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t创造克服虚无——范美忠问答录
(2008-06-26 04:0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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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你对在中学教书厌倦了吗?为什么会不厌倦?你就这样当中学教师,难道不是对你自己的浪费吗?能否找到你所说的“有意义的教育”?为什么?
按说不应该感到厌倦,我热爱中学教育甚于大学教育,因为从这个阶段开始施加有益的影响对一个人的成长价值更大。而且课堂教学是一个充满创造性的过程,我迷恋这种不可预料的创造感,所以我反对锅巴对课堂的精确设计,哈哈!何况,跟学生一起领略经典和思考一些有价值的社会,历史和人生问题是多么美妙的事情。但实际上我有一些厌倦,主要是课太多,一天两节课是一种享受,八节课则是一种折磨;上两节课是一种智慧的创造,上八节课则变成了重体力劳动。谁能一整天保持激情状态呢?我一周总共要上二十节课(一节课五十分钟),周四八节课!
当中学老师是不是浪费?我以前就对你说过,做教育,它的成果就是学生的成长,而不是我写出了多么了不得的学术专著;再说,我觉得中国的知识分子肯放下身段做小事情做实事的很少,而看看当年春晖的教师名单,我算什么?又为什么不可以教中学?其实,我还觉得自己水平不够呢!根本不存在什么“大材小用”的问题。
完整的有意义的教育不是某一个老师和学科能独立承担的,它需要好的教育理念,好的课程设计,合理的考试评估标准以及大学招生制度,还有一个根本前提:自由!而这些,目前的中国教育都是不具备的(新课程是专家的设计而不是教师和校长的普遍而自觉的认识,新课程推行的方式本来就是反对它的理念的。中国不是需要一种并不存在的最完美的教育模式,而是需要教育探索的空间,能够容忍各种理念的教育体系的多元化并存,从而为学生提供选择的可能并构成良性的竞争和相互学习的关系)。中国教育主要是被一群白痴控制,从教育部长到各级教育官员,教研人员,以及校长和所谓的“名师”大多是垃圾,体制有问题,人更是问题(这是我读鲁迅的书,走鲁迅的路的原因,人改变制度,人设计制度,人运作制度)。但要做有意义的教育还是有一定空间的,比如助理泥土比如锅巴,他们对学生进行启蒙,也能提高学生的文学欣赏和写作的能力。但要让学生的天性全面和自由的发展就不可能了,因为教育远不仅仅是思想启蒙。面对现状我的态度是:不是要么全无,要么全有,而是能够做一点点就可以了,如果环境只给你这样的空间,你只具备这样的能力。
补注:今天我在上课的时候就跟学生一起讨论了“西方围攻中国”的问题,并在学习《史记》的过程中结合《秦本纪》记载的秦始皇的统治来讨论了中国的政治现实,我认为,这样的工作是有意义的。
我还是那句话:这个社会的明天怎么样取决于我们今天做了什么。
2. 你为什么这么久的时间都不写作?你为何写作,又为何不写作?
我大概有三年时间不写作了。原因概有四:首先,我写作不追求数量,对写一般的叙事性文章不感兴趣,而更在乎自己对生命领悟的根本性进展甚至能对中国的思想和学术某方面有原创性的推动,这样一来,难度就比较大了。谁头脑里能够不断冒出独到的思想呢?至少我做不到。其次,我最近反思,自己以前虽然读了不少书,但有几本经典读得有对《野草》的阅读那样透呢?因此产生了重新细读和玩味经典的打算,而读和写在时间精力上是有矛盾的,尤其我课这么多,又有了家庭和小孩。第三,我以前租的房子只有两个房间,缺乏一个书房。一间自己的屋子很重要,否则我没法进入写作状态。提前预告一下,我本周五将搬进新租的房子,有了书房之后,我也许会每周写一篇文章,其实我自身有很多写作资源可供开发。一开始可能是解读《呐喊》《彷徨》《故事新编》,我认为,就鲁迅的文学作品而言,我可能上是中国最适合诠释它的人之一。不是因为才华,而是因为气质。
我写作的原因可以有很多。如果说是指我发自内心渴望进行的写作,那么有如下原因。阅读和写作首先是我探索生命出路和思考人生的需要,因为写作带动思考并表达、敏感、丰富和激活生命,并有助于我反思人生,还能将我流逝生命痕迹的一部分固定在纸上,让生命在时间的摧毁之后能“立此存照”;真正的写作和阅读好书一样是超越性精神存在的表现,而你知道,我是永远不可能满足于世俗生活的。同时,我认同鲁迅和萨特的知识分子用写作干预现实,介入社会的思想。我不是政治意义上的行动者,但思想对现实的批判构成现实改变的前提,思想的探索引领现实前进的方向。一旦我的一篇有价值的文章进入话语场,那么整个场域都将因之或多或少地改变,或者因为我提供的事实信息,或者因为我的观点,甚至可能因为我一意孤行坚持理想的精神。还有,我具有古希腊人式的强烈的知识欲和思考的偏好(这种偏好甚至让我最近订购了八本一套的趣味数学的书),我既可以通过写作在思想的林中路上突进,又可以获得生命在写作中敞开和超越自身不断创造的成就感和幸福感,除了“行走反抗虚无”,我还说过“创造克服虚无”。再次,可能是因为骄傲和虚荣。我觉得自己在一些文学作品的领悟以及对教育等某些社会问题的思考上可能比很多人高明(就像有人说的,郭初阳多么骄傲,不是牛尾巴翘起来,而是他自己的尾巴翘起来了!),因而有必要写出来给别人一些启发。也许我还幻想读者可能赞叹:没想到范美忠这么拽,能够说出如此牛逼的话写出如此深刻的文章!这种感觉可能类似于在一场有众多观众的足球比赛中打进一个关键性的进球那种极致体验,而更美妙的是这个进球还是一脚精彩绝伦的倒挂金钩。最后一个原因可能是迷恋写作的狂欢这种高峰体验,在写作中我兴奋,我狂喜,我愤怒,我沉重,我顿悟,我大笑,我感叹,我忧伤,我牛逼;写完后我挥拳四顾,踌躇满志,期待着来自于专业读者的赞扬。但我时时警惕自己不要如一些教育专家那样变成威德先生白自在。因为自我良好的感觉很多时候也是一种幻觉,气球吹得很大,破灭之后发现自己其实很渺小,自我良好感觉跟你在宇宙时空中的真实位置的落差足以给人增加一个新的定义:人就是最可笑和最自大的的动物。
补注:我不写作其实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我是不是有点懒?尤其是跟完美主义的写作要求结合在一起的时候,就更容易迷惑我自己。另外,我在体育上消耗了太多的精力。因为我要跟学生一起踢足球,打篮球,还玩乒乓球,还要看球赛,而这是很消耗时间的。寒假中,我每天练三个小时的投篮!爱好太多,照顾不过来。阅读写作重要,但远不是生命的全部!
