砥平里——朝鲜南部一个极为普通的小村镇,位置在横城以西、杨平以东、南汉江以北,距离汉城40公里,其直径约为5公里,四周都是小山包,砥平里就坐落在这个小小的盆地中。
1951年2月13日,中国人民志愿军和联合国军,在这里展开了一场令全世界为之震憾的血腥战斗:参与作战的志愿军5个主力师(5万余人)向被包围的美步兵23团(4000余人),连续2个夜晚发起进攻,最后伤亡2万余人,无奈地撤出战场。
这段历史真相,被隐瞒了近40年,直至1990年代以后,才逐渐浮出水面。
1950年10月25日和11月25日,45万“中国人民志愿军”不宣而战,在朝鲜西线和东线战场,连续发动了两次大规模战役,使得毫无准备的联合国军措手不及,陷入了中国军队的重重包围之中。为了避免更大的损失,11月29日,麦克阿瑟将军下令,联合国军从朝鲜北部全面撤退。
就在联合国军撤退的同时,中共却源源不断地派遣“志愿军”入朝作战,至12中、下旬,中共再次将20万解放军冠以“志愿军”的名义投入到了朝鲜战场。此时以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已全面撤退到三八线以南地区,中国军队取得令全世界震惊的空前“大捷”。
为了防止战争扩大,印度、埃及等联合国13个中立国家呼吁交战双方举行停火谈判,并邀请中国派代表出席联合国大会。如果中共接受停战谈判,就此罢手,那么朝鲜战争就会以中国“志愿军”的全面胜利而宣告结束。然而毛泽东却认为联合国军已在“中国人民志愿军”的强有力打击下全线崩溃。毛在中央军委会上说:“美帝国主义及其仆从提出先停火再谈判,分明是想借谈判获得喘息时间。我们决不上当。我们一定要打到釜山去,把侵略者赶下太平洋,不消灭朝鲜境内的敌人决不班师。”
信奉斗争哲学、誓将“革命”进行到底的毛泽东,绝不会留给对手任何机会,12月13日,伟大领袖致电“志愿军”总司令彭德怀:“我军必须越过三十八度线。”
在毛的指示下,12月31日,彭德怀司令指挥志愿军全面越过三八线,将战争的火焰再一次燃向南方。在志愿军咄咄逼人的攻势下,1月4日,联合国军撤出汉城,退至平泽、原州、三徙一线。
同日,中国人民志愿军进入韩国首都汉城,开创了一个国家的首都在短短半年中三易其主的先例。
汉城的沦陷,又一次引发了南朝鲜百姓的逃难浪潮,深受战争荼毒的50多万汉城居民,怀着对XXXX的恐惧,再次惊惶出逃:
几十万难民背着包袱、扶老携幼,争先恐后地向汉江拥去。冰冻的江面上,到处是紧抱着婴儿的母亲,背着老人、病人、残疾人的男人以及扛着大包袱和推着小型两轮车的人们,没有人去扶助那些跌倒的人,也没有人理会躺在雪地上,奄奄一息的人……
汉江上,美军搭建了两座临时浮桥,难民们争先恐后地涌上浮桥,狭窄的桥面由于挤满了车辆和人流在不断摇晃,不断有人被挤下浮桥掉到冰冻的江面上,凄厉的哭喊声和呼唤声在寒风中久久回荡。
这场由金日成发起的战争,给朝鲜南北人民带来的是无尽的灾难。
1950年12月23日,美第8集团军司令沃克将军也在撤退途中遭遇车祸身亡。12月26日,马修-李奇微被麦克阿瑟将军任命为美第8集团军司令。
麦克阿瑟将军任西点军校校长时,李奇微是该校的一名年轻的上尉教官,由于他的出色军事才能,引起麦克阿瑟将军的注视。李奇微将军到达朝鲜战场后,果然不负麦克阿瑟将军重望,朝鲜战争的发展轨迹就此发生了改变。
自志愿军第二次战役以后,美军开始了其战略撤退。所谓“第三次战役”,其实并没有进行过实质性战斗,志愿军基本上是一路尾随在美军后面走过来的。
汉城,作为不设防的城市被中国军队占领后,毛ZD东认为解放军的战斗力真的可以和美军平起平坐了,他对秘密访华的金日成说:“打第一次战役、第二次战役胜利了,但还不够,还要接着打。你美国敢越过三八线北进,那我们为什么不能越过三八线南进?”他不无得意地说,从现在起我们开始要“喊着打!”
中共的报纸和电台广播也开始连篇累牍地报导志愿军的“赫赫战果”:兴南、元山、平壤、春川相继被英勇的中国人民志愿军所攻克,几十万美军和李承晚伪军被击溃,正在狼狈逃窜,中国人民志愿军横扫千军、锐不可当。
汉城被中国军队占领后,毛ZD下令北京放鞭炮焰火庆祝,全国各地同时组织了数百万人声势浩大的庆祝游行。1月5日,《人民日报》在头版发表了《祝汉城光复》的社论,号召志愿军:向大田前进!向大丘前进!向釜山前进!把美国侵略军赶下海去!
中国老百姓,载歌载舞,敲锣打鼓地欢庆胜利,成千上万兴奋狂热、情绪高亢的青年学生纷纷报名参军,要求赴朝鲜战场去打击“美帝侵略者”。
此时,唯一头脑清醒的是志愿军司令彭德怀元帅,随着志愿军不断向南推进,战线越来越长,志愿军的后勤支援也变得越来越困难,而且朝鲜南部地势平坦,极有利于美军机械化重装备部队的展开,志愿军已经处在十分危险的境地。
朝鲜战争结束以后,彭德怀有一次在军事会议上回忆起“第三次战役”时说道:“我打了一辈子的仗,从来没有害怕过,可志愿军打过三八线,一直打到三七线时,我环顾左右,确实非常害怕。美军几乎是不战而退。志愿军都知道,三八线并不是我们打过去的,可以说是走过去的。”
就在庆祝汉城被“光复”的第三天,1月7日,联合国军停止了退却,李奇微将军下令第8集团军在西线和东线战场同时向中国军队发动了代号为“猎狗行动”和“雷霆作战”的反击,漫天的炮火再次倾泻在志愿军阵地上,首当其冲的志愿军部队在美军的炮火打击下,死伤累累,北朝鲜人民军前线司令官金策大将也被美军炮火炸死,中国军队的进攻势头终于被遏制了。
1月25日,彭德怀急电毛泽东,说明前线战事紧急,要求立即停止进攻将部队后撤。
但毛28日的回电让彭大吃一惊:“我军必须立即发起第四次战役,以歼灭二万至三万美李军、占领大田安东之线以北区域为目标……”。
毛告知彭德怀,一百多万中国军队已经集结在中朝边境,正在等待开赴朝鲜。毛充满必胜信心地指示彭:“中朝两军在占领大田安东以后,再进行2至3个月的准备工作,然后进行带最后性质的第五次战役。。”毛泽东此时似乎已经看到了朝鲜战争最后胜利的曙光。
在毛的命令下,彭德怀不得不硬着头皮策划再次发动进攻,并按照毛的指示,把战役目标定为三六线的大田、安东。
正当西线的志愿军第38军、第50军死死地阻击联合国军的反攻,而东线北进的联合国军却一路突破中国军队防线,迅速向前推进,进抵邸平里的美23团和占领横城一线的南朝鲜第3、第5、第8师就这样从整个战线上突了出来。
战场上出现的这种状态,使正对战场局势一筹莫展的彭德怀突然感到有了一次扭转战局的机会。彭德怀的设想是,死死地顶住西线,把大兵团快速集中于东线,对相对实力较弱的南朝鲜部队进行大规模反击,如果反击成功,将打破联合国军的进攻态势,改变目前志愿军节节败退的局面,使中国军队重新掌握战场主动权。
事实上彭德怀的反击计划具有很大的冒险成分,因为东线战场的志愿军要组织起有效的反击,必须具备两个重要条件:
1.在西线作战的志愿军必须把美军牢牢地阻止在汉江以南。如果西线的志愿军被击垮,那么不用说反击了,整个东线作战的志愿军将陷于被包围的危险处境。
2.东线的志愿军有把握对被包围的敌军予于歼灭。
这两点,对于装备落后,靠“骡马运输、徒步行军”的中国军队来说,都是不确定的因素,尤其是第二点,长津湖战役已经表明,武器简陋的中国军队即使包围了美军,也没能力将其歼灭。然而作为中方军队统帅的彭德怀却依然没有认识到这一点,以为志愿军还是可以像国共内战时一样,单靠“人海”的优势就能弥补这些不足。
战场上的机会稍纵即逝,彭德怀决定抓住这次机会。有一点让彭放心的是,毛承诺的100多万“志愿军”已在鸭绿江边集结,正在开赴朝鲜战场,即使战役进行得不顺利,彭也可以通过这次战役,掩护志愿军增援部队安全抵达,从而与美军展开一场更大的决战。
2月5日,彭德怀电令志愿军第42军和北朝鲜人民军第2、第5军团对东线北进的联合国军进行阻击,同时,邓华指挥的第39、第40、第66军奉命向东移动,准备按照计划发动反击。
志愿军的“第四次战役”就在这种情形下展开了。
2月11日晚,战斗首先在横城打响,彭德怀以志愿军4个军(第39军、40军、42军、66军),以及北朝鲜人民军第2、第5军团,二十几万兵力,向位于横城一线的南朝鲜第3、第5、第8师阵地发起猛烈进攻,彭德怀期望由此打开缺口,进而击破东线美军在原州的防线。
在志愿军猛烈的攻击下,战斗力薄弱的南朝鲜军队一触即溃,尤其是南朝鲜第8师,遭到突然攻击后,没有组织有效抵抗就纷纷溃退,致使美步兵第2师的侧翼完全暴露,使之不得不与美空降187团一起紧急后撤,从而打乱了联合国军的部署,战役一开始似乎开始朝着有利于志愿军方向发展。
志愿军在横城战役取得首仗胜利,使得驻守在邸平里的美23团独自孤零零地突出在中国军队的攻击线上,“志司”按照计划,将攻击之矛指向邸平里,打算用一个晚上的时间,解决美23团。按照志愿军司令部的估计,驻守邸平里的美23团,说不定已经准备逃跑了,志愿军必须趁其在逃跑之时,在运动中给予消灭。
2月13日晚,战役总指挥、志愿军副总司令邓华调集了39军、40军、42军的5个师(115师、116师、117师、119师、126师),向驻守在邸平里的美步兵2师第23团发起猛烈进攻,一场惨烈的战斗,就此拉开了帷幕。
正如志愿军司令部所判断的那样,战役开始之前的13日中午,美第10军军长阿尔蒙德将军也乘直升机到达邸平里,就砥平里23团的处境和团长弗里曼上校进行了认真的研究。由于南朝鲜军队的溃败,导致在邸平里的美步兵第2师23团处于十分危险的境地。阿尔蒙德军长听取了弗里曼团长关于立即撤退的建议及其理由,也得出结论:23团应在人数众多的中国军队尚未形成包围态势之前,尽快撤出邸平里。
阿尔蒙德飞走以后,弗里曼团长下达了撤退命令。
正当美23团的士兵们收拾行装准备撤离时,弗里曼团长收到了一份紧急电报:
坚守砥平里,不准撤退!——命令来自美第8集团军司令李奇微将军,正是这份电报,改变了朝鲜战争的历史进程。
坚守砥平里的决定出自李奇微将军对整个战局的独到判断,李奇微接替阵亡的沃克将军担任第8集团军司令还不到2个月。他一到朝鲜战场,就被卷入了联合国军的撤退洪流中。由于中国军队的强势参战,美军上下充满了悲观的情绪,南朝鲜军队更是一触即溃,望风披靡。李奇微将军乘坐一架轻型飞机,带着几名助手,在战场上到处奔波,直接同战地指挥官见面,了解战况,分析局势,在这段时间里,他查阅了美第8集团军和美第10军与中国军队所有的战斗报告,从中发现了中国军队的4个致命的弱点:
(1) 人数庞大的中国军队,由于受给养的限制,每次进攻持续时间不超过7天;
(2) 徒步前进的中国军队,每天推进距离不超过20公里;
(3) 以步枪、手榴弹为主要武器的中国军队,其攻坚能力极其低下,即使包围美军,也无能力歼灭。
(4) 为了躲避美机轰炸,中国军队白天不敢行动,所有进攻只能在晚上进行。
因此,掌握了这些弱点以后,面对中国军队在横城地区表面上的强大攻势,李奇微将军没有丝毫惊慌,他十分清楚中国军队在目前极为困难的情况下,还居然胆敢冒险发动攻势,只会令其陷入更大的困境,只要美23团将中国军队主力吸引在邸平里,联合国军就可利用其强大的空中力量和地面炮火,将其完全摧毁。李奇微将军认为,孤立无援的陆战1师在北部长津湖地区被十几万中国军队重重包围,也能做到全身而退,那么在南部的三七线,在东西战场已经连成一体的联合国军防线面前,中国军队将为他们的进攻付出更为惨重的代价。
据守砥平里的联合国军除了美军第23团外,还有一个坦克中队、一个炮兵营和一个法国营,总兵力约5000人,防守面积仅直径1.5公里。其中法国营是一支名副其实的“志愿军”,其成员全部是拥有法国国籍的战场老兵,许多志愿者为了加入该营而自愿降低自己原来的军衔,尤其是营长拉尔夫。莫尔克拉中校。
拉尔夫是一个具有传奇色彩的法国军人,他原是法国军队中的一名中将,为了抵制共产XX,宁愿将自己军衔降为中校赴朝鲜参战。该营由1017人组成,共有3个步兵连,一个重武器连和一个营部连,隶属美步兵第2师23团。
法国营于10月25到达朝鲜,由于战况紧急,原定3周的美式武器适应训练缩短为10天即被投入战场。该营作战经验丰富、作风彪悍顽强,1月31日和2月1日两天,法国营和美23团3营一起在双联隧道地区击溃了志愿军第125师,使得美军对其战斗力不得不刮目相看。
接到李奇微将军坚守邸平里的命令以后,弗里曼团长下令部队立即修筑防御工事,士兵们将数千米环状铁丝网铺设在阵地前沿,密集地布置了防步兵地雷和照明汽油弹。施工机械也在紧张地挖掘壕沟,20辆坦克作为机动火力被布置在前沿阵地,各阵地之间的接合部,全部用M-16高射机枪和坦克严密封锁,弗里曼上校还在防御圈内设下炮兵阵地,集中使用26门野战榴弹炮和51门迫击炮。弗里曼上校还建立了步兵、坦克、炮兵之间的通信联络方式,使美军强大的火力尽可能发挥出最大的功效。
防御工事完成不久,天色渐渐黯淡下来,广袤的雪野显得一片寂静。23团接到美侦察机发来的报告:数目庞大的中国部队正在从北面和东面向邸平里开进。弗里曼上校向部队发出了“准备迎击中国人进攻”的命令。
黑夜中,联合国军士兵们一个个紧握武器,匍匐在战壕里,神情紧张地等待中国士兵的出现。
13日深夜21时,成千上万志愿军士兵的身影浮现在雪地上。随着凄厉、刺耳的喇叭声,中国士兵开始了进攻。
一位当年参战的美军士兵的描述道:“夜幕降临时,四周响起了凄厉的军号声,他们(指中国军人)满山满谷地涌了出来,不畏生死地冲向我们,然后一排排地象麦捆似的被机枪火力搁倒,后面的人又一排排地往上冲,又被搁倒。我们的机枪狂吐着火焰,枪管打得通红,臂膀打得酸痛,看着满坑满谷的尸体,我对自己说,这不是战斗,这简直就是屠杀。”
就这样,中国士兵一波紧接一波的进攻,一往无前,无所畏惧,中国士兵踏着同伴们的尸体不顾一切地冲锋,令他们毛骨悚然,就连参加过太平洋战争的美军老兵也是第一次看到如此血腥的场面,他说这是一支比日军更不顾惜士兵生命的军队。
