,可以雇用退了休的有真才实学的专家教授;他有财权,可以拍板买现代化的仪器,拍板定雇员的工资;他有政权,可以制定医院的方针政策而付诸实行。
老院长办医院发了财,却不贪财。他常说:“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留着做什么?”隔街的附属医院亏损了,他出钱给那儿的职工发奖金;医学院的研究生学习辛苦,他给他们发补助;医学院的勤杂人员,就那么点死工资,敌不过日涨的物价,他给他们发津贴;学院小山上的亭子坏了,多年无人修,他雇人将它修漆一新;宿舍大楼要装铁门,谁也不肯化钱,他一人把它承担了......
老院长济贫疏财,引得那些爱钱而舍不得花钱的人,一旦有事就打他的主意。一位刚上任的新干部来求他,因为他不肖的儿子,偷打色情电话,负了如山的债。一位下野的老干部也来找他,因为他家乡的”秦香莲“来了,“陈世美”需要钱来摆平两个老婆的矛盾。久而久之,老院长的“富”名传出了医学院的大门,传到了那些不屑动口只想动手的梁上君子耳里。
那是一个春天的下午,老院长家正忙于搬家,人进进出出,房门自然开着。恰好有那么一个时刻,老院长不在屋里,他夫人一人在装箱。早就窥测的贼人立刻持刀闪了进来。强盗看过美国电影,知道如何对付手无寸铁的老百姓。他把院长夫人捆在椅子上,嘴上用胶布封了,然后满房寻找值钱的东西,发现了院长夫人的首饰盒,拿走了。老院长回来后,不心疼那一盒首饰,而心疼受了惊吓的夫人。“钱总是身外之物,抢就抢了,以后提高警惕就是。”他说。
老院长新搬入的房子在三楼,两面贴山,人从山上举脚之劳就可以扑到他家窗口上。老院长只得把挨山的窗子上全装了铁栅栏,只留当街一面没有装,那儿人日夜来往,料想不会出事。又到了一年最贪睡的春天,一个小偷真有时迁的本领,乘夜黑顺着水管就上了三楼,撬窗入室,偷走了老院长的皮夹克,里面有钱包,有电子记事本。老院长第二天早晨才发现有夜客光顾过,他庆幸自己和夫人都没有惊醒,不然七旬之人,哪敌得过心毒手狠的贼人?老院长说:“消财免灾,还是不幸中的大幸啊”。
吃一堑,长一智,老院长立即把当街的窗上也装了铁栏栅。安全度固然高了,一家人从此全生活在铁窗之中。然而铁窗才安了半月,老院长有一天半夜听到嘎扎嘎扎的声音,从当街的窗口传来。他知道小偷又再度光临了,正想悄悄起来看一看,却听到一声尖叫,接着一声沉闷的巨响。老院长赶到窗口一看,小偷躺在水泥地上,一动也不动。他赶紧下楼去,看到小偷脑浆并裂,已活活摔死了。老院长望着阶下的尸体,深深感到致富的危险。他自语了一句:“钱,真是个要命的东西啊”
这句话后来就成了院长名言。是啊,钱,难道不是个要命的东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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