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资料
不很明了 (热门博主)
  • 博客访问:
归档
正文

22条冤魂的死亡之旅/太平洋大逃杀亲历者述

(2016-03-25 11:54:35) 下一个
 
Vista看天下   作者: 特约撰稿 郭国松  2016-03-22 10:42:14
阅读数:16万+

编者按:

一艘船上,33名船员陷入一连串血案,只有11人生还。

2015年底,“鲁荣渔2682”号案件中,刑期最短的一名船员出狱。今年,另一名船员也将刑满。虽然这起惨案已过去近五年时间,但每次有新情况出现,都会引起社会关注,重新将人们拉回到那艘漂浮在太平洋的渔船上。案件尘埃落定,而人们心中的巨大疑问仍在——到底是什么,让彼此熟悉的人互相杀戮?极端境遇下,人类的伦理与良知如何延续闪光?带着诸多疑问,本刊特约记者深入多地,与案件不同相关者接触、深谈,并且拿到了详细的案件卷宗,试图复盘整个悲剧,继续追问。

中国人讲善恶相生,西方人说“每一朵乌云,都有一道金边”。但人类应该有品质与能力给出自己的选择,不让人性之恶如脱缰野马,奔向毁灭。

 

山东一艘渔船在风浪中行驶(新华社 图)山东一艘渔船在风浪中行驶(新华社 图)

 

山东荣成,石岛。

乘坐唯一一趟公交车到达终点站,从写着“鑫发集团”四个大字、有保安值守的路口往里走,便是鑫发公司的专用码头。

初春时节,海边无遮无拦,凛冽的寒风从海面上扑过来,针尖一样扎在脸上,睁不开眼睛。

一眼看过去,码头上停靠的渔船,以“鲁”字开头的最多。我在港内拥挤不堪的渔船中寻找“鲁荣渔2682”号,最后只找到了它的姊妹船“鲁荣渔2681”号。

“鲁荣渔2682”号去了哪里?莫非它带着22条冤魂又出海了?

五年多前的一个冬日,“鲁荣渔2682”号从这里启航,驶向遥远的南太平洋。33名船员带着淘金梦,踏上血腥的航程。

>>>>“黄金船”

在此次远洋前,农民刘贵夺仅有两天的出海经历。

2010年12月28日,长36.98米、宽7米的“鲁荣渔2682”号,停在刘贵夺和其他船员面前。

此时,位于山东半岛东北的荣成已在零度以下,随时可能被大雪覆盖,“鲁荣渔2682号”必须赶在这之前出发。

出发前一天,边防人员登船检查,但直到此时,“鲁荣渔2682”号还有19名船员没有办理海员证。鑫发公司先让他们下船,从其他船上“借来”19名有海员证的船员顶替。欺骗过关后,“鲁荣渔2682”号驶出鑫发码头,停在不远的海面上,公司派船把没有海员证的19人送到船上,再把借来的船员换走。

随后,“鲁荣渔2682”号与本公司另外三艘渔船启航。在韩国釜山加油后,四艘渔船从日本南部的大隅海峡驶入茫茫太平洋。

远离陆地,船被海水紧紧围住,成了一个密封的小社会。

33名船员中,职务船员8人,普通船员25人。

船长李承权,大连人,船上的职务船员多是他找来的,加上普通船员,共有17名辽宁人。刘贵夺也遇到了老乡,连他在内,共有5名黑龙江人。其他船员中,5人来自内蒙古,4人来自吉林,还有贵州和安徽籍各1人。

25名普通船员大部分没有出过海,有些甚至不会游泳。他们对大海乃至海上生活一无所知,唯一在乎的是公司承诺的每年4.5万元的保底收入。

船员们与公司签订了期限两年的合同。两年内,船一直在海上作业,中途不靠岸。两年后回到出发地,每个船员将得到最少9万元的报酬,对于这些穷苦的农民来说,那可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鑫发公司也期待这趟远洋。上世纪九十年代后,中国远洋“鱿钓”竞争越来越激烈,鱿钓渔船由最初的2艘猛增为近500艘。一开始,捕捞还集中在距中国较近的北太平洋鱿鱼渔场。但随着渔船增加,加之中日渔业协定生效等因素,产量难保,渔业公司便将船头指向更遥远的东南太平洋与西南大西洋,甚至远到位于南半球的秘鲁渔场一带。

鱿鱼被船员捕捞上来,带回国制成鱿鱼丝、鱿鱼串,尝鲜的国人越来越多。据测算,一艘鱿钓渔船年捕捞量可达2000吨,扣除所有成本后,年利税将超过500万元,这还是几年前的数字。鱿钓船,就是海上黄金船。

>>>>导火索

 

1945年,美国船员在秘鲁海域钓的鱿鱼,大小在1.8—2.7米,均重54公斤(@视觉中国)1945年,美国船员在秘鲁海域钓的鱿鱼,大小在1.8—2.7米,均重54公斤(@视觉中国)

 

在经历了好奇、晕船、剧烈呕吐到逐渐适应的整个过程后,“鲁荣渔2682”号上的生活渐渐平静下来。

2011年3月1日,经过长达两个月的漫长航程,“鲁荣渔2682”号到达秘鲁附近的东南太平洋。

作为全球四大渔场之一的秘鲁渔场,鱿鱼比成年人的个头还大,动辄上百公斤。鱿鱼喜光,夜晚,鱿钓船四周挂起数盏2000瓦的强光灯,50米的水下照得通体透明,鱿鱼趋光而来。

之所以称作“鱿钓船”,真是钓鱼,不是张网捕鱼;钓鱼时不用鱼饵,直接把带着钩子的鱼线投入几十米深的海里,鱿鱼愿者上钩。

但这一趟,渔船的捕捞量并不理想。在秘鲁沿海作业一个半月后,经公司同意,“鲁荣渔2682”号与“鑫发9”号等渔船转向智利海域。

平静的日子没维持多久,船员黄金波、岳朋先后闹情绪,提出回国。

“黄金波曾向我提出过回国的想法,我问他原因,他说自己钓不到鱼,很上火。”船长李承权说,“我劝过他,让他安心钓鱼,第二天或第三天,他就又开始钓鱼了,从此再也没有向我提起过回国的想法。”

李承权的说法大致得到了黄金波的印证。

但刘贵夺却是另一种说法:“钓鱼我总是排在前五名,后来算了算,一共五个月,我能挣五千元左右。每天最少工作十八个小时,感觉非常累,船员都有意见,黄金波和刘成建身体有病,要回去。公司说可以回去,但最少要在船上呆一年多,船长还说,不死不能回去……”

不久,黄金波在钓鱼时晕倒,他和岳朋两人躺进宿舍,每天只吃一顿饭。李承权打电话给公司,停发了两人每月1000元的工资。

不满情绪开始在船员中发酵,焦点是保底4.5万元究竟有没有保障。

直到此时,这些对法律一窍不通的船员才想起上船前签的那份合同。

奇怪的是,他们与鑫发公司签订的合同有两份,一份的开头很详细,包括甲方全称“荣成鑫发水产食品有限公司”、所在地址、乙方姓名、身份证号码、居住地址等。落款盖有甲方的公章,有甲方代表、副总经理王智勇的签名以及乙方的签名,时间是2010年12月6日。

另一份合同的开头只有乙方的名字,其他全部空白;落款处的公章内容为“荣成市鑫发渔业有限公司”和甲方代表王智勇以及乙方的签名,时间同样是12月6日。一部分合同上居然还盖着“荣成鑫发水产食品有限公司”和“荣成市鑫发渔业有限公司”两个公章。

让船员们耿耿于怀的保底收入4.5万元在合同的第二条:“乙方自出海到东南太平洋渔场进行鱿钓生产期间的保底收入人民币45000元/年(包括附件所示年工资、奖金、社保等)。月工资在月末由公司汇入乙方提供的指定账户或乙方指定的个人领取,收款费用由个人承担,余下奖金、社保等合同期满一次性付清……”

何为保底收入?在何种条件下才能拿到保底收入?合同上并没有约定。

“我们问船长,能不能拿到保底收入,船长说不是保底收入,是按产量发工资的。每斤给我们提两毛钱,每吨就是400元。”船员黄金波说,“大家按照自己的产量算了一下,发现根本完不成,每年就到不了45000元,船员都感觉被骗了。”

按这个解释,船员的收入只有每月底薪1000元,外加钓鱼提成,根本不存在保底收入。

钓不到鱼还有4.5万元,钓到鱼了可能拿不到4.5万元,这种类似“第二十二条军规”的逻辑激怒了船员。不满情绪开始在“鲁荣渔2682”号上蔓延。

同时,劳累也加剧了愤怒。

“船员16时许起床,先把冷冻的鱼装袋入库,17时许吃完饭后开始干活,一个通宵,第二天上午8、9点钟收工吃饭,10点钟左右睡觉。”船长李承权说,“钓鱿鱼的活挺累的,我们的船作业三个半月左右,共钓鱿鱼400吨,平均每名船员钓了13吨左右,人均提成5000多元,加上基本工资,船员每月的工资不到3000元。”

>>>>夺船

刘贵夺后来承认,在动手劫船前一个月,他们就在悄悄筹划,私下联络船员,确认哪些人能够跟他们一起干。

“我们商量控制船长,当时想大副付义忠,大车(轮机长)温斗他们可能反抗。”后来的行动总指挥刘贵夺说,“我们想把船长挟持,刀架他脖子上,他们肯定就不敢反抗了。”

他们的目标是,回国。

按刘贵夺的说法,劫船回国的想法是内蒙古籍船员包德格吉日胡最先提出的。“内蒙古的5名船员,除了黄金波,其他人都听我的。”包德说。

经过秘密联络,刘贵夺和包德算了一下,支持他们行动的船员有13人,胜算较大。

2011年6月16日(智利时间)下午,公司联络的一艘油船给“鲁荣渔2682”号加油45吨,船上的总油量达70吨,足够回国。

刘贵夺与包德决定当晚“动手”。

两人分头做“战前紧急动员”,将行动计划通知到每个参与者。刘贵夺给黄金波布置的任务包括:动手前把厨房的菜刀藏起来;准备辣椒水和面粉对付反抗的人;关掉驾驶室窗子,防止其他人听到。

当晚11点半,刘贵夺和包德率领黄金波、戴福顺、刘成建、双喜、王鹏,持刀进入最上层的舵楼——驾驶室,包宝成、丁玉民、姜晓龙、梅林盛把守通向舵楼的楼梯,担负狙击任务,确保刘贵夺他们能顺利控制船长。

此刻,李承权正在船长室休息。船长室与驾驶室相通,是船长和大副付义忠的宿舍。

刘贵夺、包德、刘成建三人持刀闯进船长室,刘贵夺把李承权从床上拽起来,让他起锚回国。

李不同意,刘贵夺朝他左大腿捅了一刀,接着包德用铁棍朝他左太阳穴打去,李承权倒在床上,刘贵夺让船员双喜和戴福顺把船长绑上。大副付义忠进入船长室,也被七手八脚绑了起来。

虽然做好了应对反抗的准备,但没想到真会有人反抗。

伙食长夏琦勇发现舵楼出事了,想上去,被姜晓龙、刘成建和黄金波拦祝

“让你下去就下去,没你什么事。”刘成建比划着刀说。

“夏琦勇不听,用手把我拿刀的手拨开,我们就撕扯开了,”姜晓龙说,“我用刀捅夏琦勇。他就往舵楼左后边油桶方向跑,跑到油桶跟前摔倒了。”姜晓龙跑过去,继续下手。“第一刀没扎进去,夏琦勇用双手抓住刀刃,我们两人就在这里抢刀。”

这时,刘贵夺跑过来。“我上去捅夏琦勇左腿一刀,捅雨裤上了,又捅屁股下边,他受伤了。姜晓龙拿刀朝夏琦勇胸前捅。”刘贵夺说,“我大喊刘成建把他腿打折了,也是为了吓唬大家,刘成建就打了他一棍”。

身受重伤的夏琦勇躺在走廊上呻吟,他看着姜晓龙说:“我对你不错。”

过了一会,姜晓龙感觉夏琦勇死了,叫双喜过来,“和我把老夏扔下去”——姜晓龙后来回忆这个场景时,称夏琦勇为老夏。“第一次还没有扔下去,老夏掉到一层甲板走廊上,然后我和双喜,刘成建三人下去把老夏扔到海里。”

夏琦勇死后,大车温斗用绷带给船长李承权的伤口做了简单包扎,刘贵夺让包德和姜晓龙把他抬到驾驶室,设定回国的卫星导航路线。这时,李承权才发现,船上的对讲机和卫星电话都被关闭,用于远程通讯的单频对讲机话筒被拆掉。

“鲁荣渔2682”号成了一座在太平洋上移动的孤岛。

>>>>“事情闹大了”

包德从驾驶室窗子探出头来,对楼下钓鱼的船员大喊:“收线!收线!”

