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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鹏:看那几十万条精壮汉子和一碗鸡汤

(2024-08-21 23:22:10) 下一个

看那几十万条精壮汉子和一碗鸡汤

 (2024-06-30 09:10:58)下一个

1870年,有人说天津教堂“慈爱堂”是个秘密屠杀机构,传教士专门把中国婴儿弄死做成药。他们就信了,怒火中烧包围教堂,没打死几个传教士和嬷嬷,却打死数十个中国信徒和员工。这是著名的“天津教案”。

150多年过去,有人说上海、苏州等地的日本学校其实是间谍学校,专门培训日本小孩对中国进行不法行为。他们也信了,一个抗日热情爆表的男子持刀冲向校车,轻伤两个日本人,杀死了中国籍校车引导员胡友平。

150年过去,脑子里翔的配方一样一样的……过去以为义和团是蠢,现在确定是纯坏,大师兄们知道自己不能刀枪不入,太后也知道,双方一对眼神就知道彼此要什么——甲方想养狗,乙方想讨狗粮,就编排了一个让丙方也就是真正的傻逼感动得一塌糊涂的理由,“爱国”。天津教堂是收养中国孤儿,苏州的日本学校是为解决在华投资的日本人后顾之忧,日企撤资会让千万人失去工作,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爱国生意和控制游戏。

那天端王请老佛爷看义和团的表演,演毕,有人问了一句“您真相信他们的把戏啊”,老佛爷睿智地说了一句“把戏是假的,可这几十万条精壮汉子是真的,民心可用啊”。

中国哪有历史,不过是以爱国名义杀人和被杀的重复史。

曾国藩奉旨处理天津教案,在《谕天津士民》说:天津士民皆好义,各秉刚气,或好义而不明理,或有刚气而无远虑,皆足以愤事而致乱……巴啦巴啦一大通,聪明如他也只有赞扬百姓爱国忠义,定性此为百姓激愤导致的偶然事件。150年过去了,官媒和胡锡进还是把苏州杀人定性为偶然事件。偶然的苏州姑娘穿和服被拘事件,偶然的铁头在日本神社撒尿事件,偶然的吉林男子刺杀四个美国人事件,再往前就是蔡洋偶然地用U形锁把同胞脑袋砸开花……中国的外交史,就是偶然史。

驯犬员总觉得自己HOLD住游戏,明白人知道他们迟早被反噬。但事情不是明白人能阻止,会丢性命还成汉奸。进士出身、出任六国公使、帮中国争回不少领土的许景澄阻止向十一国宣战,就菜市口了。善良如胡友平想阻止暴徒,被刺死还成了汉奸。看看抖音评论区爱国基本盘:“就算一个无辜的日本老人,我也下得去手,日本婴儿就地掐死”“恶魔的后代也是恶魔,换了我一定肢解,做成刺身,不过要活着打开天灵盖,来一个油泼日本婴儿脑”。对正在抢救的胡友平,义和团们说:“建议医生放弃抢救,以平民愤”“她应该埋在小日本”……150多年过去,只是把当年挂着例假条以阴门对冲敌阵向对方泼大粪换成用智能手机刷着爱国帖,把见着国人用根火柴就灭门换成见同胞开辆日系车就把脑子开瓢。

我不认为这是文盲或流氓所为,这是流水线精密设计生产出来的,有惊人的实用原理和精准打击度,比如你说“要和平,不要仇恨教育”,就会冲上来一帮英雄“要是你妈被日本鬼子强奸了,看你还要不要和平”。你正想反驳这种无聊虚假前提,第二拨英雄就说“你妈一定被强奸了,要不然你怎么向着日本人”,这样下去,渐渐地你就不想掺和这种费力证明自己妈有没有被日本鬼子强奸的破事了,然后,战壕里漫山遍野乌泱泱全是这种英雄。他们赢了。

