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气温骤降,早晨开“门”,就见帐篷上白花花的挂上了一层薄霜,更糟糕的是,一早发现睡袋上一滩湿漉漉的水,这是由于帐篷里的潮湿暖空气遇冷凝聚成水珠造成的,其实要是临睡前把双层登山帐篷的透气窗拉练开一条小缝让空气流通就会好很多,可一疏忽就忘了这事。这个问题的严重后果是鸭绒睡袋受潮后会失去保暖作用。这下我真的需要个大太阳好好晒晒睡袋!
我这正担着心,对门 Naga 嘴里吐着雾气哆哆嗦嗦出了帐篷。不用问,看脸色就知道他又受了半夜冻。昨晚担心他夜里冷,我给他出了个没办法的办法,让他找向导和他合帐篷,两人肯定要比一个人暖和得多,可他不愿意。我暗叹口气,回想起那时以为 Naga 是女生,为减轻重量,还和 Thomas 提议过跟“她”合帐篷。其实在山里,安全和防寒第一,异性合用帐篷的不便就变得微不足道了,可想想 Naga 多半没法接受,我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每天走这么多路消耗体力,既要对付高原反应,又得抗严寒,这可真够他受的,但我们已经黔驴技穷 - 能想到的法子都用上了。
早饭桌上,Josh 又活蹦乱跳的话也多了起来,他专为昨天一度发脾气给大家道歉,高原反应和疲劳都会引起易怒暴躁,可一下到 3900 米,大家就都脾气 “变好”了。我笑说,要以后两口子吵架的话,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赶紧降低海拔,要没山的话,就下水,要不摩天大楼的电梯坐上去,再坐下来,没准顺梯下就典出于此。
Kibo 主峰近在眼前 - 太阳照样升起
天寒地冻的早晨,各团的背夫们忙碌之余又在此起彼伏的唱歌跳舞,有一种说法,背夫们衣着单薄,因此常靠跳舞来取暖,这轻松欢快中承载着的苦涩艰辛常让人觉得很无奈,巨大的反差时时压着人的心和脚步一样沉重。营地那头的歌舞队伍还在不断壮大,英国团 30 多个精力旺盛的大学生加入了载歌载舞的行列,太阳正从 Kibo 主峰东面缓缓升起,耀眼的阳光暖暖的撒到这一片山谷里,照在那一张张肤色各异忘我欢笑的年轻面庞上,没人介意那过于夸张的舞姿,气喘吁吁的歌声,随着歌声越唱越响亮,舞圈也开得越来越大,就象 dendrosenecio kilimanjari 的叶子随太阳升起而舒展 ,也许人就是得把忧虑压抑姑且搁置到一边,放开矫健轻快的舞步驱散严寒和艰辛。
阳光下舒展绿叶的dendrosenecio kilimanjari
又要出发了, Thomas 领头,我们一齐把手伸出去,碰碰拳头 - peace ,按按心口 - love ,高举右手 - happiness ,这是 Thomas 的非洲式问候, peace , love , happiness 。。。只有当一双双手黑白相间放在一起的瞬间,我才会短暂的意识到我们肤色的差异,忘却差异的这种感觉特别的美妙,和平,爱,快乐,Thomas 发自内心的美好祝愿,走遍天涯不论肤色人们最纯真的情感和向往。。。
今天一上路就先要爬“墙头” - Barranco Wall (或称 Breach Wall ),因为总是早饭后爬的,又称 Breakfast Wall 。这段路名符其实的陡得像堵墙,需要手脚并用,包背了几天,都快长在身上了,肩膀也早已对那重量麻木,但爬“墙”前,我还是认真检查了一遍,把松的带子紧了又紧,生怕一不小心挂在哪儿把人带下去。跟前几天的山路相比,这“墙”多了份挑战少了点单调,事实上要是不恐高的话,双手扒着石壁脚踏稳再迈出下一步,对我们空着双手的来说,它并不象人们说的那么难。
Josh和Nguyen在前,Eliezer殿后
下面这几张 Barranco Wall 的照片都是Thomas 照的,每次遇到险的地段,他就会把我的相机接过去,做兼职摄影师。我开玩笑说他这摄影师出不了大作,因为我们做他的模特不合格。
背夫们头顶着形状各异囊括衣食住行的巨大包裹镇定自若的沿着崖壁上往上攀,而他们常是一只手甚至双手扶着包裹。一不小心失手失足或者衣物挂住的话下面就是几百米深的悬崖。。。(Thomas摄影)
细心的Thomas专为我照的这张 - 远望白雪覆盖的Western Breach, 昨天由于改线我们没走近那里。(Thomas摄影)
正是高峰时间,Barranco Wall 乞力马扎罗式的交通堵塞。平常我们总是让背夫们先走,但在这里, Thomas 让我们见缝插针赶紧上,因为越等就越堵。正等着时,就听身后一阵嘭嘭作响,也不知哪个背夫身上没系好的一只粉色塑料桶蹦跳着沿陡壁滚了下去,在深谷里发出一串回音。几个背夫就忙着在狭窄的崖壁上放下大包要想去救那桶。这一幕真是看得人心惊胆战!
