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是张献忠不散一兵一卒,还占据了官方指定的驻扎休养地。
崇祯十一年九月,满清越长城奔袭山东,导致卢象生战死,孙传庭下狱,洪承畴调往辽东,这样调动的前提,是崇祯认为在安内的问题上张献忠等已经不再是威胁了(李自成已败于洪、孙)。
于是这一年的冬天,就发生了历史上著名的"双雄会",李自成到谷城拜会张献忠,获增兵马甲仗,元气开始恢复。
崇祯十二年初,张献忠修养完毕,于各处张贴告示,向当地人民宣告说:熊文灿"责赂金珠累万万","叛为所迫!"甚至将熊等官吏的受贿明细也张榜公布......官员们为什么要招抚为主终于真相大白!
熊文灿无地自容的同时却还恶人先告状,上书皇帝推卸责任,同时阻挠左良玉出兵,待到崇祯圣旨责令他免职"立功自赎"之后又不顾军情,逼迫左良玉仓皇出动,结果中了张献忠埋伏,精锐全丧。
在张献忠带领和影响之下,以前被招抚的各路农民军全面反叛,明朝的内乱自此再不可收拾,熊文灿的推荐人,恩师杨嗣昌也因张献忠袭破襄阳诛杀藩王而忧急病死。
熊文灿虽然被逮京下狱,但是他的愚蠢和无能直接导致国内战局的再度糜烂,正是经由他手,明王朝的两大敌手:张献忠和李自成得以休养生息恢复元气东山再起,而前期十年鏖战,成果毁在旦夕。
为什么要说亡国臣不批亡国君?
读到过很多痛斥明朝君王昏暴的文字,但是排除后朝诬谤的成分,明朝自永乐以后,诸多君主皇帝都深深陷于和文官集团的角力争斗之中难于解脱,崇祯就曾说过:朕与士大夫共营天下,(曾当廷引首辅周延儒入师座,尊称先生。相同的事情还见于万历与张居正)这个庞大无比构造复杂而精力旺盛的官僚集团对于帝权的制约在史学研究中往往避而不谈,但是事实上,内阁制度在明朝的稳固执政权是各朝各代难以比拟的,崇祯虽然是个权力欲旺盛的皇爷,执掌权柄十七年,却走马灯似地换了50位首辅,不能终信的性格缺陷是一方面,而始终难于调和与文官集团关系缓和找寻不着可以完全支持君权的辅相和代言人也是重要原因。
在最后的日子里,因阁臣坚持而不得不放弃南迁计划(对后世影响巨大,后文详述)的崇祯帝曾对首辅陈演半愤恨半无奈地说:
"朕不要做,先生偏要做,朕要做,先生偏不要做。"
这大概是通常史论中刚愎猜忌乾纲独断的明朝帝王少为人知的另一面吧。
批明末的这群官僚,(何谓小丑?除了熊文灿,后面还要举例讲到)就是想阐明自己的观点:国家社稷,其责,其义,绝非皇帝一人可以担当得了的,一直以来,都喜好把民族历史中溃烂的一面归咎于各式各样的皇帝,请问,这是不是反映了我们骨子里的某些烙印某些东西呢?民族强盛,我们归于明君大帝,国家衰败,我们归于暴君无能,那么,这个民族的前进与否先进与否是不是就仅仅取决于那四百多个形形色色的个人!?
我们在历史中可以看到,作为那个社会的实际统治阶层,明末士大夫在国家覆亡的过程中扮演着极度重要的不光彩角色,以至于一名边吏在最后的日子里上书崇祯,厉言:辅臣不足恃,国事不可诿!
我们接着来看在那样的年代里,程朱孔孟教养出来的士大夫大官僚们是如何演出自己的闹剧的。
二、吴襄
这位宁远总兵,正是日后名声大噪的平西王吴三桂的父亲。距离李自成攻破北京还有十数天的时候,阁臣首辅陈演和魏藻德为了不担"卖国"嫌疑,"碍于名节",屡屡阻挠崇祯即调宁远前线关宁铁骑入京勤王,在吴三桂都已表示可撤的情况下,一群高官依然推委不已,谁也不肯动笔"拟旨"未来担负骂名,不得已下,提出个逃避责任的最佳折中方案:请吴三桂之父吴襄晋京召对,请崇祯与之商讨战计。
这时候,李自成的大军已经快逼近京城。
崇祯问吴襄对要求关宁铁骑勤王的看法。
"祖宗之地,不可弃。"
崇祯安慰说这是自己的想法,与他父子无关,同时追问:你觉得令郎可以退敌吗?