双喜拿着刀子下到一层,“鱼线赶快收,没收的用刀割!”

此时的刘贵夺俨然一个指挥官,他发出命令:“起锚!”

“鲁荣渔2682”号的引擎被启动,由船员王鹏驾驶,踏上归途。

王鹏双手操舵,包德站在驾驶室。“有必要这么做吗?”王鹏问道。

“要不是用你开船,连你也一块扔下去!”包德说。

渔船起航后,黄金波回到他住的六人间,本来住在机舱旁边四人间的大车温斗也躺在六人间的铺上。

“老夏死了。”黄金波说。

“没事,船长回去报失踪掉海里就没事,以前经常有这种事情发生。”温斗对刚刚发生的命案似乎并不在意。

黄金波心里不踏实,他出去,到12人间门口坐下。刘成建走过来说:“我们都要注意点,防止有人造反。”

王鹏操舵一个多小时后,包宝成上去接班。王鹏看到姜晓龙和黄金波在二层甲板,就过去和他们聊天。

“动夏琦勇有必要吗?”同样的问题,王鹏又问了一次。

“当时压不住了,不动手不行。”姜晓龙说。

这时刘贵夺和刘成建过来,王鹏说:“杀人了,事情闹大了。”

“这是公海,没人说出来就没事。”刘贵夺说完就上了舵楼。

双喜来了。“事情闹大了,也没想到会这样。”

“那怎么办?”王鹏接过他的话问。

“先保命再说,走一步算一步。”双喜回答。

王鹏回到宿舍。“当晚我们谁也没有说话,我也没睡。”王鹏说,“黄金波一晚上没回来,第二天天没亮的时候才回来,上床躺着也没说话。”

20岁的黄金波坐了一通宵。

夺船后第二天,包宝成提醒刘贵夺,要把救生衣和刀收起来,还有救生筏,要防止有别的船靠近时船员跳下去。

刘贵安排几个人分头把船上的刀子全部收起来,放到驾驶室,统一保管。

包德觉得,既然动刀子杀了人,鱿鱼刀不行,手上得有把好刀。他和几个内蒙古籍船员从船上拆下几条角钢,在砂轮上打磨了9把刀刃锋利、长约30至40厘米的刀。“我们的人”每人一把。

船上的救生衣原本都发给了船员。根据刘贵夺的命令,30多件救生衣被集中保管。一个救生筏也被用钢筋专门加固。

“我们的人”成了船上的新管理层,他们被分成两批,包德带着姜晓龙、戴福顺负责白天值班,刘贵夺和黄金波、双喜、刘成建值夜班。王鹏因为需要驾船,他跟丁玉民两人机动。

“鲁荣渔2682”号渔船有两层甲板。一层甲板靠前部是11人间,机舱上方有两个小房间,分别是四人间和六人间,其中,四人间住着大车温斗、大管王延龙和三车温密。二层甲板最前面是驾驶室,中间是船长室,后边是12人间。

船上的铺位被重新调整,除了四人间,其他几个房间都被安插了“我们的人”,以监控船员动向。

普通船员两人一班,每天到驾驶室值班,白班四小时,夜班三小时。一人掌舵,一人负责瞭望,确保渔船按照设定的卫星导航线路航行。

刘贵夺成为全船的最高指挥官。刘搬进船长室,那里有两张上下铺,他睡其中一个上铺,下铺是一度被他们捆绑、后来恢复自由的大副付义忠,船长李承权睡在原位。

“鲁荣渔2682”号看似又安静下来。

但刘贵夺的神经依然紧绷着,“我们的人”向他报告任何信息,他都记在本子上。

过了大约两三天,包德跟刘贵夺建议,让梅林盛在“底下”埋伏着。刘贵夺果然得到了梅林盛提供的情报,“有一天,梅林盛告诉我说,岳朋和薄福军、陈国军经常在一起说话,单国喜说过,如果我们弄他们,他们就反抗。”

>>>> 清除“造反者”

一个月后,“鲁荣渔2682”号穿过夏威夷近海,进入西太平洋。7月20日,“鲁荣渔2682”号位于日本以东约1500海里的太平洋上。按照9节/小时的速度,一周左右即可穿过日本南部的大隅海峡,进入东海。

在此之前几天,船上的一台小型发电机突然被烧毁了。船上本来配备了两台大型发电机和一台被称为“小副机”的小型发电机,油料不足时只开一大一小。

现在,小发电机被烧,只能开两台大功率发电机,耗油量大增,可能导致中途无油而抛锚。

结合各种情报,刘贵夺断定,这是负责船上设备运行的温斗和温密兄弟在搞鬼。

“我看见温斗经常和别人串,经常说悄悄话,我感觉有人要造反。包德格吉日胡也发现二副王永波、岳朋、刘刚、单国喜、吴国志和大车温斗关系挺好,岳朋和单国喜、薄福军说要造反。”本来就高度警惕的刘贵夺草木皆兵。

7月20傍晚,刘贵夺和包德等人在舵楼开会。“温斗和温密是兄弟俩,不管留下哪一个,另一个都会反抗,只能留下大管王延龙,把温斗和温密都干掉。”刘贵夺说。

之所以留下大管轮王延龙,是因为杀了温氏兄弟后,船上懂技术的就只有王延龙一个人。

刘贵夺列了一个“六人名单”:温斗、温密、王永波、岳朋、刘刚、姜树涛。

包德又补充了三个人,“造反的还有吴国志、陈国军、薄福军。”

“不行,今晚不动他们三个。”刘贵夺否了包德的人选。

7月20日深夜,按照分工,包德率领戴福顺、双喜、姜晓龙、刘成建、黄金波一共六人实施行动,刘贵夺带着几个人坐镇舵楼指挥和策应,并看住船长和大副。

一切安排到位,刘贵夺让船员宫学军煮面条,又拿来酒壮胆。

行动开始。

刘贵夺先打开船上的广播,放音乐制造噪音。然后以修舵为由,让黄金波将温斗从四人间骗到驾驶室。

四人间平时只有温氏兄弟和王延龙三个人。黄金波、双喜、戴福顺三人持刀控制住大管轮王延龙,姜晓龙、刘成建杀了温密。

温斗检查了一遍,发现舵没有问题。正往回走,迎面被姜晓龙、刘成建、黄金波三人截祝

“温斗从舵楼往左侧楼梯下了一半,包德捅了温斗一刀。”刘贵夺从舵楼窗户里看到。

温斗猝不及防,大叫一声。船长李承权透过嘈杂的音乐听到了大车的叫声。“大车叫什么?”李承权问。

“大车说明天修。”刘贵夺敷衍说。

姜晓龙、刘成建、黄金波冲过去一阵乱刺。温斗身中数刀,被扔进海里。

杀了温氏兄弟,姜晓龙、黄金波、刘成建提着刀子上了二层,包德、梅林盛、王鹏、冯兴艳已在那里等候。刘贵夺从舵楼走过来说:“刘刚、王永波、岳朋三个人不能留。”

刘成建进入12人间,让岳朋出来。岳刚到门口,包德对着他的腹部就是一刀。

上了“黑名单”的船员刘刚也住在12人间。刘成建站在走廊大喊:“刘刚,你出来!”

刘刚从12人间出来,黄金波、姜晓龙、冯兴艳、王鹏四个人挥刀刺了过去,刘刚随后被抛入大海。

到底谁刺了几刀,刺在身体何处,没人说得清。“那时候人就懵了。”姜晓龙说。

包德、姜晓龙、刘成建、冯兴艳、黄金波五个人进了12人间。二副王永波在上铺睡觉,包德朝他的腹部连刺两刀,其他人也跟着乱刺。王永波从上铺掉到地上。

“杀王永波的时候,屋里的人都看到了,但没有人敢动。”刘成建说。

刘贵夺见段志芳和宋国春都在床上躺着,便对他们说:“没事,不动你们。”

另一边,姜树涛从房间里出来,被双喜和戴福顺拦祝“你干啥?”双喜问。

“我,我去做饭。”情急之下,姜树涛编了个理由。

“几点了?你半夜去做饭?”双喜持刀逼着他,姜树涛往后退,两人上前连着两刀,刘贵夺刚好走过来,上去又是一刀。

“刘哥,刘哥,我错了……”姜树涛哭着求饶。

“得了,扔海里。”刘贵夺摆摆手说。

六条人命,转眼间消失在黑暗的大洋中。

>>>> 领头者刘贵夺

第二天早晨,包德跟刘贵夺提出,要杀吴国志、陈国军、薄福军。

“包德说,梅林盛、冯兴艳、王鹏、丁玉民四人没有杀过人,必须让他们手上沾血。”刘贵夺回忆当时的情况说,“我直接告诉他们四个,把吴国志他们叫到船尾杀了。”

为什么要杀他们三个人?不管是刘贵夺还是包德,始终没有给出让人能够接受的理由。

一群怀着海上淘金梦想的船员,几乎是在一夜间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而刘贵夺是这个团伙说一不二的领头人物。

此时,刘贵夺30岁。

1980年9月出生的刘贵夺,家住黑龙江省龙江县杏山乡。

正是初春时节,刘贵夺的父母对我的突然到访甚为惊讶。问起刘贵夺的情况,他们似乎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刘贵夺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哥哥,都已成家。刘贵夺在乌兰浩特打工时认识前妻,结婚后住在岳父母家,有一个孩子。两人结婚四五年后离婚,孩子跟母亲生活。

“为啥离婚,也不知道,我想还不是因为钱,他们在城里,哪里买得起楼?”刘贵夺的母亲冯国兰一边抽着自己做的旱烟,一边说,“儿子回来不说,他知道家里没钱,也没开口要。他们闹离婚的时候,老大还没对象。”

刘贵夺的家乡地处大兴安岭与东北平原的过渡地带,明显的丘陵地区特征。当初全家五口人共有近60亩土地,1998年遭遇洪涝,次年大旱,一半的土地被退耕还林,最后剩下26亩耕地。也是从那时起,刘贵夺跟村里很多人一起,出去打工。

说起刘贵夺这个人,冯国兰说,“他这人虽然野点吧,也不是那么坏,整急眼了吧……”

“整急眼谁都不好办。”刘贵夺的父亲打断妻子的话说。

“他会说话,会来事,搁哪干活人家都得意,不懒,有眼睛,看着活就干。”冯国兰对儿子刘贵夺的评价可以从一个侧面得到印证——在船上钓鱼时,刘贵夺的产量最高,几乎超过黄金波等船员的一倍。

或许就因为刘贵夺“会说话,会来事”,他成了“鲁荣渔2682”号船的新领头人。

>>>> “再扔人的时候,叫上我们俩”

连续的杀戮,使得船上陷入恐慌。在温氏兄弟等六人被杀的第二天,船员马玉超不见了。

马玉超是船上唯一的大学生,老家在黑龙江海伦,考上了山东工业学院,大专。

1986年出生的马玉超是家里独子,毕业时已24岁,没找到好工作,也被4.5万元的保底收入吸引,上了这艘死亡之船。

没有人发现马玉超是如何离开渔船的。翻看他留下的日记本,只是写着自己“很害怕,想平安无事回家”。

刘贵夺好像有一种挫败感。他站在船舱自言自语,“没想处理马玉超,难道他自己跳海了?”“跑就跑了,我都扔海里好几个了,还差这一个?”

刘贵夺这一说,船员崔勇顿时紧张起来。“我当时很害怕,当天就跟段志芳商量,不行,我们两个加入刘贵夺一伙。”崔勇说,“段志芳怕他们不要人”。

过了几天,崔勇又去找段志芳,急切地希望入伙。“我和段志芳到舵楼里找刘贵夺,跟他说,想加入他们。”崔勇说。

亲眼目睹王永波被杀,段志芳同样惶恐不安。他虽然被安排顶替夏琦勇做饭,但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崔勇找我商量,说刘贵夺在船上总杀人,害怕被杀。”段志芳说,“他让我跟他一起去找刘贵夺,表示愿意跟他,防止被刘贵夺杀了,我同意了”。

刘贵夺没有直接表态,不冷不热地说:“我考虑一下,有事会叫上你们。”

面对刘贵夺模棱两可的态度,崔勇不放心,他干脆说:“刘哥,再扔人的时候,叫上我们俩”。

从舵楼出来,崔勇和段志芳又去找姜晓龙。“姜哥,你帮我们说说,求刘贵夺别杀我们俩,让我们做什么都行。”崔勇说,姜晓龙答应帮他们找刘贵夺。

怀着这种心情的还有船员冯兴艳。下面这段对话真实地反映了冯兴艳当时的心理——

问:“你每次杀人后,有何心理变化?”

冯兴艳:“每次杀人后心里都特别害怕。”

问:“杀吴国志的时候,你问吴国志是否有钱是什么意思?”

