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能设计论(Intelligent Design)中一个有名的命题是——“如果一个系统具有不可化约的复杂性,那么它的形成过程一定有设计因素的参与”,在提及这个理论所招来的种种攻击之前,先说一下它是怎么回事。常识(不是真理)告诉人们,一个复杂的机器不太可能是在没有智力或计划指导的情况下自发生成的——但是达尔文认为不完全是这样,至少生物的复杂器官完全可能是通过这种途径而生成的:比如要解释眼睛这样的复杂器官的生成,就可以从一个简单的感光点为起点,以后由于变异,这个感光点很可能被附加一个结构,如果这对它的功能有微小的增进,则这种复杂度轻微提高的系统(相比只有感光点的状态)就可能通过自然选择的考验,以后再依此类推,经过漫长的积累,就可能出现极度复杂而精巧的器官,因此有像人眼这样的器官存在是不足为奇的。
问题在于达尔文所说的那个“简单的”感光点其实是高度复杂的结构,而且就它现有的运作方式来看,如果它的某个“零件”或“工序”出了问题,那么感光的功能就无法完成了。这样看,达尔文对眼睛起源的解释似乎偏离了重点,就算眼睛真是按他所建议的途径发展而来的,那么他还是没有解答我们最感兴趣的问题。这就好象一个人解释他面前那台电脑的“起源”时,仅仅说“把机箱和显示器连起来,这台电脑就产生了”。Darwin's Black Box一书提到了这类问题,并且断定作为“不可化约的复杂系统”,其产生过程必有设计因素参与。
现在说说对irreducible complecity(简称IC)这个理论(以及整个ID论)的两种异议,它们的共同目的是置疑ID论及其内部假说“IC表明设计”在科学上的合法性。(一个理论也许最终被证伪,但它在内容和格式上可能没有违反科学的规范,如哥白尼那种保留了本轮概念的日心说;但有些理论形同巫术,不必用实验去验证,而是根据其形式就可以判定它不在科学的范畴之内)
这两个异议分别是:1)智设论其实就是空格神论(God of gaps theory,科学暂时无法解释的未知与空格处用神的作为来填补) 2)如果凡是不可化约的系统就需要被设计,那么设计者自身可以“化约”吗?是不是这就意味着上帝自己也需要被某个设计者来设计呢?——这后一个问题在神学上很好回答,但反设计论者的目的就是要表明“不可化约的复杂性证明设计”这个理论只是神学理论、或者是科学与神学的某种怪异结合——总之不是标准的科学理论。
这类异议还衍生出一些亚分类,这里我要直接剽窃方舟子的原话了(但我会做一些次序的调整,大家也可看他的原作
自然神学的基础是“来自设计的论证”:世界——特别是生物体的构造——是如此复杂而有序,它们不可能是随机自然形成的,而只能是由一个智能设计者有目的地创造出来的。佩利在其著作中生动地论述了......“手表类比”......设想你走过一片荒野,脚踏在石头上,你可能会假定这些石头一直就在那里,而不会追问它们是怎么来的;但是如果你在地上见到了一块手表,你就会奇怪它怎么会在那里,而且你知道这块手表不可能是自然而然地出现在那里的,一定是由某个手表匠制造出来的。他由此推论说:“在手表中存在的每一个加工的迹象,每一个设计的表现,在大自然的产物中也都存在着;并且,大自然的产物远胜手表,超出了一切人为的计算。”
戴维·休谟(David Hume,1711-76)......驳斥了“来自设计的论证”......(1)从逻辑上看,“手表类比”是一个前后自相矛盾的类比,它先假定大自然没有加工、设计的迹象,所以在荒野上手表才会显得突出;但是它马上又假定大自然充满了加工、设计的迹象,所以才象手表一样需要有一个设计者。......(2)“用高级标准来衡量,这个世界是有缺陷、不完美的,是某个幼稚神灵的首次粗浅尝试,然后由于对其成果感到羞耻而抛弃了它”,换句话说,我们无法用这个不完美的世界来证明万能上帝的存在。
事实上,科学界的反设计论者对他们对手的观点有严重的误解或者曲解(误解的可能性大些)。他们认为ID论者只是为证明“有一个设计者”,以便把生命起源和物种产生的课题排除在科研的范畴之外。然而ID论者实际上一直在强调自己的理论是科学、不是神学,而且声明ID只研讨设计本身,不探讨设计者——所以,至少在名义上,双方都同意生物的起源和演化是个科学问题。(只是双方对科学的理解有一些不同点——但也有很多相同点)
甚至双方都同意只提及自然因素——这可能令许多人吃惊,因为大家理所当然的认为ID论应该是以超自然因素为核心的。显然,这里又涉及双方对“自然事物”的不同看法,我们以下将会细说,不过请注意,公认的“自然事物”也可能会使人产生哲学联想,比如时间、空间、粒子......而对犹太/基督教传统来说,万物都在见证上帝的大能和神性。
