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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永不再来的夏季,和我可敬可爱的姥姥共度

(2007-05-17 14:41:24) 下一个

那个永不再来的夏季,和我可敬可爱的姥姥共度


在城市边缘的乡村,简陋的石头堆砌的前院,四处投书落实政策的泥瓦房里间住外间烧火作饭。第一次见到姥姥,只有惊奇来形容,妈妈从包里摸出四个大橙子,一排黄澄澄地摆在炕上的小饭桌上。依奶奶家的习惯,最后都要落了俺们小孩的肚。姥姥满口只剩几颗牙了,可她贪婪地坐在桌前,麻利地剥开大橙子,一鼓作气吃光光。这简直是太让俺吃惊了,北方的女人都有一种美德,叫作谦让,尤其在美食华衣前。可姥姥视满屋老老小小不顾,着实让幼小的我重新思考一个简单的问题,其实女人也很想吃好吃的啊。理解是后来的事了。

那次的见面被爸爸新买的录音机录了下来,妈妈和我们在乡下时都学过日语,可竟无法和姥爷相比,几十年了他还是那么流利的日语,妈妈当时很是羞愧。

现在想来那绝不是第一次见面,可之前的印象太模糊。

小学毕业的那个暑假妈妈问我要不要到姥姥家玩陪陪姥姥,我一口答应,其实我知道那是个穷乡僻壤姥姥一人守着破屋烂瓦,没什么可玩的。妈妈很惊喜我答应了。那一段和姥姥共度的时光给我带来一生可回忆的点滴往事,人生长恨东逝水,如今只恨聚时短暂别是永远。

冰淇淋

炎炎夏日,雪糕冰棍叫卖声声,姥姥比我还急
;快去喊住他, 我给你拿钱,别教他走了,再回来还得等一阵。

我应声跑出去喊住卖冰棍老头。三毛钱一支蛋筒冰淇淋,姥姥给了我两块钱。

买几支?姥姥。
你能吃几支?
嗯。。。我能吃两支。
那你就买两支吃吧。
你也吃一支吧好不好?这样我买三支。
姥姥笑;好吧,我也吃一支,你买三支吧。

好闻又好吃的冰淇淋啊。

我要三支。
卖雪糕的干裂的大黑手拿出三支;哦,你两块钱啊。
是啊,你等一会啊。

我又跑回屋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姥姥我买了三支冰淇淋。
姥姥笑;好,买了快吃吧。
可我还想再买一个,买四支吧好不好
好,去买吧。

向外跑了两步停一会又折回去;姥姥,要不你再吃一根吧,你吃两支我吃三支,咱两一共买五支。
姥姥笑;好。五支吧。
你能吃得了两支么?
我吃不了你帮我吃呗。呵呵
那我不得吃四支啦,好象太多了我也吃不了,那怎么办?

姥姥倚在炕上呵呵笑;没关系,这钱给你,你想买多少买多少。
我心里一下有了底;我可不能要你的钱。


五支啊, 那我去买了啊。
去吧去吧。

跑到卖糕那儿嘱一声;你再等会哈,我问问我姥姥去。

跑回去又问;要不咱都买了得了,下回他还不知什么时候来呢,两块钱买七支,怎么样?我使劲吃能吃四支你吃一支,吃完了过一会我还能吃下去两支。
姥姥笑着听着。
对了,你说茶缸里怎么样?也不会化太快吧? 这屋里也不是很热,你说呢?
嗯,不会很快化的,行,你去买吧。
三七二十一,我这儿有两块钱,还差一毛钱,你先给我,我问他两块钱行不行,要不行就再说,我还不一定买七支呢。

姥姥拿出几张角钱给我。
太多了,一角钱就够了,多了我也没用啊。
拿着吧,就几角钱,用不了你留着再花。
你那儿没有一角钱啊?我就拿这个两角的就行了。

姥姥指着敞开的手帕;姥姥有钱,这几角钱算什么,你小孩留着用吧,你看我这儿都是零钱,在我这儿也没用。

好象确实这点钱对她没什么用处,我捏着一小把钱飞快地跑出去。递过大茶缸。

我要七支冰淇淋。

横吃竖吃左吃右吃走着吃躺着吃,能想到的招都想到了,吃下去三个,姥姥笑摆手;我老了不敢吃凉的。

原来姥姥由着我的贪心,纵容我随性花钱。看着化掉的一缸冰淇淋,又可惜又美滋滋地。



莆扇

一直到几年后姥姥去世,炕上还剩几把八成新的大莆扇。 只是人去物在倍感凄凉。

那个夏季并不太热,可叫卖郎照旧走街串巷,悠着腿晃着两大筐莆扇。 我当然是闻声而动,窜出房去。

姥姥,你好象没有什么好用的扇子,买几把吧。
好,你去挑几把。

挑几把?
你看着挑吧,姥姥给你钱,姥姥笑着递给我几块钱。

我眼睛闪着绿光,在那两筐扇子上逡巡,蹲地上和卖货郎一起挑,挑了三五把,感觉远不能解俺乱花钱之欲望。

姥姥,咱多买几把吧,反正这扇子也抗放,又愿意坏,坏了你就扔,用新的。我给你多买几把备着,够你用一夏天,明年也能用一阵,那时再买新的,怎么样?