冯兴艳:“想让他把随身的钱交出来,再杀他。黄金波先问他是否有钱,我跟着问了一句,吴国志没说话,我就第一个上前捅他。我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做给包德、刘贵夺那伙人看,我当时想再不积极主动杀人的话,怕被他们杀了。”

问:“你为什么加入刘贵夺他们一伙?是何时加入的?”

冯兴艳:“包德找到我,要我入伙,说要是不入伙,就把我扔海里,我怕死,入伙是为了活命,我不杀人,刘贵夺、包德就要杀我。当时我心里也明白,入伙了就得杀人,手上必须沾血。为了活命,我就豁出去了。”

>>>> 无人反抗

 

2009年拍摄的山东石岛渔港码头 (新华社图)2009年拍摄的山东石岛渔港码头 (新华社图)

 

“鲁荣渔2682”号继续向西太平洋海域航行,逐渐靠近日本海。

但是,大清洗过后,原先计划的回国之路被阻断了。

10条人命,刘贵夺当然知道那将是什么后果。

7月24日,受伤后一直被控制在船长室的李承权,被刘贵夺和包德驱赶到12人间。与外界隔绝了一个多月后,李承权在这个房间里见到了大管轮王延龙、船员宋国春、段志芳、宫学军。包德在房间里看着他们。

趁着包德中途出去的机会,李承权问王延龙:“温斗和温密他们怎么样了?”他受伤后,每天都是温斗提着药箱上去给他换药,后来,他再也没有见到温斗。

“他们都被杀了,当时我就在场。”王延龙小声地说。

“那我们怎么办?”李承权显得十分焦虑和恐惧。

王延龙只是叹息。

自始至终,没人提到过反抗——即便在第二轮大屠杀之前的一个来月,船员们行动自由的时刻。

“我们在宿舍里也议论了,都挺害怕的,心想我们也没干什么,不会对我们怎么样的。”王鹏说,“我想到了反抗,但是没有人提出,我也不敢提出,怕遭到包德那伙人报复。”

此时,刘贵夺已决定放弃回国,偷渡日本。他第一步要做的是筹集经费,船员们被动员交出手中的钱,段志芳将700块钱塞到厨房的一个柜子缝隙,只拿了20块钱上交。

崔勇只有30块钱,他向段志芳借了20块,一起交给刘贵夺。“我怕我不交钱,刘贵夺把我害了。”崔勇说。

刘贵夺下令打开卫星电话,威逼船员们给家里打电话,编造生病等理由,让家人将钱汇到一个叫韩俐的账户上。后来证实,韩俐是刘贵夺打工时认识的女人,两人交往并不深。

一部分船员家人接到了电话,但普遍怀疑电话的真实性,大多没有汇款,这个账户最后只收到一万元。

打完电话,刘贵夺到12人间找李承权。“回国是不可能了,我们打算偷渡日本。”刘贵夺嘴里叼着烟,眼睛盯着李承权问,“你是什么态度?”

“我不明白你是啥意思,有什么事情直说吧。”李承权谨慎地说。

“事情你都知道了,我手上有六七条人命……”刘贵夺把话说了一半,李承权听出了他的意思。

当时还有船员宋国春在场,李承权后来回忆说,他当时就明白刘贵夺的想法,“就是说也让我沾点血,不然我也不能活命。”

“你们要去日本,我是船长,别人都死了,我没死,回去也说不过去。”李承权说,“我在日本有亲戚,愿意跟你们去日本。”

刘贵夺马上召集“我们的人”讨论船长入伙的问题。

“船长加入我们有好处,因为船长懂的事多,日本还有亲戚。”刘贵夺把李承权入伙的利与弊摆出来,“坏处是船在日本靠岸后,他会把我们都供出去。”

七嘴八舌,谁也拿不定主意,最后,大家让刘贵夺决定。考虑到李承权已表态,入伙后愿意手上沾血,刘贵夺决定接纳“老船长”为新成员。

>>>>诱杀包德

在刘贵夺决定偷渡日本的时候,船上已经有10人被杀,1人失踪,尚有22人。

背着10条人命,20多人浩浩荡荡地偷渡日本,似乎不大现实。于是,大家在私下猜测,刘贵夺可能还要杀人。

 “船长入伙后,我当时并不想再杀人,打算跟船长和手上沾血的人去日本,让大副带着其余的人把船开回国。”刘贵夺说。

尽管偷渡日本成了唯一的选择,但谁也拿不出具体的方案,即使是全船最高决策者刘贵夺。

不久,包德将原本住在12人间的姜晓龙安排到之前温氏兄弟所住、如今形同“鬼屋”的四人间,说是让他看着机舱。无从知晓,包德是出于何种考虑这样做。

姜晓龙是刘贵夺的干将,深得其信任。在决定偷渡日本、船长入伙、船上环境发生变化之后,包德此举显得很莫名。

“我们的人”本来就分为刘贵夺的黑龙江帮和包德的内蒙古帮,彼此存在戒心。“我感觉包德格吉日胡不对劲,好像和我不一条心,跟我说话也少了。”刘贵夺开始用怀疑的眼光打量他,“包德以前总说整这个,整那个,现在感觉他看我的眼神就不对,可能想把我杀了,他当老大。”

游走于刘贵夺和包德两股势力之间的黄金波,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船上后来的局势。

大约在夏威夷西部海域杀人后第三天,包德带着黄金波等人值班,包德对黄金波说:“刘贵夺不会带这么多人去日本,他想把我们都杀了,把船弄沉,跟姜晓龙几个人去日本。”

一番煽动和试探后,包德直接告诉黄金波,他准备反了刘贵夺,夺取船上的控制权,要求黄金波跟他一起干。黄金波当场表示同意。

没想到,到了晚上,黄金波立即将包德谋反的计划密报刘贵夺。

黄金波是内蒙古籍,但他并不属于包德一伙,而是刘贵夺的铁杆跟班。“我挺罩着黄金波,船上就他年龄最小,我让他跟着,干点轻快活,喊个人什么的,动手杀人时在后面。”刘贵夺说,“后来黄金波跟我说他动手杀人了,我问他怎么样感觉,黄金波说挺爽。”

得到黄金波的秘报后,惊恐与愤怒之下,刘贵夺决定先下手为强,当晚就制定了诛杀包德团伙的方案。

刘贵夺将包德、双喜、包宝成、戴福顺的名字写在一张纸上,后面打了X,其中,包德名字打了两个X,然后把名单交给姜晓龙、黄金波、刘成建。

此时,两伙人在船上势均力敌,包德一伙有4人,刘贵夺一伙算上王鹏共有5人,但战斗力不如包德。所以,刘贵夺设计的方案是“智取”。

刘贵夺对李承权说,他的几个兄弟温斗、温密、王永波都是被包德一伙所杀,现在准备让李承权亲手杀了包德。“我想这是给兄弟报仇的时机,又可以沾血,就同意了。”李承权说。

说服了船长李承权,刘贵夺又去找入伙心切的崔勇,告诉他要杀包德。

7月24日晚,刘贵夺做了周密布置,然后给崔勇一把刀,让他藏在身上,先回宿舍,充当诱饵。

为迷惑包德,刘贵夺把包德叫到驾驶室,说当晚准备杀掉崔勇。“你就别动了,你把刀给船长,让他手沾血。”

行动开始后,刘贵夺让包德到宿舍叫崔勇到舵楼,计划在那里将他杀了。包德走到二层甲板,看到李承权站在那里,就把自己的刀递给李承权。

刘贵夺同时安排姜晓龙、刘成建、王鹏守在甲板两侧,监督李承权杀人。

包德浑然不觉是计。不一会,崔勇跟着包德上了二层甲板。说时迟,那时快,崔勇抽出藏在身后的利刃,从背后刺向包德;李承权上前一刀刺中包德腹部。

崔勇看到刀刃前端没有血迹,用左手把整个刀刃都涂满了血,又往他没穿衣服的胸前涂上血,“目的是让刘贵夺看到我沾血了”。

突然遭到前后夹击,身受重伤的包德跳进海里,高喊:“他们要杀我,都出来!”

李承权冲着驾驶室大喊:“停车!右满舵!”船头缓缓转过来。刘贵夺打开船上的探照灯和广播,对着在海里挣扎的包德问道:“造反的还有谁?说了就拉你上来。”

“还有黄金波!”包德回应道。

“你以为我会相信吗?黄金波是我的人。”刘贵夺以嘲讽的口气说。

漆黑的海面上,包德很快便消失无踪。

>>>> “包德的人”

包德被杀后,刘贵夺从驾驶室下来,指挥李承权、姜晓龙、黄金波、崔勇等人劫杀“包德的人”——戴福顺、双喜、包宝成,却发现戴福顺、双喜已经跳海。

刘贵夺问在海中沉浮的戴福顺是否参与包德的造反,戴否认,只是说双喜让他跳海。

紧接着,李承权、崔勇等将包宝成拖出来,送到刘贵夺面前。

“包德要造反,有没有你?”刘贵夺问。

“真没我的事。”包宝成辩解说,“如果不信,你就把我杀了吧。”

刘贵夺不想听包宝成的解释,冷冷地说,“老包,你自己下去吧。”

自知难逃一死的包宝成,手抓着船边缘的栏杆,李承权上去踹了他一脚,包宝成落入海中。

众人回到舵楼,刘贵夺下令把刀子全部收起来,又把所有人都叫上舵楼,说开个会。“手上沾过血的跟我去日本,没沾过血的别害怕,以后不会再动你们了。到日本后,我们沾过血的就走了,其他人把船开回去。”刘贵夺说。

但是,杯弓蛇影、一时杀得眼红的刘贵夺转眼就忘了这个承诺。他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想造反的还有人。”刘从驾驶室拿过一把一米多长的渔枪交给李承权,让他去把船员单国喜叫来。

在驾驶室前的甲板上,李承权、刘成建、崔勇等人围着单国喜。单国喜不承认。李承权用渔枪猛击单国喜,“当时场面挺乱的,单国喜被迫从左侧跳到了海里。”

“造反的还有邱荣华。”刘贵夺的一句话,等于判了“放羊的”邱荣华死刑。

邱荣华是安徽人,比刘贵夺大十来岁,家境比刘更穷。40多岁了,仍然打光棍,因为曾经到到甘肃给人放羊,被船员叫作“放羊的”。

面对杀气腾腾的刘贵夺,邱荣华的任何辩解都是徒劳,立功心切的船长李承权用渔枪刺向邱荣华的背部。他跳进海中,转眼被黑暗吞噬。

大部分船员像邱荣华一样,来自贫困的农村,家境贫寒。戴福顺生于内蒙古通辽市农村,是家中独子,父母双亡,跟着叔叔戴宝全长大,同样是单身汉。戴宝全说,出事前,戴福顺已经四年没有跟家里联系。

包德来自内蒙古自治区科尔沁右翼前旗。顺着S203公路,从兴安盟首府乌兰浩特驱车向西北110公里左右,便是他的家乡阿力得尔苏木(苏木相当于乡镇)。

这是一个蒙汉杂居、半牧半农的乡村,公路两侧的房子看起来还算整齐。包德家位于村子的最东头,两间红色的砖瓦平房,院子里停放着两台农机,门前不远处,有条小溪缓缓流过。

包德有一个哥哥和姐姐,出事的时候,姐姐早已出嫁,哥哥包温都色和父亲在家种地,包温都色今年41岁,身材矮壮,皮肤黝黑,他跟弟弟包德都是文盲。如今,这个家只剩下他一人。

出事第二年包德的父亲去世。“出了这事,他父亲愁死了。”包德的舅舅包正海说。

房子刚盖好不久,64平方米。在此之前,一家人蜗居在10多个平方的一间土房子里,用包正海的话说,这个家庭在村里出了名的穷,兄弟俩都没找到对象。

同刘贵夺一样,在船上接连杀人的包德,在本村人的眼里并不像异类。

“这小子看家里穷,出去打工赚钱。”55岁的村民陈来宝说,包德是他看着长大的,“跟人说话的语气都很好,出这种事,不知道什么原因。”

包正海虽然是包德的舅舅,但能感觉他对外甥的评价实在。“那孩子人没啥脾气,不识字,在屯子里人缘好,听说他死了,都可惜。”包正海说,“要说品德,那比他哥都好。老大喜欢喝酒,他也不喝酒,就是抽点烟。

“他在外地打工,家里的地也要种,还有个父亲,生病。”包温都色坐在炕上,不断重复着半生不熟的汉语,“他打电话给我,说要去海上打鱼,我不让他去,在家里种地,差不多就行了。他说咱俩都没成家,一旦要成家啥也没有,咋整。”

如今,包德格吉日胡被杀,其他人每人得到50多万元的赔偿,只有包德和双喜没有赔偿。“给四万块钱,说是一年的工资。”包温都色说。

>>>> 最后的疯狂

在连番杀戮中,“鲁荣渔2682”号继续向西航行。

连杀六人后,船长李承权从第一个受害者变成了刘贵夺的“血盟”成员。

刘贵夺在二层甲板上摆了酒菜,与李承权、崔勇碰杯,祝贺他们正式入伙。“恭喜你成为海盗船船长!”刘贵夺调侃李承权。

后来被问及杀包德的动机,李承权这样回答:“首先是刘贵夺逼我杀人沾血,否则我怕刘贵夺把我杀了;再就是我知道包德杀了王永波,想给王永波报仇。”

李承权完成了他的愿望。他拿来船上平时祭海用的黄纸,在船头上点着,又拆开一包烟投入火中,把酒洒在甲板上,跪下磕头。“波,杀你的人包德被我杀了,你一路走好。”

见船长给二副烧纸磕头,崔勇、姜晓龙也跪下,对着大海磕头。

站在一旁的刘贵夺自言自语地说:“给包德也烧点纸吧,毕竟兄弟一场。”

这时,船上还有16人,其中6人手上没沾血。

7月25日,“鲁荣渔2682号”航行到西太平洋的日本海附近。

天刚亮,王鹏正在操舵,姜晓龙坐在一旁。

“听着声音不对劲呀。”姜晓龙对王鹏说。

姜晓龙出了驾驶室,赶紧往机舱跑。有人大喊:“机舱漏水了!”