吴襄放肆地吹嘘如果李闯敢来犯,臣子三桂定能将其生擒活捉,同时解释说过去左良玉和孙传廷之败概由兵数上的不见优势,这对于辽东兵不是问题。
那么,卿父子有多少兵?
吴襄猛然惊醒到崇祯的用意,立时不敢再吹下去,乃伏地认错说:名册八万,实则三万,余数概为空饷。
崇祯追问:三万人战力怎样?
吴襄进一步退缩:三万人也并非都是战士,真正能上阵搏杀的,只有三千人。
崇祯质问:三千人如何搏杀百万众?
吴襄诡称:这三千人非普通之众,平日都是臣与三桂以细酒肥羊纨罗绸绫养出来的,所以都是一当百的死士。
崇祯问,那么要调动的话,饷银多少?
吴襄答:百万!
崇祯惊问原由,吴襄镇定作答:此三千兵在外皆有地产,是否需要补偿?目前屡有欠薪,是否需要补偿?家属十数万,是否需要迁入内地?放弃宁远,关外百姓数百万是否该迁入关内?
崇祯不得不承认自己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钱了。
朝廷众臣依然在争论该不该放弃关外调宁远铁骑入京,内阁始终拖延迟滞,两次封驳皇帝的调兵圣旨,直到三月四日,崇祯才终于经内阁通过下诏封吴三桂为平西伯,进京勤王。关外的吴三桂父子日行数十里,十六日才入山海关,等到二十日到达丰润时,北京已经陷落了。
吴三桂比起他的父亲来倒是有着武人的忠义,在留京的吴襄迅速投靠农民军后,吴三桂对父亲的劝降信答复说:你本该与贼拼命,差一些也该自杀报国,使我有戴孝号哭为你报仇的动力,现在你选择投降,那么,即便将来贼人把你绑在大锅旁来劝诱我,我也不会顾及了。
巧嘴的吴襄真的在吴三桂借得清兵攻到北京时被李自成绑在了城楼上作为要挟的筹码,吴三桂抽箭射杀看守士卒,暴怒的李自成下令杀死吴襄及其家属三十余口。
老狐狸吴襄倒是在那个短暂时刻为儿子赢得了短暂英名
满清的顺治帝曾经在祭扫崇祯墓(思陵)时失声痛哭说:
"大哥大哥,我与若皆有君无臣!"
谙熟明亡始末的顺治自有他的苦衷,但也是代替崇祯道出了内衷。
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七日,李自成军东至高碑店,西抵西直门,攻城战已经开始,崇祯照例早朝,一班高官显贵懒散而立,面对皇帝诘问默无一语,愤怒至极的崇祯蘸水在案写下十二字,之后以袖抹去,身旁的司礼太监王之心只看见了六个:
"文臣人人可杀"。
不该杀的早杀了,该杀的却坐定庙堂高谈阔论,一无所为。
一群高级大官僚真的没有本事吗?
三月十九日,崇祯帝令后宫自尽太子出逃后,凄凉中与内监王承恩相对自缢,据说御衣上有血诏说,"朕登极十七载,三邀天罪......诸臣误朕也......无颜见先皇于地下,将发覆面,任贼分裂朕尸,可将文官尽行杀死,勿坏陵寝,勿伤我百姓一人。"
而官僚小丑们的表演才刚刚开始。
到三月二十二日,崇祯的尸体才被发现,太监以芦席裹之,置于东华门外,后换柳木棺材,以土块枕头,只有两个和尚念经,四五个太监守护。世代食朱明俸禄的大臣们,只有二三十人前往哭灵,更多高官经过这里时,策马扬鞭木然漠然,看都不看一眼。
他们在忙什么呢?
在李自成开始攻城时,崇祯经济窘迫,苦筹军费,号召高官捐献银两助军,屡诏催促,结果只有太监曹化淳等每人捐了五万两(还记得前文所说吗?此时崇祯也只拿得出七万两了!)高级官僚们呢?
末代首辅(相当于国务总理)魏藻德被逼之下宣布捐献五百两!还记得那位阻挠南迁的前任首辅陈演吗?他连作戏都不肯,只是坚持说自己从来不贪赃枉法,所以一两也捐不出!事后在李自成军队的拷打下,这位陈大人却向大顺皇帝献银四万两!
