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10 岁以前,爸爸被扣着“反革命”的帽子修铁路,妈妈带着出生不久的我和哥哥姐姐被下放到一个偏远的山村。作为反革命的狗崽子,遭到村里孩子欺负是家常便饭 。 妈妈是方园几十里唯一的医生,经常去其他村子出诊,还要照顾年迈的奶奶,对于我们受到欺负的事无暇顾及,只能任我们在广阔的农村大有作为去了。那时,姐姐已经在乡里上住宿的中学,平常不在家,上小学的哥哥在村里时不时跟别的孩子大打出手,而没学可上的我是他的死党跟屁虫,常常就被捎带着弄得鼻青脸肿。
我刚记事的时候,爸爸部队的老战友辗转来探望我们,送了一只狼狗崽给哥哥,起名叫 “ 虎子 ” 。“ 虎子 ” 是警犬的后代,妈妈把它当自己的孩子对待, 经常会跑好几里路地,到镇上带些杂碎什么的回来喂它。“ 虎子 ” 全身黑色,眼睛上方有棕色的毛,一对又长又大的耳朵,很是威风。 “ 虎子 ”很凶猛,打败了方圆几个村的狗,不到一年就成了远近闻名的明星。 “ 虎子 ” 对哥哥绝对顺服,哥哥快放学的时候 ,“ 虎子 ” 一定会在学校门口等他,然后背着哥哥的书包 跟着他到 处跑 。 哥哥偶尔也会 让我骑在 “ 虎子 ” 身上在村里串门,坐在 “ 虎子 ” 背上的我威风得一塌糊涂 。 因为有了“虎子”,慢慢地村里的孩子欺负我们的少了。
好景不长,“虎子”的名气越来越大,引来了县城里一批小混混,快放暑假的时候他们在学校门口打伤了哥哥抢走了“虎子”。哥哥为此大病一场,后来干脆逃学独自到县城里去找他的爱犬。妈妈为了找哥哥,不得不把我扔到老乡家里也去了县城。一个秋天的深夜,妈妈没有找到哥哥,疲惫地回到家,突然听到门外狗吠,哥哥带着虎子出现在门口。哥哥穿着裤衩,为了拴狗他把皮带解了,在凛冽的秋风里牵着狗,拎着裤子,跑了几十里地。听哥哥说,他跟踪了那些混混好长时间,在夜里他蹲在那家院墙外呼唤“虎子”,“虎子”挣脱了绳子从一人多高的墙上跳了出来,怕人家追,哥哥和“虎子”沿着铁路狂奔。 十二岁的少年风餐露宿,执著地追寻他的爱犬,而“虎子”又是怎样的忠实,冲破了重围又回到主人身边,今天想来,越发难得。寒冷的秋夜,少年的哥哥满脸灰尘,光腿拎着裤子,身边站着自己的爱犬,疲惫不堪,脸上却洋溢着无比的快乐,那个场景象电影里的定格永远留在我脑海中。
“虎子”回来以后,哥哥的生活终于恢复了正常,但是为了不再被人抢,“虎子”不能象以前一样自由自在地在村子里晃了,我也不能骑在它背上威风了,更多的时间,他被拴在院子里。“虎子”对小主人的忠诚让它名气大增,到了第二年春天,几乎全村养狗的人家都想养一条象“虎子”的狗,一时间哥哥带着“虎子”到处给“结婚”,到了夏天的时候,村里满地跑的小狗狗多少都能看出点“虎子”的模样来,可惜的是“虎子”一个也不认得。“虎子”死的那年我上小学二年级,可能是吃了村里撒的老鼠药,反正就是吐啊吐的,最后它匍匐在哥哥脚边还挣扎着舔了舔哥哥的手才闭上眼睛。哥哥哭的昏天黑地,我也哭了,不过看着哥哥那么伤心,我还是纳闷,怎么奶奶死的时候也没有见过哥哥这个哭法。后来我还偷偷问哥哥这个问题,直接被哥哥在脑门上给了两个雷子(狠敲)。
2005 年春节,在全家回到城市二十多年以后,和哥哥一家又回到当年我们生活过的山村里。我们的院子还在,只是已经破旧得没有人住了。我们上过的小学也还在,甚至于那个门楼都没有变,木质的门槛还象当年那么高。哥哥给他儿子讲着当年他的“虎子”接他的地方, 远远地看哥哥坐在门槛上兴奋地笔划,少年和“虎子”又浮现在我眼前。有住在隔壁相熟的乡党们认出了哥哥,把我们一行拉进他家吃饭。一进门,我们真的看见了“虎子”,哥哥也兴奋地几乎跳起来,原来这家人的狗是“虎子”的后代,不过已经是重重重的孙子辈了。
回城的路上,哥哥一直在感慨时间的无情,是啊!当年风尘仆仆的少年,如今已大腹便便。二十多年的光阴化为一瞬间,原以为已经远离的山村生活,因着“虎子”又一次重现在我们眼前。在我们远离的这些年里,“虎子”的血脉一直在山村延续,无论我们是不是会想起,“虎子”的影子都永远留在心里最深的地方,而且会在不经意的时候跳出来,拨动我们的心弦。 就象今天。无论在国内还是北美,十年的山村经历依然是我和姐姐哥哥少年生活中最浓最重的一笔色彩,它让我们学会了忍耐和执著,在我们面临困境的时候,会在心底为我们点燃一线希望,让我们知道时间会让一切变成过去,只有未来在自己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