所有人都从舱里跑出来。刘贵夺和李承权下到机舱,发现海水已到脚踝,上面漂着一层油污。李承权让姜晓龙等人用盆和桶往外舀水,又用水泵抽水,但海水很快深及膝盖。

船开始向左侧倾斜,船尾下沉,船上一片恐慌。

刘贵夺下令所有的人穿上救生衣。简单商量后,李承权打开船上的通讯设施,发出紧急呼救。

温斗、温密两兄弟遇害后,管机舱和设备运行的只有大管轮王延龙一个人。眼看着海水不断进入机舱,李承权说:“可能是船底的总阀门漏水,赶快把王延龙叫来!”

黄金波等人找遍船舱,没有发现王延龙。

船上的人从此再也没见到王延龙,他成了马玉超之后的第二个失踪者。

李承权判断,头一天死了六个人,王延龙可能吓坏了,他打开船底的阀门,想让渔船进水后沉没。

王延龙是船上唯一知道船底总阀门的人。无法想象,在生命的最后一个夜晚,目睹一幕幕血腥的场景,他的内心是如何激烈的挣扎,以至于最后作出打开船底阀门的决定,与所有人同归于尽?

求救信号发出后,李承权负责机舱抢险,刘贵夺则与众人放下救生筏,搬运淡水和食物。但是,船上只有一个救生筏,而且漏气,刘贵夺安排大副付义忠等人,利用床板再加工一个木筏。

船底阀门被堵祝一阵忙乱后,渔船逐渐被控制,暂时没有下沉的危险。

李承权在船上挥手,让两个救生筏上的人都上来。坐在木筏子上的付义忠、丁玉民、宋国春、宫学军四人并没有理会李承权,慢慢地划着木筏子离开了渔船。

直到此时,刘贵夺、李承权方才明白——他们跑了!

两人在船上对着木筏上的四个人喊叫,只有丁玉民挑衅地回了一句话:“你们在船上等死吧!”

最先接到求救信号的是在朝鲜以东海域作业的鑫发公司“鲁荣渔1927”号和“鲁荣渔1928”号渔船,此时,距事发地约1500海里。

随后,中国渔政指挥中心通知正在日本津轻海峡附近执行任务的中国渔政118号执法船前往救援,两船相距1050海里。

就在救援船只火速赶往事发海面时,付义忠等四人逃命的木筏子竟然鬼使神差地被海流漂回渔船附近。他们拒绝上船,李承权和刘贵夺下令船上的人用铁坠子砸向木筏,四人落海后,付义忠、丁玉民和宫学军三人向远处游去,宋国春被拉到船上。

李承权说:“段志芳和项立山手上没沾血。”

刘贵夺喊来段志芳和项立山,有人把刀子递给他们。“不要搞得到处都是血,马上有船来了。”刘贵夺说,“拿绳子,给宋老五(船上平时对宋国春的称呼)绑起来,系上铁蛋子,扔海里。”

黄金波找来绳子,段志芳和项立山将宋国春两手反绑,又用一根粗绳子绑住他的双腿,宋国春被抬起来,沉入海中。

一场持续一个半月的血腥残杀结束了。20人被杀,两人失踪,剩下的11人结成了一个“血盟”。

>>>> “血盟”瓦解

 

 

7月25日下午,距宋国春被杀不过几个小时,日本海上保安厅的飞机飞临渔船上空,低空盘旋几圈,观察渔船并无沉没危险后离去。

第二天,日本海上保安厅的船只到达现常日本方面的人员登上“鲁荣渔2682”号,在做了必要的询问和检查后,送来一些食品和淡水。

等待救援船只的四天时间里,刘贵夺和李承权在船上不断开会讨论攻守同盟,每次讨论的内容都让黄金波记录下来,让大家背熟。接着,又将被害船员的衣服扔到海里。这些衣物被不明就里的日本海上保安厅人员捞起来,送还他们。“不要扔掉,晒干,可以防寒。”

早在7月25日晚21时45分,渔政118号与“鲁荣渔2682”号联系时,船长李承权即告之:“25日早4点半渔船遇险后,船上22名船员自己穿上救生衣逃生。”后来的攻守同盟正是围绕这个说法。

经过一天一夜的航行,7月26日早上6时,渔政118船与“鲁荣渔2682”号此前时断时续的通讯终于完全正常。“你们船上33个人的情况都很好吗?”渔政118船船长李玉文问道。

“现在船上就剩下11个人了。”李承权回答。

李玉文清楚地记得,“对方船长沉默了一下。我心里一沉,就问他,另外的22人呢?”

“情况很复杂,等回去和老板讲吧。”李承权欲言又止。

李玉文感觉事情重大,立即向上级作了汇报。

7月29日上午8时20分,中国渔政118号执法船赶到“鲁荣渔2682”号渔船所在海域,日本海上保安厅的5名工作人员与中方执法人员宫照柱等人登上渔船。

如孤岛一般的“鲁荣渔2682”号终于再次透进空气。靠暴力和“血盟”建立起来的组织则开始瓦解。

宫照柱把船长李承权拉到一边,问他船上发生了什么事。李承权没有隐瞒,他把一份落款7月25日的书面材料交给宫照柱,如实报告了船上发生的杀人经过。

“那10个人都没什么表情。”宫照柱说,“我跟他们说,‘活着多好’。那10人笑了笑,也没说什么。”

2011年8月12日,“鲁荣渔2682”号被拖回石岛码头,船上的11人随即被捕。

在侦查人员登船进行现场勘验时,有一个触目惊心的情节——法医对全船做“鲁米诺喷显”(Luminol,用于鉴别经过擦洗、时间很久以前的血痕,常被用于刑侦取证),发现甲板和船舱内到处是大片的血迹,历历在目。

最终,法院以劫持船只罪、故意杀人罪判处刘贵夺、李承权、姜晓龙、黄金波、刘成建死刑;判处王鹏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判处冯兴艳无期徒刑;判处梅林盛、崔勇有期徒刑15年;判处项立山有期徒刑5年,段志芳有期徒刑4年。

这些人里,最小的是黄金波,1991年2月出生。

我在大兴安岭深处的一个小镇上,找到了黄金波的家。这个家庭可以用赤贫来形容,甚至远不如刘贵夺、包德这些家在农村的船员。

黄金波的父亲黄明宝做了一辈子林业工人,现在是牙克石市库都尔林业局防火科护林员,每月工资2100元,妻子没工作,一家三口就靠这点工资。“这还是刚涨的工资,他走的时候我才拿七八百块钱。”黄明宝说。

黄金波的家住在一片低矮破旧的棚户区,当地人管这房子叫“木克楞”。“房子是1958年盖的,木条子外边糊上泥巴,不保暖,冬天贼冷,屋里洗脸盆的水也结冰。”身体瘦弱的黄明宝满脸愁容,一吁三叹地说,“这里冬天零下四五十度,没有供暖,只能自己烧煤。”

黄金波的母亲李凤兰说,“要不是穷,也不会出去打工。”

黄金波初中毕业后,先到北京他叔叔所在的公司做导游,后来又去大连学日本料理。“这孩子在家里喜欢做饭,学日本料理挺好的,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来电话说要上船。我们都不让他去,他说都上船了。”李凤兰边哭边说,“说得可好呢,跟公司签合约了,年薪45000,一个月还有1000生活费,钓鱼有提成,每年能挣5万块。”

李凤兰翻出儿子的照片,一个文静腼腆的大男生。李凤兰说,“孩子性格比较内向,咱也不了解船员,只能告诉他注意安全,别惹事。他说公司可正规了,是一家上市公司。我问啥叫上市公司,他说你不懂……”

现在,唯一的儿子被判了死刑,两口子就像丢了魂似的,李凤兰一直在哭。

相比之下,姜晓龙的家无法简单地用穷和富来评价。

今年40岁的姜晓龙,小学未毕业,是个半文盲,有一个姐姐和弟弟。在他五六岁的时候,邻近的黑龙江尚志“招户”(全家迁入户口),父母带着两个年幼的儿子(女儿留在老家读小学),从盛产香米的黑龙江五常,举家迁到尚志乌吉密乡。

三月底,残雪消融,在村子的南边,一眼看过去,不远处就是长白山支脉张广才岭的大片原始森林,肥沃的黑土地像被泼了一层油,泛着光亮。

当年,地方政府为了开发这些沉睡的黑土地,用“谁开荒土地归谁所有”的政策,吸引了一批外地农民。姜晓龙的父亲姜岩楼那时候也就30来岁,身强力壮,两口子风里来雨里去,居然开垦了150亩地。

两个儿子长大结婚后,姜岩楼自己留下几亩地养老,其余的130多亩地一分为二,给了两个儿子。

但赌博改变了姜晓龙。

“外屯来人耍钱(赌博),把他找去,我把他们搅黄了,他们不高兴,就到外边去。”说起大儿子赌博的事情,姜岩楼一声长叹,“最后输了就借钱,把4垧地(每垧地15亩)押给人家,16万。”

父母半生血汗开垦的黑土地,被姜晓龙在赌桌上输掉。

妻子跟姜晓龙离婚,好端端的一个家分崩离析。

离婚后,近乎一无所有的姜晓龙,带着六岁的儿子生活,2010年10月,他把12岁的儿子送给前妻,出去打工。他跟人家说,要挣钱把土地赎回来。

刘贵夺、黄金波、姜晓龙、邱荣华、包德……

这原本是一群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他们在自己的家乡,在乡邻的眼中,大都还算是本分之人。他们带着最为朴素的挣钱改变生活的愿望,却陷入了一场自相残杀的噩梦。

每个人都在探寻为什么。是因为封闭、枯燥的生活带来的精神压抑?还是高强度的工作和感觉被欺骗后爆发的愤怒?是因为人性中根深蒂固的恶?还是因为人们面对暴力时过于怯懦?是因为如囚徒一般的环境中,彼此的猜疑、忌恨?还是因为在法外之地,远离了文明的束缚?

在肆意妄为的暴行面前,些许的善良相形见绌,最终使得人性之恶像脱缰野马,无拘无束地走向毁灭。

(本文节选自作者即将出版的书稿《死亡之船》) 

====================================

太平洋大逃杀亲历者:我们11人杀害22名同伴

来源:http://www.wenxuecity.com/news/2016/01/14/4872375.html?
 