再比如“仇人的后代也是仇人”,你问他们敢不敢杀老毛子索回海参崴。他们一定说“不要纠缠历史问题,关键要把握现实利益和伙伴关系”,你要是说“现实里日本美国对中国的帮助大得多,老毛子只会卖我们高价油”,第三拨英雄就上来质问“你肯定收了50万”,你正想掏出银行卡证明自己并没收过外国人的钱,可渐渐地你发现他们时间太充裕了,除了出去找丢失的电瓶车耽误些时间,可以全天候跟你讨论关于祖上被强奸和美国福特基金的事情。

他们不在乎历史和现代世界秩序,比如隋炀帝三征高句丽,比如唐太宗一会儿在新城、建安、驻跸斩首高句丽军四万余级,一会儿苏定方斩首高句丽军一万余,一会儿薛仁贵斩首五万余,以及大明征战交趾屠了好几万首级。如果不忘世仇,中国人还敢去韩国美容敢去越南开厂敢跟朝鲜是世代兄弟吗……可你千万别跟他们这么说,他们不懂历史但有必杀技:NMSL。他们又赢了。

视频号有个帅气小哥天天呐喊:你们应该懂,85年前敢站在抗战第一线去四行仓库去台儿庄去衡阳保卫战才是真正的抗日英雄,而不是在键盘上发泄邪恶跑公交站杀害同胞。这哥们太单纯,蛆们不是不懂,而是不想懂,我打赌,哪天日本人真打过来了,他们一定会投降当汉奸,跟当年烧教堂的大师兄们一样,见势不对转身就逃到教堂,信了耶酥,顺道还猥亵了红灯照的大师姐。

估计官方也看出不能让朱红灯、曹福田坐大,搅了一盘大棋,及时把胡友平评为“见义勇为模范”,人民日报迅速结论“中国从不缺见义勇为的人”,官媒盛赞“从胡友平可以看出中国人身上的传统美德”……这拨操作一如既往感动好多丙方,我的朋友圈里又出现久违的合什党,感动得稀哩哗啦又稀里糊涂,在一场残忍的杀人事件中,没及时对凶手的背景公布,不见对幕后指使的追溯,又一次躺在“感动中国”“中国好人”的传统套路上,丧事喜办了。快,上唢呐,放鞭炮,这一向是我们的擅长。

鸡汤派在赞美胡友平挽回“国家形象”,摘引我的朋友唐辛子的一句话:“一位女性,出于她善良的本性保护了比她更弱小的儿童,这只说明了她作为一个好人的善良与勇敢,跟国家形象有什么关系,而且,看到一个女人勇敢,就认为证明了这个国家的勇敢,觉得自己也跟着勇敢起来了,这种世代相传的阿Q思维,不觉得羞耻吗”。

什么都往国家脸上贴金,连胡友平的人血馒头也吃。胡锡进说“挡住屠刀的胡友平是中国人民善良正义的缩影”,按这逻辑,拿着屠刀刺杀胡友平的中国男子就是中国人民的狠毒邪恶缩影?放鬼是你,捉鬼也是你。通过普遍讴歌胡友平并特别指出她是伟大国家诸多美德的一部分,巧妙回避是什么杀害了这善良的女性,就差感谢国家了。眼熟不眼熟,跟当初对李文亮一样。官媒一起开动:李医生善良朴实,阳光乐观,爱吃火锅,喜欢看庆余年……打住,这些我都知道,但我想知道谁害死了李医生。

一点凶手的信息都看不到,或许行凶的理由太过正能量,有关部门还得花时间请示上级怎么对公众宣布。我看到一些朋友夸苏州官方做得人性,应对及时,这些朋友假装没看见:群众自发到公交站为胡友平献花,旁边站着几十个便衣,花很快被收走。你总想跟衙门共情,你谁啊,你配吗。

前天,天津塔LED灯为胡友平打出了闪亮字体,“一个大写的人”“一道照亮世人心灵的光”“一人兴,万人可激”,听说还冒了点风险,这些字眼当然正确,让人感动,中国人缺感动,但也远远达不到一些人说的“天津真是勇士,一句真话比整个世界的份量还重”。你让它打出一排“公布凶手信息,严惩凶手”试试。至于官方喉舌“苏州发布”发表的那篇文章:“胡友平以平凡之躯行英雄之举,保护了同胞和外国友人的生命安全,苏州人民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无一不为她的善良所感染,无尽的哀思伴着苏城的雨丝洒落,深情的悼念在苏州人泪眼中凝结,大爱无声,令人动容……”,就差倪萍大姐亲自配音了。

