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hen it is dark enough, you can see the stars.
--Persian proverb
山坡上, 夏天似乎还不舍得离去,放眼望去,这一片高山植被仍以绿色居多,但挡不住的秋色却已在不断渗透,秋风象个淘气的小男孩, 举着杆金笔,东一下西一下胡乱涂抹着, 被笔尖三心二意轻扫而过的灌木丛,树梢上绿叶泛着淡淡的红晕, 抹得重的地方,却已红透了。
1
这个季节,花草大多已枯黄,只有瘦高的火镰草深红色的枝头上还残存着些许粉色的小花,时而风起,将一片开败的灰白花絮吹向半空, 令人想起小孩子们嘟起嘴吹散的蒲公英。lupine花早谢了, 叶子却依然撑开小伞, 呵护枝下低垂的豆荚, 储存着来年的美丽。走这一路, 只见到半串蓝白相间的lupine, 花瓣上虽沾了些登山人脚步带起的尘土,却还固执的开放着, 凉风吹过, 它轻轻点头,象在细述对夏日的眷恋。我停下脚步, 把这季节里已很稀罕的这一串蓝色的惊喜指给身后的Kane,lupine总让我想起蓝天白云,就象此刻的天空。
我们正在华盛顿州Cascade山脉北部的Mt Baker西南坡爬山,这支十几人的队伍分两拨, 我在露营的四人组里, Kane和其余队员不过夜要当天返回。这是我几乎每年秋天都走的老路了, 不同的是,这回肩头多了近30磅的"蜗牛壳",今夜终于可以躺在Baker雪山下望星空了!
2.
Kane在我身后走了一路, 不知何时我们已把大队远远甩在后面, 这是个我很不习惯的位置,往日爬山,总在队尾那一拨里,一则本来就没速度,又爱东张西望, 二来不习惯后有”追兵”的那种压力。这回走在头里,全是让我那三个未来的邻居"逼"的, 我有自知之明,希望这暂时的领先能让我最终不至把尾巴拉得太长。
同车聊一路,发现三位新结识的"驴"伴都很"牛"。Karen一米七五有余的高个,她昨天训练马拉松刚跑了11.5英哩,问她跑多久,说是一个半小时,她说出这话的口气轻松随便得象刚去超市走了一趟一样。戴眼镜的Emma文静秀气话不多,说的却是最近独自徒步阿尔卑斯山10天走80迈的经历,我正暗自嘀咕着自我安慰"10天平均一天走8迈咱兴许没走过, 可上顿法餐下顿意餐的, 晚上又有地方睡觉洗澡多半也行",Emma却又说起她登顶Mt Baker, Mt Adams和冰川救险演习把六尺大汉从冰缝里拉上来的故事。领头的Fred,就更不用说了,没两把刷子,他不会来领导这娘子军。就连Karen那两岁半的狗 摩 西也背着五磅重的双肩包跑得颠颠的, 他(它)的”驴”龄都快赶上狗龄了。一车人都在为小号的Emma从冰缝里钓鱼似的拽上一条大汉的滑稽情景大笑,我却心里七上八下开始打鼓, 遇上这三头牛"驴"加一条狗”驴”做伴,可以学到不少野外生活的实际经验,可这里只有我没啥啥,这趟有苦头吃了。
此刻,趁同伴们在后面忙着摘蓝莓吃,我只好笨鸟先飞一路咽着口水紧往前赶。偶尔看准通红的矮树丛,伸手在里抓一把,也能捞上个把蓝莓或huckleberry扔嘴里解馋,脚下却半步不敢耽误,这里的莓子长得密密麻麻深紫发黑有小葡萄那么大,阳光照到的地方尤其甘甜,Fred带了pancake mix,明天的早餐可以做个最有机的blueberry pancake。
3. 国家森林公园的直升飞机从头顶上飞过,猜一猜,它吊的是什么?回头给答案。
我闷头紧赶,Kane却悠闲自在,莓子不少吃,牛头相机一路卡茬,脚下照样一步不拉,他的Rebel上套了个自制的金属壳子,老是一手护着。这哥们也是头年轻的老驴,他说上周末在山东坡攀岩绳子卡石缝里,折腾到到凌晨两点才到家,这回要轻松一点,就不过夜了, 鼓鼓囊囊的大包却照背着,说是为某个徒步旅行在训练。我几次让他前面走,他都不要,Kane爱说话,他需要个听众在边上。车上同伴们碎嘴 笑 过Kane这张永不消停的嘴,至今我还没觉得他烦,大多数时间是他说我听,偶尔插一句,一个话题说久了,问个问题, 再起个题目,他就会写作文似的往下长篇大论。这小子走了不少地方,兴趣也广, 就这样从 宗教信仰印度聊到泰语意餐再回到户外用品摄影器材, 天南海北有一搭没一搭的耳朵里被他灌 了 一路, 不知不觉中,脚下的路倒也走去一多半了。
4.
