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眉坞

“画眉深浅入时无?“ 一曲菱歌敌万金。
正文

未来杀机 作者:顾倾城

(2009-06-05 07:42:04) 下一个

第一章 诡异的银行劫案
还有十五分钟,银行就要关门了。
  现金服务窗口的小姐们除了保留两个窗口继续服务之外,其余人员都在打着哈欠点算柜台的现金。里间VIP室里的业务应该也完成得差不多了吧,身形高大的客人正在站起来。
  这是一个平常不过的傍晚,一如表面上看到的风平浪静。
  墙上的时钟,分针又轻轻过去了一格。三个戴着墨镜的男人踏着夕阳的余光走进了银行。
  银行的保安有礼貌的迎上前去:“今天的号已经派完,请明天……”
  走在最前面的魁梧男子狠狠的挥出一拳,猝不及防的保安一头栽倒在地上。
  “啪”清脆整齐的拔枪声,显示出劫匪们配合无间。
  “所有人把双手放在脑后,客人马上蹲下!你,把现金拿出来,放进这个袋子!”一个瘦长个子穿格子衬衣的劫匪气势汹汹的叫着。
  柜台后的小姐战战兢兢的将一迭迭的现金放进黑色塑胶袋里面。
  “还要,还要,全部!听到没?不准停!快!快!”竭斯底里的催促声中,塑胶袋一下子就鼓了起来。
  “哎,里面好像还有不少。”一个劫匪的目光无意中透进VIP房门的玻璃,对着里面堆叠成小山般的现钞咽口水。
  “小石,你去!把里面的拿出来。”最魁梧的男子显然是头领,开始支使另一个最瘦小的劫匪进去VIP室。
  就在被称为小石的劫匪转身开始往VIP室走过去的时候,本来气氛十分紧张,寂静无声的银行里,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三个人,准确来说,是三名端着枪的高大男人,急步闯进了银行。
  这三个男人跟先前的三个劫匪一样,全都戴着墨镜。他们手里擎着轻巧的手枪,上面还套着消音器,比起先前的劫匪来,看上去是专业多了。但他们气势汹汹的闯进来的时候,绝无可能料到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当他们看见魁梧男子和另一名瘦长男子正用枪指着柜台小姐时,马上呆了一呆。
  先前的三个劫匪看见这种架势,很自然的联想到是银行的工作人员报了警,现在正是警察前来抓人。而且,这些人还是便衣。
  领头的魁梧劫匪马上大叫一声,招呼同伴之余,开枪便射。
  后面进来的三个男人吃亏在情况未明,脑筋还没有转换过来,当先的两人已经被射伤倒地,剩下的一个虽然奋勇还击,但仓促之下,也仅仅只是伤了魁梧劫匪的胳膊而已。等到柜台前的瘦长劫匪挥枪加入战团的时候,这名男子仓皇逃跑。
  这场枪战就像抢占山头的对决,仅仅维持了一分钟,便以后进来的三名男子大败告终。
  这时,最瘦小的一名劫匪正从VIP室内拎着一袋钞票,将胳膊扣住里面那名客人,非常吃力地将他劫持出来,一面踮着脚一面喘气:“警察呢?警察敢动我们?我这里有人质!”
  三名劫匪劫持着这名客人迅速逃跑。
  伦敦西街的商业银行劫案,以被劫去六百万现金告终。
  警察在十分钟后赶到现场,但劫匪已经逃之夭夭。警察在街角五十米处发现曾经被劫持的人质,带回查问,人质表示自己在银行作交易的三百万现金也被劫匪顺手劫去。
  银行内现场遗留被枪击致死的两具成年男子尸体。让人奇怪的是,这两名男子并非警方便衣人员,他们身上也没有任何表明身份的证件。
  这两名神秘的男子,突然手持危险枪械,出现在抢劫现场,并且与劫匪产生冲突,身死后并未留下任何线索。
  警方曾想通过尸体的指纹来查出他们的身份,让人惊异的是,这两名男子的手指都曾经被某种化学药物涂抹过,腐蚀了真皮层,把原来的指纹完全破坏了。这种掩饰身份的做法,只有从事极其秘密行业的人员才会使用,譬如间谍人员。
  劫案发生后,过了两个星期,银行劫匪落网了。魁梧劫匪是一个退伍军人,他纠合了两个同乡,通过特殊渠道搞来了枪支,筹划了这次劫案。
  被问到当时与三名神秘男子交战的经过,劫匪们也语焉不详,一口咬定当时认为这些人是来抓他们的,想破坏他们的好事。身为劫匪,神经也是很紧张的,当然拔枪就射,事情发展得如此之快,他们甚至没有交谈一语。
  劫匪头子事后回想起来,感觉当时其中一名男子好像有话想说的样子,但是当时他认定对方就是便衣警察,就算开口也不过说一些劝降的话,根本就没有给对方开口的机会。
  在警方说这些男子并不是警察时,劫匪们全都表示不相信,因为对方训练有素。劫匪头子更是言之凿凿:“他们绝对是受过专业训练的,那种反应……要不是我见机快,而他们当时好像被我们吓了一跳,呆在那里的话,我是不可能一下子射伤他们两个的。就算是这样,要不是我们人多,我恐怕也不是剩下那个的对手。”

  劫匪头子当时给第三个男人在胳膊上射了一枪,受伤颇重,不得不找医院动手术。警方就是顺着这条线索把他找到的。
  “不过,说不定他们也跟我们一样,是来打劫的呀。哈哈哈,谁知他们运气不好,让我们占先了。”说到后来,劫匪头子异想天开。
  虽然不是没有可能,但两队劫匪盯上同一间银行,在同一时间下手,这样的几率到底有多少?
  劫案涉及巨额金钱,还涉及人命,警方竭力追查。但查来查去,两具尸体的身份依然如谜。
  既然警方的追查一直没有进展,就且将这方面丢在一边,接下来说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当日在银行值班的柜台小姐之一,她名叫朱莉。当日就是有够倒霉,这位小姐被那个瘦长个劫匪选中,把枪抵着脑袋要挟,要她把钱币塞满塑胶袋。
  也就是要接受这个重要的“任务”,她才不必像其他客人和同事一样,像蛤蟆一样蹲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当时那三名神秘男子冲进来的时候,朱莉还以为是劫匪的帮手到了,心里直叫救命。后来双方居然驳起火来,朱莉吓得立即抱头蹲下,跟其他人一样躲在大理石柜台下面。
  但是在蹲下之前,她还是看到了这三名男子的相貌,并且把其中一个认了出来。
  虽然当时这三名男子都戴着遮掉半边脸的宽大墨镜,但她还是一眼就把其中一个认了出来,恰巧还是有命逃跑了的那一个。这种敏锐的认人本事,在下文里面还会提及,朱莉小姐的过人能力在下文还会再度发挥。
  朱莉小姐作为被劫银行的职员,事后当然也被带去警局录下口供,她就很自然的说出她认识其中一名男子的话来。
  朱莉说这名男子曾经是她的邻居,曾经有一段时间,她每晚都见到他昼伏夜出,行踪有异常人。
  这样重要的线索自然引起警方重视,但是后来这段口供却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原因在于,朱莉指出这名男子的职业是一名便衣警员,并表示,自己曾见过他的警员证。男子名叫刘恺斯,他是一名在职警员,隶属东区警局。
  警方根据朱莉给出的地址找上门去,那里早已人去楼空。而朱莉在见到真正的警员证时,却坚持刘恺斯的证件跟面前所见的一模一样。
  诡异就诡异在这里,朱莉坚持她没有认错人,没有说谎,她还说刘恺斯曾经带她进东区警局参观过,还得到当局警员的客气招待。她甚而能够说出现在东区警局内两名曾经招呼过她的警员的形貌。
  但是这两名警员却对这名小姐和她所说的那个男人,没有一点印象。而本市的警察局,更进一步确定,没有这一号人物。
  朱莉的供词,只有令到这些男子的身份更加扑朔迷离。
  在劫匪被捕后一个月内,警方费尽心思,想调查出这些神秘男子的来历,好使一宗简单的劫案顺利结案,然而始终未果。
  一个月后,本城日报牵头的媒体突然就这宗劫案进行报道。对警方办事能力的责难,对案情的猜测像是雨后春笋一样纷纷冒了出来。更有部分小报为求哗众取宠,作出不负责任的猜测,说这三名神秘男子很有可能真的是便衣警察,但由于无法阻止劫案,并有两名警员因公殉职,因此警察局竭力隐瞒此事云云。言之凿凿的强盗逻辑令到警局上下焦头烂额。
  在舆论压力之下,警察局誓要调查出这三人身份,好使案件顺利结案的心情也就不难理解了。
  但即使是如此狼狈的情况下,他们也并未想过要借助一个私家侦探的力量。
  我的出场,是在更为意外的情形之下。

第二章:狂热的追求者
  春季是一个充满生机的季节,水分充足,万物滋长,百花盛放,就连隔壁面包店里那只猫,这阵子每逢入夜都叫得分外卖力。
  春天纵然有千般好,但只要有一项缺点,就够我头痛的了。那就是连绵的雨水。
  在南方的城市,雨季特别悠长,湿漉漉的地板总好像总不会有干的一天,连墙上瓷砖都会渗水,那种情景是爱好阳光的人的噩梦。
  但凡到了雨季,我都实行退居户内的政策,整个人比其余三个季节当中的表现,要懒上好几倍。
  我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诚心祈祷,祈祷雨季当中不要接到特殊委托,不要出外务。不过事实证明,临时抱佛脚,酒肉穿肠过,这样的话,就算你有多虔诚,神也不会帮你。
  不过这宗差事实在有点冤枉。
  首先委托不是我接的,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加上雨季带来的坏心情,我是绝对能推就推。但我的拍档苏眉不同。她爱好广泛,这等有趣的小case她当作是娱乐节目,相当愉快的接了下来。
  我跟苏眉合伙办的“倾城侦探社”,机制其实相当松散,加上人事简单,一般情况下,各自接委托各自完成,遇上大项目,才会合伙完成。至于收益,各自有钱包没错,但我们两人的钱包中间是通洞的,有时她的钱放来我这边,有时相反。
  总之,侦探社的业务跟财务是极其简单也混乱的。
  在相对独立的合作方式来看,即使我很反对出外务,但那只不过是我个人的事情,我并无权也无法阻止苏眉去接我不喜欢的委托,只要她不要来麻烦我就行了。
  原则上是这样没有错,虽然我很不喜欢苏眉去接这等八卦罗嗦的差事,但我也无权阻止她这样做。
  但是,当苏眉因为更重要的任务而被迫向我求助,要把这个讨厌的委托推给我的时候,我就当然反对了。
  然而,不幸的是,尽管我们两个人都没有理财头脑,但苏眉是相对要好的那一位。她不知从哪里翻出一个账簿来,(鬼才知道这个万年难得一见的账簿是什么时候记上数目字的),言之凿凿的跟我说现在侦探社的财务相当不利。
  而见鬼的账簿的打击尚在其次,更重要的打击来自于我们的竞争对手,上个月开在我们对面的“兰柏侦探社”,因为他们的恶意竞争,我们侦探社这个月的业务直线下降了50%。
  惊人的数字!
  苏眉不提这个还好,说起来我就一肚子火。要不是苏眉从尼泊尔招惹了名为亚兰8226;德普的麻烦人物,要不是这个人撩拨起邵康柏的那根筋,要不是两个大小子都有股极度胡闹的劲儿,要不是……那么多不是,今天我就不会这么倒霉,被迫在雨季接下这个超级麻烦的差事。
  差事其实很简单,就是每天固定在下午五点到七点,到两条街外的职业学校去上一节插花艺术课而已。不是去讲课,而是当学生,压根学不懂也不会被骂的那种学生。
  听上去没有难度,其实内情麻烦得让人抓狂。
  尽管麻烦,还是可以用一句话概括的,这世界上大部分事情都可以用一句话概括,区别在于概括得好与不好而已。
  委托的实情,一句话:阻止教插花的男教师跟女学生谈恋爱。
  春天是个怎样的季节?
  在春天发梦叫做春梦,春天里特别明媚的颜色叫春色。
  在这样生机勃勃的季节,施加横手,阻止别人谈恋爱?
  吓?听上去就不像人干的事情。
  偏偏就是有这样无趣又无聊但是却很有钱的人物。
  一个阔太太担心自己的儿子误入歧途,所以请来私家侦探窥视在侧,记录下感情发展进度按时汇报,并在阻止恋情发展的大前提下,随时在关键时刻进行扼杀性质的干扰。
  这等败兴捣蛋的事情,我本来是连眼尾也不会瞄一下,但现在却得亲身去做,我极为焦躁。幸好这班上家庭主妇的多,偶尔两三个职业女性,大概不会有看《侦探行情》这样专业杂志的人,暂时没有人认出我。
  插花班的授课老师,也就是那个阔太太的儿子,却是非常整洁斯文的一个年轻人,穿着质地精良的笔挺白衬衣,架着金丝眼镜,谈吐相当有教养,让人很容易产生好感。
  不过,这样有背景而又出色的一个年轻人,屈就到一所三流职校里授课,讲授的也不是经济哲学,而是既不实用又不饱肚的插花项目……
  我私下怀疑这人不正常。
  不过这年轻老师确实不错,他一踏进教室就发现我是新来的,跟绝大部分得过且过浑浑噩噩的夜校教师不同,他立即笑容满脸向大家宣布班上来了个新同学,并请我自己介绍。
  然后带头鼓掌。
  这等气氛,几乎没有说出:“以后大家要好好相处,互相帮助唷!”这样的场面话。
  这种像是呵护小孩子一般的说话方式受到女士们的欢迎,难怪可以容纳五十人的大教室现在几乎每张桌子后面都坐满了人。
  懂得讨女士们欢心,这是一宗很大的成就。
  不过,也只是几乎坐满而已。教室里面有三张桌子是空着的。其中一张,年轻的老师的目光有意无意经过那里的时候,总是带了点失望。
  我立即猜到,这位富家公子所追求的女性,平日一定就是坐那张桌子的。而今天,她迟到。
  即使心上人迟到,课还是得上,这是身为教师的职责。
  在新同学欢迎会外加一轮天南地北的寒暄之后,年轻的老师发现拖无可拖,只得宣告开始上课。
  真有这么巧,他刚说出“上课”两字,一个女孩就推门进了教室。年轻老师本来黯然的眼睛一下子像探照灯一样亮了起来,射出两道可怕的光芒。
  门推开的时候,我很自然就盯着进来的那个人,发现不过是一个长相普通的女孩子,就把目光调回来。头转过来才发现年轻老师的表情那么恐怖,连忙又把头转过去看。
  这个女孩子穿着普通的白色套裙,头发是直直长长的披在背后,五官不算细致,配合得还好,嘴巴小小的,看上去惹人怜爱。这个女孩子并不是那种让人惊艳的类型,姿色中等,有种恬静的味道。
  但是授课老师的表情,以及四周同学的表情,全都在说明这是一个何等不平凡的女子。
  “小莉,你来啦?今天路况不好,又塞车了吗?”让人听了打冷战的声音,想不通刚才还很淡定的声音怎么突然变成这等甜腻。
  小莉没有理睬老师的问候,她往四周看了看,没有坐她自己的桌子,反而向我走过来。
  “小莉,今天下课之后,有没有空……”
  “老师!”四周本来满脸梦幻色彩的女士们齐声抗议。
  年轻老师脸色一端,终于开始上课。
  “你好,我是新同学,我姓顾,叫我小顾就好了。”我先自己介绍。虽然这委托烂到不行,但既然接了,就得硬着头皮坚持到底,现在先来了解要对付的对象,搜集情报再说。
  “你好,我叫朱莉。”女孩子答应我,她的声音挺好听的,但不应该会成为富家公子热烈追求的理由。
  我看了看她原来的桌子:“你不是坐那边的?”
  “椅子可能有问题,不能坐。”朱莉轻轻说。
  “哦?”我偏头凝神去看那张椅子,果然发现椅子面上亮晶晶的,不知被谁涂上了胶水。
  “她们……”我瞄瞄周围全神盯着风度翩翩老师的女士们:“嫉妒你?”
  “也不是那样的,她们误会我。”朱莉不安地在椅子上移动身体。
  “既然不是这回事,又这么麻烦,你为什么还要来上课?”我很奇怪。这里并不是中学校园,并没有人要完成九年义务教育,换言之,并没有人逼着她来自讨苦吃。
  朱莉比我更奇怪:“咦,我交了钱也。这钱是不退的,这本来是她们不对,为什么反而要我不上课?”
  我无话可说。
  这堂课上得我如坐针毡。
  插花是风雅事,我平时也颇感兴趣,我也很想趁此机会搞懂各种流派的传承风格问题,但是,这最好是在一片祥和的气氛下。
  而现在,我几乎给别人的目光杀死。
  远在讲台上投射在我身上,一心嫌我阻碍他凝视心上人的目光也就算了,远距离的飞箭总会失准头,但近到每一桌来教导的时候,我便吃不消了。
  年轻且风度翩翩的老师,最喜欢在我们这一桌旁边流连忘返了。
  “这瓶孔雀开屏主次分明,错落有致……”他的脸都红了:“小莉,你领悟得真是透彻。”
  “啊,那是顾小姐插的。”朱莉的脸也微微红了,却是因为尴尬。
  年轻的老师狠狠瞪过来,即时瞪得我一激灵。
  天啊,我付钱来上插花课,成为最符合老师要求的高材生,却还要被老师瞪。
  这世道……真的是没天理!
  老师的目光已经转移到朱莉身上:“小莉,下课记得要等我,我们去喝咖啡。”他已经完全把我当透明了,或者,认为我已经被他的目光杀死了。
  老师回到讲台上的时候,朱莉细声的对我说:“顾,顾小姐,可不可以请你帮我一件事?”
  “什么事?”我还在生闷气。
  “等会儿下课的时候,你陪我一起走好不好?”朱莉小声的央求:“我不想去喝咖啡,我会告诉他我约了你。请你帮帮我好不好?”
  我忍不住挑了挑眉毛,现在我就很想告诉朱莉,要我帮忙可是要按日收费的。但我随即又想起,帮助她摆脱富公子老师的追求,也正好可以完成对方家长的委托,属于业务范围内。
  最后我只有不置可否。
  早就知道这是件麻烦差事,现在麻烦程度更是呈几何级数升级。
  我发誓今晚下课之后,无论苏眉以何等理由推托,我都决不再来上这该死的插花课。

第三章:无辜被绑架
下课后,我偕朱莉离开。
  早有准备,经验充足。老师被热情的女学生包围向我们投来求救的目光时,只看到我们一截衫尾。
  外面刚下过雨,温热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使人心烦意乱。
  我问朱莉:“真的要去喝咖啡?”
  成功甩掉老师,她大可不必再在我这陌生人身上浪费金钱时间。
  朱莉果然犹豫,一直犹豫。
  走至学校门口,风中传来一丝异样气息。
  第六感警报大作。
  有事发生!
  今晚,此地,当刻!
  一束雪亮车灯“啪”的照在我俩脸上。
  我一拉朱莉,往后退。
  潜伏暗处的十二座面包车此刻车灯大亮,车厢门猛地打开,窜出四名黑西装大汉,往我们直扑而来。
  正打算充当护花使者的我拉开架势,护在朱莉身前。
  打算阻挡住众人,令弱女子伺机逃脱。
  等一下,他们的目标居然是我!
  两人之中,他们忽略朱莉,毫不迟疑的直扑向我。
  身边朱莉惊叫出声,随即她朝一个方向大喊:“老师,老师,报警!”
  我闪开两名大汉向我伸出的爪子,只来得及一偏头,发觉另外那两名大汉已经直扑那追出来的富公子老师。
  转眼间,文质彬彬的老师金丝眼镜掉了一边,白衬衣皱成一团,手臂被反制在背部,上身被压低,完全失去抵抗能力,嘴里兀自叫:“小莉,别怕!我来救你!”

  简直像是五十年代背景的粤语长片中穷书生为保护心上人豁命跟恶霸搏斗。
  朱莉蹲在路边,掩面痛哭,只懂摇头尖叫:“不,不!”此情此景!看得我直瞪眼。
  原本想擒我的两名大汉发觉我难缠,转移目标,改向帮忙另两名大汉拖拉着老师往车厢走。
  这可是我的委托对象,衣食父母!
  我大喝一声:“放下人来!”扑上厮打。
  四名大汉分出一半来应付我,结果被摞倒一双。
  另两名见势不妙,取出个对讲机来搬救兵。
  我一边冲一边大叫:“朱莉,报警!”
  那涕泪交流的小妞才记起手机的用途。
  那歹徒收起对讲机向我扑来,我见他手里拿着一罐液体,心知不妙。眼角瞥见那被制的老师趁其不备,已经脱身,连忙大叫:“你们两个快跑!”
  话声未毕,扑上前来那歹徒用力一按,手中铁罐对正我喷出一束白雾。
  我摒住呼吸,伸腿便踢,那铁罐“哐当”滚落在地,兀自嗞嗞喷着白雾。
  拳脚并施,那大汉被我扫倒,面部埋进那白雾里,像被喷杀虫水的蟑螂一般,手脚稍稍动弹,只是不会挣扎起身。
  “我叫保镖来!”老师叫着奔向停车场。
  是,这类有身家的人依赖的人是保镖,而不是警察。
  我看见朱莉伏在地上,好像要捡什么东西,走过去要搀她起来,刚一弯身,突地头顶一阵钝痛,眼前顿时一片空白,意识全无。
  醒来时看到周围一片漆黑,稍动一下手脚,发觉四肢酸软,无法用力。
  旁边有人低声问:“你醒啦?”是朱莉的声音。
  “嗯。”我被自己嘶哑的声音吓了一跳,静了几秒才接着问:“我们在哪里?”
  “不知道。”意料之中的答案。
  我撑起身来,觉得头晕晕的,得扶着墙走。
  沿着墙壁走了一圈,证实了我的不祥猜想:我们被禁锢了。
  “连灯都没有,窗户倒是开着的,想不到一觉就睡到晚上。”我喃喃道。
  “顾小姐!”朱莉的声音很惊惶。
  “怎么?”我回头,镇定的说:“放心,我一定可以找到出去的办法。”
  “不不,现在是白天啊。”朱莉急促的说:“外面虽然什么都没有,但是可以看到天空。现在是下午了,外面阳光还很足呢。”
  我呆住了。
  手还搭在窗框上,收不回来。
  不自觉凝固了动作,心中百味杂陈。
  白天变成了黑夜!
  我的眼睛!
  外面传来鸡叫的声音,还有老人家咳嗽的声音。
  我竭力镇定下来,提气大叫:“有人吗?我们被关在屋里!”
  老人静了静,然后继续咳嗽。母鸡继续咕咕叫。
  我又叫:“如果您没有办法,请替我们报警!或者打这个电话……”我大声报出侦探社的号码。
  老人还是没有理我,她的咳嗽声越来越小,离开了。
  我无力的倚在墙角。
  “顾小姐。”朱莉过来挽住我。
  我低声道:“告诉我,外面的环境如何。”语气连我自己觉出软弱了。
  人生的赏心乐事本来就不多,若是余生都得在黑暗世界中渡过……
  但是,我身边还有朱莉。一个依靠我保护的女子。
  不能倒下。至少不是此刻。
  朱莉踮了踮脚尖,说:“外面有棵大树,是榕树,很大,很茂密。树下是泥地,长了草。那边看不到了,好像只有我们这边有房子……好像是乡下地方呢。”

  “没有看到人吗?”
  朱莉犹豫了一下:“没有。”
  “那些鸡呢?”我问。
  “现在看不到。”朱莉回答。
  我不作声,感觉应该还有些什么被朱莉忽略了,但由于不是自己亲眼目睹的缘故,一时也提不出什么别的疑问来。
  过了一阵,我对朱莉说:“请问现在所处的房间是怎样的?”
  “就是一般的砖房啊,粉刷了一下,有十平米左右,有一个小窗户,就是我们站在前面的那个,一扇门,锁上了。”
  “墙上有没有什么奇怪的痕迹?”我想了想问道。
  朱莉突然尖叫:“那里!有滩血!”
  我连忙问:“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
  我松口气,“那么是别人留下的。”
  朱莉语带哭音:“那么我们会不会……?”
  “当然不会!”我截断:“我跟你都没有钱,绑架我们有什么好处!”
  一面心里盘算:就是,绑架我们两个不见得有什么好处,总不是劫色那么幼稚吧。倘若不是为了钱财,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被禁锢的人,心情原本就恐惧烦闷忧急众多情绪交织,偏偏我还来个“眼不见为静”,如果真是呆坐在黑暗里什么也不做,恐怕先自己胡思乱想到疯掉。
  人很多时候不是被外界压力逼疯,恰恰相反,是被自己逼疯的。
  很多事情还没有临到头上,最好不要自己擅自猜测,悬崖和出路一线之隔,各占百分之五十可能性,哪一方都不占绝对优势。
  这当头,只能做点让自己分心的事。于是只能跟朱莉这小姑娘聊天,聊些有营养的没营养的,什么都好,只要不是自己发呆。
  也就是这样,在我得知这小姑娘就是当日著名的伦敦西街商业银行六百万劫案的当事人之一时,很是意外了一把。
  “就是因为那天的事情,我晚上老是睡不好,做恶梦。单位建议我休假,在家里实在无聊,所以来上课。”朱莉可怜巴巴的说:“谁知又被绑架了,我最近真是时运低。”

  但是绑架却是被我牵连来的。我在心里说。
  想想问她:“报道上说你认得的那个劫匪是你认识的警员,是真的吗?”
  报道有时不能尽信,记者是太善于抓住无关枝叶发扬光大的群体了。
  然而朱莉答我:“我真的认得是他。我自小就很会认人,爸妈让我喊亲戚,他们只介绍过一次,隔了几年再见我也从来不会叫错。”
  我搓手:“难道是警察局有心否认?”
  “我不知道。”朱莉有少许犹豫。
  “那个警员,为什么带你去警察局?”我觉得事情不应该是一个男警察为了炫耀领着隔壁小姑娘去实地参观那么简单。
  “我也不知道,他说他是警察,问我信不信。我说不信。然后,然后他就让我跟他去看看……我就跟去了。”朱莉的声音突然有点涩,有股欲言又止的惆怅,好像很不想提起这件事情,但是有人提起来了,她又觉得很怀念。
  斗室内的空气有一股若有若无情绪飘飞的滋味。
  过半晌,我轻轻说:“教插花的周老师,很紧张你的样子。”
  天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扯到这个话题,只能说,当时看不见东西的我实在太无聊了。
  过了很久以后,我才知道跟朱莉的这席谈话我差点就能触到问题的核心,但是我竟然因为一个八卦问题而自动岔开了。
  朱莉静了一刻,答我:“我不喜欢他,我有男朋友了。”
  小小的斗室内,我憋闷得想仰天长啸。
  居然是这样纯净水的答案!
  也就是说,别的什么都不重要,爱情第一。
  既然如此,对方家长犯得着费那么多钱来请我出马吗?我又犯得着什么在这个讨厌的春季替一个在意中人眼中全无吸引力的人民币男出头呢?
  我到底是为了什么瞎了眼睛呆在囚房里呢?
  真是无语问苍天啊。
  应该大哭三声的,我肯定的想。
  但是为了不要惊吓小姑娘,并且引起绑架者的杀机,我还是把那口气咕咚一声吞了。
  这种事情纯粹是由意外和误会交叉引起的。
  但是到底谁能够告诉我,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第四章:帅哥带来的转机
  幸好,很多事情都有“不过”表示转折,即使没有,也多半会有“后来”显示结果。
  本来我以为自己即将憋闷而死,不过,事情发生了转机。
  不是很久的后来,我的面前有个光晕出现。淡淡的,中心一点亮,蛋黄大小,往边缘晕开去。如果不是知道自己是暂时性失明,还真以为是太阳出来了呢。
  我开始不以为意,明白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不自觉的屏住呼吸。
  就在我以为自己的视力开始渐渐恢复的时候,光晕又一点点的消失了。
  又坠入了黑暗当中。
  房间内,因为我的泄气已经静默了很久,现在更是死一般的静寂。
  朱莉呢?她或许真的睡着了吧。我哄她睡去的。
  事实上在这样的景况当中,我实在也无能为力了,唯一能做的事情是尽量让同伴放心。少受点惊吓,保持镇静,那样当出现机会的时候才能冷静的作出判断和反应。
  突然,一束光好像天际的流星一样出现在黑暗里。
  我完全呆住。
  那是一种特殊手电筒的光亮,电筒的光经过收束,只会凝固成一束光柱,不会向周围扩散。
  我的眼睛竟然真的恢复了,刚才的黑暗原来是天黑了而已。
  有些瘫痪的病人恢复后,依然不会走路,因为他不相信自己的双腿。
  我不过才瞎了半天,竟然就堕入了这种误区。
  慢着,我真的只是晕迷了半天吗?
  我发现自己和朱莉都忽略了这个问题。
  她是被有毒喷雾迷倒的,而我则是头部受到撞击而晕迷的。
  刚才的谈话中,得知我们的通讯工具甚至钥匙都被收缴。
  没有任何工具可以告诉我们,现在外面的天色是几时的天色,是昨日抑或明天。
  突然发觉,失去计量工具,时间没有任何意义。
  那个人手持特殊手电缓缓走近。
  我想了想,俯身推醒朱莉:“有人来了。”
  我想继续扮演失明者,能够令对手麻痹大意。
  但是当我看到走近的那个人时,一时间,我几乎忘记了装瞎子。
  据说人在看到极度感兴趣的事物时,神情会完全不一样。我受过训练,自问应该掩饰得很好,但是当我看到那个人时,相信自己双眼中发出的光芒绝不应是一个瞎子能够作出来的。
  那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年轻帅哥。
  皮肤苍白,文静,忧郁。
  那么暗的光线下,我居然还觉得他的眼睫毛长得过分,像是特地生长好使在有浓雾的清晨凝结几颗露珠似的。
  就是这个人绑架我们两个女子的吗?
  那几个黑衣大汉的粗暴……
  目光往下,看到他手里还拎着一个塑料袋,袋里放着两个饭盒。
  我在心里发出一声叹息。
  这就是光怪陆离的人生!
  朱莉怔怔的看着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她猛的扑到窗台,双手握住铁枝,嘶声喊:“放我出去!”随即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浑身一抖,不再作声。
  我看她是刚睡醒脑子还不大清醒。
  这个女孩子有她的单纯可爱。
  帅哥看也不看她,对着我扬扬下巴,很明显的示意。
  我维持面无表情,心里矛盾挣扎:要不要继续装瞎子?
  旁边朱莉解围:“她眼睛看不到了,你要做什么?”
  “给你们的。”帅哥把饭盒拎高让我们看到,“你为什么看不见了?”他还是盯着我,声线不错,语调毫无感情。
  “给你们在脑部狠狠敲了一下,可能敲断了视觉神经线。”我愤愤回答,同时摸摸自己的头,那个地方起了个包,还在隐隐作痛。
  “哦。”帅哥漫应了一声,将手电筒放在地上,把饭盒一盒盒侧着递进窗户。
  “你为什么要抓我们?”我发问。
  “你认识黄牧星吗?”他反问我。
  我点点头。那是雇主。
  “黄牧星是个人物,我们要找他办点事,但是不好接近。他对他的儿子很紧张,而你是他儿子的女友,我们想通过你和他儿子的关系联系上黄牧星。”帅哥用很平淡的语气说着这些,好像在谈论昨晚看的一套超烂肥皂剧的剧情。
  原来,他们毕竟还是把我当成黄小开的女友了。
  我没有转头看朱莉的表情,不想暴露她的身份。
  深深吸口气,我开始盯着他的眉毛演戏:“我是无辜的,我认识黄慕云才不到一个月,他是我插花班的老师,我跟他根本不熟悉。对了,刚刚结束那节课,他还骂我是笨蛋,我拍桌子跟他翻脸了,还发誓以后都不会来上课。”