水桶终究也没被找回来。到“墙头”休息时,大雾又起,几步开外,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墙头”上几乎寸草不生,都是光秃秃的巨石,刚跟着主人爬了“墙头”的这只背篓或许也需要歇口气。
今天一路我们四个要做一个很关键的决定:是走五公里到下一站 Karanga Valley 营地(4034 米)还是继续走到Barafu Hut 营地(4662 米)扎营。这个决定将直接关系到我们登顶的时间是一早还是半夜,以及徒步长度是六天还是七天,可人算不如天算,到底走到哪儿,还得看我们的体力和高原适应状况。这种“走着瞧”的灵活性或许是乞力露营徒步线最大的优点,要是走 Marangu 线住木屋的话,行程就基本上定死了。
上了墙头,又下墙头,这一段高低起伏,一时上荒漠( desert ),一时下沼地( moorland ),植被也随之变化。有意思的是,因为是绕山走,我们这时反而离 Kibo 主峰越走越远了。
沼地里的 Carduus Keniensis ,盛开在荆棘丛中的鲜花
荒漠里火山灰覆盖的山坡,只有最顽强的生命才能在这里生长。
书上说这一段我们左手应该是风光无限的乞力冰川,我们只有雾里看花想象了,不知道错过了什么,也就不掂着了。 穿着红装的Thomas正好锦上添花。
又见 dendrosenecio kilimanjari
Karanga 山谷边的龟形巨石,许多年前,这里曾是背夫们过夜避寒的栖身之所。
Karanga 谷底的溪流,是我们这一路最后的水源,从 Karanga 营地一直到 4600 米的本营 Barafu Camp ,用水全得靠背夫们从这山谷里一桶桶顶上山。我提议我们每人把自己的水袋装满溪水背一点上去, Thomas 把我“骂”了一通,说我出馊主意,他说我干脆给你个背夫的大水桶,派你来背水。
过了这个大坡,就到了 Karanga 营地( 4034 米)。热水,帐篷,和热乎乎的午饭已等在那了,这真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腐败日子。
一见到搭好的帐篷,我们马上就松了口气 - 向导们已经做了决定,今天不用继续往 Barafu 营地走了。这是这些天里最轻松的一天,也是海拔升高最没有成就感的,早上到现在,上至“墙头”下到谷底的折腾,我们只增了48 米。四天功夫,沿着山转了多半圈,我们已经转到正南坡了。
Karangu 营地这宝贵的小半个休息日,使我们在登顶前得以养精蓄锐。放下背包后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睡袋晒太阳。隔壁 Josh 知道我在盼救星似的盼太阳,就大声广播,“太阳出来了,晒睡袋啊!”我赶紧敞开前后“门窗”。风来了,云走了,就见太阳公公他老人家温柔的露出个披轻纱的小脸,没等我拉出睡袋摊到“屋顶”上,羞羞答答的就又躲云后去了。这样和太阳捉迷藏的游戏玩了两个回合后,我怕下雨,也不敢把睡袋摊在露天里,就索性摊开睡袋开着 “窗”躺下了。
我的“山居”前“窗 “可观山,后“窗”将 Moshi 收入视野。天气晴朗的时候,躺在这里,可以象“走出非洲”中的女主人公 Isak 似的感叹:“I had a farm in Africa, at the foot of the Kilimanjaro... ”(注) 。 可整个下午云层象一个巨大的盖子,把 Moshi 捂得严严实实,主峰更是一片云雾笼罩。眼前只见满坡的大石块, 一片棕灰的单一色调加上连续几天缺觉,我很快就在耳边嗡嗡的 Swahili 语催眠中,进入半睡眠状态。阳光时时穿过云层钻进纱窗撒在脸上身上, 象小孩子暖暖柔柔的手,偶尔睁开眼睛的时候,总是充满希望的向前窗山那边望去,除了云雾,只看见几只小鸟在石头间蹦跳着忙忙碌碌的觅食,我试了几次,却始终没法捉住它们敏捷的身影,我羡慕这小生命在空气稀薄的高山上还能蹦得这么轻松,鸟儿应该是不必担心高原反应的。
穿过云层忽隐忽现的阳光终于将睡袋晒干了,在高山上,我们毕竟离太阳更近。
Nguyen,Naga ,和 Josh 。晚餐桌上我吃到了一生中最珍贵的西瓜,看到这张照片,我就会想象那个把西瓜背到海拔 4034 米的人。
走出餐厅帐篷的那一霎那,我们每个人都轻轻的喊出了声。。。 Kibo 主峰静静的躺在星光闪烁的夜空下,近得就象在几步开外。在人们都进帐篷后,我找到一块较为平整的石块,在相机下垫上那本书“提卡的火焰树 - 非洲的童年回忆”,按下快门,试图记录下我的非洲回忆。
那个风疏云淡的夜晚,在 Kibo 的目光下,我久久的倘佯于乱石间,山下 Moshi 的灯光璀璨如头顶的星空,丝绒般的深蓝色夜空里轻轻划过一颗流星,我忘了许愿。宁静的夜空里微风送来轻轻的 Swahili 说话声,我不再感到空气稀薄,寒气蚀骨,这一夜的 Kibo 不再冷酷,而是冰清玉洁,宁静安详,我甚至忘记了登顶在即。
在非洲,我度过了许多个美丽神奇的夜晚,这一夜将永远珍藏在我的记忆深处。
注 : Isak Dinesen ( Karen Blixen )“走出非洲”发生在肯尼亚,她书的原文是这样开头的 -
“I had a farm in Africa, at the foot of the Ngong Hills. The Equator runs across these highlands, a hundred miles to the North, and the farm lay at an altitude of over six thousand feet. In the day-time you felt that you had got high up, near to the sun, but the early mornings and evenings were limpid and restful, and the nights were cold. ”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