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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到了。京城各个方位里的中产阶级,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不是性方面的。京城的中产阶级不会有太多性生活。加班、还房贷、吃外卖、跑马拉松,消耗了中产阶级太多精力,折损了他们对生活的热情。性生活,已经成为当代都市生活的一种仪式,跟逢年过节时的舞龙耍狮差不多,一年有个三两回,差不多就行了。
加上最近共享单车盛行,据说京城中产阶级里,前列腺炎发病率迎来一个小高峰。再这么下去,估计性生活要从仪式变成传说了:很多人听说过,但很少人见识过。
中产阶级的蠢蠢欲动,更多是因为:春天到了,樱花开了。又,该筹备一年一度的赏樱大会了。
中国人没有赏樱的习惯。樱花这种短命又寡淡的玩意儿,不符合中国传统审美。桃花、菊花、牡丹、红梅,这些娇艳欲滴、浓墨重彩的花卉,才是老祖宗的最爱。
但中产阶级不同:但凡我国传统里没有的,都是当下都市中产阶级的最爱。普通人8点吃早餐,中产阶级一定要等到10点才吃brunch。就是这个理儿。
芝士、培根、气泡水、马拉松、咖啡机、全麦面包、戴森吸尘器,这些中国没有的舶来品,样样都是中产阶级的心头好。你去翻翻自个儿关注的公众号,有教你怎么摊煎饼果子的吗?最流行的,还数怎么把芦笋、牛油果和三文鱼,用烤箱翻来覆去地折腾出一百种花样。
那么,中产阶级的春天,是万万不能看桃花和油菜花了——就像中产阶级不能吃煎饼果子一样。身为北京的中产,一定要去赏樱。一年一回的事,不赏樱,中产阶级这春天,就等于白过了。
当然,中产阶级的赏樱,绝对不能去玉渊潭。
中产阶级和平民之间,其实只隔了一层矮矮的篱笆。
篱笆,就是用芝士、培根、气泡水、马拉松、咖啡机、全麦面包、和戴森吸尘器筑成的。平民只用纵身一跃,便能跨过篱笆,跳入中产的队伍里。这时候,中产阶级们便慌了,开始惊呼,开始惨叫——原来自己寒窗苦读十五载,在北京奋力拼搏这么些年,得到的东西,并没有那么珍贵。
这,就是我们所说的,中产阶级焦虑。
恰好,玉渊潭公园的樱花,也是这道篱笆上的一片瓦。
中产阶级说起樱花,总会不自觉地赋予它许多浪漫的魔幻现实主义色调:一期一会的唯美,东瀛的异国情调,谷崎润一郎的《细雪》,等等等等。诚如谷崎润一郎所写:只要有樱花的处所,他们就停下步子,一棵一棵地观赏赞叹,对它献出无限的怜惜。
在樱花树下,看着它们热烈地绽放,再热烈地凋谢,所有的中产阶级都热泪盈眶,情不自禁想起自己的生活:看似鲜花着锦,被房价的东风微微一吹,就全他妈泡汤了。
短命而寡淡。这特性跟我国的中产阶级,倒是挺契合的。樱花树下感怀伤春,哭一哭,一点也不做作。哭樱花,也哭自己。
这种伤感的中产阶级文艺情怀,去玉渊潭公园,肯定是找不到的。
玉渊潭公园樱花节,4块一张的门票,平民不用纵身一跃,轻而易举,便能侵入中产阶级辛辛苦苦搭建起来的结界里去。
在玉渊潭赏樱,很容易触发中产阶级焦虑。
樱花树下。中产阶级照着公众号照片,按图索骥:铺好格子餐巾,摆上冰镇过的桃红起泡酒,切好全麦面包做的三明治,心满意足,拿起相机,准备拍照。这时,突然飘来一阵鸡蛋灌饼的香味。
你回头。发现玉渊潭公园人满为患:熊孩子忙着爬树,老大姐忙着在花下搔首弄姿,老大哥一手青岛,一手灌饼,吃得不亦乐乎。人声鼎沸,中产阶级优雅的A.T.力场,瞬间被使徒震得荡然无存。
中产阶级满脸嫌弃,忍不住深吸了口气。但是,鸡蛋灌饼,热乎乎的鸡蛋灌饼,似乎很香。
这很危险。要赶紧打消此类想法。鸡蛋灌饼再香再热乎,也比不上这用全麦面包、有机菜叶和帕尔玛火腿做成的三明治。毕竟三明治,也是把平民和中产隔离开来的篱笆墙啊!