  我诚恳的:“你们误会了,他不会为我做任何事情的。黄牧星更不会。”
  帅哥沉静的看着我。他的眼神非常沉着,宛如深夜的寂海一般,细细的波涛,低微悠长如同沉睡中的呼吸。
  对着这样的人讲话,总有种说得太多的冒失感。
  他慢慢说:“不管是不是误会,反正你已经在这里了,希望你能够帮到我们。只要你和他和好了,这样你就仍然是他紧张的人,他的父亲会为儿子出头的。”

  这番话很令我呆了呆,他那一脸认真的表情却又不似在讥笑我。
  我笑笑:“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好不好,不好笑你可以打我。”
  帅哥抬眼看我,忧郁眼神中写着疑问。
  “夏日炎炎的一天,两只香蕉走在路上。走在前面的香蕉突然觉得好热,他说,好热哦,我要把衣服脱掉。然后他就把皮给剥掉了。”我目光发直的继续盯着他的眉毛,“你能猜到结果吗?”
  帅哥:“?”
  “结果后面的香蕉就跌倒了。”
  帅哥怔怔的看着我。半晌,抽了抽嘴角,很不情愿的动作。
  我笑:“很冷吧。但是你刚才说的话,比这个笑话还要冷。”
  “绑架一个跟某人八竿子打不上关系的女子,还不是为了去要挟某人,而是为了要挟某人的老爹!这样七绕八拐糟糕透顶的主意,到底是谁出的?我劝你远离他,这种人绝对是损友。”
  帅哥看着我,还是那种冷静的眼神,然后他抬了抬右边的眉毛,没有拿着东西的那只手大拇指很酷的往后竖了竖,“你自己跟他说。”
  他的身后忽然多了一个人。
  与其说是窄小的窗户遮蔽了我的视线,或者说是扮演瞎子使用了我全部的注意力,不如说此人的行动实在诡异莫测。
  看到他那一瞬间,我忽然希望自己是个真正的瞎子。
  面前出现了日月争辉的景象。
  如果说面前的气质帅哥气质像是新月,那他身后那位无疑像正午太阳一般热力逼人。
  两者各有千秋,但我宁愿此刻我看到的是一个丑得像巫婆的侏儒,而不是这个英俊得像明星的男子。
  偏偏这个时候,这个后者,严格来说,跟面前这个气质帅哥完全不同的另一位帅哥,他说了一句让人晕倒的话。
  他说:“你搞错了,她绝对不是黄小开的女朋友。另外那个才是。”
  他伸出一根指头指着我。
  “因为她是我的同居女友。”
  该刹那,我清楚听到我的心脏发出一声呜咽,脑袋的残余意识是想在牢墙上一头撞死。
  我奋力抑制自己的咬牙切齿,保持目光平视,将脸缓缓转向他的方向,装出一脸茫然:“我不认识你。”我希望我从来没有认识过你。
  气质帅哥说:“她眼睛看不见,听不出来你的声音。”他的语气没有幸灾乐祸,也没有疑惑,平淡得好像在跟餐厅的侍者说,她忘记了自己有没有吃过这道菜。f
  那个人一脸不置信,“怎么可能!”一步踏前:“到底怎么一回事?她眼睛怎么啦?”惶急之情倒不是装出来的。
  气质帅哥简单的说:“抓她的时候,她抗拒,被伤了头部,可能影响了视力。”
  后者的眼睛越瞪越大,眉毛竖起,突然出手,用力扯住气质帅哥的领子,吼:“把她放出来。”
  气质帅哥居然面不改色,很冷淡的说:“现在不能送她到医院去,事情刚进行了一半。”
  “他妈的,谁说送她去医院,我只要你放她出来。”那个人恶狠狠的说:“现在你们还不相信我吗?叫拿主意的人出来啊!我自己跟他说!”他一双手把人家身上穿的笔挺衣服揉得一团糟。
  门打开了,那个人冲进来搀我,脸色很不好看,暗处也能看到有点发青。
  我装着四处摸索,刻意避开他伸出的手。
  结果他一把握住我的手。掌心有冷汗,还有点抖。他非常紧张。
  “你真的看不见了?”他声音也是抖的。
  他为什么这么害怕?
  我淡淡的瞧着他的眉毛。
  装瞎子的关键是盯着对方某个部位就此不再移动目光,盯住眉毛就很好,盯着眼睛或嘴都比较容易冒馅。
  “是谁干的?”他压低声音,隐隐咬牙的声音。
  我摸了摸后脑那个包,“给你们的人在这里敲了一下,我怎么知道是谁。”
  “疼不疼?”他的手动了一下,似乎想去摸摸伤处,但终于是没有做成。
  我不作声,以沉默给他压力。
  难得见到这飞扬跳脱的小子这般阵脚大乱,能多看一秒都是值得。
  他得不到我的回应,眼睛里闪过一丝内疚的神色。握着我的手松开,开始小心翼翼扶着我的手肘,稍一迟疑,另一只手扶我腰上。
  “前面有滩水,要迈过去。”他低声吩咐,声音很温柔,隐隐一丝难过。
  我的心蓦地一软。这平素精明的小子居然真的以为我看不见。
  但是在看到朱莉向我投来可怜巴巴的目光时,我的心立刻就变得像冻豆腐一样发冷变硬还变疙瘩起来。
  “邵,康,柏!”我的嘴唇没动,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如果你不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春风沉醉的晚上,身侧那个殷殷相扶的英俊男子,抵受不住的打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彻骨寒战。



第五章:百万悬赏杀人告示
我从一间黑暗、潮湿、简陋的平房里转移出来,进入另外一间有电灯、地面干燥、依然简陋的平房里。
  木床上的席子是发黑的,被褥有霉味,窗户没有窗帘。
  我由康柏搀扶着坐到那床上,鼻端嗅到霉湿味,皮肤自动冒起鸡皮疙瘩,还得装作若无其事。
  这时,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眼角瞥到一条小指长短的蜈蚣往我地上的脚缓缓爬来。
  那样构造繁复的节肢类动物,动作和谐迅速得让人心里发毛。
  邵康柏坐在床边的一张木椅子上,手支在下巴上,以一种海报模特的姿态看着我。
  就是没有想过往我的脚看一眼。
  在他若有所思的目光注视下,我还得装作对那危险的小动物视若无睹。
  那条小蜈蚣离我的脚距离不到三厘米了,看它的笔直走势,三公里内也不准备掉头拐弯,而康柏还是在那边扮雕像。
  我忍无可忍:“邵康柏!”
  他吓了一跳,“怎么啦?”
  “这是什么地方!味道好难闻!”我睁着黯淡无光的眼睛上下周围绕了一圈,特别聚焦在脚下,“我不是踩到什么脏东西了吧,怎么这么臭!”
  谢天谢地,他终于看到了蜈蚣。不动声色的将那倒霉的虫子一脚踩成肉酱,一面对我诚恳的说谎:“这里虽然是乡下,但是收拾得很干净的,简直可以称得上是这里的三星级了。”
  真是睁眼说瞎话。
  我不作声,过一阵子,“你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那小子脸上顿时露出很复杂的神情来,过了好一阵,他艰难的说:“我会负责任的……”
  我:“……”
  一时间,杀心顿起。
  幸好他补充下去:“我会负责把你的眼睛治好,无论用什么方法。”
  “为什么绑架黄慕云的女友,真的就是那个人说的烂理由吗?”我吞了口气,尽量平静的问他。
  康柏迟疑了一下,说:“其实这要从一张悬赏告示说起。”
  他掏出一张折叠成烟盒大小的纸,摊开,看我一眼,很快的说:“对不起,我忘了你看不见。我简单说说……”
  我已经看到了。那是一张普通海报大小的告示,上面印着一名中年男子的头像,普通的容貌,五官端正,唯一突出之处是鼻子很硕大,故此显得眼睛有点小,有点阴郁。海报下面写着悬赏五百万的字样。
  康柏说:“这张海报近期在黑社会流传,说杀了这个人,就能获得五百万的赏金。”他说,“这个人,就是黄牧星。”
  虽然已经有着预感,但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眉毛还是忍不住跳了跳。再也想不到,他们两人所说的找黄牧星有点事,竟然是为了要杀他!
  我心中惊诧,脸上不动声色:“你是怎样得到这张海报的?”
  “有一张落到警方手里。”
  “你是说这张海报是警方给你的吗?”
  “不,我有我的渠道。”康柏把海报折叠起来,依旧收好。
  “现在到底是怎样?你到底帮哪方做事?”我的脑筋急转,渐渐理顺脉络。邵康柏这小子这回介入,只能是以接下任务的身份,非黑即白,没有中间路线可走。
  邵康柏答我:“我接下了这个杀人任务,我要知道到底是谁出的赏金。”
  他婉转的回答了我的疑问。
  我放下心来:“他们未见得会信任你这陌生人,所以你需要有亲密女友。通常有情人的人,更容易为钱做出惊人的事来。”
  邵康柏眼中又流露出那种内疚的神色:“本来想慢慢跟你商量,没有料到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情。”
  我冷冷道:“你是本行新人,无底可查,但我已行走江湖数年,你找我做这样的事情,不但陷我于不义,还把你自己拖入危险之中。”我忽然想起一事:“绑架我那些人收缴了我的手机,上面有不少关系人物的号码,假如他们随便找到一个拨过去……”
  邵康柏变戏法般从衣袋掏出一只手机,递过来。
  我记得自己看不见,不去接。
  他的手停了一刻,很快的又收回口袋去了。
  他说:“你的手机不会出问题,我把里面的卡换掉了。”
  且不论他说的是真是假,但我的手机落在他手上是确定无疑。
  我淡淡道:“那就最好,劳你保管了。还有,记得替我拨电话给苏眉,免得她担心。”
  康柏道:“我会告诉她,你现在保护目标人物在外国度假。”
  我在心里骂得他狗血淋头,嘴里却说:“还有你老哥,他约我周末打球。”
  康柏道:“我会处理……”他语气忽然低落:“对不起,连累了你。”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任性。这般低下头来,还是认识他以来第一次,令人油然而生一种惊诧感。
  我摆摆手,“这事与你无关。不过,我问你,你找黄牧星应该绑架他儿子,绑架他儿子的女友算什么?”
  邵康柏的回答匪夷所思:“因为他儿子的女友刚好是那宗著名银行抢劫案的凶手目击者。”
  我几乎没跳起来:“那又怎样?这就成为被绑架的理由吗?”
  “而黄牧星是那宗银行抢劫案的当事人。当时他就是在VIP室内被抢劫了几百万现金。”
  我呆住。
  这是看新闻不够仔细的我的错吗?
  不,当时的报道完全省略当事人的姓名,只以黄某作为化名。
  这是有权有势的人享有的诸多特权其中的一小项,而公众只要得到少许边角就已足够满足,故此朱莉被抛上舞台,曝光成关键性人物。
  是以我现在才知道当日被打劫并且被劫持的人的黄某人就是面前海报上的黄牧星。
  这种事情太荒谬,太巧合,太让人概叹这世界真小。
  我勉强笑笑:“或许就因为那宗劫案的关系,黄牧星的儿子黄慕云得以结识勇敢的朱莉小姐呢。”
  “也不是没有可能。”康柏回到椅子上坐下。
  “但是,我总觉得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黄牧星的钱被抢了,他也是当时被劫持的受害者,但他非但没有认出任何一个行凶者,事后更没有任何追究行动,以他的财势来说,实在有点奇怪。况且,以他那样的人物,用得着亲自去银行提现金吗?他为什么刚好在那时出现在银行里呢。”
  他把下巴搁在木椅扶手上,目光放到窗外,放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他的儿子跟这两宗事情都完全无关,所以我就直接排除了。所以,当他们问我有什么更好的接近黄牧星的方法时,我就说服他们绑架他儿子的女友而不是绑架他儿子……我想看看,这两个关键人物凑到一块会发生什么事情。”
  “邵康柏。”过了半晌,我叫他。
  “怎么?”他转头。
  “你疯了。”我平静的说。
  “试试看嘛。做人本来就是一场游戏。”他的眼神很无辜:“难道你真的不想知道他们两个凑一块会发生什么事吗?”
  “我告诉你,不会发生这些事的。”我冷冷告诉他:“黄牧星根本不可能认识朱莉,也根本不会为了她露面。朱莉不是他儿子的女友,甚至连朋友都不算是,要想他为这个女孩子出头,只能是……”我卡住了。
  康柏看着我,眼神满是笑意:“只能是怎样?”
  我别转头:“不可能!”
  康柏笑了:“那就打个赌吧,输了的人交出酬金的一半。”他笑嘻嘻的:“本来想把赏金跟你平分的。”
  我挑眉毛:“五百万平分?”
  “你们侦探社最近生意不是不好嘛,虽然不定拿到几百万,但是多少也可能帮补一下。”他笑得嚣张。
  我咬牙冷笑:“我要扮演一个混混的同居女友,你真是高估我的演技。幸好现在眼睛瞎了,这倒不用怎么装扮。”
  康柏的笑凝在脸上。
  过半晌,他低声说:“我没料到。”
  我也不想总拿这个说事,有点不耐:“说过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撞在枪口上。”
  “但是,若不是我提议绑架黄慕云的女友……”他努力钻牛角尖。
  “答应你的人也真够白痴,什么来头?”我想起那气质忧郁的少年。
  “他也是想赚钱的人,是出赏金的人找到的,让我们作某种程度的合作。”
  “他不像是会干这种事的人。”我想起他苍白清秀的脸,长睫毛。他应该是那种穿着白衣,在树木葱茏的百年校园里振衣而过,在长着青苔的斑驳砖墙上写诗的人。
  “不说他了。”康柏忽然不耐起来:“我说过,一定会把你眼睛治好,不会让你嫁不出去。”
  我大大诧异了。
  这个问题我还从来没有担心过呢,他怎么会操这份心。
  我摸了摸身边的被褥,有点啼笑皆非:“喂,同居男友,今晚我们怎样睡?”
  康柏站起,很酷的语气:“我去找东西吃,你要不要?”
  我摇摇头:“我不需要,请善待朱莉。她是个善良胆小的女子。”
  康柏无声的点头,继续很酷的离开。
  从后面看去,同居男友的脖子纯洁的红了一片。





第六章:逃跑是一件简单的事
  康柏离开后,趁着四下无人,决定偷偷去视察环境。
  大概认为我是个瞎女人,实在不应该浪费精力提防,很容易就出了房子,四周转了一圈。
  得出的结论是:这绝对不是一个专业的绑架行动。关人的地方也绝对不是个专业的地点。
  这里很明显是一处普通的乡下地方,他们两个随便找人租了两间僻静的房子,便在此进行绑架窝藏等行动。
  参与行动的人并不多,那些出手的黑衣大汉现在一个都没有见着。
  绕了一圈以后,我有个想法,此地此刻可能只剩下康柏他们两个,还有我和朱莉两个,一共四人。
  四周是很静的,听得到风拂过草尖,昆虫的嘶鸣。风带来水田淡淡的气息,虽然看不到灯光,但附近应该有农家。
  如果要逃走的话,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只要把费点功夫把朱莉救出来,那扇用简陋锁头锁着的木门,大概还难不倒我。
  然后随便找个地方藏匿,或者到附近的农家求宿,现在距离天亮大概也就是五六小时的事。
  但是,如果我真的这样做了。
  我那同居男友该怎么办呢?
  黑暗荒芜中,我站在风中,久久的,长长吐了口气。
  然后回到那间有害虫出没的“三星级”,仰面躺倒下去。
  快天亮的时候,康柏很急的叫醒我。
  “什么事啊?”我睡眼惺忪。
  “朱莉逃走了。”
  我的眼睛猛的睁大,一下子还忘了对准小子的眉毛,直瞪着他双眼:“你说什么?”
  邵康柏苦笑:“她逃跑了,云希正在找。”
  云希?是那个忧郁少年的名字吗?
  我坐起来,天色微明时那凉凉的空气一丝丝的沁进肌肤来,我完全清醒了。
  “她不可能自己逃出去的,很有可能是有人接应。”我想起她无望的扑向那窗户铁枝的表情动作,“她是弄开了门吗?”
  “对,锁给弄开了,不是撬的。”康柏的语气很郁闷。“想不到居然有人发现了这里。”
  “不用担心,她应该不会报警的。”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说,可能是某种直觉吧。
  康柏只摊摊手:“既来之,则安之。”说罢坐下,双手插脑后,将双脚跷在窗台上。
  他倒是不担心,至少没有表露出来。
  尽管朱莉的逃走不简单。
  但他就是那种天塌下来只要没有立即压死就不管的人,不然也不会头脑发热接下这样的调查。
  我怀疑他与警方达成了某种协议,是以表现胸有成竹。
  天大亮的时候,康柏的拍档云希回来了,两手空空,神情却还是冷淡而不在乎的。
  “失败了,只能另想办法。”他淡淡说。
  “我再去接下头。”康柏稍稍犹豫,临去加一句,“你能不能替我照顾她?”
  我被他的多此一举气死。
  这明显是把我放进别人监视范围嘛。
  云希简单的说:“好。”
  他们两人分头行事。
  云希不一会儿调来一辆小车,开车的是一个衣着普通的男子,没有穿黑衣戴墨镜,但我老觉得他或许会是当日出手绑架的其中一位。
  云希吩咐他开往市区,语气平淡,不卑不亢。
  看来康柏跟云希并不是简单的受雇人,他们获得一定的权力和自由度。
  因为我眼睛“瞎掉”的好处,他们没有蒙住我双眼。
  我端正的放着头,眼角余光一一掠过那些村庄水田树木山色,努力记在脑里。
  蜿蜒的山路,很费了点时间才回到繁华地带。
  云希直接带我到一间小酒店开房间。
  双人房。
  窗帘垂地,空气郁闷。
  那忧郁的帅哥直接跑去浴室洗澡,然后倒床上,睡觉。
  我很惊奇:“喂,你不是负责照顾我的吗?”潜台词是:你不是负责看管我的吗?怎么放心睡大觉去了?
  云希很不雅观的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你喜欢怎样就怎样嘛。肚子饿了可以叫下面送。”
  他以为他订的是五星级酒店吗?
  我叫:“至少你得告诉我电话号码。”
  他不情不愿爬起来:“不好意思,我忘了你看不见。”他拿出自己的手机,“要些什么?我来叫。”
  眼睛撑不开的他似一块面团,很容易揉来搡去,脾气极好。
  我报出饭餐:“咖喱牛肉烩饭,甜品要巧克力泡芙。”
  他淡淡瞄我一眼:“大肚汉。”
  我冷笑:“昨晚你给我吃的是什么?还好意思说!”
  他不理我,自己跑一边打电话。过一阵转回来:“没有烩饭,要了个咖喱牛肉拌饭,泡芙也没有,要了个巧克力蛋糕。”
  完全换了内容。
  我气得笑笑:“谢谢。”
  他不理我,扑倒床上,闷声道:“饭钱叫算在房费里,你老公付。”
  我冷冷道:“邵康柏就是邵康柏,虽然是我的亲密朋友,但是我不希望听到除了他名字外的其余称呼。”
  他不以为然:“都老夫老妻了,为了抓错了你,他差点把我的脖子扭断。现在又来假撇清,麻烦!”丝毫没有把我的意见放在心上。
  我坐在椅子上,气得发呆,闷闷的,感到好像有什么不对,但千头万绪又理不清楚。
  三流酒店的房间,窗帘阻隔着窗外的阳光,隔音效果不好,街道的熙攘嘈吵都透进房里。越来越觉得心烦意乱。只得将双脚盘上圈椅,开始瑜伽冥想。尽量放松,想像面前是一幅山清水秀的田园风光。慢慢的,将刚才在车上看到的风光一点点展现眼前。
  不知冥想了多久,忽然发觉侦探社里的那些事情已经隔得好远,自己不过就是这熙攘尘世的一颗微尘而已,随时都可以随风而灭。
  人在这浩渺世间,实在是太渺小的一个存在了。
  虽然难得有静下来的时候,但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想得太多了。
  敲门声打断了我的冥想。
  咖喱的香味令人振奋,甚至把床上熟睡的人也刺激起来了。
  云希一骨碌爬起来,抢我点的饭菜吃,不由分说。
  我也不生气,偷偷看着他吃。
  他吃得飞快,好像平生没有吃过咖喱,但吃相却很好,看得出受过良好的教育。
  等他吃完了,我问:“云希,你全名叫什么呢?”
  “我没有姓。”云希冷淡的答我,对那块蛋糕表示新的兴趣。
  “你怎么认识康柏的?”我又问。
  “认识就是认识,在俱乐部认识的。”他回答得很含糊。
  “很熟的朋友吗?我怎么没有听他提起过你。你们怎么想到一起做这个事的?”
  他缩回伸向蛋糕的手,“你有点烦。”他不客气的批评我。
  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有问出来。
  这个神秘男子不见得有多世故,但是对自己的事情懂得本能的保护。
  下午两点。
  云希接了个电话,然后把手机递给我:“你老公。”
  我在心里痛骂他,没有表情的摸索着接过手机。
  “小城,现在我有很要紧的事情要办,暂时不能回来。现在我说的话请你认真听着记着。云希虽然会照顾你,但他这人我信不过,所以我通知了康文和苏眉,他们会配合我们的行动,在你住的酒店附近保护你……”
  我的头“轰”的一声,下面他说的都听不清楚了。
  这,这也太扯了吧!
  他居然把这两人找来,而且还是在这种情况下。
  我臆想着康文知道我眼睛的事情后的表情,以及苏眉知道我成为某人“同居女友”时的表情,我从心底发出一声呻吟。
  “你怎么啦?”康柏在电话那边很急的说:“不用替我担心,我很快就……”
  我很快的卡断手机,在心里诅咒:“你给我去死吧!”
  当时我不知道自己心情大乱的时候错过了些什么,会导致些怎样的遗憾,当时的我,只恨不得康柏这小子死上一百次。
  我把手机还给云希,很平静的说:“很闷,陪我出去走走好吗?”
  云希有点奇怪:“你不是看不见吗?”
  我吼:“现在我是瞎子,但不代表我不能出去散步对吧!你犯得着老是提醒我这事是你干的吗?”
  云希被我一吼,噤声。
  我们两个迅速下楼,撤退速度令人满意。
  我一心想在那两个关系人物找上门前先避一避,据我对那两人的理解,一个温和,一个火爆,但这次无论如何都会沉不住气,随便找个理由上来拍门。
  还是走为上着。
  跟云希相携走出饭店。
  手搭在他手臂上,外表看去,一对默契情侣。
  我说:“太阳很足,坐出租车吧!”心底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云希很奇怪的看我,但刚才被我吼完的余悖未消,他也没敢哼声。
  当我们准备上车的时候。
  另一辆黄色的出租车“咻”的停在面前。
  一身休闲打扮的康文和苏眉,推门下车。
  一边是休闲打扮,前后自出租车下来。
  一边是白领打扮加白衬衣,双双正要上车。
  加上刚刚食物丰富外加心情紧张,脸上还染上一团异常的红晕。
  现场简直就像是偷吃男女现行对对碰。
  空气变成凝固状。
  除了翩翩少年云希,3个人,六目交投,各怀鬼胎。
  康文眼里发出深深的忧虑,苏眉眼睛里的无疑复杂得多,是有担心没错,但那很精确的只有一点点,占了绝对优势的无疑是笑意。
  云希察觉到一丝不妥,奇怪的看看他俩,又转头看我。
  我低声说:“走吧。”
  低下头去,面目无光。
  四人擦身而过,心照不宣。
  多年来培养而成的默契,还在。
  多年来竭力维护的形象,崩塌。



第七章:突如其来的诱饵
简陋的设备,一块白布,投影着旧电影。
  《杀手里昂》,香港译成《这个杀手不太冷》,失之直白。
  当娜塔莉8226;波特曼强作镇定的敲响让8226;雷诺的门时,她的表情是那么无助,眼神却是一团蓝色的火,沉静,热度灼人。门打开的刹那,光亮打在她的小脸上,那种欣悦就像天使之光,刹那照亮尘世。
  忍不住在心里叹口气。
  小女孩演这戏时才几岁?12岁?还是13?
  人们赋予天使的形象大多是光屁股小孩,不是没有道理的。
  电影节奏简洁明快,意象清晰,元素丰富,像一个寓言,又蕴含诗意的忧伤。
  一直,一直看到最后。
  看到玛蒂达将里昂唯一的朋友移入沃土,玛蒂达轻声的说:“在这儿我们安全了,里昂”,镜头越过女孩的头顶,旋转着徐徐上升,如同那个忠诚的灵魂,穿过一棵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俯视人世。葱茏、旺盛,夏日的纽约阳光很明亮……我轻轻叹了口气。
  一直坐在我前面用后脑勺对着我的人,忽然说:“一部好电影!”
  我同意。
  “你的眼睛好了。”他的语气很肯定。
  在这光线不足的地下酒吧里,在受到某种情绪感染之后,我竟然忽然忘记了否认。
  云希淡淡道:“那就好,不用再欠那家伙什么了。”他始终没有回过头来。
  是我建议去酒吧坐坐,打发下午时光,然后看到一部不错的电影,然后再然后,让自己的谎言暴露了。
  过了很久,我问:“康柏去做什么事情了,为什么还不回来找我?”
  “他没告诉你?”云希的语气一丝诧异,“他今天大概不会回来了。”
  “……为什么?”我想起我因为生气在电话里忽略掉的那些事情。
  云希不肯答我。
  他纤长的手指托着一杯威士忌加冰,晃荡着,一边喝一边打量投影机。
  静下来就会发觉,他对很多大家习以为常的事物都抱着好奇的态度,好像他是刚从火星回来的。但他从不发问,漂亮的眼睛眼神炯炯,沉静的闪着好奇之光。
  又静了好久。
  酒吧老板走过来问我们还要点什么,这个中年男子长了一张村上春树般的脸,有种村上所没有的殷勤。或许因为我们看起来很欣赏这个环境,他有意亲近。毕竟守着一个酒吧是一件寂寞的事情。
  守着一个不会变化的地点,犹如守着一个永远不会回应的情人,总有日会觉着临波照影的寂寞。
  我要他为我调一杯拿手的鸡尾酒,他很高兴的去忙活了。
  过一会儿,为我端来一杯剔透的饮料,郁金香一般的长脚杯,青翠的绿从底至顶有层次的晕叠上去,最顶的绿像最上等的翡翠,最底部的淡得犹如春水,隐隐沁出一抹红,像现代美女颧骨下一抹胭脂,哀艳的神思从那杯子一直飘飞出去。
  “什么名字?”我摸摸杯子,冰凉的触感。
  老板抓抓头:“刚调出来的,还没想。要不,小姐你帮我起个名?”
  我沉吟。
  正想说“翡冷翠的眼泪”之类的文艺腔时,云希突然插嘴说:“晴止星沉。”
  我和老板一怔,都看他。
  “情止?感情完结?”我问。
  “不,是晴天的晴。晴止是一个人的名字,也是一颗星的名字。”
  我指着那杯绿色饮料:“你觉得它像一颗星?”
  “不是一颗星,是一颗星坠落的样子。”他耐心说着我们听不懂的语言。
  老板离开后,我跟他说话:“云希,你是哪里人?你看,这么沉闷的下午,讲点故事来打发时间吧。”
  “哦,讲什么呢?”他的语气很迷茫。然后静了好久,他转过半个身子来问:“哦,几点了?”
  过了好久以后,我偶尔会想起那天下午,在午后地下酒吧黯淡的灯光下,他蓦然转过身来的样子。眼神迷茫,复古吊扇在头顶缓缓旋转,黑得发蓝的刘海,转过半身来看着我,然后问,哦,几点了?