环形防线里的美军坦克和重炮猛烈地轰击志愿军的冲锋集群,平均每百平方米瞬间落下十几颗炸弹,随着火光闪耀、弹片横飞,鲜血染红了的整个砥平里,一百多人的志愿军连队往往几分钟后就只剩七八人。仅一个晚上,39军117师被打死的的士兵就达3000人以上,投入进攻的志愿军357团3营在一次进攻之后,只有数人生还。炮火连天的邸平里战场,中国士兵就这样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去同美军的飞机坦克、榴弹炮、高射机枪对决。整整一个晚上,在猛烈的炮火打击下,117师的士兵除了肢体横飞、死伤惨重以外,没能攻下一处阵地。
在激烈的战斗中,美23团团长弗里曼上校也被弹片击中臂部而受伤。
2月14日。
39军指挥部设在砥平里以北一片茂密的松树林中,林间的空地上架着几座电台,报务员头戴耳机正在紧张工作。军长吴信泉、副军长谭友林只是一个劲地在抽烟,两人愁眉苦脸,焦虑万分。他们刚接到一个雷击般的消息:担任阻击骊州、原州向砥平里增援的39军116师,在行军至注岩里途中,被美军空中侦察机发现,美军立即调集原州附近的炮兵群,在空军的配合下,集中炮火轰击这个纵队达四小时之久。就这样,这支一万多人的志愿军纵队在到达战场之前,就被美军猛烈的炮火打击下,死伤7千余人,最后不得不撤出战场。
吴信泉,这位在云山战役时,号称要将美骑兵1师“包饺子”当“下酒菜”的中国“王牌军”军长,此时才真正领教了美军凶悍的战斗力,面对39军一个晚上就遭受如此巨大的伤亡,他的手禁不住发抖了,他已经再也没有了往日的骄狂。2月12日,吴信泉刚接到攻打邸平里任务时,根本没把邸平里的美军放在眼里,“志司”副司令邓华布置以39军的115、116、117师为主力,40军的119师、42军的126师协助进攻的方案时,吴信泉心里还觉得暗自好笑,他认为邓华过于谨慎,区区邸平里的一个团的美军,只不过是一块送到“志愿军”嘴边的“肥肉”,还不够39军“吃”的,根本没有必要再安排其他两个师。因此13日深夜,在116师、119师、126师还未赶到战场的情况下,吴信泉军长独自下令发起进攻,致使117师在进攻中死伤惨重。
奉命南下包抄邸平里的39军115师,经过白天隐蔽,晚上行军,一路坡高崖陡,以至连马匹都被丢弃,好不容易行军至砥平里以东时已是13日深夜。115师于十四日凌晨发起攻击,但打下以后从俘虏口中才知道,他们攻下的只是邸平里外围的一个叫马山的山头,砥平里还在西南方向。此时砥平里的枪炮声已经停止了,39军117师已被打得尸横遍野,已经没有能力再发起进攻了。
参加对砥平里攻击的第42军126师也犯了和115师同样的错误。这个师接到攻击邸平里的任务被配属给第39军后,按照地图上指示的路线向砥平里进军。当按照判断的方位和计算的行进时间应该到达邸平里的时候,部队发现了山谷中一个小村子,于是126师毫不迟疑地开始了进攻,攻占了这座村庄。直到天亮以后才搞清楚不是邸平里,而是位于邸平里东南方向10公里处的一个叫田谷的村镇。
天亮了,轮到占据马山的志愿军115师成为美军攻击的靶子。为了夺回制高点,美军集中重炮向马山展开凶猛的轰击,美空军也加入攻击战斗,数十架美海盗式攻击机超低空扑向志愿军阵地,轮番扫射,投掷大量凝固汽油弹,马山阵地沦陷在一片火海中,中午时分,邸平里美23团出动坦克和步兵向马山志愿军阵地猛烈反击,115师三个团在美军反复轰炸和扫射下,死伤狼籍,一位参加战斗的美军士兵回忆道,美军飞机在对志愿军阵地轰炸时,他们连队就在山脚下面,只听见从山上传来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啸鸣声,后来才知道,这是中国士兵被凝固汽油弹烧着时发出的惨叫,一直传到山下……
志愿军434团2营王少白营长给团长王扶之打电话时哭着说,他的营死了三分之二,快要打光了,要求撤离马山。
然而,115师要求撤出马山的要求没有得到军部批准,吴信泉军长知道如果马山丢了,砥平里战役更没办法继续下去了,他命令115师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死守马山。
14日下午,一架直升机轰鸣着,徐徐降落在美23团团部后面的空地上,美军士兵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第8集团军司令李奇微将军,头戴一顶美军特有的防冻绒帽,胸前挂着两个手雷,从直升机机舱里爬了下来。
李奇微将军是亲自来到邸平里视察战况的,他对美23团士兵在如此险恶的环境下依然保持着高昂的士气感到欣慰,他见到了手臂负伤的弗里曼团长。李奇微将军告诉弗里曼上校,邸平里战役是整个朝鲜的作战计划中非常关键的一环。他完全清楚23团的危险境地,他对弗里曼团长说:“你一定要再坚持一个晚上。”李告诉弗里曼,他已经命令美国骑兵1师增援砥平里。美军在原州一带的重炮部队也将为23团提供强大的火力支援。
李奇微将军亲临前线,极大地鼓舞了23团士兵的士气,但也仅此而已,因为接下来的一个晚上,美23团不得不为自己的生死,孤军奋战了。
美第10军军部得知弗里曼上校负伤的消息后,专门派出1架直升机接他去后方治疗,被弗里曼一口回绝,他说:“我既然把士兵们带到这里,我就要把他们带出去。”弗里曼上校命令部队利用白天加紧加固防御阵地,准备应付志愿军的夜袭,以坚持到援军的到来。(注:弗里曼上校一直坚持到援军——美骑兵5团的坦克15日下午低达邸平里后,才乘直升机离开战场。)
14日晚,志愿军第40军119师和第42军126师到达了战场,自此,参战的志愿军攻击部队全部到齐。中国军人从四面八方把邸平里围得水泄不通,天黑不久,邸平里南面升起了几颗信号弹,志愿军向这个直径仅1.5公里的联合国军环形阵地又一次发起了攻击,最后的决战开始了:
砥平里周围山坡上涌现出了成千上万的中国士兵,黑夜中他们一个个手执火把,在喇叭声、锣鼓声和山崩地裂般的喊杀声中,犹如一支庞大的蚂蚁军团,密密麻麻、浩浩荡荡、漫山遍野地涌向美23团防御阵地。
联合国军的士兵们在震惊之余迅速反应过来,开始集中坦克和火炮猛烈地拦阻射击,各轻重武器和平射的高射机枪也在阵地前组成了密集的火力网,冲在前面地志愿军士兵成排成排地倒在火力网下,可是后面的士兵毫不在意,踏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冲锋,完全不把生死当一回事。
夜战的景象惊心动魄,照明弹、曳光弹、飞散的信号弹以及四射的火花把邸平里夜空点缀得绚丽缤纷。每隔五分钟,美军阵地上就腾空升起一排排照明弹,数十条曳光弹组成的光带接连不断地交叉在夜空。
美C—47运输机也飞抵战场,用降落伞投下一批又一批照明弹,这些照明弹宛如一盏盏巨大的灯笼,长时间地漂浮在砥平里上空,把整个战场照耀得雪白如昼。在明亮刺眼的白光下,中国士兵的影子满山满坡地在蛹动着,他们穿着臃肿棉袄,步履笨拙地迈向美军阵地。在美军设置的铁丝网前,不计其数的志愿军士兵被打死,美军发现中国士兵面对铁丝网显得束手无策,他们甚至连简单的破坏工具都没有,只能试图从网下钻过去,而这正在美军机枪的有效射程之下,不一会,铁丝网前就堆满了中国士兵的尸体,有好几处地方中国士兵的尸体已经高过铁丝网,形成了一座座尸体桥,把整段铁丝网都压扁了。
一波又一波、一群又一群,志愿军排山倒海式的冲锋接连不断,指挥官丝毫不惜啬士兵的生命,一拨又一拨地将士兵投入杀戮战场,成百上千的中国士兵就这样被美军猛烈而无情的炮火吞噬,撕成碎片。
战场上,到处散落着中国士兵的躯体及残肢断臂,白雪覆盖的邸平里雪原已被志愿军士兵的鲜血浸泡成黑红色。
参加过朝鲜战争的英国著名演员迈克尔凯恩,是一名出身贫困,思想左倾的青年,曾对共产主义颇具同情,然而,朝鲜战场的经历使他从此厌恶,他告诉《毛泽东鲜为人知的故事》一书作者张戎女士说,他亲眼目睹了中国士兵像大海的波浪一样,一潮一潮地往前冲锋,用自己的身体去抵挡西方的子弹。他当时就想,这些人连自己人的生命都不顾惜,我怎么能指望他们关心我呢?
在中国士兵一轮又一轮的“万岁冲锋”下,联合国军的防御阵地也险象环生,法国营有一个防御点上的士兵全部阵亡,蜂拥而来的志愿军士兵攻占了这个防御点,营长莫尔克拉中校迅速调动高射机枪排向冲上阵地的志愿军士兵密集扫射,弗里曼上校也派出美军一个排前来支援,终于将冲进阵地的几百名中国士兵击毙,重新夺回了阵地。
然而美军G连防守阵地上的形势却越来越危急,G连士兵已经连续击退了中国军队的十几次进攻,但眼前突然又出现了令人惊劾的一幕:五、六百名头绑白布条,身强力壮的志愿军敢死队员,每人将一个六磅重的炸药包捆在一根长长的树棍上(用来炸毁美军的工事),一面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吼叫,一面不顾一切地向前冲锋,全然不顾迎面而来的子弹,冲在前面的敢死队员一批一批地倒在美军的机枪扫射下,但更多的中国士兵继续沿着被鲜血染红的山坡向上狂冲,不少人被自己同伴的尸体绊得踉踉跄跄,但依然疯狂地冲向美军所布下的铁丝网和地雷区,一些中国士兵被地雷炸飞以后,残缺的肢体落下挂在带刺的铁丝网上,形状十分骇人,尸体的后面,有更多数不清的中国士兵涌了上来。美军的重炮和高射机枪虽然不停地开火打死许多进攻的中国军人,但还是有不少志愿军士兵越过了铁丝网和地雷区闯入美军阵地。
午夜时分,G连防守的阵地终于被中国军队攻破了,在炮弹和手榴弹连续不断爆炸的闪光中,黑压压的中国士兵如蚂蚁一般地爬上了G连的防御阵地,许多美军士兵阵亡,幸存下来的人不得不退到阵地背后的山坡下。
由于G连阵地的失守,美军环形防线被撕裂了一个很大的缺口。弗里曼上校调集两辆坦克进行反击,但没有奏效,近千名中国士兵已经涌入了阵地,并且继续向美军阵地纵深发起攻击,美军环形防线上的缺口越来越大,弗里曼上校不得不将最后的预备队——23团的突击连和工程连投入战场,来阻挡蜂拥而来的中国军队的士兵。命运的天平开始偏向了中国军队。
两军激烈的攻防此起彼伏,惨烈的白刃战和肉搏战在邸平里的每一处阵地上演,金属的撞击声、咆哮的喊杀声、子弹的射击声和炸弹的爆炸声汇成一片。然而,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推移,“志愿军”最害怕的时刻又一次来到了——天,开始亮了。
15日黎明,太阳从云层里钻了出来,对邸平里的美23团官兵来说,最危险的黑暗时刻终于过去了。
从美海军航母上起飞的轰炸机编队,一批接一批地飞抵邸平里上空,将成吨成吨的炸弹和凝固汽油弹倾泻在志愿军阵地上,把志愿军阵地炸成一片火海,攻占G连阵地的一千多名志愿军士兵也在猛烈的爆炸声中化为灰烬。
志愿军的攻势被遏制了,朝鲜的白天,是美国空军的天下。
天亮以后,美空军给驻守邸平里的美23团运来大批补给和弹药,同时将200多名伤兵用直升机运至后方。美航母舰队的舰载机介入战场以后,攻击任务主要由美航空兵和邸平里附近的美军炮兵部队进行。在天黑以前,志愿军是不敢展开大规模攻击的。
邓华指挥部对39军军长吴信泉连续两个晚上没有拿下邸平里极为不满,15日上午发来电令,要求部队加紧准备,最迟一定要在16日晚上拿下砥平里。
军长吴信泉心里叫苦不迭,参与直接攻打邸平里的志愿军三个师共只有三个炮兵营,加起来才36门炮,而且只剩三百多发炮弹,原本配合攻击砥平里的炮兵第四十二团,因为马匹受惊暴露了目标,遭到美军飞机轰炸全部被毁,这就意味着火力本来就弱的志愿军失去了炮兵支援,只能靠手中的轻武器作战了。
“没有炮兵协同,这仗怎么能打?”谭友林副军长愤愤地对吴信泉说。
吴信泉默默抽着烟没有开口。这时从砥平里南方不断传来的爆炸声令他焦急万分,他知道守卫马山的115师也已经陷入灭顶之灾,正在经受美军重炮、坦克和飞机的反复轰炸,这位中共“王牌军”军长心里十分清楚,以志愿军步兵的轻武器与美军强大火力对抗下去,其后果只能是全军覆没。
吴信泉下了决心,喊来作战参谋:“给“邓指”发报,讲明砥平里的情况,这仗不能再打下去了……”
然而吴的建议并没有得到“邓指”同意,鉴于39军死伤惨重,已实际上失去战斗能力,15日中午,邓华指挥部发来电报,参加邸平里战役的志愿军部队,归40军指挥,由40军119师师长徐国夫负责组建“前指”,同时指派40军军长温玉成立即赶赴邸平里指挥战斗。
美23团在邸平里遭到十倍以上中国军队的攻击,14日,李奇微将军命令美骑兵1师第5团北上增援砥平里。15日上午,美第5骑兵团出发,这支由3个步兵营、2个炮兵营、2个坦克连、一个工兵连以及28辆补给卡车和19辆救护车组成的增援部队,上路不久即受到中国军队的阻击。
中国军队占领了山边公路两侧,居高临下射击,虽然火力猛烈,但效果甚微,美骑兵5团在美军飞机的支援下向公路两侧的高地进攻,拿下了一个又一个高地,几百名中国士兵被打死,然而美骑兵5团团长柯罗姆贝茨上校发现:“伤亡巨大的中国军队好像越打越多,中国士兵的忍耐力和对死亡的承受力令人吃惊。”
由于志愿军的顽强阻击,美军进展十分缓慢,整整一个上午,美第5骑兵团如蜗牛一般地前进。如果美第5骑兵团不在太阳落山之前到达邸平里,邸平里的美23团和美第5骑兵团都将陷入危险境地。柯罗姆奇泽上校下了决心:放下那些载满物资的卡车以及仍然在山岭两侧与中国军队作战的步兵,只率领坦克连,凭借着厚厚的装甲直冲砥平里。
下午3时,坦克突击纵队组建完毕:一共23辆坦克,160名步兵,由柯罗姆贝茨上校亲自率领,45分钟以后,这支孤注一掷的坦克突击纵队开始前进了,美军的轰炸机沿着坦克纵队前进道路上的所有高地实施了猛烈的轰炸,公路两侧两个营的美军则全力向中国阻击阵地发动钳制火力的进攻,联络飞机在头顶来回盘旋,担任引导炮兵射击和报告前方敌情的任务。为了防御志愿军的伏击,坦克突击纵队以每辆坦克的间隔50米,总长度为1.5公里的战斗队形迅速朝前推进。
