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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6月4日那天 亲眼目睹的几件事儿--WXC老哥XD

(2010-06-06 15:49:30) 下一个
http://web.wenxuecity.com/BBSView.php?SubID=memory&MsgID=299913
来源: 老哥XD10-06-04 14:59:56

  前些天,每当看到电视新闻出现曼谷红杉军动乱及政府镇压的画面时,脑子便频频走神儿,时不时溜号到21年前6月4日那天……都快成上一代的往事了。曼谷红杉军和天安门风波自然是没法儿比,性质迥异,可结局大同小异,不妥协,便镇你压你没商量,领袖们作鸟散状。1989年6月4日那天,街上闲逛一整天,到傍晚,瞧见校党委副书记之一,躲在路边一簇树林里观街景,就问他,书记呀,咱党不是说,要继续对话解决问题,不秋后算账吗?怎么突然就动起拳脚来啦?书记一笑:不懂妥协,到了要骑上人家脖颈抢班夺权的份儿上了,谁还有闲心跟你磨牙呢,秀才造反,十年无成,百无一用是书生啊。嗬,至今仍仰卧在天安门广场上的毛主席,当年为整人而其乐无穷地攻读《资治通鉴》时也说过: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我看古人是说少了,光靠秀才,三十年,三百年也不行噢。
  不行归不行,可是为什么参加过1919年五四运动的秀才们,无论本人或其后人,每逢提起来就别提多提气,像往脸上贴金,还令听者景仰。而亲临过89风波的哥们儿姐们儿们,就不能给自己贴金,只有贴博客的份儿呢?那场风波数量质量规模远超五四运动几十倍,五四影响全国,六四则波及东欧,震撼苏修,改变全球共产国际风貌。所以啊,经历五四或六四,皆形如体验一场空前壮观门票有限的人生活报剧,不是你们八九零后们这辈子想看现场演出就能搞到票的,是几代人才可能摊上一回的机会。

  其实,直到4•26社论发表,将学潮定性为动乱之前,都没有过上街参与游行的冲动。4月底国务院发言人袁木为社论作了诠释,结果,不高兴的人们便一下子骤然增多,才有了4•27的10万人大游行,后来人数涨得比这几年的房价还快,30万,50万,100万……天天聚在广场和街上说呀喊的,打那儿以后,我也开始频繁去长安街和广场跟着兴奋,后来就天天去兴奋,然而却偏偏在6月3日那晚没出校园。
  没出校园可不是料事如神,而是和露宿广场有关。周围的人都在广场露过宿,有的一周才回家一次,听他们描述,特来劲,说北京市人民政府特意为广场加装了高瓦数照明灯,保证广场彻夜通明,为来自祖国各地的学子们提供社交方便,尤其在广场北,到后半夜,几乎从每一座由香港运来的白色帐篷里,都会唧唧复唧唧、卿卿我和你,到清早,遍地都是扔出来的大中小号避孕套。
  看来不在广场露上一宿,似缺一课。6•1儿童节那晚,我披了身儿从机房顺出的白大褂,当风衣,抵广场时,约晚10点多,正赶上广场缺水,随即被五湖四海到此一睡的外地学生当成北医实习大夫拦住截水,还被一短发圆脸儿南方女生紧拽胳膊不让走人,我拖着她走出好几米远,边走边说我真没水,她说:谁要喝你水,不想喝你水,有也不要,只要葡萄糖。她带着浓郁的祖国大西南口音,话听起来就是“谁要和你睡,不想和你睡”。
  广场被高自联划分成不同块儿,供不同省份地区学生打地铺。那年月高校尚未面向市场收费扩招,大学生仍可称谓天之骄子,白天,骄子们喊口号要民主反贪腐,夜里,高自联骄头们坐夏立去海淀蓟门饭店摆筵喝酒休息,广场帐篷里的各路骄兵们则欢歌笑语,打情骂俏,海选海配,语言充满了自由平等博爱气息。我在帐篷之间逛啊逛,逛过午夜,迈上历史博物馆台阶,躺在石板地上迷糊,黎明时被升国旗奏国歌声唤醒,关节凉,筋骨伤,导致其后两日卧床,3日晚上没能出门儿。值此六四21周年际,抚今追昔,不加评论,只聊情节,聊聊4日那天亲眼目睹的n件事儿吧。

  4日黎明,持续的轰鸣将人从酣梦中吵醒。蹬裤、蹬鞋、蹬车出校,左拐、右拐、欲探究竟。半小时后,途经西土城路政法学院门口,见很多人喧哗着往门里走,又有人不断从里面沉默地走出。我随人流进大门,进主楼,只见主楼门厅左侧一间屋里,靠墙搭起一排木板,木板上并排躺着5个扎头箍的学生,个个头骨残缺,头破血流,其中一个学生半边脸被完全炸飞……也有人说是被履带撕走的,说那学生农村出身,人老实,没游行过一次,不关心政治,但关心同学,3日晚听CCTV播紧急通告,要市民不要外出,以保证生命安全,他急了,去找同学,找就找吧,非要在六部口那排坦克阵前和戒严的大兵说理,秀才遇到兵,有理还没等说清就……
  出得政法学院,撞见一群小痞子,抬一块儿长方木板,呼喊着游街,木板上钉着个小男孩儿,只穿了条裤衩,通体惨白,肚皮上有个铜钱儿大的洞孔,血不再流。
  骑车超过抬木板那班人马,往北,穿过头顶上的三环蓟门桥,奔学院路方向去,北医墙角上一行醒目白纸黑字大号标语跃入眼帘,每个字有自行车轮圈儿那么大,上写:六子,我们永远怀念你。