  静了片刻,我回答:“还没有到晚饭时间。”
  “哦。”他缓缓的说:“我以为会闻到咸鱼饭的味道。”
  “我妈是广东人,我们没有钱,她经常做咸鱼饭。我的气管不好,有时嗅到那种气味会气喘,但是没有办法不吃。后来……也不是常常想念那种味道,但是只要一想到,就想吃得不得了,可是再也吃不到了。”

  就是因为这样的生存环境,他才想到铤而走险吧。
  我微笑着说:“我知道有一条食街,里面一家店铺做的咸鱼鸡粒炒饭远近驰名,可以带你去尝尝。”
  “不,那不是。”他执拗的摇了摇头。
  我想了想,大概就是记忆中的咸鱼饭在现实中永远找不到的意思吧。
  他瞧了瞧我,我身上是寻常白领穿的套装,因为要扮演下班后为追求小资生活而去上插花课的角色(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其实才是两天前。),他淡淡评论:“你穿得很素淡。”
  我正想说“谢谢”,他补充,“但是我喜欢花裙子,大花,红色的蓝色的黄色的,争先恐后的开放,复古的那种高腰伞裙,转起来像一朵花开放。”
  他说的那位花团锦簇是谁?
  “她总是在黎明的时候来拍我的窗户,叫我去河边玩。那时候我们那区没有街灯,黑得很,河边更黑,黎明前是最黑暗的一段时光,我们要牵着手在一片漆黑的河边迅速行走。那条河离她的学校很近,河不宽但是水流很急。那么黑,根本看不见河水,但是河水流动有潺潺的声音。看不见的时候河也在流淌着。
  “后来,那条河干涸了,不流了。因为一颗星整个坠落在它上面,断绝了源头。
  “大城市实在不适合投射感情,注定要失望的。那些你曾经在里面喝过红茶,有着刻骨铭心回忆的小店,不定你下次再去就找不到了,带着你的回忆一起消失了,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只是我没有想过一些属于自然的东西也可以消失得那么快……”
  “你知道吗?”他忽然问我:“原来人的生命是很尴尬的。如果短一点,只有三四十年,那么很容易很可以说出一辈子的事情,如果再长一点,有三四百岁,那么活得足够的长度,就有足够的豁达和宽容来接受和原谅一些很尖锐疼痛的事实。”

  他看着我微微一笑,飘忽的笑意像是清澈湖水倒映着蓝天上飘过的一朵云。
  他直视着我的眼睛,很久以后我仍能描述出当时他眼睛和嘴角的细节,然而他的视线并没有停留在我身上,而是穿透了我的身体。
  他此刻笑着看的人并不是我。
  他说:“所以,现在的人活着是最尴尬的。生命不长不短,什么事情都还来不及完成就已结束,每次这样想到的时候,世界的虚无感就会劈头盖脸摔过来。人生,比一场梦还不如。一个梦,如果做得好,醒后还剩下怀念。但是如果人做得不好,那就什么都剩不下了。但怎样做人,才算是好的呢?”

  “喂。”我断然打断他的臆想和自己心头突然泛滥的忧伤,“回想昨天,还有过度展望明天,让今天从指缝白白溜走,那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
  我指了指前面的白布幕:“尽管想不出人生有什么意义,但是存在总是有意义的。因为活着,才能有这样悠闲的午后,才能看到一场不错的电影,才能喝到一杯不错的酒,才能遇到一个不错的谈话对象讲他的故事给你听……不不,人生并不是没有意义的,我的存在于这个世界就是意义。我能帮助他人,令别人觉得快乐,同样别人也令我感觉快乐,这就是存在意义。”
  云希呆呆看着我,忽然笑起来。
  我盯着他直看,因为装瞎的谎话已经被揭穿了,现在我也没有顾忌了。云希的五官确实漂亮,但动人的是他的气质。尤其他略带羞涩的笑容,足够让成熟女子母性泛滥。
  也许他自己都觉得刚才有点尴尬,才会那样从刚才那强烈的沮丧中像个小孩子一样突然笑起来。那么天真而羞涩,好像刚才他所说的一切都不过是些幼稚的言论,并且立即被指正,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他笑得那么好看,完全称得上动人心魄。脸颊很瘦,右侧靠近腮帮的地方有浅浅的凹陷,显得轮廓更清秀。
  看到这样的笑容,谁能想到他的出身那么苦。我想起他刚才提到那条暗夜的河流,是离“她”的学校很近,而不是他的。他那时有念书吗?
  他这样的气质,随便穿套皱麻西装站出来,便是刚自世界一流大学中毕业的优等生,刚在毕业会上作为校方应届代表发言完毕,略带羞涩的迎接台下雷鸣般的掌声。
  这样一个人。
  这时突然有几个男子推开酒吧的门走了进来,看衣着打扮,应是附近小公司的职员来享受午后时光。
  他们弄出很大的声响,拉桌椅,坐下,扬声叫啤酒,把这里弄得像唐人街餐馆。
  我皱皱眉头。
  然后听到他们说:“真有这么蠢的人,居然相信警方的鬼话。千万身家坐火车当诱饵。”
  另一人说:“听说他想从政,跟警方合作,打击恐怖分子,不但政府会支持他,群众都会给他加分。”
  “那么有钱,犯得着冒险吗?”又一人嘟囔。
  “喂,有警方严密保护的,如果这样都出事,本国警方面子往哪里搁。分明是布个陷阱请杀手自投罗网嘛,这是请君入瓮。”另一人说。
  “就是说嘛,有这么蠢的杀手吗?”头一人说。
  “说不定有哦,五百万的悬赏喔,好过抢银行。不过现在这样又很难讲,火车上面动手,很难走脱。”
  “唏,就是长途火车才容易动手,你看火车上面人叠人,动手后往人群一挤,谁认得你是谁。最不济还可以跳车……”
  “你以为拍惊险动作片吗?说跳就跳!”
  三人争执起来。
  我听到“诱饵”两字,眼尾跳了跳,听到“五百万”三个字,立即往云希那边看去。
  他的笑始终开放在脸上,察觉到我在看他,笑意又加深了几分。然后他把一直放在桌下的左手拿上来,把一样东西放在桌面上。
  “顾小姐,我不想伤害你,请你安心坐在这里等待结果。”
  他轻轻放在桌面的是一柄乌黑的手枪。





第八章:一朵云的真面目
我的目光粘在那柄手枪上。
  乌黑中微微泛着银灰色的光泽,枪柄很弯,枪膛后部有一个突起的零件,是我所接触过的任何枪械都不具备的。
  这是一柄我毫不了解的武器。
  面前这个人,不能再拿出比这更令我惊讶的东西,也不能再做出比这更令我失望的事情。
  我甚至都不要再看他一眼。
  云希发现我盯着他的武器看,误会了:“不要想把它抢来用,顾小姐,我知道你受过特殊训练,但这并不是你能够掌握的武器。”
  我霍然抬头。
  这个人,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也就是说,他从来没有信任过我和康柏两人。
  我们做戏,他在看戏,而且很讽刺的我们并没有察觉他的敷衍。
  他淡淡说下去:“这是一柄为左撇子设计的手枪,你惯用的是右手,就算被你抢到,你也不习惯使用。不能一击取我性命,你就会彻底输掉。”
  专门为左撇子设计的手枪?!这是说这件武器已经进化到可以适应人体工学?
  人体工学是探讨人与环境尺度之间关系的一门学科,是通过对人类自身生理和心理的认识,并将有关的知识应用在有关的设计中,从而使环境适合人类的行为和需求。
  每一款可以称得上是人体工学设计的产品,都必须适合人体尺寸、人体作业域需要。本质上就是使工具的使用方式尽量适合人体的自然形态,这样就可以使用工具的人在工作时,身体和精神不需要任何主动适应,从而尽量减少使用工具造成的疲劳。
  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科学应用到一柄手枪上面?
  需要减少杀人造成的疲劳吗?
  面前的到底是什么人?
  他在哪里得到这样一件连我也未有所闻的武器?
  沉默了一阵,我问:“康柏上了那班长途列车吗?”
  云希点点头:“已经开出了,他应该在上面。”
  “不担心吗?你知道他的目的?”
  “不,我不介意。”云希的右手,又握住了那杯威士忌。“就算他不出手,甚至进行阻碍,那个人还是会死。”
  他说得很笃定,很放心,就像说我已经买了牛排,今天的晚餐已经有着落一样。
  我盯着他,一字字吐出来:“你才是出悬赏的人!”
  只有主控者才有这样成竹在胸的表情,只有出钱的人,才会比钱更在乎任务的结果。
  可是出人意料的,他否认了。
  他摇了摇头:“我只是希望那个人死掉,我没有那么多钱,出不起杀他的代价。我只能贡献我自己的力量,帮助别人杀他。”
  “你有什么力量可以贡献。”我讽刺的说,“就是坐在这里看守我,采取人盯人战术?”
  “不错。冻结你是很重要的。”他居然大方的承认了,“而且,除了你以外,我还拖住了两个人。”他喝了一口酒,叹了口气,“刚才我们从酒店出来的时候,遇到的那对男女,都是人物。他们此刻也在这里吧,就是因为你的缘故,减少了他们的障碍。”

  我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他是这样一种人,只要看过一眼,便有生之年再也不会忘记。
  不仅仅因为长得好,当然他的五官无可挑剔。然而关键的是他的气质。那种冷漠疏离的气质,像是碧空中永远不会停息的一朵白云。正因为距离感,偶尔泄露的一丝羞涩便足以直抵人心。然而,只有到最后你才会发现,云跟你虽然有距离,但是它高高在上,洞悉一切,而且永远不像它所表现出来的那般不在乎。他的深沉,跟形于外的冷淡气质形成鲜明对比,这样跟外表极度矛盾一个人,太特别,任何人意识到这种矛盾时,已不可能忘记他。
  过半晌,我笑了:“你恨那个人,然而却理智的甘愿留在这里拖着我们三个,平白失去亲手杀掉他的机会。没错,你很厉害,不过你的恨只有这种程度吗?你其实不敢亲自动手。”
  他看着我笑了一笑,漂亮的眼珠好像玻璃球一样,幽幽发亮。然后他说:“你误会了。我只不过希望他死,谁杀的没有关系,我只关心结果。这跟我敢不敢没有关系。”

  我死死盯着他。
  康文和苏眉一定就在附近,说不定已经潜入了酒吧,在我们看电影,聊鸡尾酒的当儿。
  连他都感觉到了,我当然更明白。
  他们随时会扑上来,但是现在我坐在一个危险人物对面,离一柄危险的武器很近。
  他拿枪的速度有多快?我忽然想,会不会像古龙写的情节,剑光一闪,我已倒地,隔十秒钟才喷出血来?
  如果杀手是面前这人,我愿意相信任何猜测都有可能发生。
  他太诡异莫测。
  “为什么这样恨他呢?他的年纪足以当你的父亲,你不要告诉我你是他的私生子,他给你一个悲惨的童年,是以现在你来报复他所加诸你身上的冷漠和残酷。”我的分析越来越尖锐,希望可以激怒他。只要他情绪波动,我就有机会。
  可是他还是继续微笑。
  他很有风度的喝完杯中的酒,放下杯子。
  然后他说:“一流的私家侦探,果然有两下子。不然蠢笨得跟普通人一样,交手还有什么乐趣。”
  我几乎跳起来:“你真是他儿子?”
  想起那个颠三倒四一心想着泡妞的插花班老师,实在难以将他两兄弟联想在一起。
  所谓天渊之别,判若云泥,你知道它说的是什么意思吗?
  就是说云希跟黄慕云是两兄弟!
  等,等一下。
  为什么两个人的名字里面都有个“云”字?
  但我已没有时间深究。
  云希,嗯,他姓黄,黄云希的左手动了动,眼睛一花,那柄手枪已经握在手里。
  他的动作干净利落,娴熟漂亮。
  他将枪头对准我,然后叹气:“你得感谢你的朋友们,要不是因为他们给予的压力,我也不用保持这个姿势对着你三个小时。”
  他继续保持笑容,那个完美的笑容就像张面具一样刻在他脸上。
  我忽然憎恨他到这个时候还能保持这样的笑容。
  而且,他已经觉察到康文和苏眉所施加的压力了。
  我很有点生气,我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但这个人的感觉为什么总是比我敏锐。难道他就是被训练成为一名杀手的吗?
  直到现在,我还没有发觉康文和苏眉的方位。但他已经尽握先机,以一敌三,滴水不漏,步步为营。
  嗯,三小时,他漏给我的口风。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我对他笑笑:“这个世界上总有不少人会对你好,给你一些中肯的意见,使你走路不用跌跌撞撞,就像你很怀念的那个女生。”
  黄云希皱皱眉头,“我不明白你想说什么。”
  我继续说下去:“我最记得的一个意见是我的师傅教我的,他跟我说:‘小城,人永远要顺应时势而动,而且要尽己所能争取最大的发展空间。如果你是一块铁砧,你就得忍辱负重;如果你是把铁锤,你就得重锤出击!”

  最后一个字还没有说完,我已经身子一矮,双脚直蹬他的双腿,身体像游鱼一样滑进桌底,避开他的枪口。
  他反应迅捷,立即跳起来。我的脚蹬到了他的脚踝,薄薄的鞋底感觉到他踝骨的突起。他的身体在跳起的瞬间很明显失去了平衡。
  但他随即顺势在桌面滚动,将桌面的杯子全部扫落在地。
  “出来!”他冷酷的命令着:“你在桌底我可以把你打成马蜂窝。”
  他的声音像坚冰一样冷和硬。人半蹲在桌面,枪口已经稳稳瞄准我。
  绝对是一流杀手的素质。
  “不要以为你是女人,我就不会开枪。”他冷冷的:“我也不会倒数,但是我开枪看心情。”
  “好好,我出来了,慢动手。”我乖乖爬出。
  “你的重锤出击原来是重腿出击。”他挑挑眉毛。
  “伤不到你毫毛。”我微笑,伸手理了理头发。
  瞬息之间,我已合身第二度扑了上去。
  黄云希挣扎咆哮,终于失去了他的风度,他怒叫:“你以为我真不敢开枪?”
  我紧紧攥住他的枪膛,放声长笑:“你试试看啊。枪膛中一旦有异物,爆风就会向枪筒的其他地方扩散,这枪立即就会炸掉。”我藏在手里的真皮零钱包准确塞进枪膛,被我双手死死抵住。
  黄云希低声吼叫,伸脚踢我,我还以颜色。
  他暴怒,忽然腾出右手狠狠扇我一记耳光。
  这一下来得太近太突然,避无可避,我眼前一黑,双耳轰鸣。
  但就在这瞬息之间,他左手持枪不稳,被我双手夺去了枪械。
  枪一离手,身后有疾风扑过,有人与他打成一团,有人上来扶着我。
  “老板,冰!”扶我的苏眉居然想到给我冰敷。
  黄云希转眼被邵康文制服,双臂被扣在身后,整个人压蹲在地上,不能直身。
  “老板,有没有领带?”康文的要求令人咋舌。
  不过事后想想,与其费劲解释需要怎样的绳索来捆人,倒不如直接索要领带。
  康文今日着装是休闲作风,是以只能当一回伸手派。
  很快两个人都要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
  手帕包冰紧紧压着我肿胀的脸颊,心里的火却腾腾的直往上冒。
  “康柏,康柏在那班该死的车上,我们得马上赶去!”我咬牙:“居然被这家伙拖住我们三个。”冲过去,狠狠往云希大腿上踢了一脚。
  “不要虐待俘虏。”苏眉上前拉开我,顺便轻轻的用脚尖点了点那人两腿之间。
  看着云希漂亮的眼睛露出愤怒和厌恶的神情,她嘻嘻一笑:“那列车上面到底准备了什么计划?有些什么人参与?嗯,不要让我伤脑筋,我一头疼,就会想踩东西。”
  我别转脸:“她的记录是一个钟头踩爆了五斤西红柿,十只茄子,同时还抓碎了八个生鸡蛋。”




第九章:赶上“蓝色子弹”
“我们来研究别的问题。”康文把我拉到一旁,拿出一本漆皮笔记本。
  我一见便笑:“黑皮书。”他居然使用这样商务的记事本。
  他原本注视我的眼神中有忧虑,现在便是一笑。温暖的笑意如同午后三四点的太阳,丝毫不霸道,却轻描淡写把一切镀成金色。
  “还会开玩笑,就是没有事了。”
  “有事?有什么事?”我夸张的舒展胳膊,“随时可以担任生死时速的女主角呢。”
  “乱来。”康文笑着批评,语气里却是溺爱。
  他摊开笔记本,上面画着无数箭头和时间符号。
  这是一列名为“蓝色子弹”的特别快车,始发站是G城,终点是H城。
  康文的记事本里面是具体的停车站和发车时刻。
  清X站 15时45分
  福X站 18时50分
  东X站 20时15分
  终点站 22时18分
  “凶手如果要动手的话,应该会选在列车靠站前一段时间,好方便下车逃逸。”康文说。
  “这是从中途站发车的时间吧?”我说:“应该在这之前加上5到10分钟。如果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手,甚至会提前10到20分钟动手。”
  “我们还需要考虑,凶手有没有想过制造混乱以图脱身。”
  “不可能吧,”我摇摇头:“届时将会封锁车厢,对他并无好处。”
  “但是发现尸体时引起的恐慌对他脱身还是有帮助的,只要他能把握得住时机。”
  我眨眨眼:“现在好像我们都已经把黄牧星当成一具尸体了。”
  康文不答,遥遥招呼那边:“苏眉,问出来了没有?”
  苏眉狼狈的回答:“这小子嘴很硬,我又不能真的……”
  我顺口接上:“真的没关系,这小子还有个亲生大哥延续他家香火。”
  转过头来,我再次审视那笔记本:“如果我没有理解错,这上面的箭头代表我们可以登上这列车的方式和机会。”
  “没错。”康文赞赏的看着我,开始解释。
  现在时间已经接近18:00,如果我们要赶在18:50登上列车的话,只有五十分钟时间。
  立即从这里坐出租车到最近的地铁站,运气不赖的话大概需要五分钟,以等地铁所需的最大时限来算,需要四分钟,地铁车程约莫十分钟,然后出地铁再搭乘18:22分的新X特快专列,可以在18:48分抵达福X站。
  如果选择这条线路,我们花费在进出地铁站以及在火车站进出换乘的时间加起来的总和不得超过四分钟。
  这已经是最快的方法。
  如果直接打出租车去呢,需要一个小时左右,即使不会堵车,也是绝对赶不上的。
  时间不等人,需要立即下决定。
  我抬起头来,突然之间,酒吧的门被人猛的推开,一人冲了进来。
  他在大声叫唤:“哪位是邵康文先生?”
  “我是,请问有什么事?”康文站起来。
  “有人叫我把这样东西交给你。”那个人头上的汗水像荷叶上的露珠一样不断顺着他的发际接连滚落,顺着刘海汇总到眉毛上,再沿着微挂的眉梢滴滴答答淌下来。那情景蔚为奇观。
  那件东西是一个白色的纸信封,里面是一张平平整整的保付支票,上面的金额是50万元。
  康文只略看了一眼,马上就问:“这是谁交给你的?什么时候交给你的?”
  那个人很惊讶的看了支票一眼,大概是难以置信这么一张大额支票会随随便便放在一个普通白信封里吧。
  他瞪大眼睛,喘了几口气才回答说:“是一个年轻人在火车上交给我的。他说这封信很急,他家里的老人病得快要死了,他需要立即通知他的家人怎样处理,但是他有急事必须赶到H城,电话里又说得不清楚,只能请人把这个带给他的家人。”
  他罗罗嗦嗦说了一堆,却还是没有说到重点。但我们都听出那把信封交托给他的人无疑就是康柏,那小子天生有着骗死人不赔命的口才和演技。
  “他还有没有嘱咐你其他的事情?”康文又问。
  “没有了。”那个人茫然的摇摇头,忽然醒悟,并且愤怒了:“他怎么可以这么随便的就让我带钱,如果丢了怎么办呢?……”
  康文将信封连支票递给我:“现在我们必须有一个人留下了。”
  他的意思我明白,我们必须留下一个人去调查这张支票是谁签出的。而这张支票很有可能就是这次悬赏的订金,而发出支票的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出赏金的人。
  “可能必须借助警方的力量。”我说。
  “很应该。”康文同意,“同时需要把这个人交给警方处理。”他指的是委顿在地的云希。
  “你们两个眉来眼去的,本来应该让你们情侣档,但是这次不要想着留下我。”苏眉大声说,“这次接委托的人是我!我不能作局外。”
  “你接的是保护黄小开的任务。”我提醒她。
  “不,康柏接的任务我也有份。”苏眉说。
  “你说什么?那为什么饰演同居女友的人不是你自己!”我大叫。
  “因为你比较适合啊。”苏眉居然会放低声调:“而且康柏说跟你拍档比较愉快。”
  这两个,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把我给卖了!
  而且连一句“对不起”都欠奉。
  这就是老友的好处。
  “那好。”我有点赌气,“留下我吧,我去调查,我去跟警察打交道。反正我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物,也无需要出现在车上饰演女友,现世!”
  康文微笑:“我留下,你们两个对我老弟都比我更有办法。”
  这样一说,反倒轮到我们两个不好意思。
  最关心康柏的人是他,他是康柏的亲人,但是他却把机会让了出来。
  这算是无私还是无奈?
  我和苏眉对看一眼,相互都有点讪讪。
  “已经过了三分钟。”康文提醒我们。
  “啊!”苏眉惨叫,“那么这个人交给你。”一边跑一边不忘回头补充。
  我也回头,康文站在原地,看我转头,微微一笑,嘴角的线条淡定柔和。
  他什么也没有说,但那目光却又像说了很多。
  我张了张嘴,最后只是远远的,隔着空气,跟他点了点头。
  不必担心我和苏眉两个到底有没有赶上那班列车。
  故事里面,主角当然不能无所不能,那会被人丢西红柿,但是当然要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不然就会被丢臭鸡蛋。
  我和苏眉赶上了那班列车,过程自然惊险莫名,所谓亡命天涯也可以局部形容而不失夸张,不过那不是这个故事的重点,不再赘述。
  在踩上火车车厢地板时,我很丢脸的发现自己的腿有点发软。列车发动时,惯性作用,我靠着车门的金属扶手以维持平衡。胳膊好像被虫子咬了一下,有点痒痛,但没有关注它,注意力都放在行进的列车上了。还有就是--
  老友在嘲笑我:“你午餐有吃没吃?气都喘不过来的样子,脸又发青,叫你每天黄昏跟我环绕侦探所慢跑十圈你又不肯。”
  我翻白眼。
  黄昏我用来端着一杯红茶看日落,看那天色一层层的变化,看那世间从明到黯,从淡到浓的流幻。
  去跑步?
  或许有一天会的,但不会是在二十岁以后,四十岁以前。
  不是不会善待自己,但是善待也分很多种,因人而异。
  回想完毕,回归正题。
  “知道几号车厢吗?”既然苏眉跟康柏是合伙人,消息应该来得比我准而多。
  但是苏眉也不知道。
  “康柏不是自己一个人登车的,跟他一起上来的还有人,他受人监视。”苏眉说,“他能够把那支票托人带给我们已经很了不起了。”
  突然我的手机响了,康文告诉我们,支票的主人是城里一个珠宝商人,他在赌城输光现金,开出支票。
  现正调查支票经过哪些人的手。
  他告诉我们一个坏消息:警方查出登上这班列车的有两个亡命之徒。
  一个是年前刚出狱的吴臣刚,他在十年前曾策划绑架黄牧星的儿子黄慕云,那时黄慕云才十二岁,机警逃脱。吴臣刚及其两个同伙被捕,同伙拘捕身亡,只剩他一人判刑。后因在狱中表现良好,提早获释。
  再一个叫刘朗,曾经是黄牧星的一个助手,做到比较高的位置,却因为商业犯罪的罪名而被起诉。在服刑期间一直声称自己是冤枉的,是黄牧星有意陷害,但是他的起诉一次次被反驳下来。直到三个月前,才如期获释。据说脱离监狱的他,在同行中声誉跌至谷底,前途无望。他声称要以牙还牙,有钱人也逃不过老天爷的制裁,他誓要让陷害他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警方经过调查,这两人都在近日与黑社会成员有所接触,搜罗了一些危险的武器。今日内都不在自己的居所,可以判断他们都登上了这班列车。
  刘朗是文弱书生,但是头脑睿智,而且谁也不知道他将近十年的铁窗生涯教会了他什么。
  至于吴臣刚,是一名退伍军人,绑架案是他一手策划,被警方围困时,同伙尽亡,他因枪弹耗尽而自发投降的,反而毫发无损,是一名极危险的人物。
  “你们要小心这两人。”康文提醒我们,声音有一丝焦虑:“而且,从黄云希的表现看来,这两个人很有可能只是个幌子,真正的危险人物很有可能还未发现。”

  最后他把二人形貌用手机彩信发了过来。
  合上手机,我对苏眉说:“地毯式搜索,现在是看我们真本事的时候了。”
  我们掌握的资料没有警方多,警方搜不到的人,我们更没有把握。唯一可以倚恃的,只有我们的观察力,以及多年经验所形成的直觉。
  很多时候,直觉才是作判断最重要的因素。
  很多事情,行家也说不出为什么会这样做。为什么这种款式将会流行,这道菜的口味要比那道的更受大众欢迎,没有绝对的理由,但是选择的结果是正确的。
  同样一件事情,作出截然不同的选择。
  结果是对的那位常常就是公认的行家。
  我和苏眉正准备分头搜索,迎面走来两个旅客。
  其中一个脸上犹有余悖:“吓死人,居然在火车上杀人,这个世道真是……”他摇头。
  我看见苏眉的脸色立即白了,相信自己也好不了多少。
  幸亏跟在后面的那个接上去:“那样连身份证都没有的小人物,死了也是白死,不过我看这次警方好像很紧张,倒是出人意料。”
  沉下的心又吊了起来。
  死的人不是黄牧星,那死的人是谁?
  连身份证都没有的人……心突然坠入谷底,不会是那小子吧?




第十章:倒霉的监视人
  下午13:50,邵康柏登上“蓝色子弹”列车。
  他从14号车厢往前面走去,想先到餐厅看看目标人物。黄牧星应该在餐厅,而他的旁边,一定有一堆警察在保护护着。
  按照事前的计划,餐厅并不是适合动手的场所,要动手只能等黄牧星离开那里,或者是他身边的警察大部分被调离那里。
  他才走到10号车厢,斜次里有人冲出来,手肘用力的碰了他一下。
  他迅速闪了闪,只是被带到一点,肋骨还是觉得隐隐作痛。
  是一个年轻的男子,个头不高,卷发,挂着睡眠不足引起的黑眼圈。
  “你在干嘛?”康柏瞪了他一眼,“你是不信任我,特地来监视我的吗?”这个叫宋然的人是这次任务的联系人,是一家情色俱乐部的经理。
  “你误会了,我只是担心你。而且……”宋然压低声音:“计划有了改变,我特别把这个带来给你。”他把一个黑色的中型手提袋递给康柏。
  康柏接过来掂了掂,有点重。这里面应该是枪械。原本约定会藏在7号车厢的男厕所的抽水箱里的,现在让人亲自送到他手上,带了点不容退缩的意味。
  康柏笑了笑:“真是劳烦你了啊。”
  “自己人,不客气。”宋然接得很顺。“那个人会在餐厅里吗?”
  “我正打算去看看。”
  “看你好像并不着急,打算什么时候动手呢?”
  “这趟车程接近九个小时,着什么急呢。而且我总得保证我动手后能顺利逃掉吧。”康柏瞥了他一眼,闲闲的问:“我还是想确认一下,我得手后,那钱真的能到手吗?”
  “你好像有点怀疑。”宋然皱了皱眉头。
  “那当然了,因为我连是谁出钱的都不知道。如果得手那时就得急着跑路了,我成了黑人,整天东躲西藏的,如果你们那时不付钱该怎么办?”康柏笑了笑:“我是个小人物,现在是连命也卖了,但总不能卖得不明不白啊。”