核心提示:

“鲁荣渔2682号”隶属于山东荣成市鑫发水产公司,属大洋鱿钓船,船长三四十米,主机功率为330千瓦,2010年12月,渔船载33名船员出海,前往秘鲁、智利海域钓鱿。其间渔船失去踪迹。出海8个月后,被中国渔政船拖带回港时,船上只剩11名船员。历时近两年的侦办和审理后,11名生存船员被判杀害22名同伴,其中6人判处死刑。《时尚先生Esquire》记者找到了其中第一位刑满释放者,请他讲述了整个故事。 

我们当中的大部分人都过着循规蹈矩的生活,以为别人即使不像自己一样对世界安之若素,也不会离经叛道到哪里去,并在庸常的时日里养成了一种根深蒂固的见解:平平常常是人生的常态。善平平无奇,恶,也大半属于所谓“平庸的恶”。这种观点固然不算错,但需要一点小小的修正。

2015年临近霜降的时候,为了四年前的“鲁荣渔2682号”远洋杀戮事件,我在东北一座小县城的郊外找到了“赵木成”。

为受访者考虑,此为化名。当时的船员赵木成因卷入杀戮事件被“判处有期徒刑四年”,我去找他时他刚好羁押期满。初次见面地点是条寒风吹拂的乡村公路。他不满30岁,面庞粗糙黝黑,眼角耷拉,矮壮的身躯裹在土黄色的夹克里,像是从一百年前的照片里走出来的人,带着那种时不时望向你背后的、犹疑的眼神。他问我,想知道些什么?答案是显而易见的:我想知道人。



“鲁荣渔2682号惨案”在山东威海宣判

“杀人的过程,还有刘贵夺这个人。”我说。

我们在他家乡的柳河堤坝上钓着鱼,就像某种对比和象征——当初把他引向灾祸的正是遥远秘鲁和智利海域的钓鱿作业。他似乎时常感到焦躁,四下无人,仍不时回头、站起,在身后的空地兜转一圈,又坐回去,继续呆呆地盯向水面。

他终于开始向我讲述4年多前的亲身经历。

第一天就发生诡异的事情
 

曾经“鲁荣渔2682号惨案”轰动一时

“鲁荣渔2682号”接船的第一天,就发生了某种征兆式的事情。赵木成说道。

“第一天出的事就挺诡异的。那时还是11月份,最开始去的一个大师傅(厨师)姓严,他也是大连的,大副找的人,以前在别的船的时候还好好的,那天晚上他们在船上打扑克,我用手机没事看小说,有8 点多钟,那个大师傅就在那儿喊‘杀人了、杀人了’,喊了反正连着作了有10点到12点多吧。在哪个屋都喊,给他那屋好几个人都吓什么了。将近1点的时候,他让船长给叫上去骂了一顿,骂了一顿老实了,在那儿坐着。

快1点左右吧,在那屋待了不一会儿之后自己出去了,我们都以为他去上厕所了,以为他好了。直接跳海里去了。那天正好降温,刮大北风,五六级,在石岛蚧口码头跳下去了,往港口中间游的。我们船就出去找,找了得有半个多小时,天当时黑黑的,中间正好有个站锚的船,发现了给他救上去。

大副当天就给他送家去了,他家人说脑袋多少受过刺激,他妈死的时候受过点刺激,后来告诉回家之后几天就好了,还想上船,最后没用。就换了个大师傅老夏。”

本文作者在这里补充一个事实:后来替换上船的厨师老夏就成了第一个被杀的船员。

“这个事儿确实是挺诡异的。因为是接船的第一天,不是时间长。接船第一天,还没有正式出发,要上物资,机器也得大修一次。”

鞭炮一响,前往秘鲁

“我是崔勇打电话叫去的。崔勇是大连本地人,我跟他关系还行,反正算是比较不错的,以前在同一个饭店干过。当时我在镇上,自己在家弄一个烧烤摊,路边摊,那年夏天一直下雨,不赚什么钱。正好给他打电话,没事闲唠嗑,过两天他又给我打,告诉我有这个活。他当时说工资一年是四万五,完了之后还有提成。

那阵儿我刚处了对象,知道家里条件不好,达不到她的要求,想挣点钱回来,最起码有点资本,所以我想先看看。

之后先让我们办那个海员证,我想想先办吧,反正公司掏一部分钱。一共就上了三天课,考试也是连抄带那啥,基本就给证了。办完之后从大连10月5号去的山东。

当时倒也没什么太大顾虑,唯一是工资。主要当时想挣钱嘛,在陆地上攒不下什么钱,出去吧两年之后最起码,有钱也没处花在那块,还能攒下。想上去挣点钱,完了之后回到陆地上做个小生意。

到公司之后,我们那艘船还在海上没回来,就搁那儿等。船员一共找了33个,最开始是35个人,后来有一些走了,都是因为家里的事,有一个因为他妈是被车刮倒了还是自己摔了,反正胳膊摔断了,家里没人照顾,他下来不干了。

留下来的这些,开船前我都见着了,平时也一块吃饭啥的。没觉着他们怎么,跟我一样,都打工做点小生意。

有个叫项立山的,头发全白了,有50多岁,说他以前弄死过人,打过两回劳改。”

事实上,项立山两次犯罪记录都是盗窃。船上至少有两人有犯罪记录,其中一人曾被判无期徒刑。

33名船员中,除了船长李承权外,管理人员还包括大副付义忠、二副王永波、轮机长温斗、大管轮王延龙等,其他为普通船员。船员主要来自辽宁沈阳、朝阳、丹东、抚顺、大连,吉林长春,内蒙古,山东等地。船员们多数也是亲戚、熟人之间互相邀约,比如温斗与船员温密是叔伯兄弟,二副王永波是船员吴国志妻子的表兄。来自大连的25岁船员王鹏也是受同时学驾驶的“师兄”温斗邀约,抱着到外面闯一闯的念头,不顾家人反对登上“鲁荣渔2682号”。

“还有几个内蒙古人,说话用他们那蒙古语,别人也听不懂。这伙人里面我只认识崔勇。

崔勇在小客运上班的时候,几个人在出租屋打牌,喝酒耍酒疯,把房子一把火点了,后来家里赔了很多钱,他想挣点钱给人还债。他比较大大咧咧,比我稍微高一点,胖乎乎的。

船接着以后,好几天时间一直往上面搬物资,鱼肉米面什么都是公司给,还有那些蔬菜。再就是装灯,钓鱿鱼得靠亮光吸引鱿鱼,船头这块有个杆,上面有个连接,一边一个,上面都挂着灯,一个两千瓦,飞利浦的,有这么粗吧,挂了十几个,人眼睛看时间长了受不了,都流眼泪。

我自己带了些方便面、矿泉水、饮料、啤酒什么的,自己花钱买的,啤酒一人带五六捆,烟我带了30条,因为要两年抽的。中途也能补,在货轮上,补的话太贵了,一条能贵百八十块钱吧。

到后面也打过退堂鼓,家里和朋友都不愿意让我去,说太远了,但是想想跟家里都说完了,感觉不去吧还有点,好像是不能遭那罪,不能那啥似的,办点啥事你老是中途而废。

而且前期考船员证、上物资也花了七千多了。

过了几天正式出海,公司一次出去七条船,有几个船是黑着去的,有船员证的都在我们这艘船上。海关过去查,挨个儿对出境记录,开出去不远之后边检就走了,开十分钟就行了,我们就停那儿,公司再派另一条船把其他人送上去,有十多个没证的,其中就有刘贵夺。

刘贵夺带了165条烟,垒老高,从床铺一直垒到顶上,他一天晚上得三盒,还说‘这他妈上了船还不知道咋回事,烟我不能亏了自己’。”

这165条烟都是赊的。

“刚开始感觉挺好的,一看就一望无际,心里瞅着挺敞亮的那种感觉,但时间长了之后看不着陆地,就感觉心里没有底了。我开始一直吐,一天吐好几回,到了16天之后晕船就好了。

往秘鲁去的路上,大家关系还可以,反正要去打鱼,都在一艘船上,成天就打打牌,天南海北胡扯,乱侃,说回来之后怎么样怎么样,买个改装的车,要不就出去玩,把钱全花了,反正说了很多。我不算太爱说的,比较适合当听众。

他们天天推牌九,我偶尔玩。赌的还不小,身上多少有一点现金。我的钱我其实没花多少,都让崔勇借去了,两三千吧。说实话我真不爱借,打牌我真不爱借。

快到秘鲁的时候,有一次我回寝室,看见刘贵夺那块放着个小笔记本,没啥事儿我寻思在那翻翻,我看他记了一些数字,我问他,说是航行坐标,我说你记这个干啥,告诉我没事儿就闲着玩记的。

反正具体他怎么想,搞不明白,感觉他总在琢磨事儿,一般人看不透他。

40来天之后,2月的最后一天,我们到了地方(秘鲁海域),开始钓鱼。晚上天黑开始钓,灯一打开,鱿鱼冲着光就游过来,把钩下下去,感觉有鱼往上薅就行了,没什么技术含量,看看就会了。刚开始有鱼咬了都不知道,一个人拽十多斤鱼都拽不动,感觉太沉了,都两个人拽。

几个月下来,我钓的总比别人少。刘贵夺最多,有一个月钓了13000多斤。我俩位置没差太多,我也向他学过,问过下多深,比如50米的水层没有鱼,就下70米。我的钩有时候修修整整的,他的钩连弄都不弄,有时候都歪了他也不弄,就钓那么多。

刘贵夺跟我、崔勇,还有黄金波,年龄比较接近,能聊到一块去,他要是看不惯谁,基本就不跟人怎么说话。虽然平时关系不错,但我感觉刘贵夺心里吧,挺傲,对我们也有点瞧不起。”

海上黑工

“海上有收购船,船舱的鱼满了之后,就得到收购船去卸货,下到舱底,一人50盘、一盘30斤,往上举,那个最累,而且我个儿矮,比较吃力。要赶上卸货的话,可能两天一夜都不能睡。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我对刘贵夺印象还不错。听说他当过兵。身体不算壮,甚至有点瘦,但挺为别人着想,卸货的时候,我个儿矮,刘贵夺一般都不让我下,我一共下去过一次两次,都他帮我举。

他家里什么情况,我不太清楚,反正也挺穷,父母在黑龙江种地。

时间一久,就不知道听谁说的,传出来的,说公司那个工资有点不准,说回去要找事儿,要扣工资,合同也不对,一开始说保底四万五,其实是按一斤鱿鱼两毛五算,钓够了,才能拿到那么多。

刘贵夺脑瓜比较快,一算账,发现最后挣的还不够他买烟的钱。我感觉不可能,那么大公司还能差这几个人的工资。

这些都是船员私底下传,没问过船长。

船长叫李承权,后来也判了死刑。很高,个儿很大,脾气不好,有个船员惹他不高兴,一拳打过去,眼圈都黑了,船员之间起争执,他总向着自己的老乡,再有就是打耳光。

新换上来的大师傅,老夏这人,平时吧诈诈唬唬,爱拍船长马屁,总以为自己年龄大见过世面。他和船员姜晓龙家都是黑龙江,离得还不远。出事以前有天晚上喝点儿酒,老夏怎么骂姜晓龙来的,吵吵,姜晓龙拿刀去扎他,没扎着。后来我们下去把他拉下来。船长给姜晓龙打几撇子,要撵他走。姜晓龙当场给船长跪下了,告诉我错了,喝多了什么的,刘贵夺也在那帮求求情。可能他们从那儿开始有点结仇。

慢慢的吧,开始的新鲜劲儿过去了,船员也都皮了,偷懒耍滑的人太多了,早上钓完鱼,得把鱼分出来,30斤一盘,单个超过8斤得分开,头是头,就是三角那个,翅是翅,身子是身子,称斤,然后给分类,洗完之后装盘入冻板间,这就完事了。

钓同样的货,人家别的船早上8点钟9点钟就能收完了,我们得10点、11点、12点,一到这会儿就找不见人,都跑去偷懒了,最后船长也不管了,也生气,天天总喊,都没人听。剩下那些人干到2点才睡觉,我就建议船长轮班,他也不听。

刘贵夺还可以,不怎么偷懒,但那阵子他经常拉着其他人说话,神神秘秘的,心思也不在钓鱼上了。”

案情材料中记录,刘贵夺当时曾就提前回国与船长沟通,但船长告诉他,“你们回不去了,都没办船员证,其他船不敢搭你们回去,否则就是偷渡,你们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而刘贵夺所设想的诉讼途径,后来证实也无法实现,因为公司与船员签订合同时使用了虚假公章,他们事实上是一群困在海上的黑工。

如此一来,事情如何发展,便取决于船员当中有着什么样的人物了。

“有一天刘贵夺对我说,咱们干活累,公司很黑,违反最低工资标准,合同上说的钱肯定拿不到,他说他想回家去,跟公司打官司,还说他认识济南比较好的律师。我问说,‘这咋回去?’他支支吾吾,再没说别的。

走前又说了一句,告诉我‘公海上杀人不犯法’。”

劫船杀人

2011年6月16日,智利海域,杀1人

刘贵夺秘密串联持续了半个月。赵木成每天仍旧按时收拾好钓具,把鱼钩沉到平静的海里。

“那天晚上,我下钩没多久,鱿鱼就咬了钩,钓起来之后,我想起有把新鱼刀,刚磨过,溜尖溜尖的,放在前甲板。取完回来,看见一个人趴在船舱口聊天,是刘贵夺。

看我拿刀过来,刘贵夺说,你刀挺好,你借我看看,借我使使,使使一会儿再给你。借完之后他才跟我说,‘一会儿劫船,你参不参加?’