要澄清误解,就必须先澄清一些神学辞汇的真实含义,因为某些关键词既被用于神学表述、又有其日常(非神学)含义,反设计论者在剖析对手的观点之前,常常因为词义的混淆而无法明白对手的观点到底是什么。
我们不妨再拿休谟对设计论的另一点攻击来作为引子,(继续引用方舟子)
“他集中抨击把大自然与人造物做类比这样的论证:大自然和人造物并没有可比性,大自然有可能像植物那样成长,或像动物那样发育,而人造物却是死板的”
------笔者按 我们在这件事上惊奇的发现:自然神学家佩利比无神论者休谟更贴近现代科学的精神,对生物体的本质的看法更少一些神秘主义色彩。这也提醒我们相信,今天的ID论者有可能是真的想对自然科学有所贡献,而非打着科学的旗号来实施所谓“阴谋”。
“1277年3月7日,巴黎主教Stephen Tempier谴责了219条亚历士多德的命题,从而清除了关于创造问题的决定论和必然论观点。.....宇宙的存在被看成是可能的但又是不确定的....宇宙的本性也同样被认为是不确定的,而上帝能够自由地在无限可能性中创造出特定形式的世界。因此宇宙不是必然如此的,对它的认识也是通过事后的研究才能实现。”
。。。Bishop Stephen Tempier of Paris who, on March 7, 1277, condemned 219 Aristotelian propositions, so outlawing the deterministic and necessitarian views of creation.
These statements of the teaching authority of the Church expressed an atmosphere in which faith in God had penetrated the medieval culture and given rise to philosophical consequences. The cosmos was seen as contingent in its existence and thus dependent on a divine choice which called it into being; the universe is also contingent in its nature and so God was free to create this particular form of world among an infinity of other possibilities. Thus the cosmos cannot be a necessary form of existence; and so it has to be approached by a posteriori investigation.
“受造界的结构与法则中必然也满有神性的特征......神自己是「复」性的,因为他是「三」一的神,耶稣也以复数的「我们」和「是」来表达他和父神的存在状态[约十七21;十四23];所以,神创造了一个多样性(pluralistic)的世界(诗一○四24),后者的多样性是神性在被造层次上的彰显!......神有运动的特性、有空间性并集合性,和以上所介绍的数量性相仿。就运动而言,圣经用许多方式描述神的活动:他活着、他说话、他审判、他休息等,他也在三一中行动,如父爱子、父生子、父差遣圣灵等;我们可以说神在永恒中的行动是世间运动的动因。神也具有空间性......「道与神同在」(约一1)、「永远长存名为圣者的如此说:『我住在至高至圣的所在…』」(赛五七15),还有「保惠师…是从父出来真理的圣灵」(约十五26),这些都是有关神自身的空间性描述。
我们不当犯「以被造界所能理解的概念制约神」的错误(例如,受造界的人不当以受造界的空间来理解圣灵如何能从充满万有的父中「出来」);反之,我们应当认定,我们对......空间的理解是出于神的治理留在受造界中的印象。”
[1] 随机性是针对人类在科学上的认知能力所提出的概念,与之相对的是“决定性”或“必然性”,人如果想通过常规的科学手段来预测下一刻要发生的事,那就必须相信:条件与结果之间满足一种确定性的关系,好比一个函数,当下的所有相关条件是“自变量”,而只要自变量被确定了,那么函数值就该是唯一的。换句话说,如果两次输入相同的自变量值,那么这两次的函数值应该是相同的——假如即使自变量相等,函数值也不一定相等,也就是说相等的自变量不对应于固定的、唯一的输出结果,而是有多种可能的函数值,那就是某种随机性了。