  “你这样说,说实在话,我很担心啊。”宋然抱着手,靠在车厢和车厢间连接的车门上。
  两个人面对面站在两节车厢的连接处,风从开了的半截玻璃窗直灌进来,劈头盖脸打在两人身上。这里大概是空调列车里最通风的地方吧,平常有人靠在这里抽烟,但现在却没有人接近。
  占据这里的两个人之间有种奇异的气氛,让人难以接近。
  “哦?是担心我不能得手,还是担心你们付不出钱呢?”康柏笑着问道。
  “是担心你其实根本不想干啊。”宋然也带着笑回瞪着康柏,眼神炯炯。
  康柏笑笑:“看,我没有猜错吧,你就是特地来监视我的。既然这样……”他把提着的手提袋重重放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摆出一副有恃无恐的款。
  果然,宋然的眉头立即皱了一下。
  康柏盯着宋然,也把双臂一抱,笑嘻嘻的说:“既然大家都互不信任,那么我就先小人后君子了。如果真的想要我动手,拿出点诚意来吧。”
  “真会挑提条件的时机啊。你想要什么诚意呢?”宋然也笑了,长期在不见阳光的地方工作,他的脸色很苍白,两腮到下巴隐隐是长出来的胡须茬,青惨惨的,笑起来带点阴森感。
  康柏也不答话,伸出两根指头捻了捻。
  “明白了,你看这样满意了吗?”宋然也没有讨价还价,从衣服内袋掏出个白色的信封递了过来。
  里面是一张50万元的保付支票。
  康柏小小诧异了一下,这是一笔不少的订金,看来对方早有准备。
  他原本打算不动声色,想了想,在嘴角噙了点笑,眼睛也露出满意的表情,一边点着头,一边把信封折起来塞进胸前的口袋,用力拍了拍:“有这样的保证,充满信心了,就等我的好消息吧。”他弯身捡起手提袋,吊儿郎当的甩在肩头,抬步往第一节的餐厅走去。
  “等一下。”宋然在后面喊住他。
  “还有何指教?”
  “你下车后有何打算?”宋然跟上来,“需要我给你订换乘的车票吗?”他的语气很平和,但是眼神却很逼人。
  康柏转头,看见他这样眼神,立即知道对方并不是在关心自己能否逃脱,而是在再次探询他有没有做好动手的准备。他装出一分感激:“不用了。我已经订了到F城的车票。”
  “那里有人接应你吗?”宋然紧迫着追问道。
  “当然有了,不然我还跑那里去做什么呢?”康柏轻松的回答,“你真热心,下次还有订票的机会就交给你吧。还有什么需要关心的吗?”
  “呵呵,没有了,祝你成功!”
  康柏往餐厅一直走过去,他没有回头,却能够察觉到宋然的目光一直盯着他的背脊。
  很明显,这个阴森的男人并不十分信任他。
  胸口那张支票,不过是钓鱼的鱼饵而已。能够吊到鱼当然最好,给鱼吞掉一无所获也无所谓。
  完全可以感觉得到悬赏者那种不顾一切的疯狂。
  以及那种不在乎金钱的气质。
  这种当成鱼饵的支票到底开出了多少张呢?
  到底是谁开出来的呢?
  他一直走到第10号车厢,然后推开男厕所的门走进去。
  他仔细检查了手提袋里面的枪支和信封里面的支票。
  枪是真的,上了子弹,支票也是真的,本地大银行保付。
  拿着这两样东西,他迅速转着念头。
  必须找个人把支票带出去,但是必须选在车子停第一个站前。那个人正好需要在第一个停靠站下车,而是是个可以被说服的热心者,性格得是鲁莽诚实又热情,时间得足够说服他,但是又不能剩下太多的时间让他对信封里的东西产生好奇。
  无论如何,这样做还是很冒险的。
  但是总要比把支票直接交给警方要安全。
  如果自己跟警方有所接触,估计马上倒下的人就是自己了。
  这些人能够轻易把枪械带上列车,手段很不简单。
  他从厕所里走出来的时候,迎面对上一张苍白的脸,带着不满的阴森眼神。
  “你到底在干什么!”宋然的脸有点生气:“你躲在这里干什么?”
  “抽根烟。”康柏笑笑,他刚点燃了一根烟,吸了两口,然后架在烟灰缸上等它自己熄灭。
  “你一点不像要动手的样子。”宋然教训他。
  “如果你能看得出来,我早就被警察抓了。”康柏毫不客气的反驳他。
  宋然无语可答。过了一阵,他递过来自己的手机:“确定了。黄牧星的确在餐厅,就坐在6号桌,这是他的相片。”
  手机屏幕上模糊的拍着一个中年男人。
  “你照的?”康柏嘲讽他:“镜头应该拿远点,比较起他的尊容,我更关心他周围有没有警察。”
  “你不必关心那个。”宋然狡猾的说:“你只要确定目标人物在那里就够了。”
  “好的好的。很感谢你关心我,但是这让我这天不管地不管的人紧张。我得提个要求,你再跟着我,说不定我会紧张得晕倒。”
  说罢,他拎起手提袋,继续吊儿郎当的往前走。
  宋然没有再跟上来。
  但是那张照片肯定不是他照的,他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跑到餐车进行拍照又倒回来,他应该跟踪着康柏,然后在厕所门外监视着自己。
  很明显,这列车里有他的同伙,而且很有可能不只一个。
  怎样才能把支票送出去呢?
  他走进餐厅,黄牧星果然在那儿的6号桌坐着。
  康柏选了一个角落的位置。
  从这里看过去,黄牧星的周围三张餐桌上零散坐着的全是便衣警察。
  两个正喝着可乐的年轻小伙子,三个喝着啤酒吃着花生的壮年男人,还有一桌坐着个看书的四十来岁男子,脸部线条很刚毅,看样子像是这次行动的指挥人,他的旁边有个打瞌睡头一点一点的男人,应该是他的拍档。
  一共七个人。
  如果冲过去开枪便射,无疑是自杀行为。
  七个人,只要有一个人的反应比较快,就会有子弹招呼到自己的身上。
  他们只要对付一个人。
  而自己却要同时对付八个人。
  想到这里康柏失笑。难道自己真的想去干掉那个人吗?
  他点了一杯奶茶。
  牛奶有镇定作用,他决定先不要想太多。
  奶茶很香醇,心情慢慢宁静。嗯,那个人,同居女友,想起来就想偷笑……这奶茶真的不错,那么甜,却不是很腻,居然在火车上能喝到这样的饮品……也有点像她,没有见过这么乌龙的人做侦探,常常闯祸,有能力但是常常用在相反的地方,很聪明,但同时又很糊涂。很奇怪的一个人,说不出很特别的地方,但就是一想起来就想笑得不得了,现在应该是在那个人身边吧……那个可是个很危险的人物,相处下来就觉得奇怪得不得了,偏偏那种奇怪是全部找不出原因的……不过有老哥在,应该出不了什么乱子,但是那茫然的眼神……他们两个应该能够及时赶到吧……
  忽然整节车厢猛的一挫,全身猛地重重往后撞在椅背上,杯中的牛奶洒得满手都是。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有个小伙子急急奔进来,俯身在那个刚毅男子耳边说了些什么,然后便见那男子眉毛一轩,起身离开。
  列车正通过一个隧道,车厢内忽然暗沉沉的,坐在对面的人只能隐约看到一个轮廓。
  康柏的手已经探进手提袋里,经验和直觉告诉他,现在是下手的最佳时机。
  是他的,同时也是别人的。
  阴暗中,有咻咻的喘息声,像野兽随时准备择人而噬。
  所有人似乎都在等待着,餐厅里寂然无声。
  都在等,那黑暗和静默中的命运。
  然而列车并没有停下来。
  它穿过了隧道,安然摆脱黑暗,奔向光明。
  餐厅恢复光亮的时候才发现,警方的领导者已经回到座位上了,他要了一杯热牛奶。
  他的姿势很镇定。
  然而眼尖的康柏看见他的指甲缝隐隐透出红色。
  他马上站起来,离开餐厅。
  走到第五节车厢和第六节的连接处,他看到了地板上的血,然后就发现了那样东西。
  毛毯里面冒出一绺卷发。
  那个人,再也不能监视他了。





第十一章:休息室里的人
监视邵康柏的人死了。
  如果是采用人盯人战术,那么目前是难得的自由时间。
  他立即开始寻找能帮忙的目标人物。
  是考验眼光和应变能力的时候了。
  目标人物出现得很突然。
  当那个满头乱发冲天竖起的男子猛的推开餐厅的门,发出“砰”的一声时,几乎所有人都抬起头来看他,而所有的警察都把手摸在腰间。
  他在餐厅内盲头苍蝇似的转了一圈,抓住一位服务员,说要点一杯姜汁可乐。服务员回答没有这样东西,只能提供可乐,以及生姜片。结果那男子着急的揪着自己的头发,深感挫折的怅然离去。
  康柏尾随那男子离开餐厅,在车厢过道叫住了他,问他为什么需要姜汁可乐。
  “我可能有点感冒了,需要喝这个。”男子老实回答。
  “为什么不吃感冒药呢?”康柏说:“感冒初期还是很容易控制的。”
  “我在家里感冒的时候,我妈都是做姜汁可乐给我喝的。”男子固执的说。
  “那么,有可乐和生姜,自己做也是可以的。”康柏提议。
  “没有地方加热啊。”男子焦急的说:“而且我快要下车了,没有时间做这个。”他指的“快要”是相对二十分钟后而言的。
  康柏好笑的看着他,发觉这个男子果然完全符合要求。他上前拍拍男人宽厚的肩膀:“来,我做个新型的抗感冒药给你试试,不会浪费你很多时间。”
  康柏做的所谓新型抗感冒药不过是红酒加柠檬,不过颜色和味道都不错,喝了也确实能让人心情舒畅。
  然后在这轻松和谐的气氛中,康柏开始述说他的家庭和亲人。他将几本小说传记中的情节剪切嫁接,从自己的祖父开始讲到自己的第八个侄子,要不是时间不大够,他还准备引用著名的家族戏--《大宅门》里面的某些经典情节。
  男子听得十分投入,对康柏捏造的大家族历史十分向往。是以在康柏问他:“这种大家族中女人的命运都是最悲惨的,所以我的奶奶现在得了急病,却没有人能陪在她身边,这是不是很可怜的一件事?”男子立即眼圈一红,投入的大点其头。
  康柏作出很难过的样子:“很可惜我现在也有急事,要是我不能坐这列车准时到H城去处理问题,家族生意就会跨掉,到时候不但是我们家族立即成了穷光蛋的问题,还会连累几千员工失业没饭吃,他们的家庭也会遭到打击,他们家中的老人说不定就会发生像我奶奶这样的事情。我,我实在很想赶回去照顾我的奶奶,但是,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我去处理呀……”他低下头去。
  男子立刻说:“你说得对,牺牲你一人,幸福千万家,你现在不能回去。”
  低下头的康柏忍不住撇了撇嘴,抬起头时却露出哀怨的眼神:“我想请一位热心的人替我把家书带回家去,那样虽然我本人没有回去,但却可以在信里指导家里的人办事。只是现在这个世道,哪里找这样热心助人的人呢。”
  不出所料,男子立即把胸膛拍得砰砰响:“兄弟,如果你不嫌弃,我替你把信送去。我在这个站下车,行程不赶,先替你送信。”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我的运气真好,居然遇上兄弟你这样热心的人,现在这世道,能够碰上,真是难得的缘分啊。”康柏紧紧握住男子的手:“这样就拜托你了……不过,我的老家在G城,我上了车才知道出了这样的急事,一直愁到现在。你看,如果送快递也会耽搁的,不如我付你来回程的车费,请兄弟替我跑一趟怎样?”
  他紧紧抓住对方的手,不使他有机会抽回手去,很快的掏出五张大钞放在对方掌心,“请你务必帮我这个忙,大恩大德,兄弟我来日再报。”
  目送那男子匆忙离开站台的身影,心中也难免忐忑的。但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不是吗?邵家二少一向很懂得安慰自己。
  事后结果证明,这次采用的博取同情战术还是蛮成功的。但是在当时,谁能做到运筹帷幄呢。但是邵康柏这小子就是有本事把已经做了的事情抛诸脑后,所谓不要为明天的事情担心。
  也是在这次停站中,用毛毯裹着的宋然的尸体被送下列车,移交当地警方处理。
  康柏想回转餐厅的时候,有人在旁边碰了碰他的腰,在刹那间,他几乎以为是宋然还魂了。
  然而却是个看上去很和气的年轻人,体格很强壮,对他说:“朋友,借一步说话。”
  “你是谁?”康柏保持高度警戒。
  那个人掏出证件在他面前晃了晃,是警察。
  那人领着他进入厕所,然后锁上门。
  康柏觉得有点奇怪,害怕引起群众恐慌是可以理解,但是也无必要做到这么鬼祟吧。
  现在两个大男人在窄小的厕所内面对面的站着,鼻端飘来阵阵臊气,环境实在恶劣。
  “你包里的是什么?”那个男人发问。
  “没有什么,一柄手枪而已。”康柏眉毛都不抬一下,“我是你们在这次行动中的内应。”
  男人马上说:“你有什么方法可以证明?”
  “回去问你们的头子。我的代号是1001。”
  “这里面的枪你怎么弄来的?”男人狐疑的问。
  “悬赏人给的。”康柏若无其事说:“你是不是要检查?”
  “当然要。”男人理直气壮的说:“而且你也是在暗里负责保护重要人物的,拥有武器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这是什么逻辑?
  不过就是说要看看人家的枪就对了。
  康柏不情不愿的慢慢拉开手提袋,就在里面那包东西露出轮廓的时候,他猛的将整个袋子砸向那人的头部,同时开锁,拉开门,冲出去。
  “该死!”警察男人捂着头追出来。
  康柏甩着手提袋奔逃在车厢通道上。
  这班列车人并不多,过道上基本没有人站着,他奔逃路线很畅通,但同样,追赶者也毫无阻碍。
  飞快的穿过无数节车厢,快要接近卧铺车厢了,却还是没有能把那人甩掉。就在这时候,原本空空的走廊中忽然闪出一个人,一个女人。
  康柏大叫:“闪开!”
  那女人茫然回头,立即露出惊慌的神色。
  她被吓呆了,像雕像一样一动不动。
  康柏见到了她的脸,也吃了一惊,一分神,他已经收不住脚步,整个人撞了过去。
  在碰撞跌倒的瞬间,他的肢体产生自然反应,双腿肌肉放松,让身体平平跌下,同时双手放掉袋子,撑在身前,把那女子护住。
  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他抱着那女子滚地葫芦一般滚到了右排座椅下面。
  手提袋被甩得远远,因为袋口还没有顾得上拉起,里面的东西散了一地。
  那个警察很意外的并没有追上来。
  康柏扶着那个女子狼狈的站起来,女子的脸色青白,惊吓之余是深深的恐惧。
  她是脱逃后失踪的朱莉。
  “你是来抓我回去吗?”她失血的嘴唇哆嗦着,轻轻问。
  真是天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班列车上。
  康柏一瞬间有种荒谬感,哭笑不得的说:“那个,我已经改行了。”
  “改行了?”难以置信的目光。
  “没错。我现在改行做便衣警察,抓贼的。”康柏信口胡刍。
  “抓贼?”对方目光在地上那敞开的袋子到他的脸转了一圈,更怀疑了。
  “当然,刚才那贼就是认出了我,打击报复来了。”康柏弯身收拾东西,手提袋里只剩下他自己的东西,那柄枪不见了。
  是被那个警察捡走了吗?
  他为什么只要枪不要人?
  康柏心念电转,默默的把东西都收回袋子里,还是想不出是什么原因。
  站起来的时候,朱莉那小姑娘却还站在旁边,居然没有逃走。
  康柏朝她做个鬼脸。
  朱莉却怯怯的问:“那位顾小姐怎么样了?”
  康柏怔了怔,“还好。”
  朱莉一低头:“是我连累她。”
  “哪里。”康柏安慰。
  “是我不好。”朱莉的眼圈越发红了。
  “她会没事的。”康柏忽然有点莫名烦躁。
  朱莉被他急躁的语气惊了下,抬头飞快的瞄了他一眼,别头往车厢另一端小跑而去。
  看来自己的行动已经引起警方的注意了,现在不能再回餐厅去,是要采取别的行动吗?
  即便是邵康柏,也开始觉得有点茫然了。
  忽然,车厢尽头传出朱莉的一声尖叫。
  他立即冲过去。
  那里是列车员休息室,房门紧锁,门外地上歪倒两个男人,头部留有血迹,是曾在餐厅保护黄牧星的警员。
  不祥的预感油然而起。
  而朱莉明显是从这里发出尖叫的,但现场却不见她的人影。
  难道她是进入了休息室吗?
  康柏犹豫了几秒钟,开始猛烈的撞门。
  门敞开时的景象,他毕生都不可能忘记。
  一个人静静坐在窗前,窗外夕阳的余光透过玻璃投射在身上,姿态是那么端正凝重,面容是那样平静慈和,就好像,不过是刚入睡,坠入一场美梦之中。
  他是黄牧星。





第十二章:凄惨的情书
我和苏眉经过一番打听,终于确认在上个中停站被警方送下车的尸体不是那小子的,算是松了口气。但在这样的非常时期,忽然发生了命案,,很显然并不是巧合,这是冲着警方来的。
  我和苏眉悬着一半心,按照原计划分头行事。
  她往车头搜索,我往车尾走。
  并不是过了很久,前方发生了骚乱。
  骚乱是从接近软卧车厢那边传过来的。
  我立即排开看热闹的乘客,加快脚步往那边走。
  混乱是因为打斗引起的,我赶到的时候,缠斗已经停息,人也已经被警方制服。被压制着往一个房间押去。
  那个人垂着头,迈步的时候却忽然扬起脸,掩住脸的乱发都散在耳侧,他侧头在肩膀的衣服蹭了蹭嘴角的血丝,忽然看见了我,愣了愣,然后笑了。
  我当时的感觉就像被雷劈到了,两耳轰鸣,脑海空白。
  被警方扣压逮捕的人居然是邵康柏!
  旁边围观的人议论纷纷,吵得好像苍蝇一样,一句都没有钻进我的耳朵里来。
  我只觉得周围吵得很,过了一阵,才知道是自己的心在那里无头苍蝇一般乱冲乱撞。
  康柏不是说他是协助警方调查的,此时为什么会被抓?
  他到底是不是卧底?
  警方是在做戏给大家看吗?
  暗杀行动到底还要不要继续?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在混乱之中,我的思维啪啪的闪着火花,然后有几秒钟自动中断了。
  拒绝再想下去,因为事情突然发生了突变。
  就在康柏被推搡着即将进入一间厢房时,他忽然发难,侧身往右边押解的警员撞去。
  那个小伙子猝不及防,被撞开三尺,但是他的手却还是很负责任的牵住拷住康柏双腕的手铐。这么一来,康柏的双手被他扯得老高,但他稳住身形,用力一抽,再借劲一甩,将手铐狠狠砸在另一边的警员颈侧。
  转眼之间,押解他的两个警员都被他摆脱,他挣得一线机会,拔脚就跑向我奔来。
  我的头脑一片混乱,但是却本能的知道,就算必须正面跟警察们对上,这小子这样向我奔来,我拼命也是要帮他逃脱的。
  我跟他隔着是八米,继而五米。
  我看到他拷着手铐的双腕一片血红。
  咬咬牙,我的手已放到腰间。
  但是他只跑了两步就停步了。
  几乎是在那第三个警察举枪的同时。
  第三个警察拔枪大叫:“站住!”
  他同时停步。
  就像遵从无比熟悉的口令一样,人家话声刚落,他已站定。
  只是站定之后,他忽然伸脚在旁边一扇门上狠狠踢了一脚,好像要发泄心中的不甘似的。
  那警察举高枪,小心翼翼走上来,这时另外两个警察也已重新围上。拿枪的人壮了壮胆,忽然拿枪柄在康柏头上狠敲一记。
  我立即大叫一声:“你!”
  那神经紧绷的警察立即将枪头对准我,直到康柏被推搡进厢房后依然如此。
  康柏被推进房前看了我一眼,眼珠子从头到脚打量我一回,然后凝注我的双眼。四目交投,微微一笑,一缕殷红的血丝从头侧缓缓爬到他的脸颊上。
  我在警察的枪口面前,缓缓将插到衣袋里的手拿了出来,抱在胸前。
  没有追上前动手。
  他没有让我救他,那个眼神是这样说的。
  厢房的门随即被关紧,那个持枪的警察瞪视我良久,终于放过我,持枪站在厢房前站岗。
  再过了一刻钟,厢房门打开,他也进去了。
  我在厢房外面站了很久,里面很安静,应该没有发生什么事,但不知为何,直觉告诉我大事不妙。
  周围围观的乘客渐渐散去。
  终于有一两句话语钻进我耳里。
  “死在休息室……姓黄的……”
  “有警察保护……重要……”
  “谋杀富商……即场抓获……”
  背脊有点发寒,事态比我预想的更严重。
  黄牧星居然死了!
  在众多警察保护之下,就这样魂归天国。
  现场立即被封锁,我无法进入查看。
  邵康柏居然出现在现场,还被当作嫌疑人物被即场抓获。
  据我所知,这样的重点嫌疑对象想要洗脱希望极是渺茫。
  谁能告诉我,邵康柏这小子怎么刚好出现在凶案现场?
  黄牧星被多人保护,他又是怎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死掉的?
  想得我头都要炸开了,我怎么跟康柏他老哥交待!!
  我几乎也想学康柏那样,狠狠迁怒于门。
  等一下,刚才康柏那一着,有蹊跷。
  我慢慢回想他当时动作的细节。
  心中一动,他似专门做给我看。
  我上前观察那扇倒霉的门,心中狐疑。
  我努力说服自己,他做出要逃跑的样子,其实只是为了要踢门给我看。
  不然那刚挨的一下就太无辜。
  这是不是就是心理医生老是挂在嘴头的神经质?
  我开始仔细观察那扇门。
  一扇普通厢房的门,合金框,塑料门板,单薄,半新旧。
  框子上留下一点脚印,人字花纹鞋底图案,是康柏刚留上去的么?
  我伸出自己的脚比了比。
  康柏的鞋号比我的大很多。
  我对着那扇门观察来观察去,几乎趴到地上,旁边坐着的乘客纷纷向我投来惊异的目光。
  我知道他们心里在说什么。
  看!那个疯女人!居然学小孩子观察蚂蚁!
  两颊发烫!
  却还是看不出所以然来。
  门就是普通的门,上面并没有笔迹、指甲印,光滑的塑料门面也没有留下划痕。
  总不会要我去找手指模吧。
  居然留下这样一个哑谜给我,而我竟然不能破译!
  怒火逐渐升腾,终于忍不住,照样画葫芦往门用力踢了一脚。
  可怜的门被我一脚踢得翻了过去,又呻吟一声反弹回来。
  等一下,刚才康柏那一脚为什么没有把门踢翻?
  我学他踢在门轴的地方,但是他踢的时候,门没有动,而我一踢,门却动了。
  难道我踢得比他用力吗?
  但是就算用再小的力气,这样踢一脚,门有可能没有反应吗?
  除非,他踢的部位很巧妙。
  我转着念头,蹲下来观察门轴。
  裹住门轴的地方,似乎有点异样的突起。
  跟门轴同一颜色,咋一看,以为是门轴给磨得起毛。
  但门轴是合金,并不是木做的。
  经验主义有时可以害死人。
  我用指甲去刮,感到柔软脆弱的质感。用指尖一点点的把它抠出来,结果落在手里的是一团皱皱的废纸。
  纸在门轴上裹得很紧,就像是某种恐怖的保鲜纸一样,难以想象一张普通的纸怎么可以这样紧的裹卷在门轴上。简直就像是被某种巨大的旋转往下吸力拉扯,才这样紧的依附紧贴在门轴上的吧。我一面用指尖一点点的把它抠出来,一面郁闷的想,不知道那小子是怎样把这团纸给弄上去的。
  花了不少时间,几乎消耗掉我所有的耐性,结果落在手里的是一团皱皱的废纸。
  纸已经很皱,纸面的毛也给我抓刮得差不多了,薄得可以用吹弹得破来形容,但因为太皱,给人一种矛盾的感觉,但看上去这纸模样很凄惨就对了。
  我端详着这张奇怪的纸,有种感觉它在我掌心随时都会化灰散去,就像那些神异连续剧里面的镜头:神仙传信,看罢信就会化作一缕青烟,自动消失。
  “你在干什么?”旁边关着康柏的房间忽然开了门,一个警察出来很严厉的喝问我。
  幸亏不是刚才拿枪对着我很久的那个。
  我慢慢站起来,若无其事的说:“捡钱。”我出示掌心的一张十元钞票。
  “不准在这里逛来逛去,回你的座位去。”他喝令我。
  我默然转身,把钞票和那张纸放进裤袋。
  我尽量自然的离开,控制住大腿肌肉,我怕步幅过大,动作过于激烈会令那张可怜的纸片变成灰。
  终于挨到僻静处,把纸团展开。
  原本以为会是康柏留给我的字条,打开才知道是从一张大纸片上撕下来的一部分。
  而且还像是日记的一部分。
  上面写着两句话:
  “流年,我一直在等待这个夏季的到来,但是这个夏天好像过得太快。快到我几乎要忘记你光洁的脸庞,快到我的印象只留下你柔和的目光……”
  字写得不错,笔画舒展而稳健。
  句子也很优美,情感浪漫……
  这似乎是一封情书。
  而且是写给一个不能相见只能怀念的情人的。
  这个情人有个很美丽的名字--流年。
  这当然不会是邵康柏那小子写的。
  但他为什么要将这个留给我看呢?
  康柏是在案发现场被现抓的,也就是说,他是第一个出现在现场的人。
  这张字条,很有可能是在现场找到的。他没有把它留给警方,却留给了我。
  我的心中忽然冒起一个荒谬的想法:写这张纸条的人,不会是黄牧星吧?



第十三章:再见已别离
手机忽然响了。
  传出苏眉连珠炮一般的话语。
  “马上过来8号车厢的洗手间,不管在做什么事,马上来!”
  她的语气很焦急,看来情况非同一般。
  不过看到关键人物黄牧星就这样死掉之后,再没有事情能让我更惊讶和担心的了。
  我快步穿越近十个车厢,来到那个厕所前面。
  门紧闭着,锁孔显示里面有人。
  我低声唤:“苏眉。”
  没有人答应。
  一种诡异的气息一丝丝渗透在空气中,我猛的一低头。
  有水从门缝里缓缓渗出来,裹着缕缕鲜红的血丝。
  我的毛发全都竖起来了,压抑着又低喊了一声:“苏眉!”我的声音干涸低哑,发着抖。
  幸好,我听到了天使的回应--“进来!”
  门开了条窄缝。
  “小心点,别毛毛糙糙的!”
  苏眉的语气一点也不好,显然心很烦,但是她毫不客气的命令听在我耳中却犹如天籁。
  我用手肘碰开门。刹那间,本以为没有东西能令自己更惊讶的我,差点叫出声来。
  一个年轻女子蜷缩成一团倒在狭窄的厕所里,头和手臂塞在洗手盆下面,零乱的头发浸在水泊中,小鹿一般的眼睛大睁着,惨白的脸面有点浮肿。
  这是我认识的人。
  这赫然是提携我同遭绑架的朱莉!
  她身体的血流了一地。
  洗手盆坏了,水一滴滴的滴到地板上,那些血水就是这样一点点往外漫去。
  我把门碰上,蹲下摸了摸她的手腕。那纤细的手还有微温,但脉搏已经停止了跳动。
  一种难过突然冲进我的心里。
  我知道死亡也是生命的一部分。
  人生如朝露,如雾亦如电
  也知道有种美丽的蝴蝶挣扎一年,只活几个小时。毕生顶着丑陋的外壳,不可芳物的时间却只有刹那。
  但是,蝴蝶是蝴蝶。
  人类总是认为自己比较强大,不比其余事物那般脆弱。
  然而事实恰恰相反。
  朱莉的眼睛还是睁着的,满是惊骇和难以置信的表情。长睫毛尖端还浸着细细的水珠。这样一张脸,表情太激烈直白,反而历历如生。
  再想不到我们的重逢,竟已是永别。
  我很伤感。
  苏眉背脊靠着窗,抱着手瞧着我,把我脸上的表情完全看在眼里。
  她等我站起来,缓缓道:“虽然我已经猜到她是谁,但还是想听你亲口证实她就是朱莉?”
  我忽然疲倦了,话也不想说,只一点头。
  为什么要伤害这个柔弱的女孩子呢?她是那样的洁身自好,人畜无害。到底是为什么?!
  “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苏眉问我,她的声音有种沉着的温和。
  我弯身把她尸体仰面翻过来,看到插在她胸前的一把匕首。
  还有,上臂,肩头,颈侧的淤青,以及左肋深深的伤口。
  伤痕累累。
  全然是激烈挣扎抵抗留下的痕迹。
  一个弱女子为了保护自己宝贵的生命曾与凶手作出激烈的抗争。
  “为什么?”我低低问。她是那样一个纯良女子。
  “为了保护一件东西。”苏眉忽然答我。
  她弯下身,钻进洗手盆底,拾起朱莉深深伸进洗手盆下的那只右手。
  手指不自然的弯曲着,指关节呈现青白色,是死前曾用力握紧什么东西,死后被硬掰开手指取走所留下的姿势。
  我伸出自己的手比了比,这样物件体积不小,会是什么呢?
  “可能就是为了这件东西,凶手才杀了她。”苏眉说。
  “也很有可能不管有没有这件东西,凶手都要杀她。”我看着朱莉那种难以置信的表情,她那时是真的不能相信凶手会下手杀她。不然也许不会抵死反抗。
  她是那样一个逆来顺受的女子。
  她跟凶手到底是什么关系?
  “离开吧。”我对苏眉说:“警察很快就会发现这里。或许找另一间厕所模拟一下。”
  我们离开厕所,临去前苏眉小心把我们触碰过的地方用布巾抹去痕迹。
  我看着她的动作,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用手肘默默把门撞上。
  有时人再怎样小心也无法摆脱天意。
  世界的虚空无力感瞬间再次冲撞我,几乎将我淹没。
  但人只要活着,仍然要keep walking!
  红色的血水已经漫出走廊,行路需要很小心。
  我和苏眉藏身另一间厕所。
  苏眉伸出手,扼住我的上臂和咽喉。
  我挣身,双手掰住她手臂,挣扎。
  我们同时“咦”了一声。
  “如果当时凶手是这样抓住朱莉的,那么她这里的伤痕是怎么弄上去的?”苏眉点点我的肋骨部位。
  那里也有刀口,很深,深到让人怀疑致命的不是胸口而是左肋。
  “说不定是一开始就在这里捅了一刀,然后朱莉负痛挣扎。”我说。
  “那么只要再捅一刀就好了,为什么要用手臂制服她?”苏眉挑了挑眉毛。
  我闭了闭眼睛:“只有一个可能,凶手不愿意让她看到他的样子,所以才会藏身在她身后,制服她,再给她一刀。”
  走廊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看来已经有人发现了尸体。
  “快要停站了。”苏眉看看表。
  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吗?
  不知不觉已经在车上度过两个小时,至于晚饭的概念早就抛诸脑后。
  “凶手不会在这站下车的。”我说。
  “但是有可能会对黄牧星下手。”苏眉说。
  我想起她还不知道黄牧星被杀的事情,不禁苦笑:“黄牧星已经死了。”
  “什么?”苏眉像被踩到尾巴一般跳起来。
  “邵康柏那小子在现场被抓了。”实在不忍再抛出这个重磅炸弹,但是如果不跟自己人沟通,恐怕会惹来更大的麻烦。
  苏眉的脸,一下子变成了蜡做的。
  风从敞开的窗户撞进来,冲到我们身上,“哗啦啦”的瞬间支离破碎。
  在狭窄潮湿而且肮脏的空间内,我们两人静静对望,都读懂了对方眼里的语言--大势已去。
  过了良久,我勉强一笑:“明知不可为而为,这样的挑战才有意义。”
  “就是。”苏眉夸张的锊衣袖,泼辣的说,“现场抓到那小子又怎样,美国每年审判的案件之中,现场抓到的嫌疑人有百分之零点七不是真正的凶手。”
  “百分之零点七。”我扯扯嘴角。
  “百分之零点七。”苏眉肯定的点头,“不过有百分之零点五都被判刑了。”
  “喂,你哪里看来的数据。”我哭笑不得。
  “我自己统计的,绝对离事实不远。”苏眉用力一拍我肩膀,痛得我一咧嘴:“伙计,百分之零点二的机会,能够做到那是奇迹。不过我们不是最擅长创造奇迹吗?”
  肩膀的疼痛带着勇气一波波的往我的心脏涌去。
  我也笑着说:“没错,何况,我还发现了一样奇怪的东西。”
  把那张皱巴巴的废纸拿给苏眉看。
  苏眉伸伸舌头:“好酸的句子。中国人的琼瑶梦不是早醒了吗,这他妈的又给来个续集。”
  我知道,苏眉在特地惹我笑。
  我的心看似宽广,其实有着个宇宙虫洞。从这边万里无云的爬进去,从另一端出来,就会是大不列颠那种灰蒙蒙的天色,发霉的空气。
  苏眉总会在我要钻进虫洞的时候,用她的阳光灿烂加上世纪暴风把所有的阴霾一扫而空。
  她一向是这个世界上最懂我的人。
  我微笑着说:“这是康柏留给我们的东西。他可能是在现场找到的,然后留给我们。”
  “像是从日记本上撕下来,不满意,所以揉成一团。”苏眉翻来覆去的研究。
  “你永远不会猜到我是怎样把它弄出来的。”
  “你居然敢挑战我的智慧?”苏眉挑起一边眉毛。
  我笑:“去死!但是如果我说这纸是我牺牲了两只指甲抠出来的,恐怕你会输得心服口服。”
  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苏眉的眼神从我秃秃的两根手指头落回那张纸上。然后眼神就有点凝滞。呵,阳光拐了个弯,落到她自己心中的阴影上。
  我连忙说:“我觉得这个东西虽然是康柏留给我们的,但不会是他弄上去的,因为他没有时间弄这个。”
  “听了你的描述,呃,如果你不是在编故事的话,我想,嗯,咳……”苏眉犹豫了一会儿,这种表现近十年来我都很少在老友身上见到过,除了询问她跟那个尼泊尔杀手阿兰之间关系的那次。
  她“嗯啊”了好一阵子,终于说:“我怀疑这张纸片是因为强大的吸引力而被吸附在那跟门轴上面的,它只是全部物体的一部分,全部物体被那吸力吸走了,余下这张薄纸。”
  我看着她,眼珠不错,好久。
  苏眉拨拨额前头发,一别脸:“想笑就笑嘛,装什么惊讶。”
  “我在发现这张东西的时候,也存在跟你相同的想法。”