这些鸡汤都在矮化胡友平女士的牺牲,遮掩自泼粪事件到拘押和服姑娘到铁头撒尿事件的必然性。刚才联合早报曝出四月份苏州就发生过中国人行刺日籍男子事件。刚才,广西防城港某小区的一个保安因停车与一对夫妻发生口角,掏出刀把俩人捅死了。前两天,被民间称为“霍大侠”的农民霍文常被抓获,他因为土地被无理侵占还受尽村霸欺辱拎刀杀了全家(儿媳因曾帮他说过真话,幸免于难)。

这些跟抗日爱国没什么关系了,其实“抗日”只是一些人心中的邪火找的借口。所有人都在问,为什么现在戾气这么重。你要是宅基地被占公司被倒查三十年前的税房子断供孩子打假疫苗老婆跟有钱人跑了骑个电瓶车都被协警按地下磨擦,搁谁戾气都重。当然可以把矛盾转移到85年前的日本鬼子120年前的八国联军,但所有的拱火和救火,都在蕴酿下一场大火。所有人都无力解决,所有人都在等,前两年有篇文章叫“等风来”,现在都在“等火来”。你说可怕不可怕。

我对未来是悲观的,现在的问题不是你周期性经过一条荆棘路,或者不小心掉进了粪坑,而是你正走向一条永远见不到头的幽暗向下的甬道,上面的门已关死,下面无数冤魂遥遥见到你就激动地喊:“下来吧,要死一起死”。

今天各大媒体发布了“关于处理煽动中日对立,挑动极端民族主义情绪的公告”,例如:宣扬“抗日锄奸团”,鼓噪成立“当代义和团”,散布苏州校车司乘人员是“日本特务”,炮制“全日本沉岛,早日种族灭绝”等极端民粹主义言论。我激动了一小会,记忆中这是十几年来首次宣战义和团,这才是理性健康积极向上的爱国嘛,我终于和政府站一头了。忽然冷静下来,我自作多情了,正确的爱国不由我来定义,而由删贴的人定义。

多年前的一天,那时我还有微博,于建嵘约我去宋庄参加微博打拐活动。下了飞机,接我的是一个叫王强的朴实小伙。他开着一辆破捷达拉着我沿着乡间小路飞快驶向宋庄,两旁白桦林哗哗地向后倒掠,阳光打在他圆圆的脸上,自信,单纯。他说:我就喜欢你们这些正义之士。我急忙纠正:“我打酱油的,写点字,远够不上什么正义之士。”

他又说:李老师你知道吗,我是2003年第一批参加保钓运动的16勇士之一,后来警察还找我训话,我们有错吗,钓鱼岛是中国的,是中国的!

我凝视着他,那张阳光而单纯的脸,清晰而模糊,在忽忽吹过的北京的风中,关于爱国关于正义的声音飘扬着,让我久久不能忘记……十几年来,再也没见到他。

最近忽然见到他,在疯传的朋友圈视频里。他泣不成声,向公众倾述他家的宅基地被占,他将绝食以示抗议,捍卫法律,他说“希望政府给我一个明确的结果,我的死,跟高阳领导没关系,我的死,跟高阳公安局没关系,我死后,只想埋在这片我热爱的土地里。”

大家说:唉,王强保得住钓鱼岛,保不住自己的家园。

善良的王强并不属于那几十万条精壮汉子,可他是喝了鸡汤的,我不知道该劝他理性爱国,还是求仁得仁,最终能埋在他深爱的土地里。

“如果有一天我不得不离去,我希望,人们把我埋在这里”,眼前突然浮现出穿着皮裤滑跪于春晚舞台上的爱国主义摇滚歌手汪峰(王五四语),还有两眼精光“我爱国,无罪”的吴京。

