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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两首共产党歌曲与我结下了不解的渊源,我一听到它们常常会流下泪来。一首是电影地道战的插曲,“主席的话儿记心间”,我听到它就会想起可怜的黄天秀。我在文章“永久的歉疚”里写了她的事情,那时候我们在同一个生产队工作,我是反动学生,她是反革命的子女。她父亲原来是北京的一个设计院的工程师,被定成反革命,母亲跑掉了,她就只能跟父亲来到农场。她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在阶级斗争社会中一个失去父母保护的漂亮女孩子是非常难生存的,她总是不停地在唱“主席的话儿记心间”。
现在每当这首歌的旋律起来的时候,我就仿佛看到她孤苦无助的在北大荒风雪交作的草原上深情和凄婉地唱着这首歌的样子。同是天涯沦落人,我深深知道她在唱这首歌时的感情:
当她唱到
太阳照得人身暖啊!
我听到的是这个可怜的无依无靠的女孩子正在全身心的盼望、期待和向上苍企求和呼吁温暖,怜悯和关怀!
然后紧随着:
毛主席思想的光辉照得我心里亮啊,心里亮。
她像是沐浴在爱的大海中的无比陶醉和幸福的满足,它发自一个家庭破灭、亲人四散的女孩子沉浸在歌曲短暂虚幻的温暖和关爱中的忘情。
到了下一段:
咱们摆下了天罗地网,
要把那强盗豺狼全都埋葬,全都埋葬!
我感到她的声音在颤抖,在哭,那里说的强盗豺狼不就包挂她的爸爸和她自己吗?在她颤栗的歌声中一点也没有原曲中的霸道和杀气,而是说不尽的悲哀,说不尽的无奈,说不尽的恳求,说不尽的求饶。
如果“主席的话儿记心间”是与黄天秀命运紧紧相连的歌曲的话,那么与我的生命相连的歌曲就是“共产党来了苦变甜”了。
我第一次听到这个歌曲是1965年的春天,我刚被定成反动学生,等待着送北大荒去劳动改造。那时候日夜都有三个男学生轮班看管着我,除了上厕所外,他们每时每刻都在我身旁,甚至夜间也不例外。
同时学校每周未都要放电影,冬天在食堂放,天暖和了,就在东操场放。到了傍晚的时候, 操场上吊起一个白幕布,来看的人自己带上凳子,在幕布的两边找个空缺坐上,就可以欣赏电影了。
我处于那样的处境,当然没有心情去看电影,可是那次来了新电影“农奴”,看管我的人都没有看过,他们决定要去看,失去自由的我就只能跟着他们去看农奴了。
坐在影影绰绰的人群中我一点都不知道电影在映什么,我心里悲愁垂涕,我知道不久后我就要被送到北大荒去,对于一个从上海到北京念书,除此哪里也没有去过的学生,那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地方,我眼前出现了一片风雪迷漫的草原,不知道前面是什么命运在等待我,我也许会陈尸抛骨在那个荒原上,死前还能见父母一面吗? 想起父母,我更是心焦如焚, 他们还不知道我被定成反动学生了,在刚宣布反动学生时,我苦苦恳求政治辅导员,不要告诉我父母,可是这能瞒多久呢,怎么解释我会突然到北大荒去了呢?后来到了农场,父亲知道我被定为反动学生时,一下子昏了过去,倒在地上。我欠父母的实在是太多了。
正在我愁绪万肠时,我听到了一个仿佛来自天外的声音,像是天籁之声,
喜马拉雅山再高也有顶
雅鲁藏布江再长也有源
藏族人民再苦哎再苦也有边
那是电影中的插曲,是才旦卓玛唱的,她的歌声高昂,带着一种藏人特有的嗓音,歌声遥远,空旷,清纯,似乎是从另外一个世界传来,它旋绕在我的身边,轻轻抚慰着我流血的心灵,我的眼泪流下来了,然后我听到
共产党来了苦变甜哎
共产党来了苦变甜哎
我说不出是苦是辣,我会有那一天吗? 不过我心中暗暗在想,如果有那一天,我一定要想起这个夜晚,这个电影,这个歌曲和这个藏族歌手。
艺术是没有国界,没有边缘的,它表面的辞汇是无法掩盖,限制和封锁它真正的内涵的, 这首歌的曲调给我的安慰和希望,已经远远超过了歌手的原意,它将同情和安慰送给了所有被压迫人,被蹂躏人,和被生活压垮的人,而愈是真正不幸的人,从里面得到的温暖愈多。
今天我在回忆这些往事, 写下这些悲惨的回忆时, 我感到真正惊奇的是我真的等到了顶, 走到了源,置身于歌曲中等待的一天,只不过这一天不是共产党带来的而已,而在我当时听
喜马拉雅山再高也有顶
雅鲁藏布江再长也有源
藏族人民再苦哎再苦也有边
我是不相信会有边有源的。
然后再听到
共产党来了苦变甜哎
我只能苦笑,我感到迷茫,怎么有那一天呢? 而我真正要感谢的是这首歌将爱,将希望和同情给了一个完全没有爱,得不到同情,没有希望的人。
我相信那一天听到这首歌是上帝对我的怜悯,今天我再听这首歌时再也得不到那种强烈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