姥姥笑,好好,坏扇子谁用啊,用新的,你去给我买吧。呵呵。

我脚不点地欢快地奔出去,投入到紧张的选扇工程中,挑过一筐再挑另一筐,中意的全揽为已有,那卖扇的本还有嘻笑之意,但很快被严肃快速的质检工作所震撼,在底朝天的萝筐中他体会到劳动的目的,那就是伟大的共产主义理想,为人民服务及按需分配。

送走了卖扇郎,冲他轻飘的两箩筐得意一笑。 分两拨,侧着脑袋找路,摸进门来,哗哗倒炕上。

姥姥一看半炕莆扇,不禁哈哈大笑;哈哈哈,好好,好孩子,给姥姥买这么多扇子用,够姥姥用一阵子的。

那时的我很傻,很认真地翻腾起小山包高的扇子,算给姥姥听;你枕边放一把,睡觉时随手就拿得着,不用下地到处找,多方便,我也放一把,这样就两把了,在厨房放一把,省得看见苍蝇了抓不及扇子,就放在那儿了,反正多的是。地下也放一把,就放那桌上,你在地上转悠时就手拿着用多方便,这么就四把了。这种扇子估计用一两个星期就得破,用个破扇子多难受啊,扔了,换新的,看,我给你备了这么多,假定三个星期坏一把扇子,现在七月份,到九月份还有两个多月,四七二十八,哈,这些还不一定够呢。反正你先用着,真不够了我再给你买。

我毫不犹豫地把姥姥那两把破纸扇子扔进了垃圾箱,两人悠哉悠哉地扇着大凉风,嗅着新扇的清香。


苍蝇

躺在姥姥家的土炕上,望着天花板,黑黝黝地一片一片的,墙不平的投影?有些极象有些又不太合乎投影规则,研究半天得出一个惊人结论,让我一个高从床上窜起来,跑到地当中用手中的大扇子使劲朝天花板上扇,影阵微变,抓起毛巾成团扔上去,局部影阵大变,看清了看清了,是苍蝇!

TNND,俺今儿不灭了你们不知俺马王爷几只眼!!!

我脚踏万丈怒火,怒其安居于年老体弱老人之侧,声势浩大为所欲为。 每天清晨醒来,闭着眼摸扇,扇风竟能听到平平邦邦的声响,反了它们了!

姥姥家的苍蝇拍很新,我边咒骂着边踩凳上炕,杀得它们一只不剩,借此确认我又跑到厨房的纱窗去看,此地蝇多势众,其安然自得之状让人怀疑是不是看错了,是影还是蝇?

纱窗

杀蝇之中发现姥姥家的纱窗边缝不严多有破损,我找来小钉裁好小纸壳条一小条一小条钉好,中间几次不胜其烦,可那时的我竟感觉到自己肩负着照顾姥姥的义务,颇有成就感地封好了所有的窗纱。在烦不可当之时也气恼地质问姥姥;舅舅怎么不给你钉好窗纱,没看见屋里这么多苍蝇啊?!姥姥总是边递小条边小心翼翼笑着说;他有时忙,没有时间。马上被我打断;钉这个又不用多少时间的。姥姥笑道;可能他也没注意到吧,多亏了你啊,帮姥姥钉窗纱,要不也没 别人管啊。这话让我心里无比自豪地甘心为姥姥效劳。

烧菜

很难想象,我那时竟斗胆按坐姥姥在炕上,信誓旦旦地说;姥姥你等着,我给你作一桌饭吃。
烧火炒菜忙了个团团转,苍蝇闻风而至,烧好的菜和待炒的菜用盘子盖严实了。姥姥夸好吃我却一点也不记得都作什么了只把夸奖当了真,觉得自己真能干啊。


厨具

作饭发现姥姥家的厨具太旧还缺三少四的,我早就对奶奶家磨剩一半的炒菜铲子有意见可不敢说。于是和姥姥一商量,两人一拍即合,换!

姥姥拄着那把黑雨伞,我拎着几个尼龙绸包,两人翻山越岭到最近的合作社商店,姥姥一路上怕我小孩不耐烦有些歉意地解释;这个破地方兔子不拉屎,再过那个小山坡就到了。其实我心里乐着呢,一会冲上小山顶俯瞰,找姥姥的家,一会跑坡上看小羊,故事里的小白羊形象破灭了,一只小小黑黑的瘦羊被拴在路边的树上低头吃草。只有一只。

青翠的山岭,草色遥看近却无的草坡,天上火红的日头,树荫下的清凉,还有那只黑黑的小羊,那时刻还有在我身边开怀大笑的我的姥姥,是多么珍贵的不复存在的美好夏日。

两人一路走来,姥姥渐显疲态,到达一个悬崖峭壁,姥姥指给我看下面露出的屋角,那就是商店了,裸露的泥地我走起来有趣,但要扶着姥姥,不知她自己以前怎么走的。

背荫的店里凉丝丝的,我拉过一把试鞋的凳子让姥姥坐下,店员不知道这一老一小原是,老是花钱如流水小是一直没得机会花钱如流水。两人稍息片刻开始点货,全新的整套厨具包括纱笼盖筷子,要最贵的最好的,摆了一排小折扇,最贵的是竹篾布面描鹤点兰那把红扇,色不太理想但质量最好。