坦克纵队在通过一个叫曲水里的小村庄(位于邸平里以南6公里)时,遭到中国士兵的猛烈阻击,阻击美骑兵一师五团的是在注岩里被美军炮火击溃的志愿军第39军116师的残部。中国士兵从村庄两侧的高地上向坦克分队进行射击,成束的手榴弹在坦克上爆炸,但对厚装甲的坦克毫无作用,最后,中国士兵在军官的命令下抱着炸药包,躺在坦克行进的道路上引爆炸药。坦克纵队的数辆坦克被炸毁,搭乘坦克的L连160名士兵也只剩下了60人。几辆被炸断履带停泊在路旁的坦克请求支援时,被柯罗姆贝茨上校拒绝了,他吼道:“不能停下!停下来就全完了!”他命令余下的坦克不要理会,继续前进,迅速冲过志愿军把守的曲水里村庄。
在距离砥平里西南约两公里的地方,坦克纵队穿过了由115师343团占据的一段险要的路段:这是一段位于望美山的右侧,于山腰凿开的极其狭窄的豁口,全长140米,两侧的悬崖断壁高达15米,路宽仅能勉强通过一辆坦克。当时志愿军343团团长王扶之发现远处大路上烟尘滚滚,还以为是自己的增援部队,因为曲水里有116师打援,美军过不来。等到发现是美军坦克时,已经来不及了,倾刻间,美骑兵5团的十余辆坦克隆隆而至,343团团长王扶之慌忙派出团部警卫连进行阻击,在悬崖上面的中国士兵把成束的手榴弹和数个捆在一起的炸药包扔了下来,又有30多名在坦克炮塔上的美军士兵在交战中阵亡,但志愿军343团并没能阻挡坦克的前进,柯罗姆奇泽上校率领的坦克突击纵队,迅速穿过了隘口。
经过1小时15分钟,美骑兵5团的坦克突击纵队成功地突破了志愿军的6公里防线,于下午17时到达邸平里。虽然这支增援部队只剩下十几辆坦克和23名步兵(其中还包括13名伤员),但却给了邸平里的联合国军带来了极大的鼓舞,战壕中的美军士兵看到骑兵5团的坦克出现在战场时,禁不住欢呼起来。
一位参加邸平里战斗的美军老兵回忆:“当骑兵5团的坦克出现在中国军队背后时,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还在作战的中国士兵突然惊慌失措起来,他们一个个从散兵坑里爬了出来,扔下武器向四处逃散,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种景象,防御阵地四周的山丘上都是逃跑的中国士兵,密密麻麻,漫山遍野!此时飞机追着俯冲轰炸、坦克猛轰、防空高射机枪在怒吼,步兵用各种自动武器向逃跑的中国士兵开火射击!真是难以相信的一天!我们就这么解围了。”
15日傍晚,40军军长温玉成奉邓华副司令的命令抵达砥平里战场时,志愿军的战线已经崩溃,温玉成军长登上邸平里的北面207高地,拿望远镜俯瞰整个战场,也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憾:在美军阵地前面,志愿军士兵的尸体堆积如山,尤其是邸平里南侧望美山的整个山坡,像一个巨大的露天坟场,全部被尸体覆盖,场面血腥,惨不忍睹。
面对如此场景,温玉成军长不得不打电报给邓华副司令,明确地表示,这是一场打不赢的战役,必须立即撤出战场。
战场的败局已无可挽回,当日黄昏,邓集团指挥部终于做出撤离砥平里的决定。
15日夜,天空开始下起了大雪,守候在砥平里环形阵地中的美军士兵和法军士兵还在紧张地等待着中国军队的再次攻击。
漆黑的阵地前沿此时出现了数百支中国士兵的火把,闪烁的火苗时隐时现、吵吵嚷嚷地在美军阵地四周晃动了整整一夜。
这天夜里,中国士兵没有发动进攻,而是在尸体堆里翻找尚未死去的同伴和抬走部分阵亡者的遗体,由于大部分中国士兵尸体来不及搬走,很快就被大雪掩埋了。
天亮以后,美军士兵惊愕地发现,战场上的中国士兵一个个都不见了,阵地周围的尸体也全都消失了,呈现在眼前的是一片寂静的山岗和白茫茫的雪原,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砥平里战役,以志愿军的血腥惨败而告终。
据美军资料记载,参与邸平里战役的志愿军共有5个主力师,5万余人,其中115师、负责打援,直接攻击邸平里的是116、117、119、126四个师。
战斗结果:116师还未赶到邸平里战场就被美空军的炮火消灭,其他3个师在连续强攻2昼夜之后反被打得支离破碎,伤亡人数超过了2万,最后不得不自行退出战场。而驻守邸平里的美23团仅伤亡200余百人。中国军队仅遗弃在美23团阵地上的尸体就有一万多具,另外还有一百多名中国士兵因为难忍饥饿而向美军投降。
志愿军359团3营的官兵在邸平里战役中几乎全部战死,该营营长牛振厚在撤退时哭着喊着,死也不肯离开遍布他手下士兵尸体的阵地,最后被硬抬下来。
志愿军357团团长孟灼华在向上级汇报士兵伤亡的情况时,因痛苦万分而泣不成声。
这些在国共内战时期久经战火锤炼的战场老兵,也是第一次经历如此惨烈的战斗,在美军雷霆万钧的炮火下,他们的意志和精神全都崩溃了。
中国人民志愿军第40军119师是林彪“四野”属下韩先楚的“三纵”,号称“旋风部队”,在国内战场所向披靡,从东北的黑龙江一直打到海南岛,没想到在砥平里仅一个晚上,这股“旋风”就被美军的一个团打得丧失了战斗力。
中国人民志愿军第42军126师原是林彪“四野”属下的5纵,该师在辽沈、平津战役中,战功卓著。朝鲜战争爆发时,126师作为志愿军首批入朝参战部队之一于10月19日夜跨过鸭绿江。第一次战役中,该师在东线黄草岭、赴战岭地区奉命阻击联合国军的进攻,荣获了“黄草岭守备英雄连”及“烟台峰守备英雄连”称号。邸平里战役以后,该师已不成编制,不得不“回国休整”。
在邸平里战役中死伤最为惨烈的是中国人民志愿军第39军——这支“四野”的“攻坚尖刀”,在国共内战中更是屡建奇功。在林彪将军的指挥下,39军从东北雪原的长白山一直打到西南边陲的镇南关。
朝鲜战争爆发后,39军成为第一批出征朝鲜的部队。1950年10月25日,志愿军发动的云山突袭战中,39军一举击溃美骑兵1师5团,并全歼美骑兵5团第3营,还缴获了4架飞机,震动了美国朝野。39军因此成为朝鲜战争中唯一一支整建制消灭美军部队的中国军队,美第5骑兵团3营也因此被美陆军部取消了番号。
在志愿军发动的“第三次战役”中,39军更是一马当先,率先进入汉城,也成为中共历史上唯一一支开进敌国首都的军队。然而令人没有料到,这支所向无敌的军队,在邸平里不足1.5平方公里的战场上,被美步兵23团打得尸横遍野,开战前拥有3万名士兵的39军,两天以后,仅剩1万多人……
16日凌晨,围攻邸平里的志愿军39军残兵败将,用马匹驮载着尸体,搀扶着伤兵、在漫天大雪中,凄惨不堪地朝三八线退去,同一个月前这支雄壮威武的部队开进汉城时不可一世的情形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由于仓皇撤离,大部分牺牲的中国士兵尸体被遗弃在战场上,被大雪掩埋。
这场死伤惨烈的战斗,让39军军长吴信泉内心痛疚不已,风雪中,这位身经百战的中共将领骑在马上,不断地回望砥平里,泪水盈满了眼眶。此时,他想起了在汉城第8集团军司令官邸的墙壁上,李奇微将军留下的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第8集团军司令官谨向中国军队总司令官致意!”
现在他终于明白“致意”的含义了。
40年后的某一天,一位年届8旬,在中国某“干休所”颐养天年的老人从电视新闻中看到一则消息:韩国建筑工人在砥平里一带施工中,挖掘出十九具士兵尸骨,据辨认,这些死者生前系中国人民志愿军某部战士,遗骸四周的泥土里还散埋着中国士兵用过的遗物,除了子弹、手榴弹以外,还有水壶、饭盒、牙刷、胶鞋、皮夹子等私人物品……,根据停战协议条款,这些尸骨和遗物将交还三八线以北中朝一方安葬。
这则新闻使得这位年愈古稀的老人顿时激动起来,只见他胸口起伏、嘴唇颤抖,浑身不停地哆嗦着,泪水和鼻涕沾满了衣襟。
原来,这位老人就是这段惨痛历史的见证人——志愿军第39军军长吴信泉,40年过去了,邸平里战场的惨烈情景,依然是他一生中挥之不去的噩梦。
“邸平里志愿军烈士遗骸”是原志愿军第39军军长吴信泉临终前看到的最后一则新闻,几天以后,这位老人在病榻上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砥平里战役是整个朝鲜战争的转折点,中国军队令全世界恐惧的“人海战争”,被美军的一个团——步兵23团在邸平里击得粉碎,彭德怀发动的“第四次战役”从此烟消云散。在这场战役中,志愿军除了丢下两万多具士兵尸体以外,连大田、安东的影子都没有见到。
邸平里战役,使得中国军队极其低下的攻坚能力暴露无遗。这场战役后,联合国军从战略退却开始转入了战略进攻。
“中国人民志愿军”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在朝鲜战场上包围过美军的任何一支部队。
1952年5月,李奇微将军在美国众议院的一次听证会上作证:“我要简短的提一下弗里曼上校指挥的美国陆军第23团和配属的法国营的部队,虽然他们在远离主力战线的前方被数量众多的中国军队包围,在接近零度的严寒天气下,他们击退了敌军的反复进攻,最后成功地坚持到了援军的到来。我想说,这些美国军人和他们的法国战友,在作战中的杰出表现,证明了他们是两国有史以来最好的作战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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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年春末,十九具遗骸在板门店被移交给朝中方面。
新华社在电文中写到:“这是自朝鲜战争停战以来,在南朝鲜境内发现志愿军烈士遗骨最多的一次。”
几位来自美国的历史学家在一个山包环抱的小村镇发现了他们,在小镇四周杂草丛生的野地里人们还挖到了许多散落着的子弹、军装、胶鞋、水壶和牙刷。
小镇名叫砥平里。
有书记载,1951年正月初十,当志愿军359团顶着冰冷的月光撤离砥平里的时候,三营营长说什么也不肯离开,眼前的阵地上遍布着他的士兵的尸体。
砥平里,这是一个给中国、美国和法国的军人们留下血腥记忆的地方。
整整六十年前,双方士兵迎着打红的枪管,踏着同伴烧得焦黑的尸体用刺刀、枪托和牙齿反复争夺这块巴掌大的废墟。冻土被炮火融成了烫人的泥浆,倒在散兵坑内外的军人们被大雪掩埋直到铺上新的尸体。
对任何一方来讲,砥平里之战都是一场孤注一掷的赌博。在长达三个昼夜血肉横飞的殊死对抗中,整个东北亚都紧绷得如同一根即将断裂的弦。
吞噬了数百万人生命的朝鲜战争在这场规模不大的战役里迎来了自己的最后一个十字路口。
1、李奇微登场
1951年1月4日,是美国第八集团军兼联合国军地面部队司令马修•李奇微踏上朝鲜半岛的第十天。这一天,中国人民志愿军突入了已遭联合国军放弃的汉城市区。
面容严峻的李奇微走得并不匆忙,直到担任后卫的美军撤退后他才收拾起妻儿的照片,离开了自己的指挥部,并墙上留下了一句话:“第八集团军司令官谨向中国军队总司令致意!”
过去的十天是这位二战英雄平生最为苦闷的日子。
不久前,在中国人民志愿军冒着狂风暴雪的拼死攻击下,睥睨天下的十五国联军像一只被围猎的走兽一样逃回了三八线。
在混乱和恐慌中,李奇微的前任沃克中将不幸殒身车祸。就这样,这位美国陆军副参谋长在五角大楼的餐桌前接到了自己的最新任命,并在圣诞节当晚被塞进了横跨太平洋的飞机。
出发前,时年五十六岁的李奇微写下了遗嘱。
朝鲜半岛笼罩在湿漉漉的雨云下,战局是令人绝望的。第八集团军刚刚创造了美国陆军历史上距离最长的撤退纪录。面对300多公里长的三八线,惊魂未定的联合 国军能布防在一线的部队少得可怜,某些步兵排三五十人的防御阵地竟然宽达将近一公里。但这条“两面透风”的防线目前还不是李奇微最棘手的麻烦。
第八集团军在中国军队的打击下从精神到肉体都垮了下来,陷入了一种“走投无路的鸵鸟把脑袋钻进沙子里一样的心态”。
当身着伞兵作战服,脖子上挂着两颗甜瓜形手雷的李奇微风尘仆仆地赶到一个前沿指挥所里,要求向共军阵地炮击的时候,所有人都尽可能躲闪着这位司令官的一双鹰眼,因为神不守舍的美国兵根本不知道中国人此时打到了哪里。
一位营长甚至连手下连队的布防图都没有,最后在胡乱的射击中,一发炮弹居然打上了自己的阵地。
南朝鲜军依旧在漫无目的地向南溃逃,李奇微甚至要身先士卒的带着宪兵堵在公路上把子弹推上膛才能勉强把他们赶回前线。军官们疯也似地四处抓捕连枪都拿不稳的壮丁,而那个倔强的李承晚老头这会儿只会“情绪激动”地嚷嚷“要给中国人治罪!”
当李奇微跟自己的顶头上司麦克阿瑟商量“该怎么办”时,这位一向连总统杜鲁门都不大放在眼里的“远东太上皇”和善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认为怎么好就怎么干吧,第八集团军是你的了。”此后便缩在东京的帅府里默不做声了。
郁闷已极的李奇微在帐篷里给美国陆军参谋长柯林斯写信说到:“这里有一种紧张不安、大难临头、动荡不定的气氛,一种惊恐万分的精神状态。我很清楚,我们的部队已经失去了信心。从他们的眼神和走路的姿势都能看出来这一点。”
稍有军事常识的人都清楚,这样士气涣散的军队根本不堪再战了,能不能逃回日本都要划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威名颇具的李奇微原本被视作下届陆军参谋长的不二人选,但是如果不能在这帮惊弓之鸟身上创造点什么奇迹的话,他的个人军事声望恐怕就要随着美利坚合众国的国威被一同赶下海了。
难道真的输定了吗?