第十四章:死在密室
黄牧星死在列车员工休息室里。
  当时他在餐厅提出自己有点累,需要休息,警方考虑到转移到软卧车厢多有不便,干脆跟列车长要求了一间员工休息室。
  他进入休息室后随即将门紧锁,门外有两名持枪警员站岗。其余警力集中在最近的一节车厢内,假如发生特殊情况,黄牧星可用电话通知,他们会趁凶手破门之机立刻赶来,这种安排算是相当稳妥。
  然而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有人打晕两名警员,破门而入,杀死了不及报警的黄牧星。
  这个人当然就是被即场抓获的邵康柏。
  黄牧星死于枪击,一发正中心脏。现场遗留一柄手枪,枪上没有任何人的指纹。
  凶手行凶之后居然还有时间清理掉手枪上的指纹,这点实在让警方觉得不可思议。
  我和苏眉知道这些情况的时候,不是觉得不可思议,而是觉得绝无可能。
  现场已被封锁,我和苏眉决定动用所有的资源寻求进内检查的机会。但由于这次的案件关系重大,人员属于警署特派,我们过去在警方内的人力资源一时难以渗透。
  眼见20时15分停靠东×站在即,如无意外,康柏即将被押下车移交当地警方,而当地警方也会调配最精英的警力上来帮忙搜查余凶,届时现场将会产生混乱,给真正的凶手可乘之机。

  我们两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是邵康文帮助了我们。
  准确来说,黄云希在某方面也帮上了忙。
  在我们最无计可施,差点打算打晕警员强势潜入之际,接到了康文的电话。
  他告诉我们一个坏消息。
  黄云希一个多小时前在警署内逃脱了,现在警方正在进行大规模的搜捕行动。但据说其逃脱的方式极其神秘,不但门窗全无破坏的痕迹,依旧紧锁,而且当时进出警署包括被抓来审问的犯罪分子,在场的不下三十人,竟无一人见过他的行踪。他竟像是从警署内人间蒸发似的,至今警方对他逃脱的方法还是毫无头绪。
  简直比美国连续剧《越狱》还要不可思议。
  我只对他逃脱的时间存在疑问。
  一个多小时前?
  我忽然有个荒谬的想法:如果黄云希真的可以人间蒸发,不,应该说是瞬间转移吧,那么他逃脱后立即转移到这班列车上杀人,时间还是绰绰有余。
  何况他那么恨黄牧星,他的父亲,不定他真的会亲自动手。
  然后我觉得自己看美国的科幻大片看多了。
  犹豫了片刻,我简略的告诉康文现在的情况。
  有些事情难以启齿,尤其是关于康柏现在的状况。但是再怎么难以交代,仍须交代啊。我迟疑又迟疑,终于还是和盘托出。只有将实情如实相告,才能稍稍平复心里的内疚。
  话机里面静默了片刻。
  我的心在碧蓝的海面躺倒,随着冰冷的波涛一起晃来晃去,然后一路下沉。
  终于我说:“对不起。”
  对不起,我有负你所托。我知道这样肤浅的一句道歉并不能代表什么,不能挽回什么,但是我希望听到你的声音,即使是责怪我,唾骂我也好,请不要这样一言不发。
  我宁可你责骂我,也不愿意你心中充满悔恨。
  话机那边依然静默。
  空气像凝固的果胶,忽然令我呼吸困难。
  有那么几秒时间,我以为自己的手机坏了。
  但是,讯号正常,通话时间依旧一分一秒的作着记录。
  只不过对面那个人,他不愿意说话而已。
  他不再愿意与我对话。
  苏眉奇怪的看着我,“你做什么?”
  我侧头,在玻璃窗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嘴角在神经质的往上翘,好像正在发生肌肉抽搐,完全失去控制,很吓着了自己。
  “喂,康文,我知道很对不起你,但是请你不要用沉默来惩罚我。说些什么也好。我跟苏眉现在准备进入封锁现场检查,会尽力找出有用的证据。康柏的事情,我很难过,我会尽全力救他出来……喂,请你说话好不好?!……”
  我罗罗嗦嗦说了一堆,自己觉得自己的声音有点抖了起来,连忙住口。
  忽然话机那边传来声音,康文:“对不起,刚才你在说什么?我刚在联系点事情,说不定可以让你们进现场视察。”
  这回轮到我默不作声。
  康文又道:“康柏这次跟警方有联系,他曾经把黄云希的资料交给警方。这次黄云希走脱,我说服警方接受你们是这次行动的编外特派人员,从现在起介入调查。”
  我还是不作声。
  康文忍不住道:“倾城,你听到了吗?”
  我低低道:“谢谢。”说话的时候列车忽然晃荡了一下,出口的话语连人一起抛了抛。
  “什么?”康文果然听不清楚。
  “没什么。我说我会尽力而为,请你放心。”合上手机,深呼吸,不知怎的,浑身像通电一般又充满了力气。
  “来吧。”我招呼苏眉,“现在开始大干一场。”
  不得不佩服康文,我和苏眉忙得焦头烂额,求爷爷求奶奶也不能办到的事情,康文举举手就替我们解决了。
  苏眉常说我身无长处,但得诸方贵人相助,竟是说得让人服气。
  我与苏眉终于进入黄牧星遇害的休息室。
  现场保存得很好。
  窗户锁着,淡黄色的窗帘半垂,灯光淡淡的照在绿色封套的椅子上,简易床铺前面的小桌子上放着半杯茶水,连一滴都没有洒出来。这是一间平常不过的休息室,布置整齐得好像还没有人使用过。
  只有洒在椅子前方地面那几滴血迹提醒我们,就是在这里,有一个人物在不久前失去了性命。
  杀死黄牧星的手枪作为证据已经被警方带走,我和苏眉开始在这狭小的空间内进行地毯式搜索。
  然而现场就如表面所见,干净得出奇。
  只除了,门后面墙上留着半只大脚印,而且是脚后跟的印子。
  这只脚印突兀的印在墙上,跟四周整洁的环境实在不太协调。
  但是谁能保证这只脚印不是在黄牧星进入之前已经留在那里的呢?可能是某个列车员一时郁闷所留下的痕迹。毕竟是藏在门后这样的隐秘角落,清洁工没有见着也是很寻常的事情。
  唯一令我觉得奇怪的是,这只脚印为什么只有半只印在墙上呢?
  如果是狠踢一脚的话,留下的多半是鞋尖的印子吧,如果是刻意的踩一脚,那么更不可能是鞋跟先着墙吧?这半只大脚印这样子看来,好像是有人在练某种功夫,刻意的把脚跟往墙上蹭似的。
  我忍不住抬起自己的脚比了比,这只脚印比我的尺码大很多,单是脚跟已经比我的宽厚一厘米左右。
  突然发现自己这个动作有点熟悉,好像在不久以前曾经做过。
  掩上门,再一次伸出脚。
  这次发现了端倪。
  如果脚尖踩在门轴上,那么就刚好可以把脚跟的印子留在这边墙上。
  然而门轴上却不见脚尖的印子。
  是让人擦去了吗?
  忍不住伸手点了点那门轴。摸了一手指灰。这门轴好久没有清理过了,可能有着脚尖印子的部位都是灰尘。绝不会有人把脚点在这里,不然即使他的鞋比我的手指更清洁,在这样厚的灰尘上面也不可能一丝痕迹不留。
  我泄气的放弃门轴。
  始终想不通那脚印的前半部分哪里去了。
  不过,这个案子最奇怪之处,并非脚印的问题。
  发现黄牧星的尸体时,这间休息室的所有窗户,以及门都是密闭的,呵,当然警察冲进来的时候,门是被康柏撞坏的。但依康柏所说,他冲进来之前,这门是反锁的。
  休息室窗户上的玻璃嵌得很牢,没有一点松动,是无法从外面卸下再装上的。
  而休息室的唯一入口所用的门和其他软卧车厢的门不大一样。虽然也是一扇向里面开启的薄胶门,包边的同样是那种合金铝条,不过这休息室的门却附有滑杆式的门栓。就是那种原理最机械的门栓,如果从里面关起来,就可以把装在门上面的门栓,插进固定墙壁的锁洞里加以固定。这种最原始的门栓,反而是最难从外面打开的。
  而我们现在所看到的门栓已经扭曲了,另一头带着从墙壁上拔出来的配合的铁锁洞,很明显是被康柏用力撞门的时候破坏的。
  我们开始明白警方虽然可以证实康柏的身份,但仍不得不把他逮捕的原因。
  当时黄牧星在休息室里面是把门上锁了,窗户也紧闭,这间休息室完全是一种“密室”的状态。
  那么凶手根本不可能离开这里。
  唯一的可能,就是在破坏密室的同时,对黄牧星进行杀害。
  而这个破坏密室的人,就是邵康柏



第十五章:支票的主人

  列车的现场侦察并未取得进展,相反,给我们留下了满腹难解的疑问。
  而康文的调查却得到了一个令人惊讶的结果。
  事后,康文将当日调查的情形描述给我们听。
  尽管心情不好,颇有焦躁,但由于康文的调查过程实在奇峰迭起,他那镇定的态度又给人一种奇异的安定感觉,我和苏眉在邵家客厅里一坐个多小时,丝毫不觉沉闷。
  康文是委托朋友调查出支票主人的身份的。
  基本资料并无任何可疑,康文拿到资料后拨了几个电话,直奔市区某高尚住宅小区而去。
  该地段位于城市中心,处于城中江河北面,区内全是一憧憧独立的别墅,每一憧都可看到江面景色。当时这个楼盘一推出,便以一流的地段和品味,以及贵得吓死人的价钱而成为全城焦点。
  康文找到那憧白色的漂亮宅邸,里面葱茏的树木从围墙探出枝条,是石榴,时值初夏,小小的叶子,绿色的花苞。
  康文按了按铁门上的门铃。
  里面的狗立刻狂吠起来,将一派宁静全然打破。
  “找谁?”对讲机里面传出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我是警方的特派人员,有紧急事情找陈显达先生。”
  “先生身体不舒服,已经睡下了。”里面沉默了一阵之后,给出了这样的答复。
  “但是事情很紧急,劳烦陈先生先起来吧。”康文温和的坚持着。
  “但是……”
  “这是跟杀人案有关的重要事情,耽误了可是对先生很不妙的。”康文继续不徐不疾的说着。
  里面静默了数分钟,终于打开门。
  院子里有两头大型狼犬,用铁链拴在院里的铁桩上,看见陌生人进入,血红的舌头伸得老长,拉直身子往人直扑,将那链子拉得哗哗乱响。
  一个穿着便衣的中年男子抱着手站在房子入门处,在台阶上冷冷的观察着进来的康文。
  康文目不斜视的从那两头大狗面前经过,走到那人面前,微笑道:“陈显达先生?我姓邵,是警方的特派人员。”他掏出一个证件来晃了晃。
  陈显达瞧着他,很客气的说:“我是陈显达,因为有点头疼睡下了,请问有什么事找我吗?”虽然说话的口气很和气,但是他站在台阶上面,拦在门前,没有要迎上来的意思,更没有让客人进入的打算。
  “有人出了悬赏金500万元,企图买凶杀害地产界大亨黄牧星先生。”
  “这个我也有所耳闻,我平时跟黄牧星也有打过交道。这事不大可能吧。”陈显达不以为然的说:“现在不是法治社会吗?怎么会有这样明目张胆犯罪阴谋。”
  康文微笑着说:“我们正在调查这个消息的来源,想证实它是否可靠。”
  “确实需要好好调查。”陈显达的言外之意好像在说:不然你们要警察来做什么用!
  “我现在正在调查啊。”康文笑着说:“所以就找到了陈先生。”
  “跟我有关吗?”陈显达终于露出惊讶的表情。
  “我们找到一个想动手杀害黄先生的人,他身上带着你签出的10万元保付支票。”
  “是我亲手签发的?”陈显达的脸色变了。
  “不错,支票是放在一个空白信封里直接交给杀手的。而交付支票的人已经遇害了。”
  “太过分了。”陈显达黑着脸说:“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你们一定是弄错了。”
  “那请问你在G银行有帐户吗?”
  “有的,那是作为业务往来的。”
  “你曾经开出10万元数额的保付支票吗?”
  “这是什么意思?”陈显达紧张的说:“我是生意人,当然会开支票。不但10万元的,100万元的也开过,我们做大笔交易的经常都需要开支票。但是这根本不代表悬赏人就是我哇!”
  康文看着他,知道那男人脸上泛起难堪而愤怒的猪肝色,他才悠悠道:“我并无说过陈先生就是悬赏人。我是想请问一下,陈先生近来开出的10万元支票都交付给谁呢?”
  陈显达愤愤的盯着他,想了想,说出了一个名字。
  “这位是?”
  “你们去调查不就得了,不是厉害着吗?”陈显达忽然焦躁起来。
  “呵,原来陈先生是希望我们采用对方的单方面说辞啊。”
  “你……好了,算我怕了你。这个人是一家俱乐部的老板娘,我们几个人常常去澳门玩,上次我手气不好,欠了她的钱,所以回来就签发了这张支票。”
  “老板娘?哪家俱乐部呢?”
  “不是说让你们是查吗?不过她根本就没有嫌疑。”
  “为什么这样肯定呢?”
  “因为她就是黄牧星的老婆啊!”
  康文说到这里时,我跟苏眉同时“啊”了一声。苏眉更身体前倾,急切的问道:“那么你有去找黄夫人吗?”
  “有啊。”康文说:“黄夫人看上去只有四十岁上下,是个美人,很有仪态。”
  “她是不是戴着一只桶型的钻石手表?”苏眉没头没脑的蹦出这句来,听得我和康文一愣?
  康文想了想:“不错,她的手表戴在右手腕,是一只桶型的镶满红色宝石的薄型表。”
  苏眉靠回沙发靠背,叹了口气道:“她果然还戴着那只表,哎,那款价值一百三十万的表我也好想要哦。”
  我忽然想起一事:“苏眉,委托我去插花班当保镖的人就是黄夫人?”不是有所接触的话,苏眉怎么会对人家的手表念念不忘。
  “是啊。”苏眉懒洋洋的打个哈欠:“她担心自己的儿子会惹烂桃花嘛。”
  “这样一个贵夫人,怎么会让自己的儿子去当插花教师呢?”我很不置信。
  “据说是黄牧星不希望让自己的儿子插手家族事务,而这位黄公子也很不喜欢管理公司的样子。所以黄夫人就让他学习些茶道插花一类的东西,希望可以陶冶性情。”
  我回想当日黄公子表现,不禁叹了口气:“果然是陶冶得贾宝玉似的,不枉他娘亲一番苦心。”
  “咳咳。”康文在旁边咳嗽。
  我不理他,继续发牢骚。苏眉这样自把自为,惹来一堆麻烦,然后丢给我擦屁股的做法早就令我很不满了。
  “苏眉,下次还有这样好的机会,麻烦你自己出马,除非你认为我太过朴实无华,需要多做陶冶。”
  苏眉张嘴想反驳。
  康文继续:“咳咳咳咳咳……”
  我转头:“康文,麻烦你先喝口水,然后再说下去。”我给他一杯蜂蜜水。上次到他家就发现装蜂蜜的罐子是个青花小瓷,放在红木案头,异常调和,一见难忘。这次顺手取来倒也驾轻就熟。
  康文笑笑,继续说下去:“这位黄夫人很客气的接见了我,她的态度很大方镇定,但越是这样,我就觉得越蹊跷。”
  黄夫人的儿子黄慕云自从朱莉被绑架然后失踪了以后,据说一直处于失魂落魄的状态,不知哪里来的痴情绝念,居然到了精神严重自闭的地步,黄夫人把他关在家里,请了一位资深心理医生每天陪他。
  家事尚未解决,一家之主黄牧星不顾家人的反对,毅然走上以身诱敌之路,一脚踏进了危险之途。
  家里出了这么多事的人,怎有可能还如表面这般平静呢?
  我只觉得这黄家的人好像受到诅咒似的,每一步做法都烙上了失败的印记。
  朱莉已经身亡,黄慕云的痴念自然落空;而一心诱敌的黄牧星,更是死得不明不白。所有事情竟没有一件是圆满的,这到底是什么缘故呢?
  我正在胡思乱想,康文一句话将我的思绪从一万光年外拉了回来。
  “尽管黄夫人对这张10万元的支票的下落语焉不详,但是这支票是陈显达交给她的,这件事她并没有否认。而且,这张支票也交给了康柏,这个情况也是不会错的。因此我做出判断。”康文徐徐道:“下订金的人就算不是黄夫人,必然也跟黄夫人有着很深的关系。至于出悬赏的人,很有可能就是黄夫人本人。”
  这句话像个惊雷,震得我耳朵嗡嗡作响。
  过半晌,我问:“为什么?”难道黄夫人跟黄牧星的感情已经到了支离破碎,非要除之而后快的地步吗?
  苏眉插口:“黄牧星和黄夫人当年的结合是城中传奇,直到去年依然被评为城中模范夫妇典范。”
  咦?去年?
  这个时间有蹊跷。
  苏眉耸肩:“据我所知,他们今年的感情似乎出了点裂痕。”
  今年才过去多久呢,现在才是初夏。
  我问:“第三者?”小三对婚姻具有绝大破坏力。
  “情形不是很清楚,有点像,但又不完全像。”苏眉说:“我从特殊渠道得知,黄牧星忙完公事依然会准时返家,甚至呆在家里的时间比以前更长。但是他跟家人的交流却急剧减少,黄夫人曾一度怀疑他患上自闭症。”
  苏眉的说法听得我晕了一阵阵,白手兴家的城中富豪,几可以将半生经历写成一本《×××血泪奋斗史》又或者《×××风云录》的人,竟然会患上自闭症?!
  苏眉所谓的“特殊渠道”得出的小道消息实在令人怀疑。
  康文这时道:“或许跟财产有关,如果能够,我希望可以查阅黄牧星的遗嘱。”
  没错,如果说能令富人不顾脸面地位做出惊人决定的东西,世人多半相信那是金钱,而不是感情。
  毕竟,富人跟凡人能看到最大的表面区别,也就是那身外物而已。
  这是他们的悲哀,还是我们的悲哀呢?

第十六章:手枪的关键
作为重大嫌疑人物,邵康柏被严密禁锢起来,我们动用了很多关系,见到他已经是两天后的事了。
  两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比命运短,比昙花长。
  我们是在密闭拘留室见到的康柏。
  拘留室每次只能放进一个人,我们只能轮流进入。
  康文先进入,出来后神色淡然,看不出端倪。
  接着轮到我。
  康柏身上还是那天离开时穿着的衣服,白色的T恤,经过蹂躏,越显得凌乱和脏,肩头处还破了个洞。
  我一进来,眼睛就盯在那个破洞上。
  原本存在心里的怨恼,一下子被酸楚填满。
  翩翩俗世佳公子,几曾落得这般田地。
  他猛的抬头看着我,忽然一笑:“小城,你骗得我好苦。”
  他瘦了很多,头发凌乱,脸部骨头凸出,下巴有胡茬,眼睛有血丝,身上衣服有异味。但即便是那样,一见到我,他便展露出阳光一般的笑容。这笑容竟使他身上的落魄显得是种没落贵族的颓废余味。
  语气竟然毫无怨怼,相反是一派如释重负。
  他倒不曾怪我骗他。
  我忽然有点鼻酸。
  在他对面的椅子坐下来,隔着一块防弹玻璃,我问:“邵康柏,你还好吧?”
  “好,有什么不好的。”他微微冷笑:“这群废物,他们拿我没办法。我耍着他们玩儿呢,好像耍猴戏一样,每天都开心得很。”
  话是这么说,他眼睛里的不忿怎么能骗到我。
  “把你的手给我看看。”我说。
  “做什么?”他不屑的摇头:“他们还没有给我上刑。”
  我仔细观察他手腕上的淤青,肿已经退了,但是那淤血依旧很吓人,“这是你那天让手铐勒的吧。”我想起那天康柏剧烈的反抗,只为了让我注意那门轴的异样。
  “是。”他简单的回答一句,就把手缩回桌子下面了。“你找到那样东西没有?”
  “找到了,但是看不懂。”我如实回答,有点脸红。
  “那是日记中的一页。日记是黄牧星写的。”
  “你怎么会发现这东西的?”竟然真的是黄牧星写的东西,那个大人物居然有这么细腻的心思。我心中隐隐生起一丝不安,难道那个因情变生杀机的设想竟是成立的么?
  “如果我告诉你,黄牧星是被一种特殊的力量害死的,你会不会相信?”康柏看着我问。
  他的眼神幽深深的,像是个深渊似的,深渊底部却隐隐窜着点火苗。
  我迎上他的目光:“信。我相信你的判断。”
  他双眼中火苗大盛,缓缓道出当日他破门而入所见到的一幕。
  当日康柏听到朱莉的惊呼声,用力撞开了休息室的门。1c1d4df596d01da60385f0bb
  那是动态的一幕。
  枪声几乎与他破门的声响同时发出。
  进门所见的情形,往后在他梦境中重现了很多次。
  如像惊悚片中的特写镜头,一柄手枪“啪”的滑在地上,“嗖嗖”的在地面连转几圈。端坐在靠窗处的那个中年男子,一脸平静的捂住自己的胸口,指缝间浓稠的红色液体一滴滴淌下。
  他站在门里,怔怔看着那个在悬赏告示上已经看过无数次的头颅一点点垂下去,脚下,那柄无主的手枪终于停止了转动,枪口袅袅散出一缕白烟。
  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
  就在他屏息的片刻,忽地,感觉到身周气流的异动。
  气流从周边逐渐集中一处,竟像是平地而起的龙卷风一般,旋转着一路往上升起,呼呼有声。室内的小物件便被这风裹卷着一路往车顶升起。
  便是这时,看见了那本黑皮日记本,正正从面前旋转而过。
  他伸手便抓,差了两寸,他跳起再抓,忽然情形起了变化。
  那股往上旋升的气流忽然呼啸往下,往门外钻出。那日记本突兀的改变了方向,他仍是抓了个空。
  他连忙跟踪旋风而出。
  这次的气流旋风却比刚才的要强劲得多,竟像是刚才那些气流是在蓄劲待发一般,此刻得了什么感召,旋风气流像活的一样,猛的一头往一角扎去。
  这一角就是隔壁的休息室门后。
  康柏一辈子当中也未曾见过如此诡异的情景,在火车的空调车厢内的一间休息室,竟然会产生这样强劲的龙卷气流,而且这股气流竟然会自动往一个方向集中并急促消失。
  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猛的吸走似的,适才声势浩荡的气流转眼间便消失不少,令人咋舌的是,这道气流不是消失在空荡处,如敞开的门,而是直往门背后钻,并且还裹卷着刚才在室内搜刮的一些小东西。
  等康柏察觉到这个诡异的情形时,那旋风已经拽着那本日记本往门轴里挤。
  康柏看到的时候,几乎忍不住打自己一个耳光。
  不过他没有看错,旋风确实是在往门轴里挤,而且还扯着那本日记本。
  日记本的页片翻开,背脊已经被吸进门轴里多一半了,就像看科幻电影一样,那本日记本被一只怪物吞噬着,而那怪物却是面前这个毫无特别的门轴。
  日记本好像有灵性似的,本子页大张,被旋风翻得哗啦直响,好似挣扎着不肯被那怪兽吞噬似的,但仍是被那股神秘的力量一点点的拖进那虚无的空间之中。
  康柏发了一会儿愣,大叫一声,冲上前伸手再抓。这次他抓住了一片纸页,但随即觉得门轴里面透出一股强劲的吸力,与他争夺着这本日记本。
  他死死抓住那纸页,当时他是侧身挤在门背后面的,当他奋力将门拍上,想将另一只手也挤过来帮忙抢夺时,那股旋风忽然再次发出呼啸声,全部集中着往门轴处一次冲击而来。顿时康柏的身体被那股怪风猛的推向墙壁。
  有那么刹那,他几乎觉得自己的右手,就是扯住纸页的那只手,被巨大的吸力吸进另外一个空间去了。
  那个空间空旷,冰冷,潮湿。
  他在撞向墙壁的瞬间,耳边似乎还听到了滴水的声音。
  似乎从那个空间传来的,一种弹指听声般的寂寞。
  他几乎以为自己也会被拖进那个空间了。
  忽然手里一空。
  他竟在此时把那张纸页撕了下来,但由于当时的情形实在太混乱,一下子失去了抢夺的阻力,他的手指不由自主一松,那片脱离了本子的纸页重新被旋风裹卷着往门轴挤去。
  这时整本日记本已经完全消失了,纸页因为轻薄的缘故,还在门轴处翻卷。好个邵康柏,他咬咬牙,身体打横扑上,用宽阔的肩膀猛的挤开那门,双手死死握住那片纸页,将它固定在门轴处。
  他发现旋风从门轴处消失,但门轴本身并没有消失,也就是说,门轴后面很可能是一个异度空间,而门轴则是这个空间的入口,也是这个入口的参照物。一般这种情况下,空间会消失,但是参照物却不大可能消失。
  他的观察力和判断力都是一流的,作出的反应都是一流。
  事后的结果证明他当时的决定是正确的。
  那页纸片就因为他全力将之固定在门轴上,所以被保留了下来,并且形成了后来我发现时的那种怪状态。
  康柏就因为全力抢救这张纸片而失去了最好的逃跑时机。
  旋风终于完全被那门轴吸收殆尽,他才敢松手站起身来。但在他还没有想好怎样把这张纸片取回的时候,他听到了警察赶来的声音。
  他知道这种情况下,自己若被抓到嫌疑很大,不得已放弃那纸片准备逃跑,却已经太迟。
  我听他说出这纸片的来历,只觉好像在听一个幻想故事,不得不问道:“照你这样说,日记本虽然是在房里的,但是你怎么知道它上面写的是黄牧星的日记呢?”