我们头上就是Mt Baker, 不过今天她一直浓云遮面,云层下露出只冰蓝色的足尖,那是Easton 冰川的脚丫子 。我已经几次想要摸摸那冰凉的脚丫了,都不赶巧。Kane说,别看Baker常年美容觉睡得踏实,她醒的那些年月里可是一刻不安分,没少往脚下吐些七零八碎的东西,我们现在就走在她吐出来的那些杂碎上。Kane最经典的表情是不管摇头或点头眼角和嘴角总是笑着往上翘,象一大两小三个两头弯弯的菱角。他脸上总是很夸张,说件再平常的事也是眉飞色舞的让人想起Jay Leno, 仔细端详,Kane其实还是有点帅的,可他天生一副滑稽面孔就是没法让人拿他说的太当回事。据说他最让人服气的本事是雨下再大也能把篝火点着了。
5.
说 话间 ,我们走到了Baker冰川雪水吐出的一条急流边。乱石堆上,架了条索桥,左晃右颠的过了桥,透过桥板缝, 看着脚下急流翻卷着混浊的泥浪很过瘾。过这样的桥,比荡秋千好玩, 要不是后有"追兵",真想来来回回走几趟。
6.
在桥上贪玩耽误了些功夫,大队就上来了, 队尾压阵的Fred,提着小像机东照西瞧,和每个人一样,他莓子吃得嘴上脸上姹紫鄢红的,被他赶上后, 我索性放慢脚步做了尾巴,甩掉”追兵”,心里一下轻松了许多,山路上的诱惑太多, 微风中时时传来鼹鼠们呼朋唤友的口哨声,引诱我停步循声去找寻它们在岩石上晒太阳的身影。这淘气的小东西老让我想起小时候看的动画片 ” 蓝精灵 ” 。
7.
快到湖边露营地时,老远就听到 同伴 们的欢声笑语。Baker始终把一张俏脸埋在云雾中,我眼巴巴的望着云层后的雪山方向,口中念着,要是我们一起吹口气能把云吹散就好了。大家一起鼓起嘴做出使劲吹气的样子,然后又一阵大笑。微风吹皱一池湖水,同伴们惋惜的说,可惜看不见雪山倒影。山顶上风卷云游,Baker赶着浓云羊群似的总在一个圈里围着她来回转,就是不挪地方。
午餐时,我拿出trailmix和大家分享, 同伴 们却都推辞说,还是留着吧,在山上过夜食物多留些没坏处。我知道他们后半句话没说,就是留充足的食物以备万一发生紧急情况一时下不了山。有几个队友对去年12月被暴风雪困在山里几天紧急救援的经历记忆尤新, 那回有人还冻掉了几个脚丫子。
摩西不甘寂寞,叼着树枝在人堆里钻来钻去找人玩,Karen把他调教得很好,他几乎从不乱叫唤,看见食物他会眼巴巴的望着你,但未经允许从不动口动爪。一路上遇到挑衅的同类,他也总是摆出副"狗不犯我,我不犯狗"的大家气派, 轻易不出兵。
Fred选的这个营地离水源近,正对Baker, 景色绝佳。他大约50有余,个头不高,却身板墩实得象座小铁塔, 黑里透红棱角分明的面庞上,粗粗拉拉的花白须发剪得短短的,一说话嗓门醇厚,底气十足, 黑白分明的双眸亮晶晶的 闪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说话时却时而透出一缕不经意的柔和 。 Fred咋看都带着种野地里的粗旷, 唯有那腆着的将军肚,不象山里走的trekker, 倒更让我想起那些浪尖上滚的船东 (skipper)。登山/treckking挺耗体力的呀,怎么Fred也能落下个船长式的将军肚呢? 他釉黑发亮的肤色让我忍不住猜测也许早年在他故乡那个东南亚的岛国时他真是个海上的玩家。我海里山里的瞎想着,Fred却已经手脚麻利的点起炉子,烧上热水了。