那些达官贵人呢?嘉定伯周奎(国丈)面对女婿派来的太监坚持一毛不拔,最终连太监都忍不住撂了狠话之后才拿出一万两,犹自心痛不已!最后,和陈大人一样,在农民军的严刑下这位嘉定伯向新皇帝献银五十万两!(也就是这位嘉定伯,最终向李自成交出了前来投奔姥爷的朱三太子和永王、定王)更多的高官显贵在面对崇祯的"捐助"要求时东躲西藏,还装模做样地把家里的摆设都拿到大街上拍卖,以显示自己家无余财,甚至在紫禁城大门上写上"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更有甚者,京城部分官员太监还搞了个"公约开城迎闯"的集体协议四处拉拢名人高官集体签名!而带头的,就是开篇提到的那位连派一位侦察骑兵的钱都出不起的国防部长张缙彦。 还有一个令人扼腕的细节:攻入紫禁城的李自成在宫闱内四处严搜,最终车拉牛载掠走的金银数目达三千七百万之巨!曾经坚持斋素和停止苏杭织造,宫膳减半,甚至内衣袖口破损,避开大臣偷偷塞回衣内的俭朴持家的崇祯,假若泉下有知当自己为了百万军饷而大惊失色延误招军勤王时身边却有如此被手下藏匿甚深的巨财,也该是哭笑不得吧。
崇祯死去的第二天(这时候还没有人知道崇祯已死),一支浩浩荡荡的1,200人的队伍来到李自成的行营前,这就是基本统管整个中国的整个官僚公务员队伍的代表队伍,大概从局级部级直到顶级,五花八门,形形色色,他们的目的却是统一而坚定的,那就是在官僚集团一把手陈演和二把手魏藻德的带领下,向新权力的主人--未来的大顺皇帝李自成表示忠心。
威风凛凛的李自成大声呵斥说:你们"既负特宠,当死社稷,何偷生为?!"群官吓傻的吓傻,磕头的磕头,几个代表大着胆子表示:"陛下应运而生,愿留余生以事陛下。"却被李自成责骂道:"汝负汝主,我何用为!"
最终全部蹲下,由牛金星派农民军摸着官僚们的头点数,然后自报姓名职位简历以待录用,时人描述道:"平日......昂昂负气者,"如今"植立如木偶,任兵卒羞辱,亦有削发者,帕首(蒙了毛巾)伪病者,种种丑态,笔下难以尽绘。"结果自早至晚,折腾一天之后,只有九十余人得以录用,余者一概遣送大将刘宗敏处发落。
三天之后,跳槽应聘成功的一班人等迅速恢复了活力,他们开始在新的领域活蹦乱跳了,那就是对新主子"劝进",在新领导的安排下,陈演等声泪俱下地要求李自成尽早建立新朝登基天下,名扬天下的复社名人周钟、魏学涟等更是辛勤笔耕,疏奏不断,甚至对赞赏自己文笔的牛金星口口声声"牛老师"(很有现代气息!)而且在四月间每到三六九吉日,则奉表劝进,不亦乐乎,奏章里把崇祯的败亡称之为‘独夫授首,四海归心",结果险些引起群架,因为魏学涟等均对外声称这样的好文字都是自己的主意,为了版权,狗咬狗,一嘴毛。
有良知的时人感慨说:"天子侍从,亲信之臣,作此逆天丧心语,而犹自诩......读圣贤书所学何事?!"
读圣贤书所学何事?!
读中国古史,自汉以降,礼义仁孝忠充斥着华夏文明阴晴无定的天空,在理学道学都发展到极至的最后一个儒家王朝如何却以一幅并不可笑的群丑图滑稽收尾?人人高唱德行治国,食君俸禄为民请命的庞大官僚团队以道德为标榜以信义为标座,何以却屡屡于国无补于民无益?
又是从什么时候起我们学会了把我们民族溃烂不堪的一面都推给暴君庸帝?把光辉灿烂的一面都归结于明君大帝?庞大官僚集团仿佛天际永远不褪的乌云横亘在苍天大地之间,汉,宋,明......君王要曲腰讨好它,黎民要曲意逢迎它,这团乌云意识形态吹不去道德仁义拂不散,在需要的时候,它会毫不迟疑地收起雷云电闪,踏踏实实地扮好小丑的角色。
其实这超级亡国臣的故事远远没有讲完,在短短的数十天之后,满清的铁蹄开始践踏中原大地,继而征服整个版图(这也是很多很多的人们最为得意微笑着津津乐道的地方),无数的官僚小丑还要继续登场,连轴演出,他们选对了时间,地点,对象,观众,导演......不会再有人指责他们了......一个民族的血性和灵性仅仅依靠自己糟践还褪不干净,还必须加上一只沾满血腥的游牧马靴的狠狠一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