  折返回到电影学院一带,上午10点多钟,由北向南浩浩荡荡开来一路军车,细数百辆不止。就在此时,突然漫天飞舞起不知从何而来的砖、石、鞋、瓶等,它们划着弧线,从路两侧激烈升空、翻腾、翻滚,落向车篷,砸得帆布嘭嘭作响,砸得驾驶室玻璃稀里哗啦,成粉状四处迸溅。跟着,车队中部传来怦怦枪响,弹头火束喷气式一般自头顶划过,伴以哨音嘶嘶急鸣,最后,车队停,黑烟滚,各式各样的物品散落马路遍地。军车被割成了几个区段,从北边的清河断断续续瘫痪到南边的积水潭。
  俗话说,乱世英雄出四方,就在这晴天响雷敲金鼓之际,我瞥见北土城知春路口当央,耸起象背熊腰一人,定睛瞧,原是大班儿最喜欢冒傻气的同学肥羊。
  肥羊趁军车被群众阻停,跑到路口中央,镇定自若地发起神经挥起臂指挥起交通来。哪辆车要暂停,哪辆车可以过,得听他的指挥。记得他穿的是短袖衬衫,肘上方的臂肉随着他的指挥,在路面上弥漫的硝烟中有松有弛颤悠不停。
  中午,过路口,贴军车车队的边儿往北走,先是在一条与大路相交的很浅的小胡同里,看见几辆军车拐进里面,走过去问车上一位大兵从哪里来,他说是沈阳军区的,车里那个站着大声说话的是他们的连长。那连长操着东北口音,正忙着和车下一个学生大声吵架。
  那学生:我告儿你,昨晚开枪了你信不信?
  那连长:信个屁!胡嘞吧你。
  那学生:你丫下来!
  那连长:你上来!
  那学生:嘿,你敢下车,回头招一帮群众弄死你丫挺的!
  那连长:你敢上车,消死你信不?!
  一看没辙儿,他俩谁也说服不了谁,抬腿刚要走的时候,前方大路上不远处砰!砰!传来两声枪响。我冲那连长一笑:这回您信了吧?这应该是你们前面的车在开枪呢吧。连长也咧嘴笑了:示警,示警而已,不会往人身上high(读第一声)的。
  从小胡同转回,继续沿大路两边来回溜达,发现有两辆军车之间,夹着一辆军用吉普,车内前排坐着司机兵,一脸红彤显得紧张,后排坐着一位五十来岁的军官,胖,保养好。数了数他的黄肩章,两杠三星一铜扣,冲他一笑:嘿,您还是上校呢,团首长?谁料,如此一问,可不得了,他脸色唰一下,白了,比张口露出的上下门牙白。他马上用手去摸军衣扣,一二三四,四颗黄纽扣,扑棱棱地就给摸开了。他脱下毛涤混纺军装上衣,叠起来,掩住肩章,放在腿上,咧出一阵干笑:你看你嘿嘿你这个小同志,看你说的嘿嘿,怎么能这么说呢,嘿嘿……当时我挺纳闷儿,堂堂一校官,怎会如此胆战心惊?比起胡同里那位敢吵架消人的上尉连长……后来一反思,人家官阶高,之所以那样,也许是因为比连长更早知晓了内情,知道西单六部口首都电影院旁一个排长被打死后还被剖腹挖眼,烧焦的裸尸掛在一辆公交车皮上,知道崇文门一座过街天桥上一个大兵被从桥上摔下浇汽油烧死,知道阜成门立交桥栏杆上还挂着个大兵的尸体……如果他不知道这些,那也是有过实战经验的军官,参加过10年前对越自卫反击战,目睹过血染的风采……反正他懂得非常时期的恐怖,懂得操控的和失控的群体力量,会在几秒钟内随意把一个鲜活的个体生命扯成四分五裂。