好几个dayhike的同伴后悔没带过夜的装备,我笑说,这儿没法上Ebay,不过Fred帐篷里还有个空位,想过夜就登记出价吧,床位包红酒和免费耳塞。前几天和Fred e-mail 联系这次露营,他曾担心我头一回背不了那么多,建议我不背帐篷,他帐篷里有空位,他说他鼾声如雷,因此总是为他的"帐友"免费提供红酒和耳塞。我说我要有困难的话,就戴上耳塞和我的"帐友"干杯去 ( “ say cheers to my tentmate's red wine”) ,Fred在E-mail 里一阵哈哈哈,没见面,就知道是个开朗爽快人。我心里明白,自己最基本的家当要背不动的话,就干脆忍痛割爱甭去了,免得给人添累。其实还有句话没说出口的,进山大家分担重量,总有些东西要共用的,可一顶帐篷异性合用,心里多少有点咯哽。不过两星期后露营,为了一位帅哥在华氏十几度的严寒下不至冻成冰雕大卫,我的心理底线终于再次受到考验,那是后话。
Dayhiker们继续去前面山火了望塔,营地安静下来, 我们四个开始安"家"。看来众人一起"吹风"还挺管用, 起大风了,Baker雪山顶上的云雾开始消散,冰美人终于撩开了层层面纱。Emma和我穿过杂树丛间的小道一路吃着蓝莓去勘察,想找一块更干燥避风的营地。坡后一片平整的草地,正对着Baker雪山,往东看,层峦叠障, 山下远近错落着几个蓝色绿色的小湖。我心中暗想,要不是刮大风,这地方一早一晚倒合适做瑜迦,景色比那些DVD丝毫不逊色。
8.
回到湖边,"居委会"紧急会议投票表决,一致通过不搬家,就扎在湖边,虽在风口上,可谁都不愿放弃美景。搭帐篷时,四顶帐篷又一致把大门/窗口错开着正对雪山碧湖, 谁都想早上打开帐篷门就看到曙光初照的雪山倒映在一池碧水中。
气温骤降, Karen穿着羽绒服全副武装坐在"家"门口舒舒服服的晒太阳看书,脚边,摩西下巴搭拉在前腿上趴在他的专用坐垫上,太阳照得他暇意的迷起了双眼。不过毕竟是青少年,坐不多久闲得无聊了就会跑开去,直到Karen一次次的唤他回来。 Karen教我跟摩西握 ” 爪 ” , 我们就算彼此相识了。
Karen是个自由撰稿人,写书评还写技术资料,爬格子赚点过了今日不知明日的银子,养着一家两口和野地里的爱好,干脆连汽车都不要,却存了自行车小船加上两脚来代步。我这会儿很羡慕她手里有本书,昨晚装包时一本书拿进拿出三四回,甚至想撕下一部分带上, 最终也没忍心下手, 一咬牙, 还是没带, 就为少背那半磅。Karen这时几乎有点炫耀的挥挥手里的书说,"这书不错"。我一扬脸冲雪山的方向,"我有大山这本书够我好好读一阵的"。
装包时,左右犹豫,最不该的是把手套帽子给精简了。Fred看我缩头缩脑的双手藏在袖子里,拿出一大一小两副手套让我挑,他总是多带些备用品,以便有人需要,看着粗线条的人,却总很细心的照顾别人。见我伸手去套那副小的,他又说,大的那副更暖和。于是,我就一直套着那副几乎能装下熊掌的大手套大风里坡上坡下围着小湖转悠念我的"书"。
湖边高坡上,有个邻居单枪匹马也在露营,我上坡拍照,一脚没留神,差点踩到人家 ” 屋顶 ” 上。原来他"家"更是简而又简,连"屋顶"都不要,一个bivi sack (简易帐篷)就过夜了,景色却是任何豪宅比不上的。 他和Karen正好是背包露营的两个极端,一个为减轻重量简而又简,牙刷上打眼,多余的背包带剪掉的就是这一类。而Karen却属于不为重量而牺牲太多舒适的那类。但有一点,有经验的露营人再减重量,增加安全系数的用品却是绝不会精简的,尽管有些用具可能每次都用不上,备着是防万一,比如急救用品。
9.