姥姥,这把小折扇收着方便,你也没有好的,买一把吧
呵呵,好,要两把,你也用一把。
一把要四五块钱呢。

你看这下面有拖鞋,在家穿着舒服,你也没有双好看点的,挑一双吧
服务员,麻烦你拿几双拖鞋出来试试
谁穿?
我姥姥穿。
要试哪双?

姥姥指了几双灰不溜秋的。

还行么?你喜欢哪双?
姥姥没说什么但我看出她不喜之色。

这些颜色太难看了,换别的颜色试试。服务员,你给拿这双红的试试,我自作主张说道。
服务员夹着眼挑着眉问;到底谁穿?
看她这态度就来火,卖你的货你管谁穿呢,我没好气地说;我姥姥穿啊,没见她在买拖鞋吗?

那双红色的拖鞋从柜台里取出,越过台面,姥姥眼睛闪着亮光接过来,穿在脚上难掩喜色地问我;怎么样?好不好看?是不是不太适合老人穿?要不就买刚才那双棕色的吧。。。说到最后眼光黯淡下来。

那个站在柜台里的服务员用她有形的身体语言无形的刀眼剑眉压迫可怜的老人。也许她开始就看不上我们这一老一小花钱的派头,更看不上一个老人还什么都挑最好的买,最后竟然还想穿双鲜艳的红色拖鞋而不守旧习去挑最难看的穿。

她的深重的敌意让我在心里对她嗤之以鼻,我笑着对姥姥说;这双
鞋你穿着真好看正合适,穿你脚上看着很漂亮呢,就要这双了!

我往柜台里望望;再看看有没有更好的了,嗯,那双也差不多就是颜色不好看,论颜色这双最好,那双质量好象能更好点,我看还是这双最好,你看呢?姥姥。

可怜的姥姥顿扫阴霾,哈哈大笑;好,你给姥姥作主,姥姥就买这双了。

问了价钱,那售货员失了气势,她的冷言冷语冷脸色都不起作用,她真是瞎了眼不看看我们这两位是谁,我就不咋值一提了,呵呵,姥姥当年那气派岂是她这种世俗小人能想到的?TMD,虎落平川被犬欺,难怪当初飞将军李广贬后被招用,找到当年那侮他的守城小兵斩无赦。

这场称不上战役的胜利,让我们两个欢天喜地心情愉快之极,人活一口气佛争一柱香。当年的我只是年少气盛见不得小人当道,而年逾七旬的姥姥后半生之压抑历经运动的虎口逃生,将她的美貌折损将她锐气挫去,唯有如华气质醇厚的修养让我这个作晚辈的领略一二而受慧终生。

回到家两人翻开尼龙绸包抖出购物成果,那双得之不易的红色的拖鞋越看越好看,姥姥甚是喜爱,笑夸我;要不是你替我作主,我就买那双难看的凑和穿了,怎么也穿不上这么好看的鞋啊。

那都是男式的太难看了,只有这几双是女式的,看那售货员还不想卖的意思,7,又不是她的。

后来我才知道老人越老越喜欢鲜艳颜色。

姥姥逢人便夸我;都是XX给我买的,最好的最贵的,要不是XX我这一辈子就那么凑付用那些破烂玩意儿了,还有这双拖鞋,也是XX作主给我买的。。。

后来开学前带姥姥一起回家,说给妈妈听,妈妈略惊奇地笑,扁扁嘴说;你姥姥啊,那才是花钱的手呢,你们俩还真对撇子了,你也是一贯的大手大脚。我当然不满;什么我大手大脚,我什么时候大手大脚了?!
爸爸总会笑着打圆场;那不叫大手大脚,XX才花了多点钱,咱现在还不那么宽绰,要不还不叫孩子随便花啊。还是咱XX有魄力,给姥姥作主。
妈妈也由衷地叹道;还别说,就XX有这魄力,还全给换新的了,还给姥姥买双红拖鞋,呵呵,老人也可怜啊,想花钱也没人管啊。XX作了件好事,是个好孩子。
这时我便兴奋起来;哈哈,我们两把钱全花光了,姥姥后来又去银行取了些钱,说是要多取点,平时连个花钱的机会都没有,连几十块钱都怎么花也花不完,这下好了我在那儿,可以帮她花钱了。哈哈。

越久这事越得到正面肯定,到后来一百块抵不上十块,生活富足稳定了,回忆老人当初的孤苦以往的辉煌,夸奖最终变成了感激。


后记;写到买冰淇淋莆扇,笑到笑出眼泪来,对一个小孩意愿的尊重和爱护让我感动。我的姥姥,是我最喜爱尊敬的人。

17.05.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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