李奇微不知道自己下一手会摸到什么牌,当他忧心忡忡地举起望远镜向北眺望时肯定看不到,层层叠叠的中国士兵已经冒着零下二十多度的严寒开始悄悄地向冲击阵地进发。
他更无从知晓,矛盾和痛苦此时正深深折磨着他的对手。
2、一国之梦
夸张点说,前线和后方的中国人是在不吃不喝支撑着这场战争。
这个国家的国民大多不识字,填不饱肚子,甚至没有鞋穿的,出产的只有稻谷、小麦、丝绸和茶叶,全年的钢产量大致跟美国钢厂两天的产量相当,什么也造不出,一台精密仪器要用一个省的橘子去换。
然而这样的国家却与如日中天的美国开战了。
这是赌上国运的一战,每一颗子弹都得国民从牙缝里挤出来。
如果说许多人曾经对是否应当入朝参战,以及能否与世界第一强国较量持有怀疑甚至畏惧的话,传说中不可战胜的西方军队被打败的消息让人们把这一切都抛诸九霄云外。
中国百姓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新生的国家和军队是如此强大,人们惊喜若狂,奔走相告。如孩童般兴奋的神情直接反映着这个国家步履蹒跚的复苏与进步。
尽管要忍受物资的匮乏,不得不说那是个幸福的年代。
被唤醒的是一个赳赳中华的梦想。
青年们举着火把彻夜行游,用笤帚把不停地敲打着破旧的脸盆,到处都能听到高呼万岁的声音,举国上下都陷入了一种近乎狂热的状态。
然而这一切却让彭德怀深感不安,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残酷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在这位志愿军总司令的坚持下,指挥部被移到了距离前线不远的君子里的一个矿洞里,由于长期在阴暗潮湿的环境中工作,同样年过五旬的将军脸色像洞壁一样灰暗。
祖国慰问团送来了糖果,秘书专门给彭德怀留了一些。他铁青着脸说:“我不要!全部送到部队去!”
刚刚取得的胜利是用人命换来的。
一个执行伏击任务的连队穿着单薄的军衣在雪窝里趴了一夜,第二天传令兵发现全连官兵保持着伏击的姿势,像冰雕一样全部冻死在阵地上,他们甚至还来不及向美军射出哪怕一颗子弹。
这样的惨事整个冬季都在不时上演着。
北风卷起沙一样漫天飞舞的雪粉,士兵们手脚僵硬,浑身挂满冰坨,在齐腰深的积雪里抱着像冰一样冷的步枪,潮水一般涌向敌阵。
仅长津湖一役,志愿军九兵团的伤亡就超过了四万人,其中大多是因为冻伤造成的非战斗减员,连输血用的软管都结上了冰。伤者众多难于治疗,无可奈何的军医只得把他们的手脚锯掉。
这样的手术一天要做几百例。
老百姓是会向下命令的人要儿子的。从基层指挥员到兵团司令,很多人的意志都被伤亡数字摧垮了。
可是仗还得打下去。
最现实的问题是粮食弹药运不上前沿。在冬季的朝鲜战场上,一顿热汤饭就是生与死的区别。
志愿军官兵几乎全靠两条腿在险峻的山峦中长途奔袭,而一旦踏上公路,就会立刻成为蜂拥而至的美军飞机狂轰滥炸的目标。部队缺医少药,疾病开始蔓延,军官们无不为此焦灼万分。
苦战两月有余的前线部队早已精疲力竭,随着补给线不断向南延伸,空着肚子冲锋已经成极为普遍的现象,很多士兵甚至还穿着草鞋。上级给42军一个班发下一双棉鞋,谁也舍不得穿,只好规定谁站岗就由谁来享受这份奢侈。
这些士兵似乎已经根本意识不到自己有多苦了。
当全军沿汉江一线与敌人形成全线对峙的态势后,彭德怀的意见是:志愿军需要休整三个月以上。并致电中央明确提出了暂“不越过三八线”的考虑。
日后,他曾略带悲愤地说到:“我是他们的司令员,我不替他们说话,谁替他们说话?!”
1950年12月13日,毛泽东给他回电:“要越过三八线。”
3、“大闹天宫”
如果说中国人在暗无天日的殖民主义时代学到了什么的话,那便是:拳头是最好的外交。
当朝鲜前线出现短暂的平静,中美两国马上就在联合国的演讲桌上兵戎相见了。
美国代表奥斯汀在联合国的会议上要求中方解释为什么要在联合国军的“警察行动”成功在望时进攻朝鲜。
除了责难,这位职业外交官实际上直截了当地抛出了美国政府的困惑:不惜主动与联合国军拼死一战的中国人究竟想要得到什么?
奥斯汀讲话时,中方代表伍修权紧握拳头正襟危坐,“如同一个压缩着的弹簧”。当轮到这位将军发言时,他站起身大声说道:“谁破坏了太平洋地区的和平?是中国军队入侵了夏威夷,还是美国军队入侵了朝鲜和台湾?”
他的身后是在朝鲜苦斗恶战的三十万将兵。
“我代表全中国四万万七千五百万的人民,在这里控诉美国政府武装侵略中国的领土台湾是非法的和犯罪的行为!”
这是红色中国在世界外交舞台上第一次发出自己的声音。在那之前,几乎所有的西方国家都对这个崛起于黄土坡的新政权视而不见。如果他们能多少正视一下中国人对于尊严的渴望,他们还会在台湾和朝鲜一而再再而三地刺激中国吗?
直到毛泽东抡起“金箍棒”把朝鲜战局搅了个天翻地覆,西方政客们才不得不正视这个新国家的力量与决心。
拿毛泽东自己的话讲,“伍修权是大闹天宫去了”。
周恩来开列了中国军队在朝鲜停战的三个条件:
一、 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代表必须取得联合国的合法地位;
二、 美国侵略军必须撤出台湾;
三、 一切外国军队撤出朝鲜。
停战条件的第一条不是关于朝鲜,也不是关于台湾,而是关于联合国安理会“五大国”的权益与地位。
直到此时,美国人终于明白,“弼马温”真的要当“齐天大圣”了。中国参战的最根本原因绝不仅仅在于一个新生政权感到了来自边境的威胁,而是这个迟到的古老国家力图取得更大的承认。
既然在战场上败到了这个份上,美国人只得力求寻找一个既能保全面子,又能体面地停止战争的停火办法。但是,既然在战场上了败到这个份上,体不体面什么的,就已经轮不到华盛顿说了算了。
中国政府以强硬的姿态拒绝了由以印度为首的十三个亚非国家所提出的“先停火后谈判”的提案,并质问道:“美军打过三八线的时候十三国怎么不说话?”
言下之意,志愿军是绝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给美国兵以喘息之机的。
这一举动明确传递着威慑的信号:从联合国军越过三八线平推北朝鲜的那天起,这条人为的界线在中国军队眼里就已经不存在了。
如果不立即接受中方的停火条件,中国军队就决心把战争进行到底。
美国《时代》周刊在当时写到:“毛泽东透过自己脸上带着刀疤的代言人粉碎了所有(或者绝大部分)自由世界国家对于毛泽东和中国共产主义的幻想。”
从中国军队跨过鸭绿江的那天起,赛珍珠笔下那个和善而原始的旧中国幻象便从西方主流视野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严峻而模糊,让人捉摸不透的脸。
美国要员们对中国人态度的理解是:“要么投降,要么战争”。
尽管深知联合国军朝不保夕的险恶处境,但这些宦海老手们再清楚不过,人们肯定会生吞活剥了那个提议从朝鲜撤军的人,并把他的名字永远钉在“卖国”的耻辱柱上。
马歇尔将军不就被麦卡锡说成是“私通苏俄”的叛徒吗?
不论在朝鲜这个蕞尔小国的战略利益是多么的有限,为了保住世界第一强国的威仪,不到万不得已美国政府是绝对不会主动认输的。
杜鲁门宣布全国进入紧急状态,加强了总统在战争状态下的权力。参议院提出了陆军扩编的建议,两个国民警卫师立即转入联邦现役部队,并设立了国防动员局,准备把二百五十万现有兵力迅速增加到三百五十万。
军工生产方面,一年之内要把飞机和坦克的生产能力提高四至五倍。数十艘运输船开始昼夜不停的从日本和美国本土向朝鲜半岛输送军用物资以弥补上一场战役巨大的损失。
还是让钢铁和拳头再较量一番吧!
在毛泽东看来这只说明一点:美国人的屁股被踢得还不够疼。
他需要一场新的胜利来劝慰华盛顿的那帮民主党老爷们,也该轮到你们“卖”次国了。而三八线上的对峙多持续一天,敌人就将变得愈加难以对付,现在正是猎物最为虚弱的时刻。
必须立刻越过三八线,哪怕只越过一步。
“在战役发起前,只要有可能,即应休息几天。”毛泽东在给彭德怀的电文中口气平缓,但作战决心坚定。
接到电报后,彭德怀像泥塑一样坐在松木凳子上沉默良久。
军事上不允许打,但政治上必须打。
内心饱受煎熬的彭德怀最终决定把一切困难抛在脑后。
路面上的积雪经过人流践踏像玻璃一样滑,队伍里不断有人掉进路边的沟里,因为他们实在太困了。这时后面有汽车赶上来,有人惊喜的问:“这是咱们的汽车吗?”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这些面黄肌瘦的士兵一下子觉得不困了。
在向三八线进军的路途中,六个军的志愿军和三个军团的的北朝鲜军组成了浩浩荡荡的洪流,步兵、炮兵、运输队和担架队在一片银白的月光下挤满了大路和小路,挤满了一个又一个渡口。
立刻越过三八线,哪怕只越过一步。
4、胜利一次太重要了
在朝鲜作战的美国高级军官多是李奇微的老朋友,但他仍然在上任的三天内眼都不眨地一口气撸掉了七个师长中的四个。
一时间乌纱飞舞,三军肃然。
他站在弹药箱上在对第八集团军的将校们毫不留情地羞辱道:“诸位和诸位部属们的祖宗八代如果知道诸位的所作所为,一定会在坟墓里羞愧得翻身把脸转过去!”
他要求所有指挥官的位置都必须是在敌我双方枪弹交错的地方,任何一个不身先士卒的丘八爷都会被他撤职并一脚踹回老家。
李奇微冲着部下们大吼到:“朝鲜的命运,关系到美国的国威和信用。避免失败的唯一办法就是拿出勇气来!最重要的是痛宰敌人!把赤色中国洗成白色!”
熟悉李奇微的人都知道,他并不是一个惯用激烈言辞的人,这次是真的火烧屁股了。
为了提高士气,挖空心思的李奇微甚至带着记者把自己的座机降落在前线小镇的街道上,给赶来看热闹的朝鲜孩子发放美国小国旗。
他是想告诉自己的军队,他们的司令官是永远冲在所有人前面的,敌人也没长什么三头六臂。此后,这种欺负对手没有防空火力的把戏李奇微还表演过多次,直到有一次飞机被赶来的志愿军击毁,他和飞行员被子弹追着屁股逃进山林里才再也不这么玩了。
然而“中国人不可战胜”的神话毕竟还没有打破,前线的美国士兵照旧萎靡不振。
胜利一次太重要了,但是那得先找到对手的软肋才行。
自朝鲜战争爆发以来,二十多年前曾驻守中国的李奇微就在办公室里天天盯着朝鲜半岛的地图办公,他像熟悉自己家的后院一样熟悉那里的地形。但是他并不了解自己所要对付的敌人,美军情报部门递交的报告里依旧坚称对方的指挥官叫林彪。
空军是零,坦克是零,连炮兵也只是零零星星若隐若现,这些中国军人是怎么单凭简陋的步兵装备就把“铜拳铁臂”的联合国军打得落荒而逃的呢?
媒体把中国人描述得如同从满洲腹地爆发出无穷无尽力量的、不可抵御的游牧部落。多次在视死如归的进攻人流面前深受震撼的联合国军中甚至有人认为中国兵服用了某些让人神志不清的药物。
李奇微当然认为这些都是无稽之谈,虽然志愿军惯于集中优势兵力发动集团冲锋,但并不像报纸宣传的那样拿人命去填战场。美军空降187团的老兵科尔曼日后在自己的书中对所谓“人海战术”的诠释和一般人的想象完全不同。
人们常常混淆日本旧军队的“万岁冲锋”和中共军队的“人海战术”,实际上它们是两码事。“万岁冲锋”是种中世纪式的狂热的集体冲锋,是机枪火力“收割”日 本兵时最受欢迎的举动。中国人攻击时也用很多人,但士兵通常都是在黑夜掩护下,悄无声息地匍匐前进到扔手榴弹的位置,一声令下便如下雨一般地把手榴弹甩向 敌群,或使用步枪及冲锋枪边扫射边推进。攻下一个掩体后,再有条不紊地攻击下一个掩体,同时加固已占掩体。当在最前方攻击的士兵伤亡,后面就有另一个去接 替攻击,如果再伤亡,下一个再去接替。
如此下来,好似有无限的人力,这就是所谓中式“人海战术”。
而这种“人海战术”的真正可怕之处在于,中国人几乎无孔不入,你发现自己总是会被他们包围。
不管是连长还是兵团司令,志愿军上上下下都热衷并擅长使用穿插、包抄战术,这几乎成了他们的一种本能。在此种人海版的“闪电战”面前,无论多么强大的部队 一旦后路被断,都会陷于军心大乱。在刚刚结束的第二次战役中,联军几乎没有一次顽强的坚守作战,实际上多数的人员和装备损失都出现在盲目的突围过程中。
在这种精妙的战术指导下,顽强勇敢、不惧牺牲、恪守纪律的志愿军官兵毫无疑问是当时最优秀的轻步兵部队。
但中国人的进攻势头确实是在逐渐放缓,李奇微觉得对手好像已经在自己眼前露出了破绽,可是留给他去寻找这些破绽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1950年12月31日是李奇微到任的第六天,明天就是元旦了,太阳刚下山美国士兵便钻进了睡袋里。而在距离他们不远的一个巨大矿洞里,志愿军的参谋人员已经举起电话,眼睛盯着手腕上的表。
中国军队的最高指挥官彭德怀把目光从地图上移开,摘下老花镜闭上眼在脑海里把战役计划又理了一遍。
开弓就没有回头箭了。
彭德怀沉吟了片刻,随后下达了全线攻击的命令。
5、攻克汉城
在1950年的最后一个夜晚,随着汉江北岸一连串耀眼的信号弹划过天空,炮弹撕裂空气所发出的凄厉嘶鸣打破了战场的平静,随后猛烈迸发的火光红透了夜空,山崩地裂的巨响在整条三八线上回荡。
这是中国炮兵在朝鲜迄今为止规模最大、火力最强的一次炮击,尽管火力准备时间只有20分钟,但这已经是他们竭尽所能的演出了。
在大地的震颤中,密密麻麻的志愿军官兵蜷缩在大雪中静静地等待着。负责排雷的士兵手持一丈多长的木杆提前20分钟出发,他们冒着对岸暴雨一样射来的子弹,不顾一切地冲向布满地雷的开阔地。
他们只有20分钟,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活不过这20分钟。
在步兵冲击的信号弹腾空而起的同时,士兵们就已经跳进了汉江,彻骨的冰冷让他们透不过气来,溅到头发上的江水瞬间就凝结成了冰珠。
不断有中弹的士兵被江水冲走,军官冒着弹雨站在齐腰深的水中把士兵一个个推上冰面,已经没有力气的士兵向着江岸跌撞而去。等待着他们的是地雷、鹿砦、铁丝网和更加密集的炮火。
没能冲过火线的士兵躺在野地上奄奄一息地喘着粗气,血水缓缓地把雪染成了红色。担架队员躲避着密集的枪弹猫腰跑过来把他们抬上担架,发了疯似的往包扎所跑 去。这些担架队员都是从中国本土跟随部队而来的东北农民,为了让伤员活下来,他们把自己御寒的衣服脱下来盖在伤员身上,伤员越来越多,担架队员身上的衣服 也几乎脱光了。
当1951年新年钟声敲响的时刻,每一秒都有士兵死去。
天刚蒙蒙亮,李奇微就乘着一辆吉普车出了汉城,向着前线的方向疾驶。
他的双眼布满血丝。一个通宵的战斗过后,中国军队已经实现了全面突破。南朝鲜军一如既往的迅速崩溃了,“前沿阵地也就维持了一支烟的功夫”。蓬头垢面的败兵乘着一辆一辆的卡车川流不息地向南涌去。
暴怒的李奇微掏出手枪,气势汹汹地蹦到公路中央冲天放枪,高声喝道:“给我回去!”