玉渊潭公园这种是非之地,还是少去为妙。一不小心就有从中产滑落的危险。
想要赏樱,还是跑远些比较安全,例如武汉。
武汉这座城市很奇幻。轰轰烈烈搞了好些年,武钢倒了,汽车城垮了,光谷变成了异国小吃一条街,反倒是樱花,闻名全国。
武汉的第一批樱花,是沦陷之时,日本人远渡重洋带来的,早些时候,还被唤作“国耻之花”。但时过境迁,爱国青年砸车是屡见不鲜,可也没见谁去把武大樱花树给砍了的。
可见国耻不国耻,全是由人民说了算。如今武汉在东湖旁边建起了樱花园,还特意仿造京都,建了一座颇似醍醐寺的楼塔与红桥,誓要把樱花城的美名发扬光大了。足不出户,尽览日本风情。
百密一疏。在大武汉奋力打造东瀛风情时,始终放不下我们大中华的种菜情怀。于是武汉人在东湖一排排的樱花树下,种下了成片成片,金黄烂漫的油菜花。霎时间,粉、黄、绿三色交相辉映,中部最大县城的气息暴露无遗。
此情此景,只怕是要让远道而来的中产阶级气到吐血。
中产阶级气愤地掉头走进武大。嗯,武大的樱花血统纯正,那都是日本人当年远渡重洋带过来的,自然有所不同。殊不知,比油菜花可怕千百倍的风景,正在前方等着他们。
自从黄灿灿一炮而红后。每到武大樱花盛开的时候,全国各地心怀明星梦的女孩,都行动了起来。她们画着三尺长的睫毛,穿着淘宝买来的各色雪纺制汉服,翩然降临武大,穿梭在校园各个角落,接受手机、卡片、单反等各式武器的拍摄。
看到这些姑娘,中产阶级们,很难不对自己的人生,发出一些哲学上的终极疑问:我是谁,我在哪个朝代?接下来我该穿越到哪里去?
走进春天的武大,仿佛踏入了中国五千年历史文化博物馆,唐宋元明清各代服侍应有尽有。唯一不变的是韩式咬唇妆和半永久一字眉。
中产阶级不喜欢韩式。正如钱钟书先生在《猫》里头写过的四字格言:“吃中国菜,住西洋房子,娶日本老婆,人生无遗憾也!”。过去七八十年了,这四字格言还是我国中产阶级毕生的奋斗目标——里头并没有韩国的份。
所以还得去日本。
日本是性价比极高的出游胜地。与中国一衣带水,机票比飞三亚还便宜。水土风俗相近,不会出现英式下午茶里,司康饼究竟该先抹果酱还是先涂奶油的难题。更可贵的是,去日本赏樱,格调一下就与玉渊潭和武大拉开了距离。
无论什么东西,前头加上产地,一下就变得高雅起来。法国红酒、意大利咖啡、美式brunch、日本樱花,莫不如是,很符合中产阶级追求的格调。当然,东北乱炖、重庆火锅和长沙臭豆腐,不在此列。
什么也不能阻挡中产阶级奔赴日本。国耻不能、核辐射不能、安倍首相解禁自卫权也不能。在网上叫嚣的,和争先恐后赴日旅游的,永远不是同一批人。网友不赴日,赴日不上网,跟热血而富有正义感的网民永远不上街一样,同个道理。
终于逃离到日本了。中产阶级看着遮天蔽日的樱花,踩在京都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忍不住热泪盈眶:踏过千万重山水,终于赶在春天的尾巴上,看到了原汁原味的樱花。
路上的女生穿着和服,踏着小碎步,低吟浅笑兮,回首顾盼兮,这般矜持有礼的作派,才是中产阶级魂牵梦绕的精神家园。中产阶级们看得出神,三魂去了六魄,正想上前拦住,用在国际航班上背了三十多遍的日语发问,你能和我拍张照吗——的时候,和服女士转身,柳眉一竖,用纯正的东北口音回道:
你瞅啥?!
是的。京都古街上,穿着和服漫步的,十有八九,都是中国人。和武大樱花树下,穿着古装四处拍照的,十有八九,都是95后一样。
赏樱这个习俗,究竟是怎么来的呢?
庆长三年(1598年)3月15日,难得有闲情逸趣的丰臣秀吉,领着儿子及正妻北政所,还有麾下1300多位大名,在京都醍醐寺开了一场盛大的“樱花宴”。这场历史上以豪奢华丽著名的“醍醐花见”,开启了日本人每年一度赏樱观花的习俗。
可见,赏樱,本来就是上流社会风雅的娱乐活动之一。中产阶级念念不忘的赏樱,就是模仿上流社会而来的。事实上,中产阶级钟爱的一切,都是对上流社会,或者说,想象中上流社会生活的拙劣模仿。
上流社会精通三四国语言,所以中产阶级的孩子必须上英文补习班;上流社会闲来开开茶话会,所以中产阶级必须享用英式下午茶;上流社会住乡间大别墅,所以中产阶级拼了老命,也一定得在廊坊买套田里的loft,才算真正的洋气。
看起来如梦似幻,不过,“模仿”二字一出,本身就沦为下流了。
所以中产阶级焦虑的症结正缘于此:无论怎么拼命挣扎,自己与真正的上流社会间,始终隔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中产阶级身在五环,却想象着中南海,说出来的话,全部类似于皇后娘娘的柿饼子。一件HM穿烂了,嘴里抱怨着:什么国际大牌,也不过是这样子罢了!
中产阶级和上流社会的隔离如此之深,宛若长城。与平民的隔离却如此之浅,区区一道篱笆墙而已。看着越来越多的人混入中产队伍,自己却离真正的贵族越来越远,中产阶级们,难免会产生或多或少的焦虑。
就像日本首相一年一度在新宿御苑举办的赏樱会:往来有鸿儒,谈笑无白丁。那里永远不会出现鸡蛋灌饼,永远不会出现拥挤的人群,也永远不会出现身穿和服的东北老妹。看着城墙外摩肩擦踵的中产阶级,上流社会们一边谈笑风生,一边露出不为人知的笑容,嘲讽道:
这群傻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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