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壁虎

九江，在江南之西，也算是江南吧。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之景也平凡可見。其江長湖繁，夏天荷花田田滿目，卻是很悶熱。

那時節，即使是城里人，也沒幾家有電風扇，遑論空調。晚上通常在露天納涼眠息。三伏天，黃昏裡，用杉木桶打上幾尺井水，潑灑在庭前。給白日曬熱的地降溫、去塵。搬出竹床睡榻擺好，也一一用清涼的井水擦過。熏上蚊香，拿出蒲扇。八方瓜兒用井水驚鎮好，使之涼而脆。

備好了這些納涼之物，暮色就很濃了。晚飯一般也在露天吃。虎皮辣椒，冬瓜湯都少不了的。但米飯每人只有一碗。飯罷，各行其是。孩子們一般都一放下筷子，就風一樣跑去玩兒，官兵捉強盜之類的遊戲。

少時的我，好動而寧靜。有時會偏處一隅，獨自格物奇想。最喜看壁虎在牆上游走。那警覺、迅速、靈巧。大人說，壁虎愛鑽縫隙，千萬別靠太近，免得被鑽進鼻子、耳朵。而我喜歡近前觀察。但有時，壁虎是不動的，靜極。伏在黃昏的牆頭，就像雕塑。猛然間，它的小口一張，細舌箭鏃一般射出，勾住一隻飛過蚊蟲，迅速吃下。這時，我的嘴也是張得大大的，把大人們有關壁虎會鑽縫隙的忠告忘到爪哇國去了。記得有隻壁虎，被弄斷了尾巴，不招其同伴待見。常常獨自活動。我常常透過夜色與它對望，它腦袋很大，有些過大，和纖細的身子不般配。它的眼睛憂傷、晶瑩。後來，它的尾巴重新長出來，不知去向。我從不曉得，壁虎住在何處。有時，看見它們往瓦縫隙一鑽就不見了。那時的屋頂，由青瓦片疊成。上有長年累月的積塵，雨水洗刷後，形成一個個小沖積平原。那裡生長著小叢林般植物，開著瓦花兒。在風中搖曳，煞是好看。

天完全黑下來時，男人們放下楚河漢界的捉對兒廝殺，婦人也就終止了家長里短的閒話，四處喊孩子回來困覺。人聲漸息，人們安靜地臥在竹床上，或看星斗，或默神。要是有彎月在天，大人們會告誡，別用手指月亮，否則耳朵會被它割傷。天更靜，夜如幕。四下蟲鳴，還有蝙蝠在空中輕嘶。半夜露重，要搬回室內睡的。那時年少，貪涼。常在戶外睡到天亮，一身露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