但失魂落魄的士兵们根本就不理会他,“他们没有秩序,没有指挥,甚至没有武器。”
看着一张张没有表情的脸,李奇微脑海里闪现出一个最可怕的念头:汉城恐怕保不住了。
1951年1月3日上午,第三次战役开始以来困扰彭德怀的最大悬念消失了。
志愿军情报部参谋跑进彭德怀的指挥部,报告说他们在美军的无线电报中截听到了美军准备从汉城撤退的对话。
联合国军不打算死守汉城。
彭德怀深知,占领南朝鲜首都将是一个震惊世界的事件,这将是抗美援朝战争取得重大胜利的标志。但是如果李奇微决心把汉城变成朝鲜半岛的斯大林格勒,志愿军就不知还要消耗多少时间和人命才能咬开城门了。
长出了一口气的彭德怀深知此战侥幸。
这一天,当镇守汉城正北面的一个英国旅发现美军已经溜之大吉的时候,终于意识到再不跑就来不及了。他们丢弃了阵地,跳上“百人团长”坦克和卡车夺路南向而逃。
当落在后面的一个营被四面赶来的中国军队分割包围并最终全歼的时候,他们连头也没回一下。
至此志愿军完成了对汉城的弧形包围。
朝鲜战争期间,美国军中曾流行一个段子:这孩子为什么哭得那么惨?因为他(她)意识到自己是个韩国人。
还有比给大国角力当牺牲品,一当就是几千年更催人泪下的身世吗?
当李承晚宣布“迁都”的时候,汉城又一次陷入巨大的混乱。
半年前汉城大逃亡的情景再次出现,因为很多市民都相信李承晚政府的宣传:八路兵烧杀淫掠无恶不作。可是当他们扶老携幼逃到汉江边时却发现,当天15时过后 汉江桥和所有的交通要道就仅供军队使用了,难民不允许在桥上通过。有人打算硬闯,美国宪兵二话不说开始向他们射击。
宪兵们执行的是李奇微的命令,在远处注视着这一切的李奇微后来在回忆录中写到:“这是一场人类的大悲剧。”
但他正在执行的是一次极其危险的军事行动:如果大量的部队和装备在乱冰堵塞的汉江上挤作一团时遭到中国军队的截击,被迫背靠汉江决一死战的话,联合国军的损失将是巨大的,后果毫无疑问将是灾难性的。
在撤退的同时,联合国军开始在汉城市区内进行规模巨大的破坏活动。金浦机场上来不及运走的五十万吨航空汽油和三万加仑凝固汽油弹被点燃了,巨大的火焰和浓烟笼罩在汉城上空,那情景如同地狱降临人间。
午夜时分,收音机里传来美国之音的报道:“南朝鲜国军给予共军重大杀伤后安全转移。”与此同时,在汉城东边不远处的横城,部分撤退不及的美军被志愿军的夜袭部队打得血肉横飞。
1月4日,志愿军39军的侦察兵几乎是踩着联合国军的脚后跟进入了汉城。
在到处冒着烟和火的街道上,已经出现了“欢迎中国志愿军”的汉字标语,这些字就覆盖在欢迎联合国军的英文标语上。汉城的华侨多是山东人,熟悉的胶东口音让志愿军官兵们很感亲切。
348团副团长周问樵带着警卫员直接走进了李承晚的公馆,公馆里的收音机居然还没关,火盆里的火还在燃烧。周问樵脱下衣服一抖,大大小小的虱子掉在火盆里劈啪作响。
“美军要跑回日本去了。”这句话在南朝鲜军民之中传播着,引起的复杂情绪难以言表。
美国驻南朝鲜大使在电话里向李奇微转达了李承晚的不满:“难道贵军只会撤退吗?”
被刺痛了的李奇微反唇相讥:“告诉那个老头,我现在是从汉城撤退,不是离开朝鲜!让他看看他的军队是怎样像羊群一样溃逃的吧!”
6、阿喀琉斯之踵
1950年1月5日,在朝鲜半岛上的两个城市——平壤和汉城,各有二百四十门大炮同时鸣放二十四响礼炮,以示对攻克汉城的庆祝。
这是世界现代史上,中国军队第一次武装占领异国的首都,这样的情景直到今天也没有重现过。
丢掉汉城后美国政府已经不指望能从军事层面收拾这个烂摊子了,他们开始讨论一旦“万不得已”就把南朝鲜军队及国民撤到4000英里外的美属西萨摩亚群岛,在南太平洋上重建大韩民国。
眼看美国兵就要被人追着屁股往海里跳了,这在整个西方掀起了一股不可名状的惊慌。盟国几乎异口同声地质问杜鲁门:联合国军是不是打不下去了?为什么还不赶紧撤出那个该死的远东半岛?!
然而此时让杜鲁门忍无可忍的堵心事还不只这些。
面临朝鲜战场的重大失败,美国究竟该怎么办?几乎所有人都有些不知所措,只有远在东京的麦克阿瑟“异常镇定”地给华盛顿发来了一封电报。
他在电文中一如既往地强调,如果不给他增派更多部队,或者把战火烧到中国本土,“既要守住朝鲜,又要保卫日本,我们没有这么强大的力量。”
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的高官们对这封电报表示出极大的不满,因为麦克阿瑟明知斯大林的几万辆坦克还摆在欧洲,美国不可能在亚洲投入更多力量去发动一场“错误的战争”。
后来他们才意识到,麦克阿瑟的这封电报是“留给后人看的”,言下之意:一旦战败,本帅概不负责。
这是赤裸裸的抽梯子,从五角大楼到白宫,所有人都被麦克阿瑟挨个抽了梯子,尤其是杜鲁门。
整个华盛顿官场都在咬牙切齿地问,这个该死的老头到底是反共的老英雄还是通敌的老间谍?!
就在联合国军高层忙着跳政治舞的时候,三十多万志愿军官兵克服种种难以想象的困难进行了连续八昼夜不间断地进攻,把战线向南推进了八十至一百公里,其前锋已经直达三七线。
《人民日报》在《祝汉城光复》的社论中写到:“中朝人民军今天已经向全世界表明了自己是强大的和平力量。他们完全有力量消灭与赶走美国在朝鲜的侵略军,恢复朝鲜的和平。”
对民族实力骄傲的热情再次席卷了整个中国大地,曾饱受列强歧视的中国国民掀起了声势浩大的捐款捐物运动。女学生表达爱意的慰问信像雪片一样飘向朝鲜战壕,立志参加志愿军的青年人更是挤破了报名站的大门。
为了让前线将士填饱肚子,男女老少齐动手,家家户户做炒面,在瑞雪飞舞的广袤土地上,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处处飘散着炒面特有的香味。
这些炒面在前线的意义远远超过了后勤给养的范畴。在狂风暴雪中一往无前的中国士兵或许武器简陋衣衫褴褛,肚子也不那么踏实,但他们深刻地感受到自己的身后是全中国人民无比热忱的期待,这种朴素的认识让他们保持着昂扬的斗志与乐观主义精神。
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凭借这股精气神就足以打败装备和国力占绝对优势的帝国主义纸老虎了。
“我们无比强大”和“我们已经胜利”的情绪从国内蔓延到了前线,极度艰苦的生活让打过三八线的官兵们产生了“快打,快胜,快回国”的情绪。
“从北到南,一推就完”,要像挤牙膏一样一鼓作气把美国兵挤出朝鲜!
就在此时,彭德怀下达了一条引起各方激烈争论和迷惑不解的命令:“全军立即停止追击!”
全世界都大吃一惊。
苏联驻北朝鲜大使拉佐瓦耶夫对彭德怀突然停止第三次战役极为不满,并向斯大林指责彭德怀是“军事上的保守主义”,从没见过打了胜仗的指挥员命令部队停止追击敌人的。
连终于稳住阵脚的联合国军都在纳闷,他们为什么不乘胜追击呢?
几年后,从朝鲜战场上卸任的彭德怀在一次作战会议上,回忆了第三次战役的情况。
他说:“我打了一辈子仗,从来没有害怕过,可当志愿军打过三八线,一直打到三七线的时候,我环顾前后左右,确实非常害怕。眼看着几十万中朝军队处在敌人攻 势的情况下,真是害怕得很。在那种严重的情况下,志愿军随时有遭厄运的可能。我不能把几十万军队的生命当儿戏,所以必须坚决的停下来,不能前进,并做好抗 击敌人反攻的各种准备。”
彭德怀已经察觉到,美军的侦察活动越来越频繁了。
中国军队突然间销声匿迹了,如同在清川江第一次伏击联合国军之后突然消失一样。没人能说出中国军队的司令官脑子里正在盘算着什么,参谋们应麦克阿瑟的要求已经制定好了撤出朝鲜的详细计划,整个前线弥漫着一种前途未卜的气氛。
刚上任几天就面临着不可逆转的大撤退,丢掉汉城的直接责任或许不应当由的李奇微来承担。某种程度上讲,联合国军的大踏步撤退是成功的,双方的伤亡都远没有上一场战役大。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但在添油加醋的媒体面前,脸上热辣辣的李奇微依然觉得度日如年。
可是他从一开始就不认为美军输定了。
当麦克阿瑟跟华盛顿官员大打口水战,很多人开始打小算盘的时候,李奇微把一切私心杂念都抛诸脑后,开始全神贯注地履行一个军人的职责。
在骊州第八集团军的指挥部里,李奇微在瓦斯灯微弱的灯光下,屏息凝神地翻看着中国军队入朝以来双方每一天战斗的机密记录。在三次大的战役中,李奇微终于发现了一组至关重要的数字。
联合国军与志愿军的首次遭遇发生在1950年10月25日,真正大规模的战斗发生在26日,11月2日,联合国军主力撤退到清川江南岸,战斗历时八天;第 八集团军第二次向鸭绿江进攻,11月25日遭到攻击,战斗持续到12月2日,志愿军停止了对溃逃中的联合国军的追击,战斗历时八天;刚刚结束的“新年攻 势”,从1950年12月31日持续到1951年1月8日,也是八天。
八天,三个相同的数字。
李奇微知道了,中国军队的任何攻势,无论参战兵力规模多大,战斗延续的最长时间是八天。
这“八天”是由中国军队的后勤补给能力决定的。由于美军的空中封锁和补给手段的原始,在战役开始之前,依赖人力、畜力补给的中国军队只能为每名士兵提供大 约一个星期的粮食和弹药。中国士兵必须把所有的补给都扛在身上,一旦粮食弹药消耗完毕,再凌厉的攻势也只能停止。
终于在纷乱的朝鲜战局中理出头绪的李奇微把这种现象称为“礼拜攻势”。
如何才能验证这种现象呢?那就放几条猎犬去探探虚实吧。
1951年1月15日,也就是彭德怀命令中国军队全线停止追击一个星期后,李奇微亲自命名的“猎犬行动”开始实施了。
“猎犬行动”的意思是像猎狗一样跑上去,主动寻找正处在物资短缺困境中的中国军队,把他们死死缠住。美军在少量坦克的引导下,用汽车搭载士兵,采取小股多路的方式,在宽大的正面进行小规模的试探进攻。
李奇微表情依旧严峻地对即将出发的小分队成员们说到:“不是都在问联合国军该怎么办吗?依我看,出路只能是进攻、进攻、再进攻!”
7、万籁俱静
春节就要到了,终于能歇歇脚的志愿军开始筹备过年物资,国内运来的慰问品也陆续到达部队,部分官兵甚至还吃上了肉。在毛泽东发出“爱护朝鲜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的指示下,志愿军总部号召官兵们开展“拥护朝鲜劳动党和政府,爱护朝鲜人民”的活动。
然而在志愿军指挥部的会议室里却弥漫着火药味。
1951年1月11日,彭德怀在君子里巨大的矿洞里和刚从平壤赶来的金日成举行正式会谈。
时年39岁的金日成想不通志愿军为什么不乘胜追击,双方就是不是“只要向南进攻,美军就会撤出朝鲜”的观点进行了讨论,讨论时分歧极大。
彭德怀问:“如我军去追,美军就一定会退吗?”
朝鲜副首相朴宪永回答说:“是的。”
彭德华又问:“你们的依据是什么?”
朴宪永说:“美国人民反对,资产阶级内部矛盾。”
金日成插话:“最好半个月内,志愿军有三个军向南进攻,其余休整一个月后再南进。”
“如果美军不退出朝鲜怎么办?你们把胜利的希望寄托于侥幸,就可能把战争引向失败!”开始克制不住情绪的彭德怀像教小孩儿用筷子一样说到。
“如果你们认为我这个中朝联军司令不称职,可以撤职!如果你们认为我们一南进,美军就会撤退,那么我提议由志愿军承担全部海岸警备和维护后方交通线的任务。人民军五个军团十二万人已经休整两个月了,归你们自己指挥,照你们的愿望向南进攻。”
彭德怀拿出了毛泽东当天发给他的,同意志愿军就地休整,由北朝鲜军单独南进的电报。
看罢电文,金日成和朴宪永对视了一眼,说:“人民军没有恢复元气,不能单独南进。”
彭德怀说:“那么去试验试验,取得点经验教训也是宝贵的嘛。”
金日成说:“这不是好玩的,一实验就会付出几万人的代价。”
难道中国士兵的生命就不宝贵了吗?!
