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件我说什么也不会相信的事,等我终于相信了它,顿时感到了什么才是人生的不幸,什么才是命运的不公。
我有个很老的朋友,她是我的小学同学,又是我的隔壁邻居。记得小时候我们常常在一起玩,每天一起去上课,那时候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后来我们都长大了,她结了婚,丈夫在银行工作,是部门的主管,比她大二岁,人也非常忠厚老实,不久儿子也在期待中降生,一家人过着幸福甜蜜的生活。我呢,则出了国,可我们仍一直保持着联系,因为知道儿时的友情有多么的珍贵。
每次回上海我总会打电话给她,大家开开心心地见见面,毫无拘束地吃顿饭,再想想儿时的那些趣事,心里都有说不出的喜悦。可是我们这次的见面却是心情沉痛,因为她失去了她最心爱的儿子.....
这次我回到上海没几天就接到了她的电话,她在电话里告诉我她的儿子走了。她说的时候语调还是很平静的,可是在我听来就想是一颗重型炸弹,我简直不能相信这是真的。前年回上海时我们还在一起吃过饭,从维也纳也给她打过电话,只是今年过年时打电话去她家里老是没人接,后来总算有次她先生接了电话,说她在医院,我当时也没多想,认为可能她就是去医院配药什么的,于是我就让她先生转告说我问候她,并说今年我将会在6月份回上海。当时我哪里知道她的儿子其实已是病危住了医院,而她则是在医院没日没夜地陪着。我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安慰她,也不知该怎样才能管住自己的泪水,更不知该说些什么来表达我此时的心情。只能感叹其实人的力量在命运的车轮之下竟会是如此的软弱,如此的无助。
我们约好时间又见了面,见她一下子苍老了好多,人本来就很瘦的,现在又再瘦了一圈。抱着她的肩,却说不出半句安慰的话,只能用力紧紧地拥抱她,相信她能感觉到我的心和她一样难过,因为那也是颗做母亲的心,相信她也知道我希望她会尽自己的力量去照顾好自己,因为我是她的好朋友。
我不想提及她的儿子,因为我怕她伤心。可是不管我们说什么,又会说到她儿子。她说她不想逃避,也不能逃避。她告诉我,在她儿子生病的那8个月,那是她一生最痛苦的日子,也是她最坚强,懂得最多道理的时候。她做了一个母亲所能做的一切,找最好的医院,找最好的医生,用最贵的药,想尽了一切办法,终究却没能把儿子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看着儿子的病情慢慢地恶化,最后她也绝望了,她只有一个心愿,希望儿子能过完他16岁的生日再走。听到这里,我的泪水再也止不住。16岁,一个花好月圆般的年纪,谁知道有的人却只能悄悄地走了。如果说有最悲伤的事,那这就是世界上最悲伤的事,在风华正茂的年龄,却抵不过宿命的安排,走上那长长的不归路,而留给父母的是那中年丧子的痛和对余下的人生的彻底的绝望。
我赶紧拭去泪水,怕她会更难受。她接着告诉我,她的心愿最后实现了。她儿子的16岁生日过得很开心,有蛋糕有蜡烛,还有音乐,她知道这是儿子的最后一个生日,她想给儿子一份喜悦,也给自己留个最美好的回忆。
在她儿子过完16岁生日的第九天的凌晨,他平静地走了。医生早就预知了这天迟早要到来的,为了让亲属更好的和他告别,特地把同病房的另一个病人换了病房。只留下她儿子和家属们在一个病房,所以她的家人对医生抱着很崇敬的态度,医生已做到了所能做的一切。
她的儿子走了,她痛苦得几乎麻木了。可是在她自己的父母面前又要强打起精神来。没有心思去上班,却也要支撑着自己去干点什么 。她不敢去她儿子的房间,不敢去整理属于他的任何东西,怕那些更会刺伤她那颗早已伤痕累累的心。她说在她的心里最深处一直觉得儿子从来也没有离开过,所以每当她出去的时候,总是轻声对儿子说声待会儿见,回来的时候又告诉儿子说妈妈回来了。她不管别人怎么想,她活着就觉得儿子还在她身边。
她帮儿子在龙华寺立了牌位,初一月半自己只吃素食。她晚上常常失眠,只能借助书本来度过难熬的光阴。她买了许多有关佛教的书,似乎想从书中找到些答案。用她自己的话来说有时候是自己骗自己过日子。她的先生是她的全部依靠,他是个了不起的男人,承受了同样大的打击,还要加倍照顾爱护自己心爱的妻子。他从儿子住院那天起用日记的形式记下了每天儿子的用药情况和儿子对药的反应状况,直到儿子走的那一天。他说这是本死亡日记。
在我回维也纳之前,请他们夫妇吃了饭,他们说他们已加入了网上专门为失去孩子的父母创办的一个机构,叫星星岛(具体怎么写,不太清楚,也可能会音同字不同)。许多同病相怜的人互相鼓励,互相帮助,希望能一起走出那一片以为是永远也走不出的阴影。我很佩服他们,在国外肯定得上心理医生处去就诊了。
前几天我还打了电话给她,说一些我们小时候的事情,希望能陪她一起笑笑,哪怕只是短暂的片刻而已。她说她自己身体也不大好,很虚,正在每天喝中药调理。告诉她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她说她会的。
这是这次回上海遇到的一件非常伤心的事,也给了我很大的震动,终于明白人其实只是命运中的一个棋子,很渺小的,要想抗拒命运,好像真的是不大可能的。
想写这篇文章很久了,只是觉得它实在是太悲伤了。但今天还是写了,因为明天是她的生日,在这里祝福她,希望她过好生命中的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