多好的演员啊。

李承鹏/文

 

写在5.12的爱国帖

 (2024-05-11 23:01:54)下一个

写在5.12的爱国帖(旧文)

李承鹏/文

那年川西坝子的油菜花比往年晚开了很多天,人们没有意识到什么。那时人们还相信专家,专家说花期推迟很正常,大片大片青蛙涌上街头也很正常。我正在书房赶一篇文章,地板晃动时,还以为是家猫在脚下调皮……直到窗外传来上百台起重机一齐发出的低吼,满书架的书弹飞出来,我才明白是地震,那声音,是地吼。

大地像煮沸的开水一样抖动,又像无数双手在抓脚后跟。我拼命逃到楼下空地,高楼摇晃、灯杆倾斜,天边发出妖冶的蓝,把侥幸逃脱的人们脸上照出了一阵异光。总之那个景象十分特殊,像末日降临……

入夜,慢慢才知道都江堰死了很多人,北川封路,血库缺血。那时我正处于一个爱国青年的尾声,纠结处激情最猛烈,我认为报效国家的时候到了,我们要用血肉筑起新的长城。清晨时分,我揣上钱和几包衣服上路,在北川界口与唐建光、郑褚汇合,进到山里。

可是我在北川一中面临着人生最大一个困扰。我无法解释为什么五层高的新教学楼倒塌后只有半个篮球场那么大,而几十年前修的旧楼竟没有倒塌。也无法解释大楼像饼干般脆掉后,碎渣里竟没什么钢筋,以至于在一楼上课的学生全部没来得及逃脱。有个妇人一直在我身边神经质地走来走去,她已不太哭得出声,只是嘶哑地指着那堆很渺小的建渣:“看,那是我娃娃呀,她的手还在动,还没死,但我扯不出来她啊,她还在动……”,我看得见那个女娃娃碎花裙子的一角,还有其他孩子的衣角,他们中很多还在动,手在动,脚在动,有细小的呻吟。

但部队禁止我们上前营救,没什么钢筋的废墟根本不能站人,上去会引起二次崩塌。

那个情景令人崩溃,就这样,我看着孩子们在扭动、在呻吟,夕阳西下,他们的身体与那些石头一起慢慢变冷,最终悄无声息……我竟无能为力。

在此之前,我是个爱国青年,相信生活的不幸是敌对势力造成的。我曾在球评里写“大刀向鬼子头上砍去”,骂过CNN长了口蹄疫。我也不反对抵制家乐福,认为这至少可以唤醒民族血性。我家离美领馆很近,1999年美国导弹轰炸我驻南大使馆时,我在美领馆外高举过愤怒的拳头,烧过报纸,同年前往美国采访时,我还写过一句“像一枚导弹打进美国本土”,深觉这句子十分有力。

站在北川学校废墟前,我却很困惑。我依然爱国,但渐渐明白碎渣里的钢筋并不是帝国主义悄悄抽走的,那些孩子也并不是死于侵略者的魔爪,而死于自己人的脏手。我更困惑,为什么911死难者都有名字,我们的孩子没有名字,如果你想索要名字,你的名字也会成为敏感词……

如果晚年写自传,我将以2008为基点。在此之前我是一个混蛋,自以为是,从不怀疑自己的信仰,像握紧自己的指纹一样自以为掌握人间道理。那段时间我天天在北川山里如孤魂野鬼一般晃荡,搜寻幸存者,偶尔也与其他志愿者救出一些老人和小孩,但更多的时候束手无策。我顿生沮丧,有时就对着残垣断壁发呆,一愣神就是一个下午,终于知道自己被折磨的并非身体,而是信念。

有天我看着山上,无意发现有一所学校竟然完好无损,甚至玻璃窗都没怎么震碎。才知道这是一座希望小学,地震发生后学生们在老师带领下翻过三座大山,全部安全逃到山下。我问校长和老师为什么出现这个奇迹。他们异口同声地说,感谢那个监工。