听是劫船,我说‘不参加’,他又说,‘劫完船之后,肯定有不听话的,把救生筏打开,把他们扔到里面,之后联系别的船过来接,咱们开船回家’。我说‘看看吧,我胆儿不行,干不了这个’。他说行,拿着鱼刀走了。

回到钓鱼那位置,当时我也害怕,因为我知道一会儿肯定要劫船,我也不敢去告诉谁,我不知道谁和他是一伙的,我只能在那块瞅,那阵儿瞅谁谁像跟他一伙的。

知道大副、二副肯定不能是,轮机长肯定不能是,都是船长的人,但是离我太远了,我不可能上那块去找他们,太明显了。

当时我身边就没有商量的,全是船员,他们也都在那儿装样子,鱼刀都收到了跟前。

一会儿黄金波出来了,他那几天因为贫血还是低血糖,晕倒了,好几天没干活,我看他穿立正(整齐)了,把鞋什么都穿上。我说你干什么,他没搭理我,直接上船长室去了,不一会儿刘贵夺他们几个也上去了,我一看就知道什么事儿了。

船上的大灯很亮,晃得人眼睛疼,船长室啥情况我也看不到。他们进去不一会儿,刘贵夺就在那儿喊,告诉(大家)起锚,告诉收钩,之后当时也都起了,因为不知道到底是船长还是啥(的命令),我们都起了。

舷梯,就是往二层甲板爬梯子那块,一边一个人在那儿守着,拿把刀,那阵儿都知道出事儿了。

之后像大副、二副,还有大车这帮人,(这些船长的人),他们就上去了,手上什么也没拿,上去之后就劝那帮人,告诉‘想回家咱也不用这样,说一声咱回去就完事儿了’。

反正我就听着这句话,我知道出事儿了就上前面大甲板去了。

具体刘贵夺说什么我没听清,因为当时发动机一开噪音挺大。后来二副把船就启动了,开始收锚,就在收锚那段时间,大师傅,做饭那个老夏,拿把刀上去了,嚷嚷,‘这帮小逼崽子还想劫船’。

我听见他们在船长室喊叫,刘贵夺喊‘放倒、放倒’,几声过后就没了动静。

我第一次知道厨师夏琦勇之死的具体情况,是在一年之前,在朋友发来的寥寥几页案件材料当中:

2011年6月16日23时许,刘贵夺先指使黄金波、王鹏破坏船上的通讯设备、定位系统,安排姜晓龙等人把守舷梯,随即伙同包德、双喜等人持刀、棍闯入船长室,用刀捅棍打等方式控制船长,威逼其返航。厨师老夏发觉情况有变,提刀上来解救,进入船长室后,后背中了此前已与之结仇的船员姜晓龙两刀,老夏反身抓住刀刃,争夺中被铁棍打断左腿,跪倒在地,姜晓龙一刀捅进胸腔,又在脖颈上抹了两刀。刘贵夺补刀后,指挥其他人将老夏扔进了大海。

“过一会儿,黄金波下了舷梯,从右边过来,问我‘有烟没’,递烟的时候,我发现他的手一个劲地抖,他说,‘老夏死了’。”

讲述完这段经历,赵木成又勾着手,在兜里寻找着香烟。

“黄金波在我那呆了一会,怎么走的我都没看着。过了一会儿,姜晓龙站在二层甲板喊我,说‘小赵’——他比我大10岁,管我叫小赵——‘你上来一趟’。我也不知道啥事儿,磨磨蹭蹭地往上走,他告诉我说,‘小赵,你上屋睡觉去吧,没有事儿,那谁没了,明天早晨你开始做饭’。

我说好,然后上去了,正好拖鞋在二层甲板放着,一看全是血,我想拉倒,就没穿,光脚进去了。脱了雨衣水裤,进屋躺着,想着以后怎么办,睡不着,胡思乱想。”

“往回走”与“那家伙装X”

“我住的是个12人间,其他人慢慢都回来了,没什么太大反应,反正都挺沉默,脱衣服。老船员包宝成,他说‘没一个人就没一个人,回去就说刮海里了,给鱼带下去了,海上常有的事,这玩意儿回去很好解释。’我看刘贵夺也没吱声,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坐在那儿收拾鞋袜。

从那会儿开始,感觉刘贵夺好像变成另外一个人了。”

事发后船长李承权被迫用卫星导航设定返航路线,并由王鹏掌舵返航。

“当天晚上我们就开始往回跑,打算绕到夏威夷那块,再一路往西,如果顺利,大概50天返回中国。劫船的时候,刘贵夺他们就把通讯设备拆了,第二天又收了所有的鱼刀,救生筏拿钢筋绑死,4个人一班,每天拿把刀轮流走岗,看着船长、大副和二副他们,不让他们乱动。刘贵夺那伙人有9个,主要是他和内蒙古人包德管事儿。”

刘贵夺举事团伙随后稍有扩大,基本维持11人的规模。刘贵夺掌控局面,但团伙内的6名内蒙古籍船员实际上听从包德的指挥。

黄金波扮演的是刘贵夺的亲信、随从的角色。黄金波只有19岁,是跟赵木成、刘贵夺年龄相近且年龄最小的一个。

“黄金波是(内蒙古自治区)牙克石人,挺高挺瘦,看起来还是个小孩,我忘了是听谁说过,黄金波在北京有家,有车有房,条件很好,但他说自己从小有个海员梦。上了船之后,黄金波学会了抽烟,刘贵夺就把自己的烟给他了,也没提过钱的事。

刚上船那会儿,我还以为刘贵夺带那么多烟,是想在海上卖烟挣点钱。

刘贵夺对黄金波有点像大哥,黄金波很服他。

每次他们那伙人开会,刘贵夺说话的时候,黄金波就拿笔记本记。

刚往回走,大家都挺紧张,后来的十几天其实挺轻松。心想着就要回家了,很高兴,没个人就没个人,就说刮海里了,让鱼带下去了,海上常有的事,反正好解释。

慢慢的,其他船员开始喝酒、打牌,一说老夏,都说‘那家伙装逼’。

还剩十几天就回去了,我心里也挺轻松其实,那会儿反正也不钓鱼,每天天没亮,我就到货舱里,拿蔬菜、面条、鱼肉,还有猪肉,都是速冻的,反正就那么回事,随便搞搞。”

从出事时起,船长李承权就被刘贵夺举事团伙看管。

剿灭管理层

2011年7月20日左右,夏威夷以西海域,杀9人

“老夏死了有二十多天,刘贵夺再没跟我说过一句话,他只跟他那伙人聚一堆,说这说那,还不让其他人说悄悄话。那时候刘贵夺,我看出来,反正疑心很重,一会儿说‘那几个没啥事儿捅咕捅咕在后边’,一会说‘这几个人在那聚堆说话不敢大声了,害怕让人听见’。其实没啥,他们都是船长叫上船的大连老乡,原本关系就好,总在一块。

再加上听着一点风儿,说要把他们(劫船的一伙儿)绑起来。不知道谁偷偷说,二副他们打算把劫船的一伙人绑了,回去向公司邀功。而且那段时间,船的油耗变大了,比平时多了好几倍,辅机也没了几个,刘贵夺很紧张,‘妈的到底咋回事?’反正骂来骂去的。

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大家都愿意听刘贵夺的?论年龄、论体格,都轮不到他。”

如果赵木成像我一样也身在事外,并且看到案件材料当中的记录,一定会得出和我一样的结论——刘贵夺借以让船员们服从的,并非强力,而是冷酷、多疑与某种似以凶险为乐的“机谋”。

案件材料中记载:在刘贵夺怀疑轮机长温斗故意破坏船上设备、阻挠其劫船回国的时候,最初策划劫船的同伙之一薄福军向刘贵夺告密,“他们要造反,还要拉我一起”。

当刘贵夺进一步追问时,薄福军为“造反团伙”说了几句话,刘贵夺感觉“薄福军叛变我们了”。

“那天12点多(北京时间)天就亮了,我醒了,醒来之后就躺那块儿抽烟。当时倒没有什么异样,从出事开始,上面的12人间人就不多,在屋里待的时候也少,那天我看见好几个床上没有人。这时候刘成建进来了,问有没有人醒着,醒了出去一趟。瞅瞅我没放声,他之后掉头就出去了。四五分钟他又进来了,还问有没人醒着,我下铺的刘刚醒了,问啥事儿啊?告诉‘你出来一趟,没有事儿,帮个忙’。

出去没到两分钟,听‘啊’一声,声还不算太大,因为出门那是个烟筒,突突老响,那阵儿我还没往心里去,又听噗通一声,但我还是没往太坏的方面想。忽然,听前面舵楼那面,听音乐放得响,嗷嗷声挺大的,那阵儿感觉有点不对劲儿了。”

当时,刘贵夺在舵楼组织指挥,以播放高音音乐为掩饰,开始连环杀人。黄金波将温斗从机舱四人间叫出,并骗至舵楼驾驶室,姜晓龙等五人趁机下到机舱四人间,持刀将温密杀害后抛海;当温斗从舵楼返回时,姜等四人持刀向其身上乱捅,并将其推入海中。

接下来轮到十二人间宿舍里的船员。岳朋、刘刚先后被从宿舍叫出,被持刀乱捅后抛入海中。

“过了没几分钟,刘成建和包德他俩进来了,拿刀进来的,直接奔二副王永波床上去了,那阵儿他正在那儿睡觉,到那儿一人扎了一刀,扎一刀二副醒了,拿手去够他俩,没够着,直接掉地下了,完了又上去一人扎一刀。然后刘贵夺就进来了。”

赵木成此时看到了最残忍的一幕。

“刘贵夺就进来了,就说,‘哎,这不是二副嘛,你咋躺地下了?’说一句给一刀,‘肠子都淌出来了,’一刀,‘这咋整?’又给一刀。当时行李箱在我和二副中间挡着,我看不着他,反正刘贵夺那姿势我看得很清楚,猫腰扎的。鱼刀拔出来呲呲响,二副躺在地下哼哼,喘着气。

我那会儿半躺在床上,吓得没法动弹。

刘贵夺动完手,站起来,这么四周看看,转过身看着我,说‘当初让你加入你不加入,现在知道害怕了?’他那表情感觉挺兴奋,还满脸带笑的。又说‘你是我兄弟,我先不动你。’但是我一点儿都不相信他说这话。刘贵夺说我是他兄弟,总共才认识几个月,(当时已经)10条人命,谁能信谁的?

我搞不懂这个人,后来他又对我说,‘你好好回家’。不知道他哪句话是真的。

刘贵夺杀人的那个狠劲,你想象不到,跟平时完全是两个人。杀二副那天晚上,二喜和戴福顺拿着鱼刀,把船长的人逼到船边,不敢下手,刘贵夺看见了,过去捅了两刀做示范,他俩再捅,完了推到海里。后来老是听他提起这件事,数落二喜,说他‘一点事儿都做不了,太完蛋了’。”

当晚和次日凌晨,姜树涛在渔船右舷廊处被杀害后抛海,陈国军在渔船前甲板被刘贵夺直接推入海中。当日下午,吴国志被刀捅后被迫跳海。

告密又被怀疑叛变的薄福军也在劫难逃。杀戮开始后,刘贵夺分配给梅林盛、王鹏每人一把尖刀,“你俩手上也沾沾血。问问薄福军有没有银行卡,没有就直接放倒。”薄福军被二人袭击,被堵在船边血流不止,刘贵夺将他踹进了大海。

检方起诉书中作如下描述:2011年7月20日左右,刘贵夺召集姜晓龙等人,预谋先杀害疑有反抗迹象的温斗、温密、岳朋、刘刚、王永波、姜树涛等六人,再杀害吴国志等另外三人。

船长李承权本人却幸免于难,依旧被看管。

无路可逃

原本距离回国还有十几天航程,突然的杀戮中断了计划,刘贵夺打算偷渡日本,他告诉船员“日本有个朋友,能帮忙办假证”。

第二天一大早,赵木成照常做好饭,发现人少了很多。

“除了刘贵夺他们几个以外,剩下几乎就没人过来吃了。我就出去了,上后边甲板待着,甲板上没有一点血,他们连夜洗了。我走来走去,不知道该干点什么。我自己在那儿也害怕。

姜晓龙,就是杀厨师老夏那个,看我在后边待着,他就从前面回来,过来唠唠嗑,告诉我‘心理压力别太大,没想动你,不能动你,咱们都是朋友,我不一定哪天也下海里去了,能帮上忙我肯定帮一把。’完了我就跟他说,你们啥时候杀我你提前告诉我一声,我自己跳下去行了,不用你动手。

其实我嘴上虽然是这么说,但是我心里肯定不是这么想的。你要真动我的话,我是能拉一个垫背的我就拉一个垫背的,当时心里倒是多少有点是这么想的。咋说呢,多少给他一点儿假象。

其实我在渔船上四处查看过,一心想找个地方藏起来,让我藏一个月半个月的,之后就到家了,就跑回去了。船上就那么大点儿地方,真没处藏。船底有个水舱,装淡水的,你可以进去藏,但上面是螺丝拧上的,出水口和入水口就这么大的口,人能进去,关键你盖不上了,人一下就能看出来。像船的夹板什么的我都掀开过,看能不能藏人,那里面是那种填充泡沫,太窄了,爬不进去。