假设我们做了一个实验,得到一个结果,下次我们做相同的实验,并且使一切条件(科研所涉及的常规条件、而不考虑魔鬼一类的事物)与上次完全相同(理论上,假设我们真的做到了这一点),但这次实验结果却未必与上次相同,那么我把它称为一种“本体性的随机”,但这不是说上帝也无法预知其结果,而是说这不是人类科学能够处理的问题——因为如果科学要预测什么结果,就必须以规律的存在为前提,并且这个规律必须是稳定的、不会在短期内发生变化——但如果“本体的随机”真的存在,那么这世上就会有这样一类事件和领域,它们本身就是无规律的(而不仅是未被发现规律)。这不是说它们对于上帝也是不可知的,相反,上帝完全有主权把它们定规成那个样子,使得科学在这些事情上完全没有预测能力。
但这也不是说这些领域完全与科学无关,因为固然同一自变量可能输出许多不同的结果,但每种结果的概率与自变量的数值之间却可能存在一种确定性的关系,所以,随机的事件可以做统计性的探讨。
世上真的存在本体性的随机吗(按照我自己的定义)?我们可以不理这方面的争论,因为世界在宏观水平一定是确定性的——但是在实践上来说,由于人在信息上的贫乏和能力的有限,宏观世界的许多领域也只能暂时(甚至永远)作为随机事件去研究。
具体到上文所提到的“随机”,是指生物从非生物起源并演化至今的整个过程的机制表现出了随机性,这是一种外表特征,是观察者所获得的印象。请注意,这里不是说最终结果,而是针对机制来说的。当然,这“整个过程”的多数细节还只存在于学者的想象当中,而且不同立场的人对此也有不同的预期。
在注解这部分,将探讨ID论对神学层面的问题有哪些暗示,前面对“随机”的讨论与此有关。
前面说过,科学只能研究一个已经生成的世界如何运作,而不可能真正处理“宇宙来源”的问题,尤其对于达尔文那个时代的人来说,相信宇宙的历史无限久远才是主流,那就谈不上有何“起源”。但与其它的运作过程相比,生物的演化及地质环境的变迁过程确实给人很不同的印象——它是不可逆的,不像天体运行或很多生理机制那样具备循环性。其实,“演化”的本意仅指不可逆的变化,比如衰老与死亡,当然,还有从一个受精卵发育到成体这类更有“正面意义”的过程。
一个“不可逆”的过程,换句话说,这个过程是有方向的,这就暗示“起点”和终点,而“起点”则似乎等同于“起源”(所谓“今天这一切是从哪里来的?”)其实很多唯物主义科学家的真正意思是,这个不可逆的过程既没有起点、也未必有终点,这样来说,所谓“进化论对世界的起源做了解释,排除了造物主的必要性”这类说法其实是因词义的误解而产生的。进化论仍然是在描述世界的运作过程而非产生过程,对于时空物质本身的起源,它要么是置之不理,要么干脆否认有起源这回事。
例如,问一个人他是从哪里来的,也许他回答“从北京来”/从母亲肚子里出来/进化而来,这些不同层面的回答都与实际意义上的“起源”无关,也不会在这一点上与有神论构成竞争。
我们已经说过,对于这个世界该有何种运作机制的问题,上帝有绝对的自由选择权,并且某种不可逆的发展进程也是基督教世界观所完全容许的——创世记开头对一切动物发出了“生养众多”的命令,也明确要求人类扩张、占据并管理、开发这个世界,显然,这一切都在描绘一种有起点、有方向、有目标的进程。
甚至神导进化论的代表人物Howard J.Van Till 教授提出一种进化式创造(Evolving Creation)的模式,主张“慷慨和睿智的神,毫无保留地赋予宇宙自身完整无缺且自我逐步实现的所有生机和潜能,借助宇宙演化和生命进化的自然手段,完成当初神超自然设计的伟大创造。”他认为这种立场与奥古斯丁对创世的解释——“瞬间创造”的观念是一致的:上帝的创造之工完成后,那时的世界是一个远未成形、但具有了一切潜力的“种子”,
God’s creative activity has two aspects:
‘...Some works belonged to the invisible days in which he created all things simultaneously, and others belong to the days in which he daily fashions whatever evolves in the course of time from what I call the primordial wrappers’ .