那个监工是捐款企业派来的,他天天用小锤子敲水泥柱子听声音,工程兵出身的他能从声音里听出柱子里沙子的含量、圆石比例、水泥标号是否匹配,如果不合格,就责令施工队返工,如果施工队不愿意返工,他就大吵大闹纠缠不休。老师们告诉我,那些日子工地上除了施工声音,就是这个监工跟人吵架的声音。除了因质量问题吵,就是为了追款跟当地政府吵。众所周知,企业捐款大多先交当地政府掌握,再由政府拨给下一级政府,再拨给再下一级,最后才是指派的施工单位,一百万捐款最后就只剩二十万……最后一次争吵是关于是否修建一个操场,工程兵出身的监工吼出一句:妈的,你们黑什么,不能黑教育。终于追款成功修妥了操场,很小的一个操场。

大地震发生时,正是这个小小操场庇护了几百名孩子。

然后,这个监工凭经验指引着出山的方向,让老师们带着大部队出山,自己在原地守着几个因为家在山上不愿离开的孩子,直到他们安全得救。那些老师按照监工指引的方向,带着孩子翻过了三座山,趟过已经被地震弄得无比浑浊的河水,穿过森林中形状怪异的瘴气,那些瘴气不断变幻形状,有时就变成一群厉鬼的样子,孩子们吓得大哭……终于跌跌撞撞到达了县城。当监工打电话确认孩子们安全得救,忽然大哭,向着山下城里的方向跪下。

我问,为什么要跪下。他说,是向当初的努力跪下,幸好坚持下来了。

我曾问他,这所学校是不是用了特殊标准才修得这么坚固。他说:不,只是按国家普通建筑标准修建的。我又得知,这个监工监理了五所学校,在那场大地震中奇迹般无一垮塌。他说:没什么奇迹,所谓奇迹,就是你修房子时,能在十年之前想到十年之后的事情。

他从来不能被主流媒体宣传,名字也一直不能公布,因为这会让国家出丑。后又传出他所属的企业涉黑……前两年一个晚上,他忽然打来电话,说正在被精神病医生治疗着,老婆也离婚了,他现在想带着女儿逃出四川,问我能不能帮他远离这是非之地,在北方找一个工作……后来我们就断了联系。

我从2008年开始发生变化,一个人看到那些多孩子压在碎片下,慢慢死去,肯定会变化。那些碎花花的衣角、还在动着的小手,之后一年之久不断出现在梦中,而我并不知他们的名字。我持续了四年的困惑是:我们不能公布那些孩子的名字,也不能公布那个救了很多孩子的监工名字。今天,是汶川大震四周年,这里正式公布他的名字:句艳东。

最近大家很爱谈爱国。我认为,不能狭隘理解爱国就是抵御外敌,爱国还表现在敢于抗争内贼。这正如你说你爱你们村,不仅表现在同别村抢水源时敢于打架,更表现在敢于反对村长欺压村民、调戏妇女。如果一边跟别村打架,一边帮着村长欺负本村人民,这不叫爱国主义,这叫勇当家丁。

我们当然要用血肉筑起新的长城,可长城也应该保护我们的血肉。爱国主义应该是双向的,单向收费的不是爱国主义,是向君主效忠。

我认为句艳东是十足的爱国者,他没去攻打钓鱼岛,可他救了很多孩子,他应当得到声名的彰显,可事实刚刚相反,他正被生活惩罚,流离失所,仓惶不安,而此时宏大的舞台正被声誉雀起的骗子们占据。以我在灾区的见闻,多少骗子被当成英雄,让青年们热烈膜拜,比如……我不安地知道,这恰恰是更大的灾难,我们深爱的祖国正在逆淘汰、逆宣传、逆真相,如果一个国家的爱国主义是宣传一些骗子,这个国本身就是骗局。

我的爱国主义:给应得者以所得,给窃取者以剥夺。国家始能昌盛。

有件小事,5月13日下午再次强烈余震,部队命令我们外撤。走了几公里撤到山口时正碰到央视张泉灵在时空连线,我一身雨水和血迹无意经过了镜头。刚到山下,一个素以厚道著称的央视记者打来电话:“你丫真会出风头,没事儿你跑北川干嘛呀,抢我们台镜头”。我说:“日你妈”。绝交至今。”