  “风翻着那些纸页的时候,我看到了黄牧星的印鉴。”康柏说:“黄牧星无论作为我保护的对象,还是下手的对象,都是值得研究的。而且我越研究,就觉得这人越有趣。他的爱好很多,喜欢收藏很多奇怪的东西,不但对前沿科学很感兴趣,而且竟然还很相信鬼神之说,真是一个矛盾综合体。”
  康柏还想说些什么,会面时间已到,警察催我出去。
  “等等!”康柏看我转身离去,忽然大叫。
  警察面露怒色。
  他大叫:“她是我女朋友,不,未婚妻!我还有重要的事情需要交代!”
  刚说不恼他,这当儿却又让我恨得牙痒痒的。
  他扑在玻璃上,极度焦灼的神色:“小城快过来!”
  我无奈凑近。
  他指指点点的大打手势。
  我只得把耳朵贴在玻璃上,冰凉的一片,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他原本双手抵在玻璃上,忽地一张俊脸急促往玻璃贴近,那架势吓得我目瞪口呆,竟然忘了躲开。
  只见他的嘴唇贴近玻璃,就像是吻在我脸颊一般,他轻轻吐出一句话:“注意那柄手枪。”
  然后他的脸离开了玻璃,似乎是被警察推搡着送回监禁室吧,似乎还听到他得意洋洋的口哨声。
  我满脸发烧,缓缓离开那片被我煨得温热的玻璃。
  镇定了近一分钟,才敢走出去。
  苏眉和康文迎上来:“康柏怎么说?”
  我看看康文:“他怎么跟你说的?”
  康文笑笑:“他说他会没事的。”
  “就是这样?”我瞪眼:“他没有要你留意那柄手枪?”
  “你这么一说,我想是有吧。他只是问我,老哥,你知道几种密室内用手枪杀人的方法?”
  我想了想,侧头问他:“有几种?”
  康文笑着说:“知道有多少种并无意义,只有其中一种合用,我们只要找出那一种来就足够了。”
  我们再度进入意外现场探查。
  我忽然想起自己忘记了问康柏,那墙上的半个脚印是怎么一回事。
  康文一直盯着那扇窗。
  到后来,我们都站在他身后保持跟他同一视线方向。
  一分钟后,我和苏眉同时“啊”了一声。
  随即苏眉说:“没可能!”
  “什么没可能?”
  “如果是将枪夹在这个位置固定,使用橡皮筋之类有弹性的东西扣动板机的话,确实是可以造成他杀的效果,但是别忘了,固定枪支的胶带之类的,扣板机的橡皮筋之类的小东西,现场全都找不着。”
  康文说:“这也是我琢磨不透的地方。”
  我问:“难道你们都认为黄牧星是自杀的?而且还捏造他杀现场?为什么?”
  康文道:“首先确定行为的可能性,至于探究行为背后的原因,那是下一步的事情了。”
  苏眉说:“或许他是为情自杀。”吐吐舌头。
  “你们不过是想确定行为的可能性对嘛。”我伸个懒腰,心头暗喜,原来康柏那小子只把那怪事说与我一个人听。
  “好像知道些什么独家似的。”苏眉不屑的撇撇嘴。
  “呵呵,就是独家的,而且如果我不说,你们全都猜不到。”居然给我脸色看,我干脆恶形恶状起来。
  “难道是被什么东西藏起来了吗?或者是,消失了?”康文笑眯眯的问。
  一触他柔和的眼神,我败下阵来。
  “好好,告诉你们吧,你们知道那张皱巴巴的纸是怎样得来的吧,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它是怎样贴上去的呢?”我苦笑着说:“我现在就要告诉大家一个荒谬的故事。”


第十七章:台风过境 仰望天堂
邵康柏看到的怪事,可以解释现场证据自动消失的原因,但是却无法说服警方。
  到了此刻,我们都确信黄牧星是自杀的,但是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却似到了绝路,再也无法推前一步。
  然而这时,却出现了一个完全无法意料的转机。
  所谓天意,就是事情的发展已经不能以常理去形容,所有努力,都不能控制事情的结果。而在大多数情况下,这些天意,都是通过人类错综复杂的行为反映出来的。
  比如说,就在我们濒临绝境的时候,忽然有个重要人物跳出来,提供黄牧星自杀的证据,为无辜者洗脱罪名。在这等情况下发生这种事,不能不说是天意。
  这个人竟然是黄夫人。
  她告诉警方,杀死她丈夫的手枪是他的私人珍藏品。她觉得自己的丈夫自从遭受暗杀威胁后,一直情绪不安,很可能患有抑郁症。所以她认为黄牧星是自杀的。
  她提供了那柄手枪的购买证明,并说正在争取牌照中。
  她甚至还提供了家庭医生对黄牧星精神状况的判断记录。
  她力证当时出现在现场的年轻人,也就是邵康柏,是无辜的,而且她作为黄牧星的家人,认为此事也不宜再追究下去。
  警方虽然觉得关于自杀过程中的细节存在很多疑点,但是受到了某些压力,并得到苦主的保证,坚持了半个月,终于决定结案。
  康柏终于可以释放。这件事情开始时的严重性超出我们的估计范围,但结束过程之顺利也超出了我们的估计范围。
  康柏释放出来那天,天色晴好,一扫多日来的连绵积郁。
  他自警局施施然踱出,似乎有意令我们心焦似的,见到我们的一刹那,居然还将手挥过头,作出个领导挥手的姿态。
  还是那么得意洋洋!这小子别的没有,蟑螂一般旺盛的生命力和洋洋得意倒是从来没有少了半分。
  苏眉尖叫一声,已经扑上前去。领子一紧,被人拎着倒退回来。却是亚兰8226;德普一只毛茸茸的大手抓无虚发,力度万钧。
  再说这样重要的事情,邵康柏这小子就算再怎么胆大妄为,却怎么能抛开他的排档独自行动。却原来这亚兰身世复杂,生活也复杂。上个月开始告假,回尼泊尔不知处理什么事情去了,结果让邵康柏这小子闯出天大的祸来。这事情发生在多事之秋,当然也不是简单的,不过留待以后再详述。这当儿亚兰正好回国,就碰到倒霉的拍档释放的日子。他最见不得苏眉热情过度,又不擅长言语交流,干脆就扬长避短,关键时刻用铁塔身躯一挡,铁臂一伸,狂蜂浪蝶别想近身,苏眉那小妞更别想逃出周围三米范围。
  登时苏眉一张脸胀得通红,回眸就瞪,嗔骂道:“想死啊!我又不是小鸡。”
  亚兰刀削一般的脸庞泛起一丝笑纹,缩回手,投向康柏的目光严厉中又饱含关切。
  康柏本来一副捉狭的表情,此刻被他目光一逼,却转头四顾,神色尴尬。
  康文也不近前,只隔着众人看着,嘴角含笑,此刻开口道:“小柏,回家去吧。你养的那两只乌龟害了相思病,瘦骨嶙峋的,看着可怜。”
  “康文,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就算你对我生气,也不应该虐待我的宝贝吧。”康柏笑嘻嘻。他倒是一身轻松,别人从警局出来像是脱了一层皮,他却只是抖落一身尘埃。
  他一直向我走过来,想对我说什么话似的,可是我什么都听不到。我忽然发觉四周的声响全部消失,康柏的笑脸在我眼内慢慢放大,突然换上一种惊骇。
  奇怪,他看到什么那么吃惊呢?
  我晕倒之前,脑海内竟是转着这样一个无聊的问题。
  醒来的时候,四周漆黑一片。
  我动了动身体,觉得四肢酸软,头有点重,好似在发烧。身上被褥有消毒药水气味,应该是在病房里。
  什么时候发起烧来,竟还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晕倒,这次真是丢脸。
  我撑起身来,在床头摸索唤人铃,有没有搞错,居然连灯也不给我留一盏。
  旁边轻轻一响,有人忽然握住我的手。
  我吓了一跳。
  这人潜伏在黑暗中,还是离我这样近,竟是不动声色。
  感觉到那双手的温暖和厚实,我镇定下来:“康文?为什么不开灯?”
  那个人没有答我,却听到他的呼吸声粗重起来。
  我忽然想起“不欺暗室”这个词,心中怦怦乱跳起来,再叫一声:“为什么不开灯,这里黑死了。”话一说开,立即源源不断,务求打断心中的紧张:“我很怕黑,而且让人看见我们两个人呆在黑房间里不好,苏眉肯定口无遮拦,康柏那小子……”
  握住我的手忽然一紧,康文凑近来,猛的堵住了我的唇。
  他的唇温热柔软,带着拿铁咖啡的味道,在我的双唇上轻轻吸吮,有种辗转的温柔。
  只觉得自己的意识似乎泡在一汪温水之中,缓缓的沉下,缓缓的荡漾。
  意识的最深处,忽然听得有人说:“你与他之间虽有缘分牵引,但波折重重,争取得如此辛苦,不要也罢。”清清楚楚是宁婆婆的声音。不禁心头一震。
  随即却是他沉着笃定的声音:“一朵花开放的时候,正好遇上阳光雨水,令到它更美丽。但是它从来不会问为什么。”
  高烧加重,额角剧痛。
  我挣扎着离开康文的唇,喘了口气:“康文,不要……”发觉头脑一片混乱,这些反应都是我不适应的,无来由的阵阵恐惧。
  刚说了半句话,康文猛然将我拉入怀中,这一回跟刚才温柔的吻完全不同,他的手臂紧紧匝着我,将自己的下巴与我的紧贴在一起,不顾反抗,再一次将唇狠狠的覆住了我。他还腾出一只手捏住我的脸颊,使我的嘴大大地张开,舌头深深侵入到喉咙深处。这种暴风骤雨一般的深吻使我惊呆了,温尔文雅的康文,含蓄的康文,原来也有这么疯狂的一面。
  他像是心情很不好的样子,虽然根本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这个暴烈的深吻却使我想像到他脸部紧绷的肌肉。
  他一向是温柔的,为什么忽然变成这样?
  从惊吓到适应仿佛过了很久,又似乎才一瞬间,就在全身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滴血都被他的激情刺激燃起的时候,他的吻却变得舒缓起来,就像适才的台风已经过境,只留下丝丝凉风细雨。不知怎地,我感染到他的情绪低落,这激烈的吻到了最后,竟有了点黯然销魂的滋味。
  一向情绪平稳的康文怎会突然产生这么大的情绪起伏?
  他的唇离开了我的,却还是把我紧紧拥在胸前。
  我觉得双唇胀痛,心里迷迷糊糊的,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也什么也不想说。
  他抱了我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松开手臂,竟是一言不发起身离开。
  直到听到房门关上的声音,我才确定他竟然真的离开了这个房间。
  我呆呆的坐着,真的就像台风过境,激情过后,留下一地的支离破碎。
  我独自在黑暗中过了很久。
  直到他们来看我。
  这次他跟苏眉一块来。
  我一听到康文的声音,心脏就怦怦剧跳,双颊火烧。
  他们进入竟然也并未开灯,我却暗暗感激他们并未注意这等细节。
  苏眉过来握住我的手,她的手很冷,有点湿,是衣服穿得不够么?
  康文说:“倾城,有件事情必须告诉你,请你冷静。”
  他的声音很冷静,也在请我冷静,但是我想起刚才的事情,无论如何冷静不下来。幸好,我清楚知道自己在发着高烧。
  康文迟疑了好一会儿,似乎不知如何启齿。
  黑暗之中,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想像中也应不似平常般镇定吧。刚才的他,表现得像个陌生人,但陌生之中却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觉是矛盾的但也真实,永远不能自欺欺人。
  他终于没有说出什么。
  是苏眉开的口。
  她问我:“城城,最近这大半个月来,可有觉得身体不适?”
  我侧头想想:“好像没有。”真的,这半个月来,四处奔走,为康柏担惊受怕,哪里顾得上生病呢。
  苏眉有点迟疑:“你可知道你为什么忽然会发高烧?”她的声音微微颤抖,非常紧张的样子。
  我愣了愣,笑:“不是患上了什么绝症吧?现在是潜伏期到了,即时发作?”听不到她的回应,我继续笑:“哪里那么容易,你不是常说我是‘祸害留千年’么……”
  “你别说了……”原本好好的说着笑话,苏眉忽然语带哭音的打断,气氛一下子沉落下去。
  只听康文在一旁道:“倾城,你的高烧是因为一种特殊病毒引起的,这种病毒近日才发作,很是……麻烦。”
  “可是无救?”我想起他刚才予我的吻,那种抵死缠绵又绝望的意味,心一路往下沉,脸上却还是笑着的。
  面对残酷的命运,最好的表情不是哭,而是笑。这个道理我自过了十七岁便已十分明白。
  一时间病房内静默无声,加上漆黑一片,气氛沉寂抑郁,令人难以透气。
  我有些火大:“现在这是算什么!别说我还没有死,就算我真的快要死了,也犯不着这样哭哭啼啼,遮遮掩掩,连灯也不准开吧!”
  此话一出,旁边两人发生了些微的骚动。
  我直觉我说错了话,不过细想一下,也不过是语气激烈了一些,此刻我是一个病人,他们应当包涵。这么一想,立即理直气壮起来。“再怎么说,现在出事的是我,该担心的人也是我。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但是只要我一天没死,你们是不是也应该尽点义务陪我开开心心活下去?”
  想起刚才暗室中康文的表现,忽地无名火起三千丈。就是知道我快没得救了,才会有那样的表现吧,却又什么都不跟我说,这就叫做大情圣的表现吗,哼哼哼!
  过了半晌,康文静静说:“倾城,病房里的灯一直亮着。”
  “开玩笑!”我不假思索的回应,还想说些什么,忽然间,心底一寒,想起了当日跟朱莉同处一室时的情景。
  历史总是相似的!说出这话的人是个先知!
  “你的体内现在侵入了一种特殊病毒,正在你的血液里肆虐。”康文沉痛的说:“这种病毒伤害细胞的能力很强,会从人体最弱的器官开始侵入。你的眼睛早前受过伤,所以……”
  我尽量镇定:“是什么病毒?”
  “是一种目前还没有发现过的新病毒。我们正通过网络联系世界各地著名的细胞学专家,希望能够研究出解决这种病毒的法子。”
  竟然是一种从未发现过的新病毒?哈,我顾倾城这一生何其轰烈,连生病都染上个前所未见的新病毒。
  “但是我们一直奇怪,这种病毒是何时侵入你体内的呢?按时间推算,很有可能是你们登上‘蓝色子弹’调查的那天。”
  我开始回想,想了很久。
  那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太混乱太惊心动魄,我实在无法想起一个关于病毒的细节。
  终于我茫然摇头。
  “这种病毒很有可能是通过血液传播的,不过也说不定是通过食物传播的。”康文叹了口气:“小柏说要去找一个人,说不定他会知道你是怎样染病的。”
  找一个人?
  那天跟我打过交道而且此刻又需要找的人,只能是黄云希。
  “城城,无论如何我都会尽力救你。”苏眉猛的给我一个熊抱:“你这样的拍档我这辈子都找不到了,如果你不在了,我就再也不当侦探了。”英明神武的苏眉竟然会说出如此幼稚的话来,如果不是我的眼睛此刻真的瞎了,可说是大开眼界。
  我忍不住笑笑:“那你正好可以去北极拍极光。”
  “对啊,可是那时我也不要去拍照了,要做些什么我还没有想好,不过,你是不会知道的。”苏眉站起来:“你如果不服气,可千万不要死掉。”她对康文说:“康文,这里交给你,我再去联系那个神经学权威。”
  她搞错了吧,我只是中了一种无名病毒,细胞受到威胁而已,关神经科医生什么事?
  我想叫她不要走,挣扎片刻,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
  她留下了康文一个人陪我,他在我床前坐了下来。
  我想起刚才他的表现,再度呼吸不畅。
  在他伸出手握住我的时候,我紧张得几乎要晕倒,不过这次是学乖了,不致说出什么蠢话来。
  但他什么也没有做,只不过是握住我的手说:“你睡一下,我会一直在这里的。”
  我想了一下,缓缓将脸贴在他的手背上,他的体温通过掌心源源传递过来。
  很可靠,很安稳,很温暖……
  他说他一直会在这里,即使我到了那个世界也是如此吗?
  如果是那样,我想,就算永远处于黑暗当中,我也可以望得到天堂。



第十八章:嗅到风的颜色
没有人想到,这次我竟睡了这么久。
  很久以后,苏眉告诉我,我在睡眠中一度陷入休克状态,呼吸停顿,只能靠着人工呼吸器呼吸。
  那已经不算是睡眠了,而是深度昏迷。
  甚至连世界最权威的脑科医生也不知道那种病毒让我的大脑受到多大的伤害,他甚至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再醒来。
  康文遵守他的诺言,一直逗留在我的床头,握住我的手,轻轻跟我说话。
  我这一觉足足睡了两个星期。
  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由于面前一片漆黑,我以为自己犹在梦中,而且是个恶梦。
  有人听到我的动静,握住我的手。
  “你醒了?”强抑着激动的男人的声音。
  我迟疑了一刻:“请问我现在哪里?你是?”
  静了片刻,“我是邵康文。”他静静说。
  有点熟悉的名字,但是该刹那,我什么也想不起来。
  “请问你是医生吗?”我问:“为什么不开灯?”
  这一次的回答来得很久很久,久到可以感觉到握住我的那只手温度在一点点的降低下去。
  然后他终于答:“你生病了,眼睛暂时看不见,要等些日子。”他的声音忽然哽了一下:“不必着急,想要些什么都可以告诉我,我当你的眼睛。”
  他的声音十分温柔,让人不知不觉地完全信任而依赖。
  除了这个温柔的男士,还有一个风风火火的女生。她说话做事都是夸张派,非常的随性而为,心肠不错,脾气相当的坏,而且暴风雨来临时不会有任何征兆。有时会对我很好,比如说会一勺勺喂我吃美味的果酱,细心得像个老妈子;有时却又会暴龙般发作,忽然将所有东西全部丢到地上打个粉碎。她常温声细语和我说话,说的都是很奇妙的故事,但是偏偏我却很容易相信;说着说着,她又忽然暴跳如雷,开始指着我来骂,但骂完之后却抱着我的腿哀哀的哭。
  这个女生实在令我很困扰。
  她令我觉得自己的病好像对不起很多人,对不起整个地球。
  甚至令我考虑自己是否应该人道毁灭。
  最后我终于告诉邵康文,说我不想要再见到这个女生。
  那往后她终于没有再出现,但是少了她的存在,又会令人感到很沉闷。
  尽管我不愿意承认那叫茫然若失。
  康文每天来陪我。
  好像我们是很老很老的朋友。他会替我梳头,服侍我穿衣,做些老保姆一般的琐碎事情,又会送我礼物,有时是音乐盒,更多的是糖果,他说的都是逗我开心的事情,从来没有惹我生气……渐渐的我开始猜想,我跟他以前会不会是一对恋人?
  有这样的意识时,我很是惊吓,我竟连他的样子都想不起来。
  应该不可能是我想的那种关系,不然他不可能不介意。不介意我对他所说的那些过去的事情完全没有记忆,仍然小心翼翼扶着我的手臂带我到院子里晒太阳,陪我聊天。
  也许,真的是我想多了。
  只不过是老朋友,而已。
  今天的天气有点凉,康文告诉我,立秋了。
  我忽然想起来,好像某种树的叶子是会变红的,然后突然兴奋起来。
  康文告诉我,那种树这个院子里也有,他可以去找一片红透的带来给我。
  我坐在院子的喷泉旁边,细细碎碎的水花溅在身上,身上感受到阳光的温暖,忽然就觉得快乐起来。
  手里握着康文给我的苹果,想像着那红宝石一般的颜色,我轻轻的把苹果往上抛。
  抛了几下,手滑了,苹果光滑的外皮擦过我的手指,掉进水里。水花溅了我一身。
  呵呵,苹果不是金球,我也不是公主,大概不会有只青蛙替我把苹果捡起来。嗯,等会儿康文问起的时候,我就说已经吃掉就好了。
  但是我听到身边有很大的水声发出,有人趟进水里。
  “喏,这里。”那个人抓住我的手,把一只湿漉漉的苹果塞进我手里。
  是个陌生的男子。
  我仰脸对他笑:“谢谢。你的衣服都湿了吧,只为了一只苹果,不值得。”
  “有什么不值得的。”那男子说:“我是你的朋友,这只是做点小事。”
  “哦?你叫什么名字?”
  “你不会记得。”男子的声音很迟疑。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我继续笑。
  男子又犹豫了一下,告诉我:“邵康柏。”
  我想了想:“真是……很熟悉的名字,我们以前是很好的朋友吗?”
  “很好……真的。”男子的回答有点狼狈。
  “可是你为什么现在才来看我呢?”我笑着说:“是不是我以前得罪过你?奇怪,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我来看过你,不过……”他犹豫了一下,“让你的守护人给驱逐了。”
  我的守护人?指的是康文吗?
  “为什么呢?”虽然我看不见,但是感觉到康文是个非常温和的人,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他没有回答我。
  我又问:“他不让你来,你就不来了吗?”感觉上他不是一个听话的人。一个根本不考虑得失,随便就可以一脚跨进喷水池打捞一只苹果的人,怎么可能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
  他答非所问:“你很希望看到我吗?”他的语气里有种莫名的热情和欣喜。
  真是一个让人不忍拒绝的问题。
  我想了想:“我现在很希望看到很多东西,但是什么都看不到。”
  “你想看到什么?”
  “我现在住的这憧楼,喷水池,阳光下面的草地,绿树……很多很多。”
  “你住着的楼房有三层高,全部是白色的,窗户是蓝色的玻璃,阳光透过玻璃照进走廊,会变成海洋一样的颜色……喷水池是圆形的,中心喷水的部分是大理石雕砌成的天使,他抱着一个瓶子往下倒水,水承满了下面的圆盘,再溅到下面的水池里……如果你听说过宝瓶星座那个传说,完全可以想像出来……阳光下面的草地很嫩绿,每一根草都很精神,因为刚刚洒过了水,草叶尖上的水珠好像宝石一样……你的头发和肩膀上也有很多细小的钻石,闪闪发亮,你的笑容有种梦幻感……”
  “你知道吗?现在是初秋,秋天的风是金黄色的。你深呼吸一下,把风的味道吸进去,在心里过滤一下,就会知道现在的风是什么颜色的了。”

  这个予人一种不羁感觉的人,好似忽然变成了一个诗人。
  我正在发呆,他忽然很快的说:“那个人回来了,我要离开,再见!”
  我连再见也来不及说,他的脚步声已经迅速远去。
  邵康文回来了,他将一片叶子轻轻放在我掌心。
  “找了很久吧?”我问,他好像去了很久。
  “才一会儿。它长在最高的树上,采摘的时候费了点功夫。”
  我把叶子放在鼻端,深深嗅了一下,绽开笑容:“是红色的,但是没有红透,还带着点黄。”
  “你怎么知道?”康文惊喜。
  “有人教我嗅风的颜色。”我笑着问:“康文,你为什么不让康柏来看我?”
  “他来过了?”康文的声音忽然低沉下去,“有些事情永远不能被原谅。”
  他不愿意告诉我。
  终于我说:“那么让苏眉来看我吧,我很想念她。”
  后来苏眉告诉我,在我还处于晕迷状态的时候,康柏趁大家不在的时候来看我,不知做了什么事情,让康文揍了一顿。
  那么温和的康文会揍人?我非常惊奇,猜不到当时康柏究竟做了什么事。
  这个疑问一直保留了很久,久到我自己也差不多完全忘记。
  很久很久以后,康柏在一个有星光的夜晚告诉我,他那时跪在我到床边祷告。如果我需要依靠人工呼吸器来度过余生,他请求上帝立即将我带走。

第十九章:算有余情似旧时
临死前一秒会看到什么?
  据说,答案有很多种。
  其中一种叫做孤独无助。据说有人临死前忽然会出现强烈的孤立感和孤独感。有一位死去活来的男子说,他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和别人交流,所以,“感到非常孤单”。
  另外在电影里很常见的一种叫回望人生。濒死前,当事人会对一生做一次全景式的回顾。都是印象中最深刻的碎片,有些不知被埋到哪里底下了,借机都快镜一般播放出来。这一类总结回顾,强调重点的手法,最能感动观众。当然,当事人也是观众,他在以局外人的身份回顾自己一生。
  而我却在沉睡中看到了一扇门。黑暗中,门缝里面透出隐隐的光。
  我很犹豫,因为想起自己是看不见的,现在却看到有光,明显状况很不同寻常。
  但还是往那门走去,梦中的人总是身不由己的。
  虽然,后来我才知道,那并不仅仅是梦。
  那扇门后面不但透出光,还可以听到一滴滴的水声,很诡异,也很寂寞。
  此情此景,好像在哪里听过。
  我的手停留在门上,在犹豫要不要把它推开。
  一种巨大的不安攫住了我的心,强烈的感觉到门后面有着不好到东西。
  我一直犹豫,却不能调头后退,我管不住自己的脚,本来也管不住自己的手,但是有一股神奇的力量拖住了我的双手,使它不去推门。
  僵持了好久,然后我听到一声巨响。僵硬的身体不由随之一震。眼睁睁看着那扇门在我面前迸飞成碎片,其中一片还滑过我的脸颊,冰凉之后是火辣辣的疼痛。眼前光芒大盛随之继续一片黑暗。
  那扇门,连同它后面的光,全都消失了。
  只有我的脸颊,疼痛随着那一滴滴液体淌到自己的手臂上。
  我不由叫了起来。
  叫出来才知道,原来黑暗中隐藏了这么多人。
  有人马上握住我的手,好声好气让我镇定的人,是康文。
  马上跑出去叫医生的人是苏眉。
  还有人冷冷的说:“一块茶杯碎片可以救醒她,算是运气。”
  这个声音很冷淡,音色很好,清澈得像透明的溪水。我不知道说话的人是谁,却隐隐觉得这声音很熟悉。
  “你这要死的家伙,要不是你……”咬牙切齿的声音是邵康柏的。咦,他不是说不会再出现么?
  那个冷淡的声音说:“要不是那样,我才不会出现在这里。”
  “一切都是因为你,是你一手造成的……”邵康柏似头狂怒的狮子。
  “出去好好说。”却是康文将他们两个都赶出门去。
  我很纳闷。
  他们讨论的人应该是我,但是我却不大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只知道康文一直握着我的手,他的手一如既往的温暖,但是此刻我却觉得有点在强作镇定。
  还是觉得很累,迷迷糊糊的再度睡去。
  后来的事情终于有了不一样的地方。
  在我又一次睡去并且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我看见了光。
  不是那种隐藏在门后,只能从门缝里透出来细碎的光芒,而是充满了整个房间的光芒。
  虽然只是白炽灯,但是我却觉得很温暖。
  第一次看见自己身处的房子,竟然不是印象中病房那一色的白,而是淡淡蓝色,像是最晴朗的那种天色,看到了心情马上会好转的那种。
  睡的床单,盖的被子,床头的柜,柜上的水晶花瓶,花瓶里插着的花,通通都是洁净又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忽然之间,对这些一直照料着我,既熟悉但又陌生的人们产生无比的感激。
  然后,重要的一刻终于来临了。
  病房的门被推开,几个人鱼贯而入。
  我怔怔看着他们。
  英俊而温文的年轻男子手里捧着花束,是百合,打算更换我床头已经盛放过的那些;俏丽高挑的女子晃着手里拎着的购物袋,正表情生动的连说带演刚才机智的跟小贩周旋的一幕;后面跟着是个铁塔般的大个子,深邃的五官好似雕塑一般,锐利的眼神却搭上一副墨镜遮挡,这样一个浑身散发出危险气息的人居然温顺的跟在那小女子身后,好脾气的拎着一袋香蕉……竟然让我想起金刚来。
  温文男子把花束放在床头,问我:“想听音乐吗?”我不禁浑身一震,他的声音如此熟悉。
  得不到我的回应,他自发去按响音响,轻快的田园舞曲荡漾在这淡蓝的空间。然后他拿过水晶花瓶,准备去插花。
  俏丽女子指挥铁塔金刚把水果放在窗边的柜子上,然后将自己手里那堆碎七零八的东西一样样掏出来。镜子、肥皂、驱蚊液……竟然还有一对毛拖鞋……现在才是初秋,她竟然以为我会在这里过冬吗?
  “音乐真好,可惜不能在这里跳舞。”俏丽女子自言自语的说。
  “谁说的?”我答了一句。
  然后我爬下床,向插花的男子伸出我的手:“快三!来,康文,抓住我,不然我可能会发晕。”
  所有人都看着我。
  被邀约的人的眼睛亮亮的,渐渐泛起一层水雾,然后他微笑着握住我的手:“遵命,公主!”
  他果真牵着我的手在狭小的病房内旋转起来,转的眩晕的我,有种想飞的感觉。再转了几圈,刚好看到俏丽的苏眉,泪水从她的脸上滑了下来。
  我朝她微笑,然后眼睛发热。
  就在这一刻,我记起了以前的生活。
  流离浪荡的岁月,生死相托的知交,诡异难测的事件,碎人肝肠的挫折……所有的过去,所有的未来,都不过就是浓缩在眼前人的一个微笑,一个眼神而已。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不动,音乐转成华丽的华尔兹,我缓缓将头靠在康文肩上。
  不是很久以前,我们是一对……
  我感觉到他缓缓贴近的脸庞有湿润的感觉,那么近的距离,清楚看到他的长睫毛上面细密的水珠。
  他没有说很快乐,也没有说感谢上帝,他什么也没有说。
  然而他的姿态,他的表情,他的眼神,他的动作,全都充满了一种感激,一种爱。
  第一次,离康文温柔而包容的爱这么近,仿佛浑身被包裹在一团橙黄色的光里面,温暖渗透,满而不溢。
  他一直如同空气一般包容着我,等待着我,容忍着我所有的任性,他一直在等待,从未远离。
  忽然间,洞悉肺腑,泪盈于睫。就是在这一刻,我知道我找到了我的英雄。
  眼睛恢复视力,脑筋恢复正常,所有的权威医生都说是奇迹。
  并且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
  除了一个神经科权威。
  他坚持人体受到这样猛厉的病毒侵害之后,不可能完好如初。
  他的理论充满了完美主义的色彩,但可惜无法提出任何证据。
  也根本没有人顾得上理他。
  我们的注意力放在另一人身上。
  能够奇迹般好了起来,原因是一个人,用他的命换了我的命。
  那个人是黄云希。
  上次我醒来的时候,黄云希正好出现在病房里,说是特地为了救我而赶来。却在现场跟康柏起了争执,还拍桌子摔碗的。
  据说我那时已经处于高危状态,所有专家都已放弃,甚至将我从特殊病房中转移里出来。说是平静的环境对病人更好,有利于创造奇迹,其实说白了就是让我平静的等死,无谓浪费公共资源。
  众人正在心情绝望,肇事者黄云希突然出现,触正霉头。火爆性子的康柏登时大打出手,摔碎的一块破碗渣伤了黄云希的手臂,竟然还划伤了我的脸。而我就在那受伤的痛楚中惊醒过来。
  后来康柏跟云希被驱逐出病房,却在肢体交流之后终于达到一定共识:引起事故的原因比较起解决的结果并不是太重要。
  黄云希说他刚好知道我染上病毒的原因,特地来贡献抗病毒的血清。
  他提供的人正好是胆大妄为的邵康柏,力主让我冒险一试这所有专家都搞不清来历的救命血清。
  后来因为两个同样固执的人的坚持,这莫名其妙的血清居然真的救了我的命。
  然而离开的黄云希,却在医院门口遭到袭击,被射杀在马路上。
  歹徒应是已经注意了他很久,此刻守株待兔,终于在医院门口得偿所愿。黄云希是为了救我而曝光了自己的行踪,可说是为我而死的。
  我身体大好后,到公共墓园看他。
  他的骨灰盒光秃秃的,什么标记都没有,甚至没有留下一张照片。
  这个身世神秘,谈吐如谜的男子,像是面前这堆灰,一阵风后,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只除了,他救我一命。
  康文告诉我,那天黄云希出现,没有多说什么,只说了一句。
  “我是来救她的,我和她一起看了一场好电影,不想让她就这样死去。”
  我的手从光滑的骨灰盒上抚过,凉凉的触感一如这个神秘男子一贯的语气,然而他却用这样冷淡的语气说出这样炽烈的话来。
  我破坏了他的计划,令他受擒,不是应该恨我入骨吗?却为何……?
  我努力回想当日在那地下酒吧中与他的相处,忧郁的眼神,忧伤的语气,还有那杯叫做“晴止星沉”的饮料。
  很不明白啊,那种似有似无的感觉,捉摸不透。
  从墓园出来后,康文问我:“决定了?”
  我郑重的点头:“总要还救命恩人一个公道。”
  抬起头来,初秋的阳光潋艳照人,予人一种信心。
  所有的罪恶,所有的秘密,都不能在这样好的阳光下一直潜伏下去吧。