摩西衔根树枝跑来,放到我脚下,讨好的仰起脑袋望着我。我捡起树枝,使劲扔上坡,他冲去把树枝捡回来,放我脚下, 抬头眼巴巴的望着我,好象在说:"我本事不错吧。"我拍拍他脑袋"Good boy! ” 这样几个回合下来回回有人夸, 他的狗ego急速膨胀,越加乐此不疲,我让他使唤得不乐意了,一抬腿上坡顶接着读我的"书"去。
我和Emma象熊似的满山坡转悠找莓子,这里的莓子不多也没一路上那么密。通常哪有莓子,哪就会有熊,大自然的食物链就是这么连着的。Fred说这里晚上不用担心熊,食物也不用吊到树上去。我和Emma登上坡顶,喝住冲到悬崖边的摩西, 顺着摩西狗眼看低的视线,只见谷底深处群山环抱着个心型的深蓝色湖,静静的躺在西斜的阳光下鳞光闪闪, 大山真是有心的,等着人用脚步去量用心去解读。
Dayhiker的队伍从了望塔回来,下山路上拐个弯来和我们告别。有位律师看着四个帐篷打趣说:"看来这邻里争美景的官司钱我是赚不着了,你们这好邻居财产线划得那么清楚, 谁的屋顶也没挡着谁的景。"
我最后一次诱惑,"有留下过夜的没有,日落/日出雪山倒影的美景,再不下决心我们可要涨价了。"Karen帮腔做广告: ” 2 person tent $300 dollars; sleeping bag $350; sunrise over Mt Baker priceless. For everything else, there is MasterCard. ”
呼拉拉的冷风里,有位老兄缩着脖子说:"这天倒找我钱也不住这"。我很阿Q的嘴硬:"今晚要是没和冰川冻一块,等明儿回去把美景上到网上你们瞧着热泪盈眶吧"。 还有一位一步三回头千叮咛万嘱咐我们明早一定要照张帐篷门口看雪山加登山鞋做前景的照片。
营地又恢复了宁静。Fred一直在炉子前忙活着,不停的为大家烧水准备晚饭,却空出一只手套着小DC,时不时捏一张。野地里,我做过烧烤炉前持拨火棍的丫头,这巴掌大的野营炉子让我觉得插不上手。四个人目光一刻不离日落下的雪山,一边三心二意的就着大风吃晚饭。 ” 饭桌 ” 上Fred聊起夏天带着上中学的儿女去冰川公园徒步的经历, 说到有一天背包走了19哩山路, Karen问起他女儿Mary怎么走下来的,Fred狡黠的一笑,露出排雪白整齐的牙齿, "我告诉她是15哩,"眼里却闪过一缕柔情, 笑意随之在眼角刀刻似的皱纹里荡漾开去。
我们接着又讨论美国本土冰川最多的North Cascade国家公园的这些冰川还有多少年就会完全消失, 这是个令人伤感的话题, 大家都不甘心认可的是,照现在这个速度,在我们有生之年,将会看不到夏日里冰雪覆盖的Baker和Rainier! 望着远处Easton 冰川蓝色的脚丫子, 我知道,那脚丫一直在往上缩, 有一天也许人们会再也摸不到那脚尖。。。
我把登山棍插在门两边,笑说这是 ” 门廊 ” 。正要顺手把背包和登山鞋放到"屋檐"下,却发现不知何时都已经给挪到"屋檐"下了,一抬头,Fred嘿嘿一笑:"怕你忘,回头让露水打湿了。"大冷天的, 我心头一热,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在这之前,Fred已经反复跟我说了几回,晚上要是冷的话,一定要把他叫醒,他有"绝招", 这时,又认真的强调一遍。坐在帐篷口仰头看去,暮色中Fred眼睛亮闪闪的,他的身影几乎和他身后夕阳下的雪峰重叠在一起,刚毅粗旷的身躯下却是一颗热情细腻的心,一如冰雪覆盖下的Baker火山。
10.