  蓟门土城旧址那道土坡儿随着月牙河往东拐,拐角一片茂密的小树林里,隐约看得见电影学院北墙,隐约看见从北墙那边款款走出推着自行车的一男一女,车影随人影同步婀娜。我想可能是电影学院的在配戏呢吧,临近瞧,却见那女的浓眉大眼,熟人!校友老时他新婚老婆,北师大的海萍。我们当时都叫她海萍,后来才改口叫她牧榆夫人。
  老时宁弃中直机关分配指标而内定要去一家美国独资,令我等好生羡慕,可海萍旁边那男的却不是他。海萍冲我瞳孔不动眉毛动,我便知不能当那男的面和她提老时。我冲那男的点下头,他就推车到一边儿去了。我和牧榆夫人单聊,她悄悄告诉我说已有俩星期没见老时也就是她老公了,还问我知不知道老时在哪里,我问她新婚燕尔的,三天不见也该急呀,两周不见还不报警呀。她笑嘻嘻地说,嗨,这不闹运动呢么,谁管报警的事儿呀。见我瞄那小子,她说是同学,接着又改口说游行时认识的,说他是清华的,清华男生心眼儿猴精,外表却不张扬,也不动手动脚,赶几辈子才有一次这么大的事儿,出门在外成双结伴儿,相互也算有个照应。我就问她别的院校的男生也未必会动手脚吧,她说您没听说高校间传得响么,北大的姑娘,清华的汉,人大的流氓满大街地站……
  “海萍!海萍!走啦走啦,别跟生人聊个没完没了。”操!那小子把我当生人来轰。
  牧榆夫人一看就是心甘情愿迁就那小子,听他喊,忙冲我摆手,说XD请多包涵,姐以后一定找机会给你多介绍几个对象,保漂亮的。
  望着他俩远去的背影,顺便插句话,同年底,老时邀哥几个去燕山大酒店地下迪厅,聊起半年前的往事,我们问他游行那几星期他到底游哪里去了,他说他天天泡在在广场上,不经意泡上一位师大的女生,两人从五四的德先生赛先生一通聊到自由平等加博爱,并且发现两人对贪官污吏政府腐败现象特同仇敌忾,后来就在宣武后街临时借了家杂院儿里的小民房,给房东50块钱,两人一块儿住了些日子,每天出来游行走几步路即可,还不用拦车。我们问他这也太离谱了吧,你老婆也是师大的,她们怎么……他说同校不同系呀,那有什么,我也随她爱怎么折腾就折腾去呀,你们没听说坊间有此一说?说什么北钢的盗,北航的贼,北师大的婊子满天飞……

  午后,阳光越来越明耀,沿马路开始往回溜达,忽见一位大学同学在声嘶力竭地哭,边哭边敲一军车车窗,每敲一扇车窗,司机兵就把窗摇开,竟无一例外。每当一扇窗摇开,他就冲里面的司机兵重复骂上一句:操你大爷的赔我同学,我哥们儿到现在还没回来一定是被你们给碾了……司机兵听了全都低头,好像犯了错似的沉默。我上前一边安慰他,一边随他走,记得很清楚,他当时流出来的鼻涕很长,一直挂着,骂了十几车,都未曾断掉过,说明他涕液有多稠,人有多伤心。后来,他告诉我他那哥们儿第三天回来了,原来3日夜里枪声一响,那哥们儿就躲他姨父家里看了两天电视。
  傍晚,夕阳红似火,军用吉普车里的团首长接到了上峰的命令,下令全团折返。一辆辆军车开始U TURN,群众吧唧吧唧鼓掌夹道欢送。最后一辆军车上一个尉官连级干部被群众整得很激动,他像连指导员,而不像连长,因为他挺能说,他站在车斗边,右手扶车篷上的铁架,左手抹眼泪,冲围观在车下的群众一会儿呜咽着一会儿唱着说:同志们,我们是人民子弟兵,来到北京,本来要消灭反动派,改地换天……但我们错了,我发现大家不是反动派,是人民,是老百姓,军队和老百姓,咱们是一家人,嘿,咱们是一家人……群众的掌声达到了高潮,长鼻涕已经挂断的大学同学一旁对我说:完了完了,这哥们儿这回完了,回去后能留任班副我算丫运气。

  晚上,大家在系楼里碰上小安,他说刚从校医院包扎回来,问他怎么了,他撩开衬衫,解皮带露小腹给大家看,腹上贴一方止血棉。他说早上在西单,一颗子弹侧飞,碰到皮带钩金属牌上,转了个向,把小腹一块儿肉皮给擦丢了。我们都为他庆幸,他说还好啦,再往下点儿就麻烦大了。大家问他在西单口看见什么,他说有啊,天快亮时,蹲在人行道上,不知道子弹隔多久能飞来一拨儿,有人跳脚骂,大家就一起谴责他,别骂了再骂又把子弹引过来了。身边一穿北大背心儿的小子后来急了,非要推自行车往六部口那边闯,问他,他说要去找他们被戒严部队冲散的化学系的同学,没过多久,真的就看他吃了颗枪子儿,躺在街上了。
  事后想来,双方送命的人,其实都是平民百姓出身,都是没什么背景不掌握任何决策能力的普通人,感觉很无聊,学潮发动者们不在广场熬夜,事儿搞砸后全都撒丫子,后来一个个活得也不赖,有个别的还能与对方握手言欢,没一个有当年谭嗣同的示范于社会的气节风度,双方手下送命的一个个具体的生命很快就被社会遗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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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淡,真实. 我朋友中既有卫士,也有学生,愿他们在天堂走好. -大泉五十- ♂ 给 大泉五十 发送悄悄话 创建自己的博客 (0 bytes) (14 reads) 6/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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