“不是说我一南进,美军就会退吗?这种前后矛盾的说法我很难理解。” 彭德怀最终还是没把话说得太透。
这次会议双方不欢而散。
顺便提一句,陪同金日成参加这次会议的朝鲜副首相朴宪永是南朝鲜劳动党的创始人。朴宪永后来被指责负有对朝鲜统一失败的责任,1955年12月15日以美国间谍和颠覆分子的罪名被处决。
志愿军开始了全面休整,部分师团级干部被调回国内,参加在沈阳举办的诸兵种联合作战集训班。与家人的重逢让这些军官们有了久违的好心情。
从1月15日开始,美军在朝鲜前线的侦察和试探性进攻变得非常频繁,双方爆发了几次小规模的遭遇战,但只要一接触到中方的主要防御线,美军部队便开始退却,双方都没有占到任何便宜。
彭德怀召集专门会议对这种情况研究后认为“敌人没有进攻我汉江南岸桥头阵地的企图”,志愿军部队继续按照准备春季攻势的态势部署,部分主力向北移动以利休整。
1951年1月23日,在对志愿军前线进行了八天持续不断的袭扰后,美军侦察部队消失在茫茫雪原里。
枪炮停了,万籁俱静。
第二天,朝中两国的一百多名高级官员在大矿洞里“欢聚一堂”,愉快地观看一出叫《阿玛尼》的歌剧。这是一部由志愿军文工团在前线仓促创作出来的歌剧,但还是大受欢迎,金日成专门把剧本要来,说要亲自翻译成朝鲜文演出。
这场联欢是按毛泽东的意思组织的,彭德怀和金日成都深知,中朝两军决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心离德。
让中方有些挂不住的是,人民军协奏团的女演员个个身穿苏式翻领毛呢军服,腰扎武装带,足蹬高筒皮靴,显得英姿飒爽。而志愿军文工团的姑娘们根本就没有演出服,因为一直泡在前线慰问,多数人的棉布军服上都打着补丁,女孩子们的手也黑糊糊的。
志愿军高级将领们对政治部主任杜平说:“咱们发起个募捐,凑点儿钱给文工团的同志们也做上一套阔一点儿的衣服穿,咱也体面体面。”
这已经是志愿军在前线最“豪华”的联欢了。
表演过后,彭德怀作了题为《三个战役的总结与今后的任务》的报告,对是否“乘胜追击”的敏感问题避而不谈。
第二天讨论的是后勤问题。
会刚开到一半,前沿传来了敌人进攻的消息。
更加明确的消息很快传来:联合国军开始了全面反攻。
彭德怀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发生了。
8、火海
“猎犬行动”持续了八天,李奇微还是没能彻底搞清楚中国军队的意图和防御阵地的具体位置。但根据数支美军侦察队的报告,他从中国军队与美军交火时的反应判断:中国军队暂时没有发动新的战役的企图和能力。
现在是中国军队最不适于作战的阶段。
“立刻向北进攻!”李奇微制定了一个野心勃勃的计划:他集中了联合国军方面五个军共十六个师外加三个旅、一个空降团和全部的炮兵、空军力量,地面兵力达到 二十三万人。李奇微还特别强调,最精锐的美国和英国部队必须冲在最前线,坚决近距离地与中国军队接触,不间断地持续进攻,不给中国军队以任何补充的时间! 依靠优势的炮兵、空军和坦克火力采取“火海战术”对中国军队实施高密度高炽烈的火力突击,把中国军队的有生力量碾成齑粉!
第八集团军把这次北进行动称为“霹雳作战”。
1951年1月25日,“霹雳作战”开始了,联合国军开始向世人展示其强悍的军事肌肉。
炮弹一遍一遍地犁过志愿军阵地,浓烈的硝烟把蹲在防炮洞里的士兵呛得透不过气,有的人耳膜被震出了血。对一个小小阵地的轰击通常要持续一个多小时,飞机紧接着赶来,轮番投下大量的凝固汽油弹,整个山头就变成了生物难以存活的一片火海。
山崩地裂的巨响在汉江南岸绵延陡峭的山峰中一刻不停地回荡,言语难以形容的庞大战争机器开足马力迸射出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火焰。
“山都炸平了,树都烧光了,工事全塌了。”从前沿抬下来的志愿军伤员抓住军官的手声嘶力竭地喊道。
与以往不同的是,美国大兵这次终于被李奇微踢下了卡车,以步兵的身份参与到战斗中去。这让美军摆脱了此前在公路上坐以待毙的“富贵病”,作战的范围和手段空前丰富起来。
当美军发挥出无以伦比的火力优势,战局迅速地恶化了。
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传到彭德怀的指挥部,不断有前线指挥员在电话里报告:“光了!全打光了!”志愿军官兵在用血肉之躯阻挡着美军的坦克和大炮。
彭德怀向志愿军各部发出了“停止休整,准备作战”的电报。应该庆幸的是,部队在半个月前及时停了下来,如果继续南进,让部队在更加困难的时候迎接敌人的反击,后果简直就不敢想。
整条防线的守军都在险象环生的恶战中苦斗不已。
1月27日深夜,满眼血丝的彭德怀向毛泽东发电,建议部队后撤并“拥护停战”。
“拥护停战”这四个字能从横刀立马的彭德怀嘴里吐出来,足见战局的艰危。局势或许还没有恶化到必须弃守汉江南岸的地步,可是照这么打下去,还需要把多少条人命丢进绞肉机才算罢休?一时守住的意义又有多大?彭德怀不做赔本买卖,他不愿把士兵的鲜血浪费在死守上。
既然李奇微能向他彭德怀“致敬”,彭德怀怎么就不能“择日再战”呢?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
连彭德怀都认为毛泽东不会同意自己的意见。
但是来自中南海的回电还是让他惊愕不已。毛泽东不但不同意部队后撤,而且指示立即发动第四次战役,战役目标直指敌后一百多公里处的大田和安东!
现在三七线守不守得住都成问题,想要打到三六线绝对是一种想象。
毛泽东不是幻想主义者。
他很清楚,战场上的胜利或许能让美国人陷入绝望,但绝望也是有保质期的,再辉煌的胜利也无法改变两国之间天渊之别的实力差距。
这就仿佛重量级选手和轻量级选手之间的拳击赛,重量级选手即使出错,只要没被击倒在地就有缓过劲来的机会;而轻量级选手必须出奇制胜,不能出半点差错。在美国人选择妥协之前,不能在战场上给他们留下哪怕一丝翻盘的希望,否则一切都会前功尽弃。
必须孤注一掷了,否则必将丧失百年难觅的良机。
毛泽东知道自己是强人所难逼着彭德怀去创造奇迹,可他现在最迫切需要的就是一个奇迹。他在给彭德怀的电文的最后以私人口吻平缓地询问到:“你的意见如何,盼告。”
自入朝首战告捷以来,胜利就像不断加大剂量的吗啡一样,让彭德怀和他的部下们陷入了只能前进不能后退,只能胜利不能失败的怪圈,彭德怀对此心知肚明。进攻在军事上是个不现实的选择,但这是政治上的需要,彭德怀没有跟毛泽东讨价还价。
如果说毛泽东的进攻设想让彭德怀都大吃一惊的话,那么摆好了横扫汉江架势的李奇微是不是也想不到志愿军会在此刻大举反攻呢?从战役发动突然性的角度看,毛泽东的设想并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
可是目前交战双方的装备水平极度悬殊,而彭德怀手里能够用来弥补这种差距的资源只有一种:士兵。
他盯着双方态势图沉思了很久,在脑海里勾勒出一个初步的战役设想。只能让几十万志愿军将士以身犯险,拼死一搏了。
对于中朝联军士兵来说,最严峻的第四次战役,就这样开始了。
在双方箭头交错的地图上,标有一个寻常的小镇,小镇的名字叫砥平里。
9、兵者诡道
1951年2月2日,“霹雳作战”的第七天。
在汉江南岸一片狼藉的战场上,山梁上的守军用电台与对面的美军指挥部联系,让他们到阵地前运走美军士兵的伤员和尸体,表示可以保证其安全。美军派来了直升机,来来回回运了整整一上午。
镇守汉江南岸防线的志愿军有两支部队。
一支是38军,原解放军东北野战军第一纵队,是被称作“万岁军”的明星部队。
一支是50军,改编自在长春起义献城的原国民党60军。
这两支曾在解放战场上交过手的部队,要在此地同生共死了。
西线是联合国军的主攻方向,仅仅安排两个军来防守不能不说是有风险的,况且这两个军在经历过前几次战役的鏖战后减员已相当严重。38军和50军能顶住进攻,是志愿军其他部队有所作为的前提,一旦汉江防线被对手撕开,别说反击,中朝军队的整条防线必然陷于全面崩溃。
他们要面对的是由四个美军师,两个南朝鲜师,两个英军旅和一个土耳其旅组成的联合国军主攻部队。
彭德怀给这两支给养不足减员严重的部队下达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价守住汉江南岸阵地。这场背靠汉江的阵地防御战是没有回旋余地可言的,名副其实的背水一战。
没有增援,也不要指望撤退。拼,拼光为止。
从交火开始的那天起,守方的伤亡就远远高于攻方,在铺天盖地的炮火下,阵地上的一切都被炸飞了。
阵地不断地丢失,防线缓缓地后移,但两个军的士兵始终死战不退,像钢钉一样钉在汉江南岸。
尽管战斗惨烈无比,但因为执行的是防御任务,38军和50军在第四次战役中是不折不扣的配角。之所以特地提起,是要提醒人们:东线部队发起反击作战所必须的时间和战役态势,都是西线志愿军官兵用泼洒在雪峰上的一腔男儿血换来的。
半个月后退回汉江北岸时,50军勉强能成建制投入战斗的只有4个营又4个连。
同西线联合国军仿佛用黄金打造的豪华军阵相比,联合国军的东线部队就显得乡土多了。真正参与一线作战的部队,除了美军第2师,其余绝大多数都是南朝鲜军,纯属一个“烂葡萄夹铁核桃”阵容。
把进攻重心放在西线的李奇微原本也没对他们抱有什么特别的期待。
但是跟遭到志愿军38军和50军顽强阻滞的联合国军西线部队相比,这路联军的运气似乎非常之好,进展出乎意料的顺利。志愿军的节节抵抗只能用无关痛痒来形容,根本没有爆发什么激烈的大规模战斗。
在离开战役出发地一个星期后,东线联军就占领了原州正面的横城地区。
1951年2月3日,美军第2步兵师23团的先头部队开进了横城以南的交通要冲——砥平里。侧翼部队在小镇周围的山岗上发现了稀稀落落的中国士兵,交火后对方主动退却了。
砥平里的居民早已逃光,被人遗弃的小镇静躺在从原州到汉城的荒废铁路上。民居大多被炸毁,学校和祠堂也夷为平地,剩下的只有几个茅顶土坯屋,可说是一片废墟。
当天黄昏时分,团长保罗•弗里曼上校率领第23步兵团三个营的主力在砥平里安营扎寨。第二天凌晨,归23团指挥的法国营也到达了这里。
这时弗里曼已经比第八集团军主力的位置超前了大约24公里,李奇微命令他停下来搜索四周的山岗,直到后面的部队跟上来。
李奇微端坐在一架老式的教练机里,在任何怀疑藏有中国大部队的村庄、小镇和树林上空盘旋。大地被白雪覆盖,松林呈现出很深很暗的绿色,无数道路像蜘蛛网一样裸露在雪中的大地上,整个世界寂静得仿佛不那么真实。
“我们很难发现一个活动的生物”李奇微后来回忆说,“没有篝火,没有轮痕,甚至没有被践踏过的雪地。”
他知道死守汉江南岸的阻击部队绝不是中国军队的全部力量,对手显然还没有亮出最后的底牌。天一黑,中国人随时会从什么地方钻出来。
李奇微在东线慎之又慎地摆开阵势,每占领一地便构筑坚固的野战阵地,严令各部保持互相策应,绝对禁止无谋的孤军深入。
对面的那位中国将军肯定正在策划着什么。
双方相互窥伺对手的虚实,虎视眈眈而又都按兵不动,生怕轻举妄动造成吃亏。
胜利一次太重要了,谁都输不起。
李奇微知道主动权还掌握在对手的手里,在神出鬼没的中国人面前,没人能准确预测到下一场恶斗将会发生在哪里
10、志愿军的逆袭
2月9日,“霹雳作战”第十四天。
由于在西线受阻的联合国军进展不大,东线联合国军的位置就显得相对突出了。
鉴于一些南朝鲜搜索部队出发后便没了音信,李奇微有些担心暴露在前方的23团的安危,于是决定再给砥平里增加一些重炮。503野炮团的六门155毫米榴弹炮于2月9日抵达砥平里。此时,弗里曼上校有了一个半营的重炮,外加第28空防营的一个连。
至此,砥平里守军达到了6000多人。
就在这几天里,大量隐匿在夜幕中的中国军队不停地穿过李奇微的前沿阵地。
在朝鲜冰冻雾罩的重重大山里,两支大军都摆开了进攻的姿势。然而,只有其中一支知道另外一支的存在。
东线志愿军指挥官邓华报告,志愿军42军和北朝鲜军第2、5兵团,以及从西线紧急抽调东进的志愿军39军、40军和66军都在对方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溜到了 攻击位置。彭德怀所设想的 “先放后打” 、“西顶东攻”的战役态势形成了,这是他所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进攻了。
战机成熟了。
如果志愿军能在东线砸碎联合国军的防御力量长驱直入,就很可能一举扭转战局。即使未必能够置对手于死地,起码也能把对手凶猛的攻势化解掉,并借机从国内调集重兵守住汉江防线。
顺利的话,成建制的大量吃掉敌人也并非不可想象,毛泽东此时最希望听到的就是美国人喊疼的声音。
可是,联合国军在东线最孤立的突出部有两个,一个是砥平里,一个是横城。先打哪个才更为有利呢?这是一个攸关成败的艰难抉择。
彭德怀三思之后决定先打砥平里,命令发布后他又改变了主意。
志愿军吃得下砥平里吗?
彭德怀的顾虑和犹豫是明显的:面对火力强大的美军和法国营,无论人数上占多大优势都没有在短时间内拿下敌军的把握,还是先拿横城的南朝鲜军开刀吧。
1951年2月11日,中国农历大年初五,黄昏。
四周笼罩在冬日的薄雾里,南朝鲜军阵地的四周传出一阵阵异响,那是军服不断摩擦积雪的声音。等那些身上缝着新兵标志的南朝鲜士兵有所察觉的时候,成千上万的志愿军端起刺刀在他们的鼻子底下发起了冲锋。
如果说横城反击战与以往的战斗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南朝鲜军已经连逃跑都显得十分娴熟了。
开战仅仅几小时,联合国军的正面防线就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中国士兵如同泄了闸的洪水一样漫过突破口,开始施展穿插包围的拿手好戏。
步兵线一坍塌,支持横城南朝鲜军队的重炮营也迅即崩溃。美军在战史中记载:“中共部队在夜间进行反攻,韩国军队溃败逃跑。中国人突然向美军炮兵蜂拥扑来。五百多人中仅三人幸存。”
如同多米诺骨牌一样,随着一线南朝鲜军果敢地竞相崩溃,二线的美军及少量荷兰部队开始承受直接打击。可怕的是,就像前几次战役的翻版一样,一波又一波的中国士兵摸过各阵地间的缝隙,出现在联合国军的身后。
尖厉的冲锋号声让联合国军士兵们感受到世界末日般的恐惧,到处是汽车和坦克燃起的大火,美国飞机不断投下照明弹把战场映成白昼,双方士兵在混战中绞作一团。
在砥平里小小的环形阵地里弥漫着大祸临头的气氛,美国士兵们彻夜紧握自动步枪,紧张地等待着阵地周围响起中国士兵胶鞋底摩擦冻土的声音和那直刺心脏的小喇叭声。
枪炮围着砥平里不停地轰鸣着。
两天过去了,听不见炮声了,中国人没来。
东线的联合国军已经开始全线动摇。看起来,在北朝鲜军隅里的惨败又要重演。如果志愿军继续这么势如破竹,联合国军很有可能会失去整个南朝鲜,那他们就算被彻底打败了。
美军第10军一边接收从敌后逃脱的败兵,一边安排向原山的撤退。
得到消息后,23团团长弗里曼决心立刻带着部队一溜了之。这位带着部队从北朝鲜侥幸逃回来的指挥官知道,中国人不来则已,一来便是人山人海。
现在砥平里阵地孤零零地嵌在中国人的攻击线上,对手不可能把他们抛在身后置之不理,等撤退的路线一被切断,全团官兵就将陷入中国军队的汪洋大海。
弗里曼认为,从战术上讲,放弃砥平里撤回原州才是拉平联合国军防线以利再战的合理选择。只有白痴才会在这里等着中国人潮水一般的进攻。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2月13日接近中午的时候,第10军军长拜尔斯乘着直升机来到砥平里。闷闷不乐的拜尔斯在电话里向李奇微抱怨,说是一触即溃的南朝鲜军把第10军给害了。 在听取了弗里曼请求立即撤退的的建议后,拜尔斯表示“同意撤退”后就飞走了。他也觉得没有把23团放进虎口的必要,况且连团长都没有守住的信心。
弗里曼立即命令参谋制定撤退计划。
当他开始收拾自己行装的时候,却收到了一条他万万没有想到的命令:不准撤退,坚守砥平里!