半个月亮升起来了,挂在营地上空。这是山里一天中最令人兴奋的时刻,落日的余辉在山野沟豁中游走,将冰川雪山镀上粉色,金色,橙色, 紫色, 蓝色。。。 浓墨重彩为洁白的雪峰披上盛装 。 当 最后一丝粉黛褪尽,天空残存着一抹渐隐的鱼肚白。夜色落下帷幕时,山和树慢慢成了一个个黑影,月亮升高退远了,然后,象节日的点点灯火,星星一颗颗亮起来了, 越来越密。 我们冻得等不到漫天繁星,一个个关门闭户早早进了帐篷。临关门,Karen丢下一句,"大冷天里起夜最值的就是看满天星斗。"我打趣说,半夜要是冷,就找她的帅哥摩西来捂脚。
11.
三个女生各入"闺房",Fred却不安份,他指挥我们用头灯照着帐篷,他在外面拍照。这是我很想拍的一个镜头,可实在太冷了,把挡风外套一脱,各层衣服不管是沾了一路尘土的还是浸透几身汗水的能套的通通套身上,一头钻进睡袋,还怕冻着,又撕开了一个大号暖手器,睡袋收口的拉绳拽到只剩个针孔大的出气口,就再也不想动了。牙齿冻得格格直打架, 心中暗骂做睡袋的厂家,说是华氏20度的睡袋,这还在20度以上,穿这么多衣服进睡袋,居然还能冻着我这不怕冷的北极熊。
12. Fred拍摄的营地夜色
风吹得帐篷哗哗作响,象要飞起来,帐外似有千军万马,一时也睡不着,这时才真后悔没带本书。除了风声,山野一片寂静,那些夜行的动物多半都躲起来了, 不一会儿,响起了邻居们此起彼伏的鼾声,那里头最容易辩的就是Fred,如雷贯耳, 果然名不虚传。
时睡时醒,老惦着Karen的话,要起来看星空,却下不了决心拉开帐篷门。也不知过了多久,再醒时,风已停息,裹着睡袋坐起来,先松开拉绳单露两眼,蹭到门边,只摸到一手帐篷门里结的薄冰,一咬牙拉开往天上看,却长吸一口凉气,差点没喊出声来,赶紧捂住嘴 —
一夜大风扫净残云, 墨蓝色丝绒般的天幕上群星闪烁,象撒满了钻石,又似飞舞的雪花, 触手可及, 大风撩开了Baker的面纱,银色的星光依稀勾画出雪山玉体横陈, 玉白色优美柔和的线条轮廓,似夜色中安眠的女神,神秘, 宁静, 微风习习,好似她在轻声呼吸。黑暗中顶峰的火山口依稀可辨,那是Sherman Crater, 很久很久以前,那里曾崩发过滚烫的岩浆,如今冰雪覆盖下的,是一颗依然热浪奔腾的 ” 心 ” 。
在这似梦非醒的时刻半躺着遥望雪山上浩瀚璀璨的星海,让人无法分清天地上下, 那是一种绝非语言能描述的神奇飘逸的感觉,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了,你也成了夜空里的一颗星星,这是一种你想无限延长的遨游星空的享受, 在这寒夜里更是转瞬即逝的奢侈。寒气正把帐篷里不多的热气一点点抽出去,我很想等一颗流星划过夜空,备不住寒气蚀骨,终于眼看着漫天星斗一点一点的消逝在帐篷拉链的夹缝中,很快眼皮越来越沉,缀着满眼星光银河又进入了梦乡。这星空一瞥是如此短暂璀璨,以至当我在晨曦中醒来时,无法辨别昨夜的星空是梦境还是现实。
再醒时,已天光大亮,急慌慌拉开大门,惟恐错过第一抹粉色照耀Baker的那一瞬。营地静悄悄的,灌木杂树上结了一层白霜,象下了场雪,小径上到处都是水晶般的冰茬。
13.