如果有能漂浮的,救生衣或者曳网球,抱着跳到海里去,也行,带个鱼竿就行了,鱼眼睛是生理盐水。我考海员证的时候学的,还知道怎么蒸馏淡水。可是不行,救生筏让钢筋锁着,刀砍都砍不开,能漂浮的东西,全都让他们收了,直接跳下去绝对活不了,哪怕抱着东西也活不了,没有动力,你游出去几百米,海流一冲又回来了。”

大学生跳海

失踪1人

“大学生马玉超睡在我下铺,那天晚上跟我说‘不敢一个人住’,天亮以后就不见了,人怎么没的谁也不知道,东西都没少,可能直接游走了。肯定死了。刘贵夺知道马玉超不见了,就在船员面前说,‘他咋跳海了?没打算动他,他是我的人,是我的卧底。’

我们之前都不知道马玉超是卧底,到底是不是谁也不清楚,反正刘贵夺就这么说,他故意制造这种气氛,大家都很害怕,一见到有人过来就紧张得不行,互相也不敢说话,二副和轮机长就是聚堆说话死的。”

两人秘密投诚

“我们撒尿一般都朝着船舷外边,冷不丁推一把就下去了,那会儿撒尿都得先观察一阵。刘贵夺自己也睡不好,搬进了船长室,上床后得找两个人守着。我做饭他也不放心,找人监视,害怕给他们下药,表面说是看管机舱,怕货物毁坏机器什么的,我心里有数,他们就是看着我,怕我在饭里动手脚。一直我就没想过他们会信任我。

那会儿真的谁也不能相信了,都害怕。

有一天,崔勇,就是跟我和刘贵夺、黄金波年龄差不多的,他来找我,说‘你跟刘贵夺比较好,你帮我去劝劝他,咱俩不行加入他们得了,如果真有那啥的话回去再说,反正真有事儿的话能往后靠就尽量往后靠。’

崔勇平时很懒,想吃点啥不爱动弹就让我去给他做,刘贵夺就多少有点看不惯,俩人吵吵起来,让我劝开了。崔勇因为这个害怕了,加入的事他说了好几回,一开始我不想去,之后寻思还是去吧,因为我心里也没底。

我们先找姜晓龙,他说‘最好别加入,这事儿没法回头’,完了又说他说了不算,得找刘贵夺。第二次杀人之后,刘贵夺搬进了船长室,我俩在外面喊了一声,‘刘哥,你出来一下。’

刘贵夺出来后,崔勇就说,‘刘哥,如果再有事儿的话你叫我们俩就行了,我们肯定跟你一块儿。’他说了半天,看起来挺紧张,我在一边坐着,啥也没说。

刘贵夺不想让我俩加入,说:‘别加入,回家就行了,我们上日本还不一定有没有事儿,能回家尽量回家。’崔勇不放心,又说,刘哥,有事儿你记得叫我们。

‘看看再说吧,应该没有什么事儿。’刘贵夺最终也没说行不行,转身走了。”

赵木成说着,从鱼钩上抹下两条拇指长的小鱼,扔在脚边的杂草里,任它们一张一翕地喘气。“那时候根本没想过能活着回来,就想死也死得离家近点儿,我不相信有鬼,万一有,我离家近点做鬼。”

又一场叛变阴谋

就在赵木成和崔勇秘密投靠的时候,另一场叛变也在渔船上酝酿。

案情材料记载,那天临近中午时分,刘贵夺在甲板召集全体船员,称去日本需要钱,要求船员假装生病,通过卫星电话向家人索要5000块钱,转账到一张邮政的卡上。按照船员们的供述,刘贵夺的做法激起了矛盾和猜疑。

姜晓龙供述,“我说家里面真没钱,没办法打,刘贵夺让我多少打点,结果我俩吵了一架。”

很多船员家里拿不出5000元钱。

当天下午,内蒙古帮的首领包德悄悄找到刘贵夺举事团伙的核心成员之一、同为内蒙古老乡的黄金波,以好言相劝的姿态告诉他,“刘贵夺打算只带两三个黑龙江老乡去日本,剩下的全杀了”。包德想要拉拢黄金波入伙,并抢在刘贵夺之前下手。黄金波对包德说,“刘贵夺无情无义,连我也得让家里给他打钱。我加入你们。”

此时,包德已将内蒙老乡集中到底层的寝室居住,如果起了争斗,刘贵夺未必有把握。

黄金波成了船上的第二个告密者。

根据黄金波的供述,他离开包德处后,立刻找到刘贵夺,“有个很严重的事情,我得告诉你。”

刘贵夺立刻问,“是不是包德他们想杀了我?”

黄金波惊讶地点点头。

赵木成对此印象深刻。

“刘贵夺跟我们这些船员不太一样,像是因为什么事藏在船上似的”。

连环计兼借刀计

上次杀戮4天后,日本以东海域,杀“内蒙帮”6人

此时的力量对比,刘贵夺并无优势,如果吸纳新生力量,可信任的,或者说可利用的人,也已经不多。他的做法复杂、凶狠而有戏剧性,看似违背常理。

根据案情材料的记载,听完黄金波的告密,刘贵夺立刻找到了此前的敌人和手下囚徒,一直被看管着的船长李承权,拉他入伙。刘贵夺告诉船长,“我手上有七八条人命,剩下的人想要活命,必须沾点血”。他知道船长与已死的二副王永波平日以兄弟相称,就挑拨说,二副是包德杀的。于是,船长李承权同意追随刘贵夺。

当日入夜,刘贵夺将自己的人聚在一起,叫来了刚刚投靠的船长和崔勇。他将包德等4人的姓名写在纸条上,让同伙传阅。

刘贵夺塞给崔勇一把鱼刀,安排他先回寝室,成为诱饵。安排船长持刀在甲板等待。随后,由于对新入伙的这两人并不放心,又安排了黄金波和刘成建躲在甲板隐蔽处监督。

随后,刘贵夺本人出马找到包德,编造了一个谎言,告诉他船长前来投靠,打算让船长杀掉崔勇,沾沾血,需要借包德的鱼刀一用。包德同意了,交出刀,并按照刘贵夺的安排,到寝室里召唤崔勇到甲板,以便让船长杀掉崔勇。崔勇将鱼刀藏在身后,跟随包德到了甲板,这时,船长已经持刀在那里等待了。包德此时毫无防备,遭到船长与崔勇的前后夹击,鱼刀不断朝他身上乱捅。

在一旁隐蔽监督的黄金波和刘成建这时也加入了围攻。

包德受伤后向内蒙同乡大喊,“都出来!”但没有一个人敢动。

第一次杀人的崔勇见包德满身是血,兴奋地上前,将鲜血抹在自己的脸上,喊着“我沾血了,我沾血了!”

船长等人将包德捅伤后,逼他跳入海中,并逼问“内蒙帮”同伙的名单。

那段时间,赵木成已经连续几天不敢睡觉,每天最多睡一个小时,杀包德时,赵木成正躺在床上。

“我那阵儿就迷迷糊糊的,往外面看看,还不到4点天就黑了。随时害怕人进来,真的。到后来我是怎么醒的?听那个高音喇叭,船上有那个大喇叭喊话器,突然响了,我寻思听那个是船长声,船长开始喊,‘包德,你同伙还有谁,你赶紧说吧,我都知道了’。船长喊两声之后变成刘贵夺的声了,刘贵夺又在那喊,‘你以为黄金波是谁的人?’当时我就蒙了,具体咋回事儿?因为当时他俩联合事先我一点都不知道。”

赵木成离开椅背,坐直了身子,瞪着眼睛,仿佛眼前有一团雾气,他想竭力从中寻找出什么。

随后,“内蒙帮”被逐一清除。邱荣华、单国喜分别从机舱四人间宿舍和前铺叫出,被逼跳海。双喜、戴福顺被人持刀看管在十二人间宿舍,后亦被迫跳海。包宝成,当初说“没一个人就没一个人、这玩意儿回去很好解释”的老船员,也被逼跳海。

“之后不知道听谁喊,‘那不是包宝成双喜嘛,双喜啥时候跳海里去了’,之后就告诉说是淹死的。

具体的我真记不清楚,当时那阵儿脑袋没空白都不错了。

几分钟过后,高音喇叭关掉了,我听着刘贵夺在甲板上喊,冲我住的寝室里面喊,说‘单国喜,出来!’单国喜就出去了。

外面怎么的了,这个我一点儿没看到,因为门那块有个门帘,挂着一个大棉被,因为有空调,那阵儿天正热,光听着声了,‘啊’、‘噗通’两声。完了又叫邱荣华,也是“啊”一声没了。

之后把项立山和大副叫出去了,叫出去之后也问,‘是不是和包德一伙的?’告诉不是,完了又说了些话,告诉‘你俩老实点儿,回去吧。’回来之后他俩就想去那边尿尿,还让刘贵夺给骂一顿,‘你俩要跳海啊?不想活了是不是?’告诉说是去尿尿,‘赶紧回去’,反正骂骂咧咧。

他俩就回来了。不一会儿刘成建进来了,把我手机给要去了,告诉我‘刘贵夺叫你,出去’。

当时我就蒙了,以为要弄我。我就磨磨蹭蹭上去了,刘贵夺那会已经回了船长室,他坐在床边,看起来很累,又有点轻松的感觉,告诉我‘别害怕,没有事儿,过两天我们这几个就上日本了,你们也别害怕,手上没沾血,没沾血这帮你就回国就完事儿了,回公司你爱怎么说怎么说,我们上日本也无所谓了,都杀了人,能跑到啥时候就啥时候。’完了他又说,‘你到厨房去煮些面条吧,办完事儿人都饿了,先吃点’。”

赵木成不清楚这次杀戮为什么刘贵夺只叫了崔勇,没叫他。

“我不知道,可能人手够了吧。这个真不清楚。有一个事,我觉得挺奇怪。那天刘贵夺让船员给他打5000块钱,轮到我的时候,我打给了我小妹,她告诉我说我妈手机丢了,新换了号码,让我给她打个电话,老念叨呢。我看了眼刘贵夺,他说‘打吧,告诉你妈过段时间就回去了,别担心’。我没想到他能让我打,可能他知道我爸死十几年了,家里就我妈一个。但我想了想,没打,把电话还回去了。”

每一次赵木成向我讲起对刘贵夺的看法,末了都以一声感叹收尾。

“刘贵夺很有城府,比我们这些人……成熟。”

刘贵夺远在黑龙江的家人叫他“小二”,家人印象中,他“孝顺,聪明,后悔辍学早,羡慕有文化的人”。15岁那年,村里大旱,刘贵夺第一次离家,在建筑工地、养殖场卖过苦力。决定上船的时候,父亲开着拖拉机送他到县城,平日里老父亲只抽自己种的烤烟,刘贵夺买来两包香烟,塞给父亲,便离开了。

海底总阀被人打开

次日凌晨4时,大管轮想与所有人同归于尽,失踪1人

时令已入深秋,赵木成的村庄笼罩在明亮的光线里,显得宁静而深远,村巷中很少有人走动,偶尔传来几声单调的狗吠。

“往回跑的路上,真的什么都没有,就是海,刘贵夺故意躲开其他船只。只有一次,停下来更换机油滤芯时,远远看到一艘船,没有国旗,没有船号,20多分钟后开走了,很多人说是海盗船。渔船没什么钱,海盗不感兴趣。海上跟陆地不一样,你没有办法,就那么一艘船飘着,摆脱不了,无路可逃。”

杀包德那晚,赵木成下到厨房里做饭,盘算着还剩几个人,“内蒙帮”包德一伙死了6个,33个船员还剩下16个。

船还在秘鲁渔场的时候,每到夜晚,四周夜幕的深处会亮起其他船只的灯光,星星点点,尽管微弱缥缈,却让人产生身处中央、被包围、被拱卫的错觉,这时候那灯光已经不见了,窗外一片漆黑。

“我做好饭,剩下的人都在那喝酒吃饭。吃完饭在那待一会儿,都回去睡觉了,那天晚上我在上面十二人间,在姜晓龙那个铺上睡的,姜晓龙就没让我下去,告诉‘你在这儿睡吧,别下去了’。

那天晚上我更睡不着了,第二天早晨起来就听见有人喊,找那个王延龙,大管轮,找不着了,我当时在那躺着,听乱七八糟的,寻思又出事儿了,当时给我吓的。

之后听听不对劲儿,完了告诉船坏了,海底总阀被人打开了,只有王延龙知道总阀在哪儿。那会儿水进挺快,告诉赶紧把那个水抽出去,有个泵,把水全抽出去,整了之后也不好使。

刘贵夺跟我们这一大帮说,赶紧拿所有能漂的东西都绑一起,能做筏做筏,船上有些木头、床板啥的,钉个木头筏子,把能吃的啥的往上装。”

海底总阀被打开意味着船有沉没的危险,“鲁荣渔2682号”不得不发出求救信号,但求救则会被发现。

“刘贵夺就跟船长去修好了通讯设备,发了求救信号,说救援反正求了,但具体时间什么时候能来不知道。”

太平洋版梅杜萨之筏

日本以东海域,杀4人,33人仅剩11人

“我们连钉带绑做木头筏子,木筏扎好下了水,我正收拾救生筏,大副付义忠上了木筏,他一边笑一边冲我招手,说‘别吵吵,你上来,’说了好几遍,我说‘没弄完,等会儿’。那时木筏上除了大副还有三个,宋国春、宫学军、丁玉民,都穿好救生衣上去了。

这时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哎,木筏怎么飘走了?’