命令是李奇微亲自下的。
弗里曼骂娘了。
11、急所
放弃砥平里这个位于前沿的交通要地,就等于是放任志愿军在东线的第10军和西线的第9军之间打下了一根楔子,如果中国军队趁势突击的话,很可能招致整个战线的龟裂。
李奇微相信中方指挥官不会看不到这点,这也是他在第10军上上下下要求撤回23团协防原州时坚持死守砥平里的理由。
但这并不是李奇微唯一的理由,砥平里是整场战役的“急所”所在。
所谓“急所”是一个围棋术语,指在敌我双方互相接触的棋形中,无论对于攻方还是守方都至关重要的那些点。
砥平里的背后就是美军此战的支撑点原州,一旦原州失守也就必败无疑了。
可是在全力攻击原州方向之前,任何中方统帅都不敢绕过23团这样一股强大的力量,任其存在于自己战线的后方。
因此只要坚守砥平里中方就无法放胆地进攻美军防线,他们的反扑就将被化解,届时东西两线的志愿军都将陷入弹尽粮绝的境地,美军将一举扭转在朝鲜的颓势。
砥平里是中国军队的必攻之地。
这样的局势对于李奇微来说似曾相识,当他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任第18军军长的时候,他麾下的101空降师就曾在阿登战役里依托环形防线,死守陷入重围的比利时小镇巴斯通,并最终帮助盟军击破了德军的反击。
此役之前,基本上所有遭合围的联合国军都选择了突围,并在逃跑的途中被一口一口咬得半死。倘若选择死守呢?当火力优势得到充分的发挥,中国人还啃得动吗?
砥平里是李奇微精心挑选的战场,他决心在这里找到克敌制胜的办法。
问题是第23步兵团能撑过这一劫吗?
李奇微心里也没底,但他横下一条心想要赌一把,赌注便是砥平里6000多名美军和法军的身家性命。
胜利一次太重要了。
23团所隶属的美军第2步兵师是一支经常在好莱坞电影里露面的部队,正是他们在诺曼底血腥的奥马哈海滩上消灭了德国守军,在诺曼底登陆中一战成名。
1951年2月13日下午,团长弗里曼召集了下属指挥官,用死马当活马医的口气说到:“我们将要呆在这里,战斗到底。”
23团现有兵力是包括一个法国营在内的四个步兵营,一个半炮兵营,一个坦克中队以及一个防空连,一个游骑兵连。砥平里坐落在一个盆地里,他手上6000多人的兵力不足以形成环绕整个盆地的防御线,只好划定出一个直径为一点六公里的防御范围。
按照军事常识,把这么多部队拥挤在这么一个弹丸之地,简直是在邀请敌方炮兵来练定点射击的。但是弗里曼心里清楚,宁可让中国炮兵弹无虚发也必须保证防御的严密。
他在清川江吃过苦头,中国军队利用防线上的缝隙里钻到了他的身后,所以不在防线上留下任何薄弱环节才是最为关键的原则。
更何况与美军炮兵相比,中国炮兵的火力简直不值一提。弗里曼在环形阵地里布置了六门155毫米榴弹炮,十八门105毫米榴弹炮,二十辆坦克和五十一门迫击 炮。阵地前沿全部围绕坦克挖了壕沟,布置了密集的反步兵地雷和照明汽油弹。甚至在中国士兵可能接近的地方泼水制造出了陡峭的冰区。
日落前,23团完成了火炮试射,测试了各兵种间的通信联络系统,准备好了充足的弹药和十天干粮。
砥平里,这个小小的朝鲜村庄,注定要成为一个空前惨烈的血战之地。
天黑了,四周寂静得可怕。
万念俱灰的美军士兵躲在散兵坑里被冻得发抖,周围山坡上仿佛有若隐若现的人影在爬动。片刻之后,各种不同的信号弹在四周升起。
砥平里已经被严严实实地围住了。
气温降至华氏零度,蜷缩在自己帐篷里的一位法国营军官在日记上这样写到:“夜幕降临,满天星斗。我们知道,现在终于是走向自己归宿的时候了。战斗前,这里是一片死寂……,人们一言不发,脑子里想的不是外面的世界,而是自己的灵魂。”
不知什么地方响起了第一枪,对砥平里的围攻开始了
12、乱战
志愿军在战前得到的情报是,砥平里不到四个营的敌军兵力已经逃得差不多了。
这是一块到了嘴边的肥肉。
横城反击战取得了可喜的战果,受到重创的各路敌军落荒而逃,奉命追击的志愿军各部如同参加狩猎巡游一样兴高采烈地向南挺进。东线指挥部在发给前线的电报中写到:“(砥平里)敌情不过是一两个营,可能已经逃跑了一部分,必须迅速抓住敌人,不能拖延!”
砥平里反击战预定的攻击时间是13日上午。
从后来匆忙而混乱的战役组织可以看出,盲目的乐观情绪带来的是轻敌思想。志愿军在攻击中像“添灯油”一样前前后后投入了八个团,而这八个团分别来自39、40和42三个军,活像一锅大杂烩。
祸不单行的是,原本配合攻击砥平里的炮兵42团因为马匹受惊暴露了目标,遭敌机轰炸而不能参与战斗了。这意味着本来火力就弱的志愿军只能靠步兵手上的轻武器作战了。
临时负责砥平里战场指挥的40军119师师长徐国夫直接指挥的部队本应有四个团,可实际上按时抵达作战位置的只有357和359两个团,其他两个团还在向砥平里突进的路上。
因为通讯手段的落后,他甚至根本就不知道当晚还有其他几支部队参加了对砥平里的攻击。
志愿军的行动从一开始就没能合上拍。
攻击被拖到了13日晚上10点。
直到战役发起前徐国夫才发现,砥平里的守军根本就不止一两个营,而是一个整整6000多人的齐装满员的加强团。
相比之下,志愿军自打跨过鸭绿江那天起就没补充过一兵一卒,一系列恶战过后,每个团也就还有两三千人。武器弹药更是与美军无法相提并论。
可到了这时候,就是上刀山下油锅也得硬着头皮往前冲了!
10点整,一发迫击炮弹飞向砥平里的防御阵地,随即是炮弹爆炸后的一团耀眼红光。美军防线上传出一串调整枪闩的金属声,随后更多的炮弹落在阵地上,发出橘黄色光芒,尖利的弹片射向四面八方。
第一波炮击过后,医护兵开始快步往急救站送伤员,但前脚刚到,雨点般的第二波炮弹就从天而降了。在缺乏纵深的防御圈内根本就没有任何安全的地方。
当炮击从前沿延伸到指挥所所在的中心地带时,趴在步兵线以外把风的美国士兵纷纷猫着腰跑回阵地,报告说听到前方雪地里传来细碎的“嚓嚓”声。
这种声音正在各个方向上响起。
在炮声停止的一瞬间,曾在军隅里与中国人交手的老兵们又听到了让他们毛骨悚然的恐怖声音:烈烈夜风中刺耳的中国军号声。
三发白色信号弹随即腾空而起。
在一片号角、口哨与锣鼓混杂的声音中,一个连的志愿军从阴影中闪了出来。就在美军士兵试图举枪射击的一瞬间,暴雨般的步枪和机枪子弹突然从侧面扫了过来。原来,一些志愿军已经从侧面悄悄爬到了离他们很近的地方。
事先布置在圈状铁丝网下的火焰照明灯被冲锋中的中国士兵触发了,这些照明灯投射出晃动着的巨大影子,那是在雪地里跑动的人影。一些中国士兵则径直撞上铁丝圈以及周围的地雷。
第一道防线上的美军开火了。夜幕下,到处都是爆炸和火光,以及曳光弹划出的红色弹道。美军机枪按事先划好的范围,左右来回吐着草耙状的火舌,筑起了一道火焰的铜墙铁壁。开始不断有中国士兵倒在美军防线前方,可是,一股又一股成散兵线队形的人浪像波涛一样涌来。
战斗打响没多久,前线就传来了好消息。39军343团向师部报告:“我们打下砥平里了!”随后便停止了攻击。可是当团长王扶之打开地图核对时才发现,他们打下的根本就不是砥平里,而只是砥平里外围一个叫马山的山头。
无独有偶,夜色中,42军376团摸到一处村庄,一看此处有开阔地,有房舍,有公路,有铁路,一切都和地图上的抵平里标志一致,于是毫不迟疑地展开了强攻。守在这里的美军抵挡不住,向暗夜中溃退而去。该团也兴奋地向师指挥部报告,已经占领了砥平里!
师指挥部很高兴,但师长越想越觉得容易的有些过分了,于是又打电话给团长问:“公路是不是拐向西南?铁路是不是拐向东南?”
回答是,这里的公路和铁路是平行向南的!
师长的头嗡一声大了,查地图才知道,攻下的地方叫田谷,真正的砥平里还在田谷的东南。整整一个师的攻势就这么拖延了半夜。
类似的错误志愿军在这天晚上犯了很多。更让人无奈的是,临时总指挥徐国夫当晚对其他攻击部队的情况居然一概不知。
13日晚上在砥平里周围的战斗打得煞是热闹,断断续续参战的志愿军有六个团,可是由于迷路、迟到等种种原因,这些部队大都错失了进攻时机,有的甚至只是跟美军打了打接触战。
然而即便如此,13日晚上的战斗还是给美军带了极大地震撼。
他们在战史中描述:“在地面密集的炮火和各种火器编织的密不透风的封锁下,大批中国士兵一波一波地进攻潮水般涌来,在照明弹惨白的光芒中,联合国军士兵惊恐地看着这些后面的士兵踏着前面士兵的尸体毫无畏惧地向他们冲击而来,这些中国士兵义无反顾,毫不退缩。”
14日,天空露出鱼肚白,令人恐怖的喧嚣与绞杀终于减小了。
徐国夫指挥着两个团一直打到天亮,没能占领一块敌人的主阵地,部队伤亡比预想的要大得多。在绿色信号弹的指示下,志愿军部队纷纷退出战场,在附近的山谷中隐蔽起来。
白天是美国飞机的天下。
13、援兵
李奇微不打算听凭砥平里的守军自生自灭。
当砥平里刚开始受到中国军队攻击的时候,李奇微就命令美第2师38团立即北上增援。可是38团没有走出多远便受到中国军队的阻击,双方战斗激烈并形成胶着状态。李奇微又从东线调了一个英国旅去解救砥平里,可显然也是远水不解近渴。
2月14日,在前一晚战斗中炸瘸了腿的弗里曼催命一般要求立即增援的电话弄得李奇微心烦意乱。但是,美第10军正面已经没有可以调动的美国部队了,如果再增派部队,只有动用预备队。
联合国军可不敢在这种前途未卜的时候动用东线的预备队。
美第10军军长拜尔斯后来说,由于砥平里的突出,原州与阳平里之间出现很大的空隙。如果中国军队不那么专注地攻击砥平里,而是在围攻砥平里的同时,向原州方向实施像横城反击战那种规模的猛烈攻击,那么联合国军队的东线肯定会全线崩溃。
拜尔斯的话是有道理的,但是他还没像他的上司李奇微那样更深刻地洞察到中国军队“礼拜攻势”的规律。中国军队从发动横城反击战到现在,已经有多天了,持续 不断的攻击对当时的中国军队来讲已经没有可能了。如果中国军队具备持续进行大规模攻势的能力,根本不会等到现在,所有的联合国军队包括李奇微本人早就乘船 离开朝鲜了。
可也不能眼看着弗里曼送死,只能再次拆西墙补东墙了。
李奇微命令在尚西线参与进攻的美骑兵第1师5团立即北上增援砥平里,他要求5团无论受到何种规模的阻击也要突过砥平里,哪怕只突进去一辆坦克。
美骑兵第1师5团团长是柯罗姆贝茨上校,他在距离砥平里以南六公里的地方集结了一个庞大而混杂的部队:5团的全部兵力加上两个野战炮兵营,一个重型坦克连,两个轻型坦克排,一个工兵连,一个装载各种物资的大型车队,还有一个专门准备到砥平里处置伤亡美军的卫生连。
鉴于砥平里的已经危如累卵,柯罗姆贝茨不顾美军夜间不战斗的惯例,在14日下午出发了,增援的队伍在狭窄的土路上足足延伸了三公里长。
部队刚前进了大约一公里就发现土路上的一座桥梁被中国军队炸毁,桥得整整一个晚上才能修好。这一变故让无辜的柯罗姆贝茨夹在弗里曼和李奇微之间两头挨骂。
弗里曼在电话里向柯罗姆贝茨大喊“快向我接近!”这时正是中国军队在五公里外的砥平里进攻最猛烈的时候。
14日早上,随着白日光临白雪皑皑的山岭,美军飞机铺天盖地而来,轮番在中国军队的所有阵地上进行了前所未有的猛烈射击和轰炸。中国军队的官兵们自从入朝作战以来还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飞机集中在这么一块巴掌大的天空中。
美军飞机来回地俯冲轰炸扫射,这些飞机有的来自航空母舰,有的来釜山机场,重型轰炸机则来自日本板付机场。它们在很低的高度上掠过,发出的啸音震耳欲聋。
美军飞机整整轰炸了一个上午,然后,砥平里的美军和法军开始出动坦克和步兵,向中国军队的阵地进行凶狠的反击。
志愿军在阵地上坚持了一个白天,虽伤亡巨大,但利于进攻的马山阵地没丢。
夜晚在血迹斑斑的雪地上降临了,志愿军参加砥平里攻坚战的各团终于全部到齐了。
14、修罗场
1951年2月14日,一个没有星光的夜晚。
信号弹在砥平里四周同步升起,军号声也响了起来。七点整,暴雨般的炮弹落在了防御阵地上,已成废墟的小镇再次狼烟四起。
攻方打头阵的是手持冲锋枪的突击连,每人携带一个炸药包。这些士兵把炸药包捆在一根长长的木棍上,用来炸毁守军的散兵坑。有些人还扛着爆破筒,把进攻路线上的障碍炸开一个可供人通过的口子。
这些突击连很快就闯过了美军的铁丝网甚至地雷区,尽管大多数人都在这个过程中牺牲了。在突击连得手之后,有更多的中国士兵沿被鲜血染红的山坡向上冲击,不少人被自己战友的尸体绊得踉踉跄跄。在他们后面,还有更多数不清的待命部队。
守军沿阵地一周布置的火炮不停地开火,炮弹在人流中爆炸,黑泥被掀上天空,四面飞溅的钢铁碎片狂风一般将杀伤半径内的中国士兵刮倒。
有些中国士兵被地雷炸飞,然后落下挂在了带刺的铁丝网上。冲过铁丝网的人又被“哒哒”不停的机枪撂倒;少数逃过机枪火力的士兵,跳进了美军的散兵坑,双方开始在血迹斑斑的雪地里进行着殊死的徒手搏斗。
沉闷的炸药包爆炸与相伴而来的被炸者惨烈的哭叫声不时响起。
龟缩在防御圈内的美军也受到中国军队山炮和迫击炮的轰击。
炮弹所到之处,人的血肉、肢体和牙齿飞上半空,形成一个个血色的弹坑。与地面上流淌的鲜血相呼应的,是战场上空每过五分钟就升起的群集的照明弹。美军的夜 航飞机投下了用降落伞悬挂着的更为刺眼的照明弹,长时间地如巨大的灯笼一般在砥平里双方士兵的头颅上摇荡,在四周洒下梦魇一般的阴影。
接近午夜的时候,激战到达最高潮。
这是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场面!不惜一切代价拿下砥平里的命令,使得中国士兵冒死进攻。而不惜一切代价守住砥平里的命令,又让美国与法国士兵只能拼死抵抗。不惜一切代价!消灭眼前的每一个敌人!所有人的眼睛都被这凄惨无比的场景染红了。
而这最血腥的场面竟然持续了五个多小时!