湖面边缘结了层薄冰,我探头到湖面上,清晨的湖水正好当镜子, 乱草似的脑袋边,有个白发光 ” 脑袋 ” , 那是Baker的倒影。
14.
15.
Fred披一身霞光 从坡顶上 走来, 身后初升的太阳勾出他的剪影, 我这才注意到他的小三角架早就搭在湖边,估计已经等日出有一阵了。Emma从帐篷里探出脑袋说,凌晨时她依稀看到Baker的登顶路上有一串头灯闪烁,她纳闷这季节还有人登顶。我心里格登一下,最想看的一景,居然给冻忘了,就为这还得再来这里过夜。
16.
17.
” 狗仔 ” 摩西在我 ” 闺房 ” 门口探头探脑, 他看上了我的相机,伸出舌头来舔镜头。他妈说他一夜睡得很老实,昨晚睡时是什么姿势,早晨还是那个姿势。Karen真不易,自己背了近50磅的包,心疼摩西, 舍不得让他背到他的限额, 摩西过舒适 ” 山居生活 ” 的垫子枕头保暖衣服却一样没精简。
18.
晚餐泡的那包速冻泰餐没吃完, 天然冰箱保存了,加点Fred煮的开水,正好当早餐。不用顿顿能量棒当美味佳肴,又有热茶,已经足够奢侈了。吃饭工夫,我问Fred,昨晚我要真冷的话,他的"绝招"是什么。他说他会起来烧水,灌在水瓶里取暖。我吐吐舌头,幸亏不用半夜里把他从热帐篷里喊出来,又上一课,在野外,每个个人的行为都更大程度的放大了,要是自己准备不充分的话,就很可能拖累同伴。三个同伴一路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每次爬山都遇到不同问题,每次都学新东西,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早晨我们继续往山火了望台走,冻冰的山路踩在脚下吱呷作响, 晨雾中, 初秋的朝阳透过 淡淡的 雾气照在 灌木丛上, 红彤彤的 枝叶舒展开来, 晨霜融化后叶尖上 缀满了晶莹的露珠 ,象一颗颗 七彩 的水晶, 随我们的脚步 颤动着, 闪烁着。
到路边蓝莓密集处,Fred一声令下,"Snack time! ” 其实不等他发话,我们早就一路不停的在吃,连摩西也不拉下。Karen说他前世准是头熊,没见哪条狗那么爱吃蓝莓的, 我们把紧靠路边容易够到的树丛专留给他, 有时候,我采颗蓝莓往空中一扔,他会跳起来张嘴准确的接住, 然后用分明带点炫耀的眼神飞快地看你一眼,就又迫不及待的埋头到蓝莓丛中去继续猛吃。我们人的吃相一点也不比狗强,四个人都是双爪齐下,左右开弓,根本顾不上说话。我算明白了,要靠这么一路往嘴里采蓝莓我们永远也不可能有剩的带回家做blueberry pancake或pie。
19.