第二十章:相似度99%的饮料和人
  刚想开展追查,手头上已经有着一叠不少的资料。
  是康文为我准备的,把资料予我时的表情在说:早已料到你有此打算。
  资料面上第一页便是验尸报告的复印件。
  一枪正中心脏,死亡时间不会超过十秒钟,可说是死的毫无悬念。然而总有些不寻常的地方。尸检报告下面有一行小得不能再小的注释--“无法进行抢救活动”。
  如果是当场死亡,当然无需进行抢救活动,死人不需要抢救,但是为什么是“无法”?
  我在心中留一个疑问,翻到下一页。
  那枚自心脏取出的子弹,外观,型号,发射该子弹的手枪报告。
  是一种很专业的手枪,威力强大,适宜暗杀。
  一个杀手可以搞到这样专业的手枪,他或许是一个专业杀手,或许大有来头。
  我将那叠资料研究了一个通宵,最后得出三大亟需解决的疑点:
  1、“无法进行抢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2、能够获得这种专业手枪的地下渠道有哪些?
  3、警方是为了什么暂缓了追查凶手的行动?仅仅是因为黄云希是涉嫌暗杀活动的犯罪分子吗?
  三大疑点之一,警方的动作,通过内部人士得知,这宗谋杀案受到自上而下的文件通知,调查活动暂缓,将警力放在调查同期发生的另外两大案件,即特大毒品走私案和披萨纸盒碎尸案上面。也就是说,此案受到自上而下的命令,冠与冠冕堂皇的理由,让步于两大同期更轰动的案件,被授意搁放一旁。
  道理很明确,理由很充分,似乎毫无破绽,至少表面看上去是如此。
  我再动身往负责检验黄云希尸体的医院去追查那个“无法抢救”。
  我声明要见那个负责解剖尸体的医师,结果得到的回应是该医师正在休假中,院方推出一位科室主任前来答疑。
  我直接问他,那个“无法抢救”是什么意思?
  主任是个瘦长脸的中年人,他注视着我手里那张报告复印件,略带傲慢的告诉我:“死者送来医院时已经没有了心跳和呼吸,院方即场宣布死亡,也就没有进行抢救的必要了。”
  “请问是警方要求解剖的吗?”他的答案很合理,表面上的合理,但真的是我需要的答案吗?
  “那是当然了。据说这位死者是一名重要的证人。”主任答我。
  “证人就需要解剖尸体了吗?警方可有得到其家人的同意?”想不到警方当时所持的竟是这样一个理由,“不合理”三字在我脑中警铃大作,登时心中腾腾窜起火苗。
  “这个问题,阁下更应该去询问警方。”主任有点诧异我咄咄逼人的语气,开始使出一招“如封似闭”的搪塞功夫。
  我咽了口气,续道:“既然这样,请问我可得知当日主刀医师的联系方式吗?”
  “他去了欧洲度假,院方也不方便随便透露员工的行踪。”主任毫不客气的说:“而且,小姐,假如你手头的检验报告是通过正当渠道得到,应也可以通过同样的渠道得到你所要的答案。”
  我给他气得胃痛。
  不过也由他的态度猜测到,或许院方真的在隐藏着些什么。
  离开医院到时候,我心头冒出一个荒谬的想法--或许,黄云希当时的死亡不是因为无需抢救,而是因为无法抢救呢。
  后来通过其他渠道,当然并非主任嘴里调侃的“正当渠道”,得知当日的主刀医师果真前往欧洲度假去了,归期未定,因为那位资深医师因为工作压力的缘故,额外获得了一年的长假期,果真异常凑巧。
  只得改去追查那柄手枪的来龙去脉。
  结果得出的结论是令人非常泄气的。这种手枪的输入渠道主要是走私,散播渠道由两大帮会共同负责,而出货途径则由两大帮会辖下的数间店面负责。这样就令人非常莫测了,有时会在某旺区的模型店里进行交易,有时则是在某家KTV的包厢内出货,更有时会通过某个古惑仔在隐密的街角进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据说今年以来,这款手枪单由某一帮会出货已经达到五十之数。
  想要一一追查这些枪支的主人,无疑是不切实际的事情。我能做的事情,只能是设法搞到这些人的名单进行简单过滤。这些名单上面的人还是第一手的主人,假如他们再进行转让,那是更加无法探查的。
  事已至此,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名单还是花了大价钱才得到手的。
  我扫了一遍,心中一动。再看第二遍第三遍,眼神锁定在一个名字上面,心里大叫运气。
  两份加起来长达百人以上的购枪者名单,里面只有一个人是认识的。
  而这个人,是一个死人。
  我设法找到邵康柏。
  不知为何,自我身体痊愈之后,要找这小子好似比在房间彻底杜绝鼠患还要难上一点。其堂口总是摆空城计,问及其拍档亚兰总是一问三不知,兰柏侦探所名存实亡。
  所谓设法,还是动用了我在本城的眼线,浪费了一笔金钱,方挖掘到他的行踪。
  他在一家小小的酒吧内工作,时间是晚上八点至凌晨三点,在吧台内负责调酒。
  见到他那会儿,有刹那我似堕入时光隧道。他一个人站在吧台的角落里,头发剪得极短,骤眼看上去好像个中学生。心不在焉的摇着金属调酒瓶,眼神不知盯在哪里,手里调酒瓶上下翻飞,他的神情却绝对静止。似乎在想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即使处在这样的昏暗里,他的脸庞还是闪烁着清亮的光华。
  从来也没有见过这样安静的邵康柏,安静到,就似沉落十万五千呎海底的一具人形雕像。
  本以为他是躲在这里进行什么地下行动,但此刻看来,并非如此。这小子永远让人捉摸不透。
  我靠近吧台:“可以给我调一杯妖精花园吗?”
  “好的。”他随意的应了一声,连眼皮也没抬一下,将手里一直摇着的那杯饮料倾倒到杯子里,换上新的饮料。开始专心致志地调弄着我点的那杯鸡尾酒。吧台的弧形灯半照在他脸上,给他精致的轮廓打上了一层薄薄的柔和光芒。
  这样的气氛下,或许只适合开展最轻松的话题吧。
  我尽量轻柔的说:“康柏,为什么躲在这里?”
  “没有躲,我偶尔喜欢独处。”他随意的答我。
  “独处?”我飞快的扫视着周围那些发光的眼睛,英俊的调酒师无疑是这个三流小酒吧众人瞩目的焦点。
  “云希出了意外,我也知道你很难过,不过……”我看了看康柏阴沉下去的脸色,中途改向:“我今天来是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跟联系人宋然熟悉吗?他是不是给你一把这种型号的手枪?”
  “你找对人了,来得也超过我估计的快。”康柏瞥了眼我出示的图片,坦白的回答:“射杀黄云希的手枪就是宋然曾经交给我,让我射杀黄牧星的那把。”
  虽然对他的回答有隐隐的直觉,但是听到他直接的回答,我还是吃了一惊。“那么,你被捕时,枪当然已经失落了。”
  “不错。警察抓到我的时候并没有在我身上搜到枪,虽然我无法肯定手枪是落在谁手里,但是只有一个机会让它失落。”康柏这时将当时被一名警察追赶,他撞到朱莉以致摔倒的事情说了出来。“唯一让手枪遗失的可能,就是那时。而我当时顾着安抚那小姑娘,忘记了去检查袋子里的东西是否齐全。而后来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我也无暇去检查手提袋。”
  “普通的乘客没有这样大胆,手枪很有可能时落在了追赶你的那个人手上。”我想了想:“那人当然不大可能是警察,因为警方并没有得到这柄手枪。”
  康柏点点头:“这个人很有可能是个冒充警察的人,他因为特殊的原因欺骗了我,后来得到了我的枪。”
  他的话让我想到了些什么,有些思绪在心里一掠而过,我苦苦思索
  “而我只能想到的就是,这柄枪上有我的指纹,这个人想得到我的枪,是想嫁祸给我。”康柏继续说。
  “等一下。”我挥舞双手:“他为什么要嫁祸于你,难道他从开始就知道你不会真正动手?”
  “很有可能,他还可能是杀掉了宋然的人,因为发觉宋然已经曝露了。”
  我沉思着:“那个人身手如何?”
  “很强悍的感觉,在乘客面前动手,我没有绝对胜他的把握。”康柏说道:“他受过专门的技击训练。”
  又有什么击中了我的心脏,令我窒了窒。
  “喏,你的饮料,拿去。”康柏将一杯晶莹透亮不断冒着气泡的饮料放我面前。
  “这是……”我脑筋短路。
  “你要的妖精花园呐!”
  “哦喔。”我喝了一口,几乎喷出来:“这是哪门子的妖精花园!”
  “照着说明书一模一样调制的呀,难道还会出错?”康柏抓抓头,从吧台底下奇迹般变出一本摊开的书,指着上面的彩图叫我看。
  确实外表是很像,但是那南辕北辙的口感,让人尝了一口以后再没有继续的勇气。
  等一下,外表相似度达到99%的饮料,也可以有着截然不同的口感,那么如果是人呢?
  我迟疑了一下:“康柏,你看,这个捡走你手枪的人,有没有可能就是杀害朱莉的人?”
  康柏正在擦杯子的手停顿了一下,“为什么?”
  “只有一个原因,他就是那个朱莉认出的银行劫匪,骗她说是警察的人。”我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推想目光闪亮,忘乎所以的再次啜了一口面前漂亮得不正常的饮料。
  下一秒钟,面前的康柏被我毫无征兆的喷了个晶晶亮,透心凉。

第二十一章:悬赏的终结
离中秋节还有一个多月,商场里面的食品柜已经开始了以月饼为主打的促销活动。
  本城最大的维多利亚购物中心,超大的广场展示屏已在不断播放以中秋佳节为主题的宣传片。
  整个圆形的广场笼罩在闪烁的灯光下,恍如童话中的魔幻仙境。
  “他真的会来吗?”我坐在广场中间的大花坛边缘,望着不远处那三支旗杆。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国庆,那里已经将万国旗换上了五星旗。
  这里是个奇怪的地方。亮的地方很集中,而灯光不到的地方,却是绝然的黑暗。暗处行走着的人们,面目都是模糊的。在那里面,会有我寻找的人吗?
  “他一定会来的。”苏眉在旁边肯定的说:“只要逮到他,把事情完结了,再来这里的食太郎好好吃顿寿司。真是,居然要老娘将华灯美食放在一旁,呆在这里吹风!就算杀人的不是他,冲着这一点也该死!”
  “是鱼子寿司吗?”想起那鲜美脆蹦的口感,忍不住舔舔嘴唇。
  “是呀,鱼子也好,生鱼片也好,都是无比的美味呀。”苏眉盯着黑暗中某个点,似乎那里就摆满了梦想中的食物,语气颇有怨念。
  我站起来,舒展一下腿脚,苏眉看着我想说些什么,就在这时,一群拿着鲜花彩带的年轻女子走了过来。
  穿着统一的上衣短裙的女子们围着旗杆站台撒开,似乎要进行什么活动。
  “好像不大妙。”我说。
  “这么晚了,还欢迎谁呀!”苏眉直接表达她的不满。
  我们在这里等了个多小时,便是得到消息,那个嫌疑男子将在今晚出现在这三支旗杆下跟悬赏人接头。
  他们即将在此交付那500万的悬赏金。
  我们守候在这里,便是想将他们一网打尽。但是事情并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很显然,这里即将会举行一个欢迎活动。届时场面混乱,认人不易,而嫌疑者也很有可能会临时改换接头地点。
  但是目前能做的只有将网再撒大一点。
  苏眉在对讲机里嘱咐康文和亚兰注意外围动静,我双目环视四周,紧张的搜寻嫌疑人。
  这时,一束雪亮的灯光刺破了远处的黑暗。一辆黑色轿车直直驶入广场,直到旗杆下才停下。
  车门打开,出来几位衣冠楚楚的中年人。其中有一个穿深色西装的明显是重要人物,那些礼仪小姐一见到他便把手里的花束举了起来。其余众人簇拥着他绕着旗杆基石指指点点。
  看来可能是某个大富翁打算捐点款子,在这个广场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吧。
  我们只希望他快点视察完毕,速速离开。
  然而随即有记者出现。
  不知道是如何重要的人物,竟连电视台的记者也出动了。
  摄像枪镜头对准旗杆下众人,闪光灯更是唰唰直闪。
  秋夜的风微亮,然而这些让人眼花缭乱的闪光灯和簇拥一团的人群却让人感到气温急升。
  终于那重要人物开始接受提问,顺手接过现场送上无线麦克风。
  有个记者提问:“请问京先生对‘蓝色子弹’列车上发生的事故有着怎样的看法呢?”
  这么一问,我们立即就想了起来。原来这个眉宇间颇有威严的中年人便是交通部的重要官员,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还被问了个这么尴尬的问题。
  京先生不动声色地说:“对于近期列车上发生的犯罪案件,本部已与警方倾力合作,交通部将全力配合警方,提供最便利的条件,全力配合,为打击犯罪活动贡献全部力量。”
  “那么关于黄牧星先生的遇害,交通部可有受到来自社会方的压力呢?”那可恶的记者继续不屈不挠。
  京先生淡淡说:“对于黄先生发生的意外,我也感到很遗憾。黄先生对社会经济作出的重大贡献是我们广大市民都铭记于心的。因此,我今天才会出现在这里,打算以本部的名义为黄先生建立一个纪念铭牌,让我们永远记住黄先生为我们所做的一切。”
  我跟苏眉对看一眼,这位交通部高官出现在这里,竟然还是为了黄牧星,天下竟有这样的巧事!
  那些记者还欲发问,京先生旁边的秘书已经接过话筒,示意提问结束。
  围绕旁边的众人开始示意礼仪小姐献花,排开众记者。
  这时,行人发觉这里的活动,围拢在四周观看的已有二十来人,还有不少人陆续围拢过来,人群围成的圈子越来越大,越来越密。
  京先生抱了满怀鲜花:“今日的活动就到此为止,很感谢大家对本部的关注,对于曾发生过的事情感到非常遗憾,为此,我们诚意致歉,并会尽最大所能予以补救。”

  他正欲离开,忽地人群外围有个记者猛然大叫:“黄牧星在你们交通部辖下的列车众目睽睽下被悬赏暗杀了,对此你们心情如何?”
  京先生好像没有听见似的,但脚步却停顿了一下。
  那迟到的记者奋力的挤进人群,举高话筒:“请留步!请问这是属于警方的责任还是贵部的责任呢?”
  “在事情发生以后,交通部跟警方的关系会不会很紧张?”
  京先生的脸色沉得像水,只一路往车子方向急走。
  人群被那个记者还有防护的保安弄得骚动起来。
  敏感的我,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了。
  我正模糊起了这个念头,旁边一阵风掠过,苏眉已经豹子一般扑上前去。随着一声闷响,人群中发出一阵尖叫。
  苏眉扑倒了一个壮实的男人,然而却压制不住,给他挣脱。
  水泥地上一柄落着一柄手枪,苏眉正与那男人徒手搏斗。突地人群中爆出一声尖叫,苏眉背脊重重撞在中间的旗杆上,顶部的红旗一阵剧烈晃动,她胸口起伏,用右手紧握左腕,血从手腕流了出来。
  目标人物,终于出现了,而且比意料中更棘手。
  众记者和摄影师都目瞪口呆的看着,一时忘记了反应。
  众保安不明局势,只团团围住重要人物,也就没有一拥而上。
  我见苏眉受伤,心急如焚,连忙急窜过去。
  一条彪悍的人影越过我身侧,直扑那男人。假如说刚才苏眉的出击好似猎豹,这人的出击就是暴怒的雄狮,那股席卷天下的气势,令到人还未到,对手已是沦为爪下猎物。
  正是守护在外围的亚兰出来护花了。
  看见那个男人在亚兰暴风雨一般的袭击下,从偶尔还以拳脚退缩到双拳紧护面门,陀螺般龟缩倒退。
  我把苏眉拉到一旁,她手腕划伤颇深,我撕破衬衣下摆,给她紧紧绑住,还是一会儿就浸湿了。
  “先去医院,这么多血,要多久才能补回来?”我皱着眉头。
  “你不是这么残忍吧,就要看到大结局了。”苏眉不肯。
  “什么大结局,有亚兰出手已经是大结局。”真是的,有这个超级杀手出马,对方又是孤身一人,还不是毫无悬念的结局吗?
  不远处,康文高大的身影出现,向我们遥遥点头,示意杀手并没有同伙出现。
  这很明显是大局已定的一幕。
  熟料苏眉坚持有理,这居然不是大结局。
  任何事情,未到最后一刻,还是会发生变化的。
  而这最后一刻到底是指什么时候,很多时候,人类都不知道。
  那男人这时被打得一直退到旗杆下,听到那刚猛的拳脚打在肉体上发出的雨点般密集的闷响,我忽然从恼怒转为同情。
  看到亚兰那碗口大的拳头擂正男人胸口,那男人“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我再也忍不住了:“再这样下去,就会打死他了。”
  我离开苏眉走近前去,“亚兰,别打了,抓住他就好!”
  亚兰闻声收了手,将那男人右手反扣,紧紧压在地上。那男人喘息得像头牛,深深埋着头,血从嘴角连串淌出来,那么壮的一个人,短短两分钟内已经完全失去了抵抗能力。
  我迎上前去,“亚兰,这里让我来,你去看看苏眉。”
  亚兰看着我,缓缓点了下头,松开手。
  就在他离开那男人时,我看见那委顿的男人突然动作。“糟糕!他想逃!”扑出去的刹那,一声闷响,有热风从我耳际擦过,戳向那男人的胸口。
  那分明是消声后的枪响,擦过我的耳边,离我的脸颊不到一公分距离飞快擦过的分明是颗高速旋转着的子弹!
  我惊在当场。
  面前那男人闷哼一声,伸手捂着胸口,狂暴的脸上露出惊讶而愤怒的神情来,血不住的从他指缝中渗出来。
  我呆了呆,立即回身,扑向那个即将消失在人群中的人影。
  眼前一花,那个人已先一步被亚兰按倒在地。
  看到我过来,他却突然放手,将那人交给我。
  跟背影看上去的敦实不同,按倒时才觉得那骨骼的瘦小。
  “混蛋!”那人恨恨骂我,是个女人的声音。
  与此同时,那个壮实男人突然倒地,厚重的身躯平平拍在水泥地面,发出轰然一声闷响。
  这个女人的出现,打破了预想中的结局。
  她是黄牧星的夫人。
  她比那即场死亡的杀手更令我们棘手,只能移送警察局处理。
  后来亚兰跟我说,她射杀那杀手后本还有机会逃亡,因为她手里还有枪,只要她当时持枪乱射,引起群众恐慌,她还是有机会逃脱的。甚至亚兰扑上去的时候,她也并没有将枪口对着他。
  “她并不习惯杀人。”亚兰慎重的结论。
  我呆了呆,出身良好,富家养尊处优的夫人,习惯持枪杀人才有鬼了。
  不过她毕竟当场击毙了那个杀手。
  为什么那么急躁呢?她有太好的条件可以避免自己亲自出手的。
  我真想知道她亲自出手的原因



第二十二章:荒谬的真实
  在G城警察署,我坐在黄夫人对面。
  她脸色苍白,看上去很疲倦,即便是这样,仍是个不可多得的美女。
  警方对她审问了多次,但她只是坚持要见我。
  只有见到我这样一个跟案件基本无关的人,才肯交待一切的事实。
  但当我就坐在她面前时,她却久久的沉默不语。
  因为这次会面经过特批,属于审讯范围,并没有寻常疑犯会面的时间限制,但是在这个被虎视眈眈的环境待久了,浑身就会觉得不自在。
  忍了又忍,我终于开口道:“被你击中的人还在紧急病房进行抢救。你或许感到遗憾,但是只要他恢复了神志,你的秘密就藏不下去了。”
  黄夫人缓缓摇头:“你不用骗我,那一枪,我很有把握。”
  “你倒是很有自信。”我不置可否:“其实你也用不着亲自出手的。”
  “呵呵。”黄夫人掩面低笑,“不想再逃了,命运如此,天下之大,无处可避。”
  她那么伤情,有那么瞬间,我几乎以为被她射杀那人是她的情人。随即我狠狠甩头,这是哪门子的肥皂剧剧情唷!
  不过但凡牵涉到“命运”这个名词的借口,大都不会有好结局。
  “所谓命运的说法,不过是人无法解释自己所做的事情时,胡乱推卸责任的借口而已吧。”我淡淡说。
  “呵,所谓博闻强识,擅长跟无法解释的事物打交道的名侦探,就只有这个程度而已吗?”黄夫人微微冷笑起来。
  什么叫擅长跟无法解释的事物打交道?干嘛不干脆说我会通灵?!我的口碑已经堕落如此了吗?
  忍不住苦笑,看来最近侦探社接到的任务无论质量还是数量都急剧下降,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一时间,只能如此反驳:“所谓对‘命运’的接受程度,也要看这‘命运’怪异到什么程度吧。如果是编造一个现代聊斋出来,只要是稍有判断力的人都会认为难以相信吧。”
  “但是我所说的都是真实的。”黄夫人坚持。
  “那得看看你所说的是哪方面的真实。”
  我的意思是说,一件事情,常常可以从多个角度去看,从而得出多个不同的结论。就像“罗生门”一样,参与同一件事的人得出截然不同的结论,但是每一个人都以为自己接触到的就是真实。然而这样所谓的真实,都不过是事情的一个棱角,事情的全貌,只有上帝知道。
  然而黄夫人所提供的“棱角”,却折射着真实的光芒。
  她是这样开头的:“或许你们都已猜到,只是不敢相信而已。那个提出悬赏,提供500万悬赏金的人,是我。”
  黄牧星和黄夫人,感情投合,门当户对,确是本城堪称典范的一双神仙眷属。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们的子息不旺,独子黄慕云性格太懦弱懒散,心有杂鹜,无法专心致志去做好一件事情,并非大将之才。
  黄牧星总是担心自己辛苦打拼而来的事业王国后继无人,这种忧心偶尔也会挂在嘴头,造成了夫妻间的不愉快。
  就是这时候,她接到了一通诡异的电话。
  手机显示对方的号码是一堆乱七八糟的符号,讲话的人是个语气冷淡的男生,他说自己是黄牧星的儿子。
  黄夫人大受打击之余,立即表示怀疑。
  以她对丈夫的了解,黄牧星并没有出现有外遇的迹象,而从这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判断,这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子若真是自己丈夫的儿子,他必须成婚不久便开始外遇,这种情况是难以令人相信的。
  当她提出这个疑问,并字正词严的质问对方是否有意勒索的骗子时,对方竟然抛出一个更令人惊讶的说法。
  这个男子自称是黄牧星外遇所生的儿子,但却是在一年后才出生的。他是来自二十年后的人,拨通了二十年前家人的电话。
  就算是最不入流的科幻小说,也不会出现这样诡异的情节吧。
  然而那男子却叙说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他说他自小就很穷,生活在城市贫民聚集的街区,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他的母亲是个有双会说话大眼的秀丽女子,斯文忧郁,但只能靠在洗衣房做零工来赚生活费。
  那时的洗衣房已经基本是全自动的了,全城各地需要清洗的衣服,通过家里的自动输送装置在每天的凌晨三点前输送到各地最近的洗衣房,清洗完毕后再原路输回,全程由中央电脑控制。有时在节假日,自动传输系统会因负重过多而产生塞车现象,这时便需要人工进行区域分流,这便是兼职工人所需做的工作。
  虽然需要动手的时间不多,但是因为需要应对随时出现的状况,工作的时间可说是相当的长。
  所以自他懂事以来,身边就缺乏亲人的陪伴。他也曾怨过自己的母亲,为何带给他的只有孤独和伤痛,跟别的母亲比起来,她给予得太少,而索要的,同样也太少。
  少到,让他常常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一个被需要的存在。
  终于开始去做所有反叛少年会做的事情,为求得到别人的关注。然而却在接触到母亲那哀怨到眼神时,泄去浑身的勇气。
  母亲总是说:“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可以这样伤我的心?”
  言辞很少的母亲,令他印象深刻的只有这两句。加上泓然欲滴的泪光,令少年的心碎成千片。
  直到很久以后,久到那眼神的主人已不存在这世上,才幡然醒悟那说话的对象,那泪光的对象,竟不是自己。
  而是一个存在于过去时空的人,姓黄,名牧星。
  一个无知少女,失足跌入时空隧道,与二十年的人相遇,发展出一段短促又哀艳的恋情。只可惜这等的美丽,却有一个丑陋的结尾,蝴蝶变成蛹,孵出更丑陋的毛毛虫。
  听到这里,黄夫人大叫一声:“不可能!”
  但对方冷静的说:“不了解的事情不等于不存在,在这个荒谬的世界,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在未来二十年后的世界里,科技资讯相当的发达,但能查到一个人的联系方式,还得拜那是个名人所赐。
  对方冷静的在电话里说,这件事情从头至尾都是一个错误,至于他自己,更是一个不应存在于世的错误。他唯一存在的意义,就是回到过去,扭转所有不应该发生的未来。
  “等,等一下。”听到这里我忍不住大声打断:“你是说这个人要回到过去,扭转事态的发展,使自己不会出生?”
  “没错。这个人就是黄云希。”
  我深深的吸气。
  匪夷所思!没错,是匪夷所思。但是想起那小子的怪法,知道那些我们所不知道的事情,还有那柄人体工学设计的手枪……
  “他告诉我他的名字。还说,他的名字有个‘云’字,是因为要纪念他的母亲。他的母亲叫夕云。我当时就想起慕云的名字来,当时牧星坚持给自己的儿子起这样奇怪的名字,却没有任何理由。原来他很早以前就在梦里见到过这个叫做‘夕云’的女孩子,在他的梦境里,时空完全错乱了。”
  我觉得自己也很错乱。
  “黄云希打那个电话给你是想做什么?”
  “他希望我帮助他来到这个世界。”黄夫人淡淡说:“他说,阻止你的丈夫出轨,你也有好处。”
  “你答应了?”我紧张起来。
  黄夫人点了点头:“只是我没有料到他阻止的方式这样彻底。”
  “可是,那怎样可以办到?”我开始追究细节问题。
  “按照他提供的方法,过程相当复杂,请恕我不会透露。”
  “我明白。”苦笑着点头,如果这种穿越时空的方式传播开来,不难想像世界大乱。
  “不过后来还是出了点差错,黄云希来到前,牧星已经见过那个女孩子了。”黄夫人忽然说。
  “啊!啊?”我想起近期黄氏夫妇近期失和的报道,竟然……是真的?不过与我们猜想的事实出入过大而已。
  “他开始跟我疏远,每日躲进自己的书房不见外人,生意疏于打理,突然喜欢上平日最讨厌的菜,最讨厌用手写字的他,闲时会在一本黑皮笔记本上写写划划……他完全陷了进去,因为那个来自梦中的女子,他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
  “……”无话可说,尤其想起那页写着深情句子的废纸。
  “更可怕的是,当他知道那女子有了他的孩子时,他竟然想去修改遗嘱!”
  我“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这时,黄云希来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只有尽力去补救。既然云希那么希望断绝过往,我便与他商讨了一个斩草除根的方案。”
  我无比讶异的盯着面前的女子,难怪说越毒的东西越美丽,面前这位就是典型中的典型。她为了保护儿子的地位,竟然亲手制订了这样一条杀害亲夫的方案!
  云希,云希!
  冷淡无心的云希,说“只是希望那个人死掉”的云希,从小就没有得到爱,在贫民窟跌滚扭爬杂草一般长大的云希,假如知道他素未谋面的父亲,一心想把遗产留给他……
  那朵遥远而缥缈的云。
  忽然间,我红了眼眶,怒喝:“原来都是因为你这个女人!”