一月后回京碰到央视的仁义大哥。聊起豆腐渣工程,我说:贪官该杀几个。仁义大哥深邃地看着我:“不,中国的事情要慢慢来,否则就会乱,毕竟重建还要靠他们呀。”又过了三年,我批评“共和国脊梁”倪萍。仁义大哥极为不满:“你骂倪大姐干什么呢,人家倪大姐可是好人哪。”我在香港书展调侃于丹余秋雨伪善,为权力洗地。仁义大哥再斥:“想不到这几年你变成这种人,承鹏,咱不能只破坏不建设,不能见着政府干的事都是错的。”

我曾经欣赏仁义大哥,现在天各一方,形同陌路。那些并非出自他口的公平正义名言在微博、朋友圈流传着,星星点点,被脑残推崇。那些跟仁义大哥一样的爱国者们总说:无论国家有这样或那样的问题,可我们仍要爱这个国,爱它,就要爱它的全部。我觉得这是个病句,因为爱国就要打包杀死孩子的豆腐渣工程,那得多邪恶。所谓爱国,就是会为这个国家发生的一些操蛋的事而感到羞愧。所谓卖国,每当这个国家做出丢人的事,你却满脸红光地宣告这是“中国特色”。

经历2008汶川大地震,我对爱国主义重新定义:爱国主义不是一边指责外人抢劫我们的土地,一边又无视拆迁队强拆我们房子;不是一边怒斥美帝亡我之心不死,一边又把子女送到洛杉矶富人区;不是一边宣称孩子是祖国的花朵,一边让他们在碎片下慢慢死去。

所有人都该记住这个细节,那个妈妈看得见自己孩子碎花花的衣角,看得见小手还在动,甚至听得到孩子一直呻吟着,说“妈妈、我疼,疼……”,但妈妈竟无能为力。

我这么说伤害了很多爱国者的感情,他们纷纷斥责我为汉奸。可我认为这仍然是个病句,在中国官不至厅局级,财产不超一个亿,哪好意思夸自己是汉奸。又说我是带路党,可是,如果没本事让子女拿美国绿卡读长青藤名校再在尔湾置几处房产哪有资格带路。还有一些爱国主义者训斥我:母亲无论怎样打骂我们,可毕竟是生我养我的亲妈啊。我突然想起爱国者曲啸当初也这么说。但谁他妈见过亲妈这么下毒手打骂自己孩子啊。

有人跑来说:“我也承认这个国家有不好的事,但家丑不可外扬,重要的是抵御外侮,如果收复钓鱼岛黄岩岛,我第一个报名参军,但先收拾你”。这种粘副雄狮牌胸毛表演爱国主义胸大肌的作派让人鄙夷,也很容易让人想起五四运动中的梅思平,以爱国之名火烧了赵家楼,可当日本人打来时,他正是第一批就当了汉奸的。

爱国主义是给孩子修校舍时少一分回扣,多添几根钢筋;是少修点豪华办公楼,多建些让灾民们过冬的房屋;是少宣传些感动中国的虚假英雄,多公布些溘然逝去的平民名字;爱国主义不是去爱冰冷的国家机器、拥有广袤的领土,而是去爱温暖如冬阳的共同价值观,让每个人拥有生活的尊严,保护渺小的自己;你得在每一个纪念日,长歌当哭,让每一朵平凡的生命绽开如莲花……

小小黄岩,以我军威武几排炮就打成粉齑,收回失地指日可待,以壮国威;重重汶川,多少魂灵飞萦,如不惩前毖后,君将空负民心。

我是一个爱国者,我不在乎一次又一次伟大胜利的路上立了多少座丰碑,我只在乎那些慢慢冷却的小小石头上,是否镌刻了成千上万孩子的真实姓名。

——是为写在5.12的爱国帖。

(李承鹏/文 原文 12/05/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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