我回头一看,缆绳断了,木筏已经飘出去十多米,我赶紧拿绳子,正好扔到木筏上。大副捡起绳子,扔回了海里,说‘救生筏上藏了刀,他们还想杀人!我们不回去!’

刘贵夺看见木筏漂走了,气得大骂,‘操你妈,我操你妈,回来!’疯了似的。木筏飘远了,看着慢慢只剩拳头那么大。

刘贵夺坐在甲板上,看着挺丧气。

没想到,船不沉了,因为货仓没东西,水仓没多少水,只是机舱进水,沉不了也动不了,只能等救援。求救时说有15个人,现在只剩11个,刘贵夺就提议,把杀人的事儿往跑掉的四个人身上推,把我们撇干净了。

突然船长说‘猫下、猫下’,叫我们躲起来,他看见木筏又飘回来了。因为之前放了伞锚,加大了海流的冲击力,渔船往前漂,追上了木筏。

被船长发现的时候,木筏上的四个人正用菜刀割伞锚的缆绳(以便让船失去速度远离木筏)。

刘贵夺叫我到底下去,拿(钓鱿)铁坠上来,越多越好。拿了有上百个。伞锚割不断,木筏一点不差,正好撞上了船头。

要不怎么说那四个人命背,真是命啊。

船长一喊,‘砸,往死里砸’,我们就开始扔铁坠,噗通噗通下去三个人,只剩丁玉民在上面。

姜晓龙拿起一根鱼叉,跳到木筏上,扎丁玉民,丁玉民也栽进了水里。姜晓龙很生气,大骂丁玉民,他没想到姓丁的会逃跑,他们原先一起劫的船。

大副、宫学军、丁玉民,一边骂一边求情,慢慢游远,三个人搂在了一起。他们肯定活不了,国产的救生衣不行,一浸水,四五个小时就下沉,而且他们砸出血了,鲨鱼过来得很快。

剩下宋国春(在海里,离得近),一个劲儿求情,但是刘贵夺不发话,我们不敢救。刘贵夺说‘薅上来吧’,我和黄金波把他拉上来,我见他脑袋流血,还找了纸巾给他擦擦。

这时候是船长,走到刘贵夺跟前,说‘赵木成和项立山怎么办?救援要来了,他俩还没沾血。’”

讲述到这里,赵木成仍然像开始时那样平静,手中的鱼竿稳稳地攥着,一再用“我不记得了”来抵挡细节的追问,看不出丝毫的抵触和烦躁。

“听了船长的话,项立山立刻拿起一把鱼刀,准备捅宋国春。刘贵夺没让,说‘别捅了,你俩绑起来,扔下去得了。’

然后我开始断片了。脱了宋国春的救生衣,绑手我记得我绑了,腿绑没绑不记得了。我看判决上写的是有人往他兜里揣了好几个铁坠,黄金波肯定拿鱼线串了五六个铁坠,拴他身上了,这个我能肯定。

宋国春一直求情,‘刘哥,你放过我吧,咱俩也没太大的仇,回去我也不能瞎说啊。’宋国春站的地方离船尾有六七米,我用了差不多五分钟,才把他推到没有栏杆的地方。

我一直回头看刘贵夺,没敢看宋国春,想着再给他一个机会。最后还剩不到一米,我又扭头看刘贵夺,结果,绑的铁坠在我眼前飞了出去,听到噗通一声,再看时人已经没了。”

赵木成讲完,沉默着。

“铁坠飞出去的时候,我肯定是推了一下,但力气肯定不够,所以是不是我导致的我不敢肯定。后来警察跟我说,铁坠和我推那把是同时的。”

宋国春落水后,剩余的11名船员们各自走开了。那时救援信号已被接收,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当时超强台风梅花席卷西太平洋,中国渔政的救援船赶来时,已经是七天之后。赵木成说,渔政船的领导上船之后,船长李承权将他拉到一边,偷偷塞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编造的谎言:包德一伙人行凶后乘木筏逃走,剩下11名幸存者。

事后证明这毫无意义。

回到石岛码头

2011年8月13日,大雨

当时赵木成并没有感到轻松,也顾不上担心事情败露,仍不确定能不能活着回来。

“那没准,万一半道还想杀呢?最后往回拖的路上,刘贵夺一伙挨个儿搜查房间,发现了一本笔记本,好像是单国喜的,上面记着当时杀老夏的人的名单。

我不敢确定,主要是因为刘成建说过这么一句话,‘早知道’,我想想怎么说的,‘早知道现在这样当初还差这俩了。’反正是这个意思吧,我当时是往我身上想,我反正尽量表现自然点儿,完了我就藏了一把刀,那把刀还是船长在甲板发现的,我也看见了,他告诉我‘把这刀藏起来,藏好。’我拿着刀,塞进了船底的隔板的中间。

后来我有点明白过来,刘成建不是指我。

往回拖的时候,黄金波和王鹏,他俩没啥事儿单独总上一起凑,咕咕拘拘在那儿说,说话声还挺小的,总找笔、找纸写东西,还总背着这帮人,完了叠成纸飞机,往海上飞,有一支落在刘贵夺脚下,他捡起来看了,骂他俩,‘你俩写这玩意干啥,是不是脑子有病?’”

赵木成开着他的电动摩托车,载着我朝县城驶去,这片城市的边缘地带多年以来没有太大变化,只是多了几栋高层住宅。他指着一处老旧小区说:

“初中毕业完了我不上学了,在这里给人家送牛奶,一个月300块钱,累得够呛,吃住都解决不了,干了俩月不干了,又跟人学修摩托车,也挣不着钱,后来去了大连。

大连那几年,真是过得挺高兴,在酒店后厨帮忙,店里的认识几个朋友,没事总去玩,几个人联系联系,去慢摇吧、迪厅这些乱七八糟的,那阵也是天天去,几乎天天去,那几年挣的钱一分钱也没有,几乎就是没剩下什么钱。从24岁以后,基本上玩也玩够了,看也看够了,自己也知道该攒钱了。倒是也没什么事儿,主要是年龄到那了。”

坐在电动摩托车后座,我看不清赵木成的表情。

“渔政船把我们拖回石岛码头,那天下着大雨,岸上停着一辆大巴车,还有救护车,二三十个人在那。武警把我们手反绑着,押了下去,我是第三个还是第四个下去的。我们先上了大巴,开出去没多远,警察不知道从哪呼呼全冒了出来。他们之前藏着,不敢让我们看见,等全都上了岸才现身。然后一人一辆警车,带到派出所去了。

他们搞得那么紧张,其实我心情非常不错,知道肯定死不了了。

上刑警队的时候,武警跟我说‘别害怕,把事情交待清楚,要是没你什么事儿的话很快就能回家,’我说好,再没说别的。刘贵夺在之前把我们的家庭住址全抄下来了,如果谁要敢说实话的话他就找人,他告诉从那里捎信出去找人,家里什么人什么的都那什么。当时也存在一些侥幸心理,审讯的时候我就说包德杀了人逃跑了。

审我的人就说,‘你说的这个,要是我跟你说,你自己会不会信?’他们领导来了之后,告诉我‘还没说实话呢?’,瞅瞅我也没吱声,告诉我‘人家都说了,第一个死的是夏琦勇,对不对?你是最轻的,还拿按呢?’点了我一句。

那时候第一遍口供都已经导完了,只差签字和按手印了,就在我那儿等,手印我就按,按到剩最后一页的时候我就不按了,我想想越寻思越不得劲,我把那些撕了扔垃圾桶里,就说了。”

19岁的黄金波最先坦白,他想在案情明了前申报自首情节,最终没有通过。

罪与罚

根据仅有的一点法律知识,赵木成觉得自己应该会判死缓或者无期,律师说应该是有期徒刑,换过律师后,又告诉他10年以内,他想着,8年?他认为8年挺好。

开庭时,他戴着手铐脚镣走进法庭,看见母亲坐在旁听席上泪流不止。他也忍不住眼泪,想回头看看,想跟母亲说句话,屡次被法警制止。“我心想,太对不起家人了,我妈这些年为我付出那么多。”

跟赵木成同监的嫌犯也是船员,在一艘近海收购船上杀了8个人,抢走十万块钱。

这位同监的嫌犯神神叨叨,端坐时脑袋乱晃双手狂甩,将一本教人放下心结的心理书背诵得烂熟。

法庭宣判时,赵木成听到“有期徒刑4年”的判决,“心里乐坏了”,当庭表示不上诉。

出狱前的那个晚上,他趴在铁栏杆上,向附近监室的黄金波喊,“我要出去了,缺什么东西?我给你邮点儿。”

“不用了,家里都给寄了。”黄金波叮嘱他,“你自己出去别再那啥了,小心点。”

黄金波最终跟刘贵夺、姜晓龙、刘成建和船长李承权一样,被判处死刑。

“鲁荣渔2682号”最终存活下来的11人均因有罪获刑。

刘贵夺一直死硬着,否认了所有的指控。

儿子判死刑后,刘贵夺的父母哭着对记者说,“要是船上的人都能像鱼一样游泳就好了。”

在看守所时,刘贵夺和另一个死刑嫌犯关在一间,他鼓动对方与自己一起逃跑,第二天就被举报。自那之后,刘贵夺被四肢固定在床板上,至今已经4年多。

“明年(2016)春天刘贵夺就执行死刑了。还在里面的时候,有一回我戴着手铐脚镣,从那走过去,经过刘贵夺关着的那屋,他看到我,手抬起来,他那会儿只有右手能抬起来一点点,抬起来,指着我,完了又收回去,在脑袋那这样一下,弄了个枪毙的姿势,脸上还带着笑,就跟杀二副王永波时候我看见的一样。”

石岛电业码头

出狱时赵木成29岁,女朋友去了上海,断了联系。

“什么都没有了,得从头开始,如果没那件事,我也不会现在这么惨。没去过她家找她。找不到,不想找。就算去也没什么结果。我也不知道她现在什么样,现在更达不到她的要求了。她在大城市待着,看得又多了,更麻烦。所以我现在一点儿不想找。”

在我采访赵木成的时候,每到下午5点钟,他便催促着要离开。

“我得回家给我妈做饭去。她在一个工厂做工,挺辛苦。她这个人呐,不干活的时候浑身疼,哪儿都不舒服,一干活全好了。”

母亲如今不允许赵木成出远门,晚上也得按时回家,他答应母亲,今后再也不会离开家乡。

几天之后,我站在“鲁荣渔2682号”出发的石岛电业码头,仔细辨认着各种渔船的型号。

当地人说,“鱿鱼钓儿”太累,钱又少,船员只能从内陆招。码头里停靠着近百艘各式渔船,船员们有的在装卸货物、收拾渔网,有的蹲坐在垃圾桶旁玩着扑克,一车车海鲜驶出港口,一车车冰块倒进将要出海的渔船里。你可以用“兵荒马乱”来形容那个散发着恶臭的码头,但是,也许那是种坚不可摧的秩序。

在靠海一侧的地方,停靠着一艘锈迹斑斑的渔船,对比照片,它和鲁荣渔2682号是同一型号。我跳了上去。渔船看来已经废弃很久,遍地散落着连霉菌也已经死掉的垃圾,从船头走到船尾,我只用了四十多步,然后绕到右侧舷梯,爬上船长室,地上散落着几本《知音》,控制台右侧放着水杯、洗洁精,还有一页塑封过的、韩国海警散发的提醒手册。控制台左侧,赫然堆着一叠黄色的冥币。

后侧的船员寝室里,已经空空如也,侧面的墙上写着“万能的父”,低矮的棚顶画着女人的裸体。

走出船员室时我注意到门上的留言,“走了!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拜拜。”

我们当中的大部分人都过着循规蹈矩的生活,以为别人即使不像自己一样对世界安之若素,也不会离经叛道到哪里去,并在庸常的时日里养成了一种根深蒂固的见解:平平常常是人生的常态。

但是在太平洋上,或者说世界的某个深处,事情并非如此。

 

 

 

 

 
[ 打印 ]
阅读 ()评论 (0)
评论
目前还没有任何评论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