在砥平里环形阵地中与中国士兵彻夜血战的,还有一个法国营,这个法国营中的大部分士兵都是法国原外籍军团的老兵。
他们在和中国士兵拼刺刀的同时,还猛踢那些从前沿跑下来的美国士兵的屁股:“该死的,回到那边山头上去!反正你得死,不如死在山头上!”
但是,法国人的反冲击也连续失败,23团团长弗里曼不得不使用预备队来堵住蜂拥而上的中国士兵。但是越来越多的连队被冲垮,越来越多阵地被攻陷,环形阵地已被中国军队突开一个很大的缺口,环形变成了凹形。
第23团就要被志愿军直插心脏了,突破口上四处闪耀着白刃格斗中刺刀的寒光,声嘶力竭地呼喊散播开来。
腿部受伤的弗里曼手臂也中弹了,整个23团眼看就要被分割成碎片了。
也是在这个关键的时刻,中国军队最不愿意看见的情景出现了:天又一次亮了。
2月25日清晨,灰蒙蒙的阳光洒在白茫茫的山岭上,还没有把血流尽的双方都拼不动了。志愿军吹起了收兵的军号,防御圈上有三面停止了战斗。但志愿军决定守住南面已经夺取的阵地,他们相信只要等到天黑就一定能够拿下砥平里。
23团的弹药消耗巨大,人员伤亡惨重,倘若防线上继续存在如此巨大一个口子,23团决无在又一个大规模夜间攻击下幸存的希望。如果还想保住守住砥平里的一线希望,就必须在白天消灭掉中国人突破进防御圈的那股力量。
在飞机、坦克与重炮的支援下,美军奉命夺回丢失的山包。
可是美军士兵们个个精疲力尽,由于没有睡眠以及日夜不停的寒冷,他们已经坚持不住了,弹药也严重不足。这些美国人来到南面的坡地脚下时,中国士兵以无比的勇气凶猛还击。
炮兵射出装有白硫的炮弹,那是见空气就燃烧的物质,火焰只有在水下才能灭掉。“哧哧”冒烟的白硫会烧穿军服,粘上皮肉,那些被溅上白硫的中国士兵只能嘶喊,就地打滚,然后被活活烧死。
可是拉锯战依然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现在是美国人的进攻被一次次击退,中国士兵虽然不能前进,可美国人也无法把他们赶出阵地。
战局僵持到下午,受伤的弗里曼被直升机接走,砥平里守军的指挥权交到了2营营长爱德华中校手上。爱德华中校不得不接受这样的事实,仅仅靠步兵的力量,他无法瓦解南面的志愿军。
爱德华发出了新的命令:用四辆坦克绕到中国人的背后,从那里向中国人开火。坦克开了出去,可是没走多远就遇上了美军自己埋下的地雷。残存的工兵赶紧扑到前方用刀具和手指排雷。
冬季短暂的白天眼看就要过去,每时每分都无比宝贵。如果不能在天黑前消灭这些等待黑夜降临的中国士兵,砥平里的人们就得面对第三个地狱般的夜晚。
他们将没有援兵,没有弹药,更没有希望。
15、赌局的最后
如果说砥平里之战让李奇微看到了自己亲身参与过的阿登战役的影子。那么对于中国军队而言,与砥平里之战最为相似的莫过于发生在四年前的孟良崮战役。
在那场战役中,华东野战军在数十万国民党军的围攻下,像抠眼珠子一样吃掉了号称“御林军”整编74师。与那场战役一样,胜负的关键在于:是攻防先吃掉守方,还是守方先等来援军。
15日,当砥平里再次陷入僵持时,向北进攻的美2师38团依旧跟阻击的志愿军缠斗在一起;另一支东援的英军24旅更是爬一般的缓慢。
23团所能指望的只剩美第1骑兵师5团了。
这时第5团终于修好大桥,继续前进。然而刚过了桥,这支大杂烩的队伍就立即遭到中国军队的火力急袭。阻击的火力来自两侧的高地,心急火燎的5团团长柯罗姆贝茨只得下令停止前进,在飞机和炮兵的支援下列队迎战。
阻击美骑兵1师5团的是志愿军第39军的116师和第42军的第126师。
这恐怕是美骑兵1师5团人朝作战以来所遇到的最顽强的阻击了。中国军队占领了公路边所有的有利地形,居高临下射击,虽然火力的猛烈程度比不上美军,但是中 国军队迫击炮的落点十分准确,因为停在公路上的车队和坦克目标十分明显。在空中火力的支援下,5团开始拿下一个个高地,但高地常常是刚刚占领立即又被反击 下来。
柯罗姆贝茨上校在战后这样说到:“伤亡巨大的中国军队好像越打越多,中国士兵的忍耐力和对死亡的承受力是惊人的。”
5团与中国阻击部队的交火一直持续到中午,却原地没动。
距离砥平里只有五公里,如此近的距离竟然是如此遥远。
最后,柯罗姆贝茨终于下了决心:不管那些载满物资的卡车,也不管那些与中国士兵扭打在一起的士兵,甚至不管那些炮兵了,他要自己亲自率领一支坦克分队,凭借着厚厚的装甲,硬冲到砥平里去。
柯罗姆贝茨给即将撤离砥平里的弗里曼打电话说:“恐怕运输连和步兵进不去了,我想用装甲分队突进去,怎么样?”
弗里曼说:“我他妈的不管别人来不来,反正你要来!”
下午3点45份,柯罗姆贝茨亲自率领由23辆坦克和165名士兵组成的特遣队向着砥平里的方向开始孤注一掷的快速前进。
在坦克分队的最后,有一辆收容伤员的卡车,至于这辆卡车能不能冲进到砥平里,就只有看它的造化了。
连柯罗姆贝茨自己都抱定了一死的念头。
这支队伍立即就召来了志愿军的猛烈火力,子弹从沿路的各个山包上象冰雹般倾泻下来。坦克开炮还击,可是在运动交火中,趴在坦克上的步兵死伤了许多。
一些中国士兵跑到公路上,试图将炸药包塞到坦克下面,这些勇敢的战士被坦克里的机枪打倒了,但其他一些人开始用火箭筒攻击坦克。
火箭筒的攻击起了作用。有一辆坦克被击中,黑烟滚滚地滑到路边动弹不得。而其他坦克却不敢停留,只能继续前进。克朗姆贝茨知道那些被拉在后面的人将会成为俘虏。可是他现在顾不得许多了,坦克队伍一旦被停了下来,它很可能就再也无法前进了。
坦克在白天是强大的活动堡垒,但如果它们在天黑之后被困在这里,里面的乘员根本看不见外面,也无法射击;那时,中国人就可以把他们从坦克里一个一个地抓出来了。
柯罗姆贝茨叫道:“往前冲!停下来就全完了!”
这时他想的不仅仅是完成任务并解救他的老朋友爱德华中校,他清楚地知道,除非队伍能在天黑之前到达砥平里,否则毫无疑问将会被包围起来,像砧板上的肉一样被彻底消灭掉。
可现在距离黑夜的降临只能用分钟来计算了。
在距离砥平里大约两公里的地方,部队在一个隘口遭遇到猛烈地攻击。
坦克连长乘坐的坦克被火箭弹直接命中,除驾驶员外,车内人员全部死亡。幸存的坦克把油门加大到最大限度,猛力撞击这辆毁坏燃烧的坦克,终于使狭窄的隘口公路没有被堵死。
在悬崖上面的中国士兵把成束的手榴弹和数个捆在一起的炸药包扔了下来,跟随坦克搭乘到这里的步兵成了活靶子。
至于队伍最后面的那辆收容伤员的卡车,虽在一直跟随到这里,但它只是到了这里,卡车被打坏了,车上的伤员全部下落不明。
突然间,在打头的坦克绕过一段弯路之后,克朗姆贝茨屏住了呼吸: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是一片谷地,那就是已被炸成废墟的交通要冲砥平里了!
几乎是与此同时,23团的工兵刚刚排除了最后一颗地雷,爱德华中校的四辆坦克轰鸣着急速向南开到了合适位置,对着马山高地反斜面上的中方工事射击。
马山正面的美军也开始了新的反扑。
坦克中的柯罗姆贝茨冲过隘口后立即看见了在砥平里外围射击的美军坦克以及与中国士兵混战在一起的美军士兵。他立即命令与砥平里的美军坦克会合,然后从背后向中国军队围攻砥平里的阵地开炮。
二十多辆敌军坦克出人意料的前后夹击让此处阵地上的志愿军343团大吃一惊,这是一个沉重的心理打击,面对猛烈的攻击这支早已死伤惨重部队终于再也招架不住败下阵来。
双方的交火线又被拉回战役发起前的位置,一切都要从头再来了。
砥平里的美军23团听说骑兵1师5团到达的消息,如同得到百万援军一般欢呼起来。
实际上,两股残部的汇合救了双方。克朗姆贝兹上校的165名步兵,现在有23人活着,其中13人还是伤员,剩余的21辆坦克一路冲杀过来也已经没有弹药了。
柯罗姆贝茨上校九死一生地到达了砥平里,赶在太阳落山前几分钟协助守军驱逐了楔入防御圈的中国军队,确实让23团暂时保住了坚守砥平里的希望。
但是当夜幕再次降临,这支疲惫不堪的小股援军除了给23团以心理上的支援外,再没有什么军事上的实际意义了。
然而,中国军队的进攻却在日落之后戛然而止了。
临时总指挥徐国夫意外地接到了东线志愿军指挥部“立即撤出战斗”的命令。
此时已经是志愿军发起横城反击战的第五天,如果在16日之前还拿不下砥平里,围攻部队将很快陷入弹尽粮绝的境地。
而且此时联合国军已在原山一线组织起坚固的纵深防御,即便攻下了砥平里,已成强弩之势的志愿军也很难继续向南突进了。面对联合国军的绝对火力优势,在砥平里一线固守是没有什么价值和胜算的。
也有说法认为,撤出战斗的命令是在前线指挥员的强烈要求下下达的。
因为伤亡实在是太大了,已经不能再这样伤亡下去了。
40军军长温玉成在电话里向东线指挥员邓华明确表示,这场对砥平里的战斗,是没有协同的一场乱仗,是以我之短对敌人所长的一场打不胜的战斗,必须立即退出攻击。
邓华让温玉成“不要放下电话”,立即向彭德怀报告了温玉成的建议。
这是志愿军在三八线以南最后一次全线反击的机会了。
彭德怀沉默了一会儿,同意了温玉成的建议。
枪声平息了,炮声也听不见了。一场小雪悄然降落,覆盖了环绕砥平里一周的中国士兵和联合国士兵的尸体,天地间一片寂静。
环形阵地中的美军和法军士兵紧张地等待着中国军队的再次攻击。
大约在这个时刻,趴在散兵坑里的法国营士兵们看到了一副异常景象。从远处的山包后面走出长长一队中国士兵,他们人人手举火把,全然不顾给敌人提供攻击目标的危险。
火把的光亮让法国人看出那是一些医护人员。他们把死者一个一个翻开,找到并扛走了那些还活着的人。
火把在砥平里环形阵地的四周晃动了整整一夜,联合国军士兵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没有人开枪。
这场少见的惨烈围攻,总算是结束了。
16、被遗忘的小镇
六十年过去了,中国军队在砥平里之战中的伤亡人数至今尚无定论,但无疑是相当惊人的。
在参加攻击的中国军队八个团中,仅第40军的三个团就伤亡1830余人。其中359团3营几乎全军覆灭,3营营长牛振厚在撤退时说什么也不离开遍布着他的士兵尸体的阵地,最后被硬拖了下来。357团团长孟灼华在向上级汇报士兵伤亡的情况时已是泣不成声。
坚守砥平里的联合国军伤亡约1800人,其中500多人阵亡。
此役之后,受到重创的志愿军各部再也无力死守三七线,只得退回汉江北岸展开机动防御作战。
李奇微在踏上朝鲜半岛50天后扭转了战局。
最重要的是,他终于在砥平里找到了对付中国人的办法,打破了“中国人不可战胜”的神话。经此一战,联合国军从仁川登陆时的狂妄和被入朝初期的志愿军痛歼后的仓皇中彻底恢复了荣誉感和信心。美国方面将砥平里之战称为朝鲜战争的“转折点”,是“第二个仁川”。
砥平里战役结束30天后,汉城失守。
中国军队占领南朝鲜首都的时间为70天。当他们退后到三八线以北并最终稳住阵脚的时候,已经损失了三分之一的士兵和一半的军官。
用血肉抵过钢铁的梦想最终破灭了。
战线稳定后,麦克阿瑟便被杜鲁门撤职,顶替他的是声望如日中天的李奇微。
交战双方此后都曾企图实现战略性的突破,但都没能如愿。
又过了两年多,双方签署了《朝鲜停战协定》,吞噬了数百万生命的朝鲜战争中止在爆发的地方。但从法律上讲,这场战争至今仍未结束。
李奇微后来被晋升为上将,1952年接替艾森豪威尔任北大西洋条约组织武装部队最高司令,转年升任美国陆军参谋长,1955年退役。1993年7月26日李奇微在匹茨堡郊区自己的家中去世,享年98岁。
彭德怀回国后任中央政治局委员,国务院副总理兼国防部部长,1955年被授予元帅军衔,在中国及整个社会主义阵营的军队中一直享有盛誉。
1974年彭德怀在北京辞世,直到1978年才举行了追悼会。
值得一提的是,在砥平里之战中崭露头角的第23步兵团团长弗里曼上校也自此踏上了一帆风顺的仕途,最终成为四星上将,官拜美国驻欧洲陆军总司令。
中国获得联合国常任理事国的席位是在美国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基辛格访华后的1971年。这两个朝鲜战争中的对手握手言和的目的是为了对付共同的威胁——苏联。
而苏联是中国在朝鲜战争中的最主要盟友。
1989年,在砥平里发现了19名中国士兵的遗骸。或许是因为东方人“何必马革裹尸还”的传统,他们被安葬在三八线附近朝鲜开城的中国人民志愿军烈士陵园。
砥平里很快就又被遗忘了,静静地躺在一条废弃的铁道线上,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全文完)
后记
1992年7月15日,在中韩建交已成定局之后,中方将实情通报了此前一直蒙在鼓里的金日成。金日成向中方交涉,既然中国可以同韩国建交,那么朝鲜是不是也可以同台湾建交。
中方回答,可以,但前提是中朝断交。
就像日韩建交前要求日本就侵略问题谢罪一样,韩方曾要求中方就朝鲜战争问题道歉。遭到中方拒绝后韩国政府没有坚持,并单方面断绝了与台湾的外交关系,此举引发部分韩国国民大规模表威行游。
1992年8月4日,在经过长时间极其秘密的接触后,中华人民共和国与大韩民国正式建交。
韩国政府并没有表示过将从此放弃要求中方道歉的立场。
这一切刚巧发生在李奇微去世差不多一个星期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