第二十三章:遥控自杀

“不错,都是因为我。”黄夫人淡淡望着我,她的双瞳虹膜颜色极浅淡,映着头顶日光灯,隐隐泛着水色。“如果是一直忘不了梦中的人,重要到一切都可以丢掉的程度,那么娶了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呢?若是真的感情至上,要我当下堂妻也还罢了,为什么要这样厚此薄彼,难道慕云便不是他的儿子么?”
  她冷冷一笑:“动物禽兽濒死前尚有搏命一击,反倒人却不行?还是作为女人便不能如此?”
  我呆了呆:“但黄云希本身并没有错。你欺骗他,使他违背人伦铸成大错。”
  “呵呵呵。”黄夫人忽然笑了起来。
  我有点恼怒:“整件事情没有一点是可笑的。”
  “你错了,错得很离谱。”黄夫人不理我,自顾自低笑,笑毕又摇头,一边摇又一边用手支额角。
  我看着她连串表演,竟发觉她每个姿态都极其优雅,原本的不耐竟在呆望美女动作中渐渐消退,反倒沉下气来看她究竟如何。
  只听得她叹道:“我小时候数学学得不好,但是还记得有负负得正,只是没有料到现在大名鼎鼎的侦探也靠这招行走江湖。”
  我不气反笑:“愿闻其详,请黄夫人不吝赐教。”
  黄夫人徐徐道:“第一点你猜错的地方,就是高估了我。我一开始并未打算借黄云希之手除掉牧星。我曾雇佣杀手去暗杀他,装作劫匪,但是计划发生意外。”
  脑内灵光一现:“六百万银行神秘劫案。”
  黄夫人点了点头:“那三个人是我找来的杀手,那天牧星的秘书病了,牧星亲自去银行提钱,这个信息是我提供给杀手的。”
  这就是说那三个人其实是来杀人的,不过是以打劫作为幌子,却不幸遇到真正的劫匪,并被误认为警员而被杀。
  那当然跟警方没有丝毫关系。
  而作为杀手,行踪也会极其隐秘。而最重要的一点是,因为怀疑他们是前来打劫的,所以调查的方向是完全错误的。
  就是没有人想到去查职业杀手的名单,因为杀手跟劫匪似乎是两种互不相干的职业。
  难怪查来查去也没有个结果。
  “很显然,这次你亲手射杀剩下来的最后一名劫匪,不外是因为他知道你太多的秘密,对你造成威胁。”我道。
  黄夫人点头:“举一反三,孺子可教。”
  “但是那个人杀害了无辜的朱莉,这不是你授意的吧?”我霍然瞪着黄夫人。
  “不是我授意的。”黄夫人道:“不过我恰好知道一点内情。牵涉进整件事的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我不相信。”我冷笑:“那个杀手杀她很有可能是因为她认出他的身份,而你也有杀人动机,因为你过度保护自己的儿子,那个莫名其妙的插花班委托便是明证。”

  黄夫人倒是好风度,一点也不生气,面上还是笑眯眯的:“如果是我干的,用不着否认。他们之间有着你猜想不到的关系,不用我授意,他们自己窝里反。顺便说一下,你知道那两个死人前后从我这里拿走多少钱?”
  两个?她指的是朱莉和那杀手吗?
  她竖起一根纤长的手指,“那小姑娘从我这里拿走了50万,她答应将口供提供得错乱百出。”她又竖起第二根手指,“被我亲手杀掉的人,他已经拿走了150万,他还准备再拿500万。”
  “其实他们根本就是认识的。”黄夫人愤然道。
  我无法相信那纯洁的小姑娘竟是这样的人,当日被困时朱莉跟我说的话忽然闪进脑海。
  “我也不知道,他说他是警察,问我信不信。我说不信。然后,然后他就让我跟他去看看……我就跟去了。”
  我记得当时朱莉的声音有点涩,有股欲言又止的惆怅,好像很不想提起这件事情,但是有人提起来了,她又觉得很怀念。
  那时的情形很暧昧。
  后来我问及黄慕云追求她的事情,她回答我说她已有男朋友。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将这两件事联系起来,难道这里面竟有着某种联系吗?立即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
  我苦笑:“好像是刘……,那个杀手姓刘对吧?”
  “刘凯斯。”黄夫人淡淡道:“退役特种军人,职业杀手。因租住朱莉隔壁而结识,两人曾交往。”
  “报道只说她两人认识。”
  “朱莉刻意隐瞒。”
  “不对啊,假如是那样,朱莉根本可以说自己不认识这个人,那不是否认得更彻底吗?”
  “但是若有别的邻居认出了呢?”黄夫人反问,“说谎最关键的因素不在于慌能扯到多大,而在于保证它被戳穿的几率降到最低。”
  我还是无法接受。
  那个纯净水一般的姑娘欺骗了大家,甚至,欺骗了我。
  当然,我跟她并不算有什么关系。
  忽然我想起一事:“不对,朱莉曾提过那刘恺斯曾带她到警局参观,这就是一个很容易戳穿的谎言。”
  黄夫人唇角浮现一丝浅笑:“那为什么大众都认为是警方刻意隐瞒,而不认为是朱莉说谎呢?”
  我无法回答。
  “因为警局当日的确留有一男一女前来造访的记录。”
  这话真的石破天惊。
  黄夫人浅笑着看我,表情分明有点幸灾乐祸,等着看我出溴的狼狈样子。
  我苦苦思索。
  记录是不会出错,但是警员说并没有见过这两人,有可能当日并不是朱莉和刘两人前去的。但是朱莉却又对警局的情况很熟悉,甚至能说出当日接待的警员的形貌,当然这也很有可能是代替他们前去的人所描述,但是考虑到此事应该秘密进行……
  霍然抬头:“他们两人前往警局的时候经过乔装易容。”
  黄夫人那个浅笑凝在嘴角,然后微敛:“不错,看来往后的事情就不用我多说了。”她似乎忽然赌起气来。
  呵,不外是对我有点不服气,看不到我出丑,是以有点不满意。
  我连忙说:“不不,有些事情我是无法了解的。比如说,刘恺斯为什么要杀害黄云希。”我突然一怔:“难道是因为你?”
  我紧紧盯着面前的人,不肯放过她脸上丝毫细微的表情。假如此刻从她唇间吐露的是个“是”字,我不确定自己是否会打碎面前的防弹玻璃,亲手扼住她的脖子。
  我甚至握住了一枚硬币,借助它,我可以划花玻璃然后用椅子砸碎。那需要瞬间强大的爆发力,一直都很想试一次。
  曾经恨过那个人,恨他的欺骗,也恨在无知无觉中得了他的恩惠,更恨他连一个道谢的机会都不曾留给我。
  但是很奇怪,那样的恨,竟是没有半分的讨厌。
  自己也搞不清楚这究竟是怎样的感情。或许,在那个阴暗的小酒吧内,一场好电影以后,一杯奇怪的饮料前面,某些东西起了化学变化,潜伏了很长的时间没有任何意识,然后慢慢发作出来。
  还是一种复杂的恨吧,不然不可能这么念念不忘。
  现在,这种剧烈的恨就要发泄到谋害他的人身上了。
  我在静静等待着那个答案。
  太紧张了,有那么几个瞬间,我几乎以为自己听到了那个答案。
  然而最后从她优美的唇间吐出的词语却是:“不是。”
  我愣愣看着她。
  “不是我。”她给我一个微笑。真该死,这个女人美得出神入化,经常可以让人忘记她的年纪。她缓缓道:“是刘恺斯自己要杀他的,因为嫌他知道得太多。”
  “刘知道一些又不知道一些,所以他怀疑黄云希知道他的底细,会跟他抢赏金。”
  “就是这样?”体内一股气缓缓泄去,实在难以相信那么神秘的一个人竟然会死在这样一个简单的误会上面。
  “还有一个原因可能是因为你吧。”黄夫人突然一句,听得人心头一颤。
  “为什么?”我问。
  黄夫人微笑不答。
  追问得急了,她就流露出那种“你不是很厉害吗”的神情来对着我。
  黄夫人美得让人忘记了她的年纪,也任性得让人忘记了她的年纪。
  比如说,根本不需要亲自动手取刘姓杀手的性命,她偏偏干了出来。据她所说,一来是想试试自己在训练场练就的枪法;二来想试试亲手杀人的滋味;三来就是不服气有人这么明目张胆的勒索她。
  “我都已经宣布牧星是自杀的,替他遮掩了罪名,他还来勒索我,这样的人怎么不该死!”
  “难道黄牧星不是自杀的吗?”我反问。
  “当然不是。”黄夫人冷笑:“那些理由都是我编造出来替人脱罪的。”
  “那么请问凶手行凶后如何脱离现场呢?”我虚心请教。这是我们几个专业人士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希望她的答案可以扩充我们的脑容量。
  “将那柄手枪固定在某个角度,然后用仪器遥控。”黄夫人不慌不忙的回答。
  臀下的椅子有点不稳,我轰然摔倒了。
  “黄夫人,据我所知,没有这样的遥控手枪。”
  “当然有的,是你们这些私家侦探太落后了,不知道而已。”黄夫人很不屑。
  “刘恺斯告诉你的?他拿得出遥控器?”我反问。
  “他不用拿出来,连大型电器都可以通过遥控器启动,扣板机这样简单的事情根本没有难度。”她很固执。
  “问题是,现场那柄手枪,根本没有安置遥控器的迹象。”
  “是你们发现不到而已。又或者,遥控装置是一次性的,使用后自动销毁。”说黄夫人没有科学头脑,想像力偏偏很丰富。
  “但是……”我张了张嘴,看到黄夫人恨恨盯着我的神色,忽然有所醒悟,及时把后半截话吞回。
  我忽然明白,黄夫人无论如何不能接受黄牧星是自杀而死的理由,她无法接受自己的丈夫这么简单而彻底的抛弃了自己和儿子,义无反顾的前往另一个世界。
  她永远无法接受。
  这才是她杀人的真正原因。
  她惧怕刘恺斯会透露她最不想知道的真实!
  终于我笑笑:“说不过你,看来这种遥控手枪杀人可方便得很,以后警方办案就有得头痛了。”
  黄夫人紧绷的肌肉终于放松,绽放出一个玫瑰一般的笑脸:“那是当然的啊。”
  “只是这种技术大概不会广泛引用吧。”我感概的说。
  “为什么?”
  “因为只有在伪装成那个人是自杀的时候才会用吧,而事前还得给那个人编造必须自杀的理由,多麻烦啊。起码真正的杀手就不会这样干吧,要杀个人不是举枪一击,而是要做那么多准备功夫,想想都觉得浪费生命。”

  “真是觉得遥控这种东西实在是没有发明的必要。”我夸张的叹了口气:“因为除了鼓励懒人继续懒惰下去以外,实在是没有什么用!”
第二十四章:不觉衣满雪
  我想有些事情是可以遗忘的,有些事情是可以纪念的,有些事情能够心甘情愿,有些事情一直无能为力。
  对于恨应该做到遗忘,对于爱应该纪念,对于已经发生且无法挽回的事情应该说服自己心甘情愿,明白无所不能的自己对于光怪陆离的世事也许无能为力。
  从警局走出来时,已是黄昏。
  淡淡的夕阳经过对面玻璃幕墙的折射,使行人拖着淡淡的影子。
  我脚步犹豫,淡淡影子随在身后,自觉似只幽灵。
  突地,我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是重物坠地,连带无数碎裂的尖锐声响。迎面而来的行人盯着我背后的方向发出尖叫。
  我霍然回头。
  警局三楼拘留室的玻璃破了个大洞,在楼层前面的空地上,一地的碎玻璃,扎眼的血花,那个人静静伏在所有的上面,身上一袭整齐的灰色套装一点点的变成灰紫。

  我想向她走去,才一动步,楼内奔出数个警员将现场团团围住,有两个小心的将她翻了过来。
  借着夕阳的余光,我看得很清楚。
  粘着血的苍白而秀丽的脸很镇定,瞳孔直直的盯着远方,唇失去了血色,脱水的鱼一般翕合着,看上去有点痛苦,让人看着难过。但这情形并没有持续多久,她的眼神渐渐的涣散,对不上焦,然后嘴合上,居然最后是一个微微的笑。
  那个淡然又似有点得意的笑一直留在她脸上,我看了很久,直到救护车来到,她被抬上车去。
  她一直是任性而得意的,直到最后一刻依然如是。
  我在行人渐少的长街上往侦探社的方向走,城市华灯初上,地上的影子愈显沉重。
  世上很多事情都没有绝对的答案,有的,只不过是当时的选择而已。
  假如黄云希不是那么希望改变自己的命运,他不会拨通那个电话,也不会发生这许多事情;假如黄牧星不是作出了偏颇的决定,不会刺激到黄夫人采取极端手段;假如黄夫人不是所托非人,反被威胁,最后牵连的人也许不会这么多。
  然后这个世上最缺乏的机会就是“假如”,恰恰好每个人都在关键时刻作出了极端的选择,从而使事情进入了一个死循环,终于把所有的人都牵连其中,最终无一幸免。
  走到侦探社门口,才发觉自己没有带钥匙,这是极其罕有的低级错误,敲门的时候,很有些茫然。
  幸好门很快就打开了。眼前光芒大盛,随即眼前一黑,被拥入一个温暖且颇有骨感的怀抱之中,背脊被拍得“哐哐”响,鼻端是热情洋溢的雅诗兰黛的欢沁汹涌而来。
  “哈,顾倾城你居然还没有死啊!老天爷真是不长眼!”伴随着如此热烈的旁白说明,使我几乎以为自己已经落入蓄意谋杀者之手。
  加上对方一头浓密髦发更填补了除胸膛外的所有空间,令到我有窒息的嫌疑。用力一挣,要脱出对方热情的怀抱,竟是被对方勒得肩部隐隐生痛。
  “该死!”我大声诅咒:“安娜你是要跟我相扑吗?要就一对一正面来,趁人不备算什么好汉!”
  “你都没看到我,居然还认得?蒙的吧!”安娜放开我,讪讪的:“知道你眼睛瞎了,特地来看你有没后遗症。”
  这个损友永远不会说出好听的话来,不过本人伟大的自我调节系统已经进化到随时把她的恶言翻译成发自肺腑的关心之言。
  我淡淡瞥了她一眼:“声音变了,连香水都换了,就是一张狗嘴没变,还是那么臭。”
  “香水?”安娜道:“那是送你的,谁知半路打翻了,洒了我一身。”
  “幸亏!”不知道她为什么选择这款甜蜜蜜,百花齐放的给我,洒在身上我怕给蜜蜂追。
  “你最近时运低,这款可以帮到你。”安娜理直气壮。
  “其实这款很可爱,还可以提升桃花运!”旁边凑过来一张欠揍的娃娃脸,一脸谄媚的笑,正是欧阳晴川。
  看见这一对活宝,想起上次追查寄生物时,这两人不告而别私奔而去,现在却又趁我最狼狈时忽然出现,真令人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
  当下我沉下脸,也不瞧他们,自己噔噔噔走进屋内。
  “苏眉!”我扬声叫:“我们不是打烊了吗?为什么还有这么多闲杂人等在这里?”
  “你说谁是闲杂人等?”安娜抱臂冷笑。
  晴川瞄瞄她,又瞄瞄我,忽地伸出一根手指:“苏眉在那里!”他指着对街的兰柏侦探社。
  开什么玩笑!
  真是有异性没人性的东西!
  种种迹象表明,这位多年老友无法抵挡荷尔蒙的召唤,撇下我这迷途知返的主人,投奔敌国去了。最孰不可忍的是,她竟然深逆吾心的留下这两只活宝来招呼我……
  “一齐过去吧。”晴川说。
  “恕不奉陪。”我没好气。打量着屋内一切,不过是消失了个多月,竟就弄得狗窝一般,不会是睹物思人,将气撒在这上头吧。
  “为你准备了欢迎活动喔。”晴川继续诱惑我。
  “不客气。”我冷冷道。丧权辱国是怎样来的?就是一开始贪了好处,给吃着上,渐渐被腐蚀,直至无法抵抗。
  “算了,不必管她。”安娜示意晴川跟她离开,“虽然她目前还是很重要,但很快就不是了。”
  “喂,你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苏眉还没有告诉你?”安娜笑得很开心:“你的倾城侦探社将会跟兰柏侦探社合并,你们办公的地方会搬到对面去,苏眉说对面那间通爽得多。”

  被雷劈到了,我呆在当地,作不得声。
  “还有。”安娜笑吟吟的:“苏眉还特邀我担任贵侦探社的法律顾问。”
  我知道,某人知道我难过的时候会难以自拔,所以总会准备好一些突兀的心灵治疗药。
  但不得不承认,本次药剂效力过猛,我难以消受。
  安娜的“好消息”令到我几乎当场吐血。
  但人活在世上最重要的能力就是审时度势,一个人跟全世界对抗可以,但千万不要跟自己最亲密的人卖弄原则。
  因为很多时候,你会发觉他们比全世界还重要。
  那晚我不但过了对家,承认了事实,还喝得烂醉。
  醉眼之中,竟然觉得这间确然比原来那间更好。
  如苏眉所说,从此我们扩大了空间,增加了人手,扩大了经营范围,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成为超一流的侦探社作准备。
  我不住点头,最后头一歪,挨住磨砂玻璃内墙滑下半身。睡倒之前一直在想:这样刻意低调实质张扬的装修风格,不会是安娜的主意吧?

  苏眉给我新的环境,新的合作伙伴,新的委托。
  如果我再对过去恋恋不舍就太过分了。
  开始积极的投入新生活当中。
  人就是在遭受不断的打击之后日益强壮的,我觉得自己适应得很好。
  直到无意中看到那个报道。
  关于某知名医学教授的论文涉嫌虚假数据的报道。
  其中有这么一段小字:“对于该论文中所采用的医学数据,医学权威们认为有弄虚作假的嫌疑。从未发现的新血型以及抗体,可能引起全球瘟疫的危险病毒源,对医学界是一个重大的发现,然而却因为研究个体的消失而无法证实。这究竟是人类的悲哀呢,还是科学的悲哀?”
  这篇报道关于那种危险病毒源引起的病况跟我所蒙受的实在太相似了!
  随后,那位医学教授不堪忍受舆论压力,宣告这篇论文并非出自他手,而是出自已故著名传染学权威某医师之手。他受老友临终所托,将此文公诸于世。
  医师的名字令我无法忽视,这正是当日主持解剖黄云希尸体的医师。
  我登门造访这位倒霉的医学教授。
  知道我的来意时,他变成惊弓之鸟,只一力推托这篇论文除了假他之手进行发表外,与他本人无关。
  有些人在面对无法克服的压力时,会将自己的原则感情立场统统抛弃,这位教授无疑也属于这一种。
  我尽量温和的说:“论文里面指出可能发生的病例曾经发生在我身上,得到那种珍贵血清治疗而活命的人是我,我想我有权知道真相。”

  “喔?”教授惊愕的瞪着我,一脸不可置信的神色,忽然间气愤起来:“居然真的有这样的事!”他怒目视我:“你们害惨了我们!”
  拜访完有点神经质的教授,我登上了“蓝色子弹”列车,一直找到当日我登上列车的那节车厢。


第二十四章:不觉衣满雪


  我想有些事情是可以遗忘的,有些事情是可以纪念的,有些事情能够心甘情愿,有些事情一直无能为力。
  对于恨应该做到遗忘,对于爱应该纪念,对于已经发生且无法挽回的事情应该说服自己心甘情愿,明白无所不能的自己对于光怪陆离的世事也许无能为力。
  从警局走出来时,已是黄昏。
  淡淡的夕阳经过对面玻璃幕墙的折射,使行人拖着淡淡的影子。
  我脚步犹豫,淡淡影子随在身后,自觉似只幽灵。
  突地,我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是重物坠地,连带无数碎裂的尖锐声响。迎面而来的行人盯着我背后的方向发出尖叫。
  我霍然回头。
  警局三楼拘留室的玻璃破了个大洞,在楼层前面的空地上,一地的碎玻璃,扎眼的血花,那个人静静伏在所有的上面,身上一袭整齐的灰色套装一点点的变成灰紫。

  我想向她走去,才一动步,楼内奔出数个警员将现场团团围住,有两个小心的将她翻了过来。
  借着夕阳的余光,我看得很清楚。
  粘着血的苍白而秀丽的脸很镇定,瞳孔直直的盯着远方,唇失去了血色,脱水的鱼一般翕合着,看上去有点痛苦,让人看着难过。但这情形并没有持续多久,她的眼神渐渐的涣散,对不上焦,然后嘴合上,居然最后是一个微微的笑。
  那个淡然又似有点得意的笑一直留在她脸上,我看了很久,直到救护车来到,她被抬上车去。
  她一直是任性而得意的,直到最后一刻依然如是。
  我在行人渐少的长街上往侦探社的方向走,城市华灯初上,地上的影子愈显沉重。
  世上很多事情都没有绝对的答案,有的,只不过是当时的选择而已。
  假如黄云希不是那么希望改变自己的命运,他不会拨通那个电话,也不会发生这许多事情;假如黄牧星不是作出了偏颇的决定,不会刺激到黄夫人采取极端手段;假如黄夫人不是所托非人,反被威胁,最后牵连的人也许不会这么多。
  然后这个世上最缺乏的机会就是“假如”,恰恰好每个人都在关键时刻作出了极端的选择,从而使事情进入了一个死循环,终于把所有的人都牵连其中,最终无一幸免。
  走到侦探社门口,才发觉自己没有带钥匙,这是极其罕有的低级错误,敲门的时候,很有些茫然。
  幸好门很快就打开了。眼前光芒大盛,随即眼前一黑,被拥入一个温暖且颇有骨感的怀抱之中,背脊被拍得“哐哐”响,鼻端是热情洋溢的雅诗兰黛的欢沁汹涌而来。
  “哈,顾倾城你居然还没有死啊!老天爷真是不长眼!”伴随着如此热烈的旁白说明,使我几乎以为自己已经落入蓄意谋杀者之手。
  加上对方一头浓密髦发更填补了除胸膛外的所有空间,令到我有窒息的嫌疑。用力一挣,要脱出对方热情的怀抱,竟是被对方勒得肩部隐隐生痛。
  “该死!”我大声诅咒:“安娜你是要跟我相扑吗?要就一对一正面来,趁人不备算什么好汉!”
  “你都没看到我,居然还认得?蒙的吧!”安娜放开我,讪讪的:“知道你眼睛瞎了,特地来看你有没后遗症。”
  这个损友永远不会说出好听的话来,不过本人伟大的自我调节系统已经进化到随时把她的恶言翻译成发自肺腑的关心之言。
  我淡淡瞥了她一眼:“声音变了,连香水都换了,就是一张狗嘴没变,还是那么臭。”
  “香水?”安娜道:“那是送你的,谁知半路打翻了,洒了我一身。”
  “幸亏!”不知道她为什么选择这款甜蜜蜜,百花齐放的给我,洒在身上我怕给蜜蜂追。
  “你最近时运低,这款可以帮到你。”安娜理直气壮。
  “其实这款很可爱,还可以提升桃花运!”旁边凑过来一张欠揍的娃娃脸,一脸谄媚的笑,正是欧阳晴川。
  看见这一对活宝,想起上次追查寄生物时,这两人不告而别私奔而去,现在却又趁我最狼狈时忽然出现,真令人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
  当下我沉下脸,也不瞧他们,自己噔噔噔走进屋内。
  “苏眉!”我扬声叫:“我们不是打烊了吗?为什么还有这么多闲杂人等在这里?”
  “你说谁是闲杂人等?”安娜抱臂冷笑。
  晴川瞄瞄她,又瞄瞄我,忽地伸出一根手指:“苏眉在那里!”他指着对街的兰柏侦探社。
  开什么玩笑!
  真是有异性没人性的东西!
  种种迹象表明,这位多年老友无法抵挡荷尔蒙的召唤,撇下我这迷途知返的主人,投奔敌国去了。最孰不可忍的是,她竟然深逆吾心的留下这两只活宝来招呼我……
  “一齐过去吧。”晴川说。
  “恕不奉陪。”我没好气。打量着屋内一切,不过是消失了个多月,竟就弄得狗窝一般,不会是睹物思人,将气撒在这上头吧。
  “为你准备了欢迎活动喔。”晴川继续诱惑我。
  “不客气。”我冷冷道。丧权辱国是怎样来的?就是一开始贪了好处,给吃着上,渐渐被腐蚀,直至无法抵抗。的217e
  “算了,不必管她。”安娜示意晴川跟她离开,“虽然她目前还是很重要,但很快就不是了。”
  “喂,你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苏眉还没有告诉你?”安娜笑得很开心:“你的倾城侦探社将会跟兰柏侦探社合并,你们办公的地方会搬到对面去,苏眉说对面那间通爽得多。”
  被雷劈到了,我呆在当地,作不得声。
  “还有。”安娜笑吟吟的:“苏眉还特邀我担任贵侦探社的法律顾问。”
  我知道,某人知道我难过的时候会难以自拔,所以总会准备好一些突兀的心灵治疗药。
  但不得不承认,本次药剂效力过猛,我难以消受。
  安娜的“好消息”令到我几乎当场吐血。
  但人活在世上最重要的能力就是审时度势,一个人跟全世界对抗可以,但千万不要跟自己最亲密的人卖弄原则。
  因为很多时候,你会发觉他们比全世界还重要。
  那晚我不但过了对家,承认了事实,还喝得烂醉。
 醉眼之中,竟然觉得这间确然比原来那间更好。
  如苏眉所说,从此我们扩大了空间,增加了人手,扩大了经营范围,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成为超一流的侦探社作准备。
  我不住点头,最后头一歪,挨住磨砂玻璃内墙滑下半身。睡倒之前一直在想:这样刻意低调实质张扬的装修风格,不会是安娜的主意吧?
  苏眉给我新的环境,新的合作伙伴,新的委托。
  如果我再对过去恋恋不舍就太过分了。
  开始积极的投入新生活当中。
  人就是在遭受不断的打击之后日益强壮的,我觉得自己适应得很好。
  直到无意中看到那个报道。
  关于某知名医学教授的论文涉嫌虚假数据的报道。
  其中有这么一段小字:“对于该论文中所采用的医学数据,医学权威们认为有弄虚作假的嫌疑。从未发现的新血型以及抗体,可能引起全球瘟疫的危险病毒源,对医学界是一个重大的发现,然而却因为研究个体的消失而无法证实。这究竟是人类的悲哀呢,还是科学的悲哀?”
  这篇报道关于那种危险病毒源引起的病况跟我所蒙受的实在太相似了!
  随后,那位医学教授不堪忍受舆论压力,宣告这篇论文并非出自他手,而是出自已故著名传染学权威某医师之手。他受老友临终所托,将此文公诸于世。
  医师的名字令我无法忽视,这正是当日主持解剖黄云希尸体的医师。
  我登门造访这位倒霉的医学教授。
  知道我的来意时,他变成惊弓之鸟,只一力推托这篇论文除了假他之手进行发表外,与他本人无关。
  有些人在面对无法克服的压力时,会将自己的原则感情立场统统抛弃,这位教授无疑也属于这一种。
  我尽量温和的说:“论文里面指出可能发生的病例曾经发生在我身上,得到那种珍贵血清治疗而活命的人是我,我想我有权知道真相。”
  “喔?”教授惊愕的瞪着我,一脸不可置信的神色,忽然间气愤起来:“居然真的有这样的事!”他怒目视我:“你们害惨了我们!”
  拜访完有点神经质的教授,我登上了“蓝色子弹”列车,一直找到当日我登上列车的那节车厢。我戴上薄薄的橡胶手套,小心的沿着车门的金属扶手摸索。终于让我找到那个尖锐的突起,手套被刮了一下,登时破了个洞。大概是扶手出厂时就带上的瑕疵,不过凸起半厘米左右,锋利如刀尖。细细看来,尖端稍微带点黑色,表层电镀的颜色已经褪去,上面不知剐过多少东西。
  我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当日就是靠在这里,让这个东西刺了一下吧。之前黄云希一定也经过这节车厢,同样的被刺伤,他身体里的血液通过这个东西传播进我体内。他是来自二十年后的未来人,他的血液是当今未曾发现的新型血,血里的抗体也是现代人不具备的。原本是进化优异的免疫系统,进入我的体内却如狼入羊群,轻松肆意的侵入了血液细胞,势无可挡。
  当日云希如若不出面救我,我是死定了,现今科学根本没可能即场研制出来自未来的细胞侵害。他所救我的血清,很有可能就是他自己身上的血提炼出来的。
  只是他为什么要救我呢?我于他来说,一直都只有破坏没有建设。真是一个难以勘破的难题。
  直到我找到那家给云希提炼血清的科学实验室,难题才得到解决。
  实验室的主人是个矮矮胖胖的长得好似土拨鼠的年轻人,脸上带着终年不见阳光的灰白,谈及云希的时候,语气很明显有着浓重的不甘和淡淡的嫉妒。
  “他用枪威胁我!”他生气的说:“而且现在还没有付钱!”
  “喔,我代他道歉!”我给他一叠钞票。
  “你是他女朋友?”对方那种嫉妒更明显了。
  我摇摇头:“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他要救的人就是你?”他惊叫起来:“不可能!那小子说他要救的是他心爱的人的老妈!”忽然突发奇想,“难道你去韩国整过容了?”
  “……”我站起来,“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等一下!”那家伙在背后喊住我:“那小子怎样了?我可不希望他给我惹上什么麻烦。”
  “你放心!”我往外走,淡淡说:“他永远不会再来找你的麻烦,他在这个世界消失了。”
  我一直往外走。
  发现两旁的街道很熟悉,很容易就找到了当日暂时栖身的小旅馆,还有那家小小的地下酒吧。
  我走进去,今天的电影放的是“情归巴黎”。一套不算很烂俗的爱情片。
  坐下来,对老板说:“来一杯‘晴止星沉’。”
  “什么?”老板一愣,忽然认出是我,眯眯眼睛笑了。
  将饮料送上来时,他问我:“那天被抓的男孩子怎样了?”的cf004fdc76fa1a4f25f6
  我有点不耐,为什么每个人都跟我打听他怎样了,我又不是他的什么人!
  老板看着我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说:“他不是坏人。”
  是,他不是坏人。只有我是。
  喝了一口饮料,几乎吐出来:“老板,味道不对!”
  “哎哟,忘了具体配方啦,那么久的事情。”老板笑呵呵的说:“我再给你调一杯。”
  “算了。”我又喝了一口,“其实现在这种味道也还不错。”
  “真的吗?”老板兴奋的说:“可以放到餐饮牌上作为新品种推出吗?”
  “换个比较容易记的名字吧。”我客观的说。
  “也是,那么稀奇古怪的名字谁知道!”
  不过,话也不是那样说。说不定,二十年后,这杯饮料会因为它的预言作用被载入饮料史册。
  整个下午,我一边喝着饮料,一边看着老电影,一边发呆。
  片子接近尾声,男主角对女主角说:“送你回家?”
  优雅自信的女主角嫣然一笑:“我坐飞机回家。”
  呵,云希云希,你坐什么回家?
  仰头将微苦带酸的饮料一饮而尽。
  什么心爱的人的妈!云希,开什么玩笑!
  走到街上,落日将影子拖得很长,每个人的背影无形带了点疲惫,那种从骨子散发出来的倦意,很容易令人妥协。
  我慢慢的想:其实晴止也算是个好名字。
  如果我有一个女儿,或许会给她起这个名字。

  
谢幕致辞  


这篇文到了这里,算是告一段落,不知各位亲感觉如何?至于我自己,想表现的是一种错位的感情发生在错位的时空,但是写出来居然变成了这样支离破碎的一篇文,实在是件难以预想并且无可奈何的事情。不知诸位是否感受到这种散漫而尖锐的情绪呢?而某顾,能力所限,只能在一地鸡毛当中厚着脸皮给大家散花谢幕了,希望大家多多包含。
  感谢大家在几个月来的一路相伴,尤其是非常认真的英蓝和衣由玉风来两位,两位的长评很有水平,也给了我很大的信心以及激励。用心去看,并且通过留言让我知道的书影暗香、Tezuka、苏果、碧落……感谢你们,抱抱,你们的出现就是倾城存在的动力。一直支持我的小F、瞳自、gogo……谢谢老朋友的不离不弃,以及所有在本篇留言的新朋友,感谢你们在芸芸终生中发现了我,我会珍惜这段相遇相知的缘分。的6

  本年的任务完成,本系列明年再见!
  另:本年只会更新塔罗系列了,请筒子们多多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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