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从二人的性格私德上来看,袁崇焕个性刚烈,耿直不阿,为官清廉。韩侂胄却是有着很多“权奸”的特征,独断专行,喜好奉承,用黑暗的手段打击反对者,甚至发起了“庆元党禁”。仅一件事便可看出他的擅权:开禧元年,韩侂胄拜“平章军国事”。这个官位本来叫做“同平章军国重事。”,但韩侂胄自作主张,去掉了两个字,“省重事则所预者广,去同字则所任者专。”而且本来按规定是同平章事们“分日知印”,韩侂胄却把大印拿到家里去专门使用。
表面看,韩侂胄远不如袁崇焕悲剧色彩浓厚,但实则不然,韩侂胄位高权重,不善修身,他作出的北伐决策从一开始就被套上了动机不纯的帽子。北伐何辜?即使失败,也是功过之分,却无奈成了忠奸之别。
他们两个人最终都是死于非命,死在自家人手中,而他们的死都折射出自己国家民族的深刻悲剧。
袁崇焕之忠,有他的所为,还有所谓动机。韩侂胄之奸,有他的所为,动机的揣测更是决定性因素。可是,一旦什么都用动机来衡量,就不会有公正的说法。动机,是心中的想法,除了自己,谁也不会知道,怎么能确定?说韩侂胄“欲立盖世功已自固”,袁崇焕“笑倚戎车克壮猷,关前氛锓仗谁收?”(梁国栋赠袁崇焕诗)难道就没有自己建功立业的打算?一个人要建功立业,无可厚非,何况,他要的建功立业,是国家所需要的。明朝需要缓和的时间来整饬边防,修理内政,南宋就不需要收复失地,洗雪“靖康耻”?
可惜,韩侂胄的北伐失败了,他太急于求成,也太对自己的国家自信了。金国诚然已经衰落,南宋的衰败更为严重,他没有看到这一点。袁崇焕拒敌于国门之外也失败了,他的敌人绕开他进入了内地,而且他的敌人比他更了解他的君主。
宋人自卑,自卑的做不到背水一战,稍有挫折就想着和谈,开禧北伐虽然先胜后败,但基本上是平手,两军僵持之下,谁先松劲谁就要吃亏,而宋人是不相信自己有耐力的。明人自大,自大的到了盲人瞎马的程度,他们不是看不到问题的根结,但宁可国家继续糜烂也要把眼睛蒙起来,上诈下愚,没有人愿意为国家负责,而又都自信“公忠体国”。
韩侂胄得罪了满朝上下的苟安之风,得罪了道学一派,得罪了现在的皇后(他的侄女韩皇后此时已经病死,继任的是他反对立为皇后的杨皇后),再加上自身并非完人,终于“函首安边”;袁崇焕得罪了皇帝,得罪了廷臣,得罪了宦官,还得罪了北京的百姓,当时竟有民谣“投了袁崇焕,鞑子跑一半”(文秉《烈皇小识》),终于被凌迟处死,身上的肉北京城百姓分而食之。
所谓“举世所不得不避之嫌,袁公直不避而独行也”,是程本直为袁崇焕鸣冤的说辞,就凭这句话,便是袁的知己,面对敌人得刀尖不退缩容易,而要为了大局而不怕自己人误解,确实大难。放在韩侂胄身上,虽然那“直”可能不好同比,却也可以说恰如其分。韩侂胄若要自固权位,原不用冒这么大的险去北伐,虽然支持他的太皇太后和皇后都已去世,可宁宗皇帝对他的信任和感情从未消退。到金国放弃两淮土地并少要千万两赔款而要求杀他的时候,宁宗皇帝都没有同意。他的死,是被杨皇后、史弥远等人暗杀的。他的后任史弥远也是擅权十余年,无所作为,却没有遭难,韩侂胄确实是“烦恼自取”。周密《齐东野语》记载:“寿皇(孝宗)雄心远虑,无日不在中原。侘胄习闻其说”。可见其人早就有恢复之志。至于其他的指责,周密在《齐东野语》中的见识恐怕较为高明:“身陨之后,众恶归焉,然其间是非,亦未尽然”。
袁崇焕死时“众恶归焉”,身后名却很响亮,总算可以瞑目。韩侂胄死时有人为他辩诬,留下了那首“自古和戎有大权,未闻函首可安边。生灵肝脑空涂地,祖父冤仇共戴天。晁错已诛终叛汉,于期未遣尚存燕。庙堂自谓万全策,却恐防边未必然。”的名诗,也有军官罗日愿密谋刺杀史弥远为韩侂胄复仇事泄被杀的事迹。甚至对他恨之入骨的金国在将他首级示众之后,还厚葬并赐予“忠谬”的称号。但他的奸臣之名却难以撼动,他死后数月,宋廷就下诏“自绍熙以来侂胄事迹,悉从改正”,他的本来面目如何,万难澄清了。
相比之下,袁崇焕在被害150年后得到平反,还是幸运的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