悬崖顶上这个山火了望台有限的空间可供早到的露营人在里面过夜,好歹不用搭帐篷了。外面两人宽的狭窄露台上横七竖八摊着几个睡袋,屋里火炉边上三位帅哥牌局正开得热乎,我指指桌上的记录,"这是决定谁来给晚餐/酒吧买单?"哥仨异口同声的说:"我们下山还赶得上去Oyster Run。 ” (注:Oyster Run 是每年夏末在Anacortes, WA举行的摩托车好手大聚会)这三位真是什么都不拉呀。最令人咋舌的是昨晚大风里这近两米高的哥仨就在外面悬崖上那么狭窄的露台上睡了一夜,要知道那是在Baker的冷眼下, 零度以下的气温。问他们睡得如何,三人老老实实的说,两个基本没睡,一个打呼震天响。又问如何保证睡着了不滚下悬崖,这仨说是三人抱在一起。随后又添一句,"其实屋里的人请我们进屋挤挤,是我们自己没要进去。"两人又一致指着那打呼的说:"真想把他推下去。"Fred听了,笑着轻轻的摇摇头。
20.
从了望台上望去,冰雪覆盖的Cascade群峰一揽无遗,Mt Baker 和两姐妹峰近在眼前,往南可远眺Mt Rainier (14,410 feet) 和Glacier Peak ( 10,541 feet) 。 西面地平线上是Puget Sound海湾,据说夜晚Bellingham的万家灯火依稀可见。
21. Glacier Peak ( 10,541 feet)
告别"邻居"下山,回到营地拆帐篷,每次露营,拆营都是我最痛苦的时候,亲手建起的"家",又得毁了,总有那么点不舍。败了"家",背包又回到肩上了,昨天背了一天,肩膀几乎没什么感觉,今天也没提抗议,心里很宽慰,又跨越了一个界限,离未来远方的那个旅途又走近一步。
去Easton冰川的分叉口上,我们扔下背包轻装前行。沿冰川坡顶的小道很窄,多处都在风化松塌,一步踏错,就可能滚落到冰河谷中。一路迎着雪山群峰走去,清澈无云的蓝天下Baker顶峰的冰雪在阳光下亮得刺眼,初秋的微风传来口哨声,那是"蓝精灵"鼹鼠们又在呼朋唤友,准备山野里的下一个聚会。
22.
23. 我们又一次错过了Easton 冰川的脚丫子。回望昨日刚走过的吊桥,竟有一种隔世的陌生。
下山路上,摩西一路奔前跑后的忙碌着,每走一段,他就会停到路边,两眼前后打量着,把每个人都看一遍。等我看明白他在干什么,由不得乐了。他那来回奔走不让一个人落单的认真架势,和看着我们两眼数数的神情, 分明是把我们当羊群来看管了! 他不是纯种,但一定流着牧羊犬的血液! 我们这群"羊",就这么在牧羊犬摩西严厉的目光看管下,一路嘴里吃着蓝莓往山下走。
24.
再过冰河,河上混浊的急流奔涌低吟着从巨石上冲过匆匆往山下走。我赶到时,同伴们已经到了对岸,Emma没带登山杖,正脱了鞋袜倒两脚冰冷的雪水,Karen毫发不湿的过了河,这时为我加油:"没问题,你能过。"Fred却坐在河边大石头上,一言不发,只是一手拄着登山杖,歪着脑袋看着我微笑,目光中是鼓励, 又好象在说,你别无他路。我把挂在脖子上的相机装进背包,万一人落水,相机还多一层保护, 一边暗想,背包在身多半会影响平衡。手里卷着裤腿,一边眼睛看好了每一步的下脚处,踏着石头过河时,有几处差点就一脚滑进水里了。靠着两手登山杖左点右撑,来不及多想掉进河里会冲到哪里,人倒已经过了河。低头看脚下,一只鞋被打湿了前掌,Fred问我第一次背包露营感觉如何,我指指脚尖:"I just got my feet wet, literally. I am coming back! ” ( 我刚浅试背包露营,我还会再来)
来年秋风又起的时候,我会再来,再品尝凝结山野精华的果实,吹着口哨加入”蓝精灵”的合唱, 再看日出日落, 仰望冰山上璀灿的银河,还要用睡眼惺忪的目光去搜寻黎明前登顶Baker 雪山的闪烁的头灯,当然,还有Easton冰川冰凉的蓝色脚丫。。。
谢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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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这句话: Life is not measured by the number of breaths we take but by the places and moments that take our breath away。
你经历的就是这样的时刻 (the places and moments)。
文字和图片美丽的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