[2]这种“惟自然律主义”又体现出了词义混淆的后果。比如,有些现象,例如贝纳德(Bé nard)流体的对流花纹,贝洛索夫-扎鲍廷斯基(Belousov-Zhabotinsky)化学振荡花纹与化学波,激光器中的自激振荡等被误导性的冠以“从无序到有序,从简单到复杂”的称号,其实这与生物起源这一特定语境中的“复杂有序”不是一回事。另外常见的词义混淆就是把ID论者所说的message当成香农信息。保罗.戴维斯曾说:
“近年来科学家已在强调生物与电脑的类似。生命是信息技术缩小了的形式。然而我们又要说,这样的信息是不够的,在森林中落叶堆积的地方藏有丰富的信息,但却毫无意义。信息对接受它的系统必须具有意义:必须要有一个语境。”
Structuralists envision the existence of biological laws that produce form in much the same way t-hat physical laws produce form. Yet the forms that physicists regard as manifestations of underlying laws are characterized by large amounts of symmetric or redundant order, by relatively simple patterns such as vortices or gravitational fields or magnetic lines of force.
Indeed, physical laws are typically expressed as differential equations (or algorithms) that almost by definition describe recurring phenomena--patterns of compressible “order” not “complexity” as defined by algorithmic information theory.-----------(Hubert Yockey, Information Theory and Molecular Biology Cambridge, England: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2), p. 77–83.
Further, physical laws lack the information content to specify biology systems. As Polyanyi (1967, 1968[2.1] ) and Yockey (1992:290) have shown, the laws of physics and chemistry allow, but do not determine, distinctively biological modes of organization. In other words, living systems are consistent with, but not deducible, from physical-chemical laws (1992:290).
[2.1]
Polanyi, M. 1967. Life transcending physics and chemistry.--Chemical and Engineering News, 45(35):54-66. ______. 1968. Life's irreducible structure.--Science 160:1308-1312, especially p. 1309. |
As Yockey warns: “Attempts to relate the idea of order . . . with biological organization or specificity must be regarded as a play on words that cannot stand careful scrutiny. Informational macromolecules can code genetic messages and therefore can carry information because the sequence of bases or residues is affected very little,if at all, by [self-organizing] physicochemical factors.”
——H. P. Yockey, “A Calculation of the Probability of Spontaneous Biogenesis by Information Theory,” Journal of Theoretical Biology 67 (1977): 377–98, esp. 380.
[3]休谟的原话是非常可笑的,即所谓:
“从逻辑上看,“手表类比”是一个前后自相矛盾的类比,它先假定大自然没有加工、设计的迹象,所以在荒野上手表才会显得突出;但是它马上又假定大自然充满了加工、设计的迹象.....”
[4] Because that which may be known of God is manifest in them; for God hath shewed it unto them. For the invisible things of him from the creation of the world are clearly seen, being understood by the things that are made, even his eternal power and Godhead
----(Rom 1:19、20)
[5] (设计因素的蛰伏现象)还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来类比:即动物的个体发育过程中的细胞分化。尽管高等动物的每一个体细胞中都含有该物种所特有的全套基因(不包括血球),这些基因是受精卵发育成完整个体所必需的,之所以生物体内的细胞没有表现出全能性、而是成为不同的组织和器官,这是基因在特定的时间和空间条件下选择性表达的结果。不同部位的细胞表达的基因是不相同的,同一部位细胞在个体发育的不同时期表达的基因也有可能是不相同的,这使一个生物体一定部位(如人的脸)在个体发育的不同时期表现出不同的性状。一些特有的调控机制用来关闭或开启相关的基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