写作还因为孤独而渴望交流。写作是一种自我的精神和心里治疗,内心的郁积需要倾吐。不考虑读者的个人化表达其实是渴望觅到真正的知音和获得深度的微妙领悟的交流。
3,如果有人在你面前说鲁迅的不是,比如邵建,比如我,你还会不会跳起来?为什么?
如果说者意在追求真理而不在打倒鲁迅另立一新神,不是因为自己太过渺小卑微而厌恶灵魂高贵的人,因而企图将对方拉下来跟自己一样高,从而消灭让自己自卑惭愧的参照系,那么我也将会理性地跟对方进行探讨,鲁迅不是神,自然有缺点,而鲁迅在中国现代思想文学史知识分子史上又如此重要,如此具有典型意义,他本身如此丰富和深邃,那么我们在新的历史,现实和知识理论视野下对他进行反思的收获也就愈加巨大,也就越有利于我们反思自身,认识现实,更好地行动和走向未来。实际上,我自己在解读《野草》的时候就对鲁迅进行了反思和批评,这你是知道的。由于我对鲁迅的热爱不是来自一种抽象的概念化的认识,而是源于切身体验的生命之痛为基础的灵魂和人生的共契,如果某个人的批判既对他缺乏同情式的了解,或者干脆是根本就没有认真读过鲁迅而信口开河,根本就没有进入过他的思想和生命世界,却套用一些僵化的概念来对鲁迅进行否定,那么我依然会进行反驳,无论这种批评是来自李慎之,邵建,傅国涌还是你。这种反应激烈了一些,就显得像是“跳”了起来。但现在我人到中年,火气没那么旺了,因此多半是“站”了起来而不是“跳”了起来。我未读过邵建一篇文章,他的观点无从得知,因而也就没法作出回应,而如果啃啃兄你说鲁迅的不是,我多半会亲切地拍拍你的肩膀,并露出和蔼的微笑赞扬道:干得好,继续批!
4.现在你成为了一个女孩的父亲,你如何看待自己身份的这种变化?
不一定是身份的变化,更多的是体验的变化。这种变化很奇妙。在没有小孩之前,我非常恐惧有孩子,因为我觉得从此我将不那么自由,从此将陷入日常生活的牢笼中,再也不能某个工作干得不爽了,一拍屁股就走。但当小孩降生之后,我的体会是:如果你没有过孩子,你的生命是不完整的;越沉重的负担越贴近大地;在我黑暗和荒芜的生命中升起了爱的光,与其说是上帝拯救我,不如说是我女儿拯救了我——剽窃冉土匪的版权。当然,女儿是神的赐予,归根到底是神的拯救。
5.你将如何做父亲?你的父亲身份和你现在的工作、生活、思考,已经或者将会建立怎么样的关系?
我将会经常陪她玩,好好地爱她,会给她创造好的受教育的条件,使她能接受到符合她天性的教育,她自身具备的各种潜能有很好的发展机会,她能自由而快乐地成长为一个善良而幸福的人。我将会重新活一遍,观察一个人成长的全过程并获得新的领悟。和我工作的关系我已经说了:我不能再轻易辞工作,应该赚更多的钱才能更好地履行我对她的义务和责任,你已经看到,我考虑问题更务实了。还有,我觉得自己应该变得更出色,人格更高尚,免得我女儿以后不是为我感到羞愧:我居然有这样一个爸爸!而是为我感到自豪:我有这样一个爸爸!还有,有了女儿之后,我对中国教育更加感到忧虑。我女儿到哪儿去读幼儿园,小学,中学,大学呢?因此,我发誓要深入地思考和研究教育!继续猛烈地批判中国的教育——纠缠如毒蛇,执着如怨鬼——为了我女儿,也为了别人的儿女,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啊!而且不仅仅是教育,我还要跟更多的人一起努力使整个中国都变得更适合于人生存,从而改变我女儿生存的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