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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世慕恋第六章:伤心

(2007-03-26 09:07:31) 下一个

   第六章 伤心
  佛罗伦萨的郊外,秋天很静很美,叶子黄了,一阵秋风吹过,飘落几片、又几片,
这里的建筑也是很美的——古色古香,却又不是城里那么恢弘壮丽,而是雅致、小巧、
简单的。
  这里有一湾细水、几片枫林——枫叶犹未变红,在枫林边上是一家独门独院的小楼,
十分寂静。
  这里就是这些年奥拉栖身之所,自从离开梅尔后,她独自来到这里——她的哥哥艾
俄罗斯是希腊秘密独立组织的外交领导,常常来往于西欧各国,寻求帮助和募捐,而这
里就是他在意大利的常住点——类似一个据点,这几年奥拉一直住在这儿。
  写写诗文、看看书籍、帮哥哥做点工作——她常常会帮他出谋划策,联络希腊独立
运动在西方的同情者并募捐等等,有时候童年的好友,现在的嫂子爱吉也会来陪陪她,
日子就这么一成不变的一天天过去。
  她还在关心着他,——他也还是那么有名,随随便便就能打听到关于他的消息,是
属于报纸、杂志会有花边新闻的那类人。
  意大利烧炭党人的芬特起义失败了,他会很绝望么?
  阿里雅娜离开了他,他会很难过么?
她看到了,他的诗、一篇一篇,《逐日记旅》、《烽烟》、《该亚》、《法利诺》、《幻觉》
......他好象成熟多,文字和人都是。
  但她了解梅尔,她知道文字的成功对于他,绝对弥补不了起义失败所带来的沉痛,
可是阿里雅娜又为什么要离开他呢,近年的他,好象是不再做那些荒唐的事了。
“难道为他一直爱着我?”奥拉不敢这么奢望,却又忍不住不这么想,一千遍告戒自己不要再想他,却不能不一千零一次的继续想他,有时候忍不住奢望遥远的他也能想念自己,可是——海阔天空的梅尔,你可还好?你改变了多少?
  每每对镜时,她会看到自己,她还不到二十八岁,还是很年轻,很美丽,但已经有
了细细的额角、眼角的细纹,甚至——她有了一丝两丝的白发,夹在在深褐色浓密的长发里,分外扎眼,可是奥拉不在乎这些,静默如她,美丽已是奢侈。
  她很少笑了,就算哥哥和爱吉再怎么逗她,她也顶多淡淡一笑,那还是为了给哥哥嫂子一个面子——生活中还有那么多快乐的事情吗?对于她这么个父亲的不肖女儿,祖国的背叛者和爱情遗忘的人,生活还会有笑脸吗?
  她的青春飘逝了,飘逝在梅尔的世界里,飘逝在门口的一湾细水里,梅尔哟——她
每每在细水边漫步或是在小桥上伫立,总会想起威尼斯的小桥流水人家,那夏夜的船
歌、冬晨的淡雾、那温凉的春风、飘零的秋叶......
  风中、他和她分开了手、风干了泪眼。
  后来,在佛罗伦萨,意外地她见到了卡蒙和安妮,卡蒙说梅尔一直在找她,可她不
想再听了,过去了,都过去了,挽不回的......
  卡蒙的诗也成熟多了,他的《西风》真是气势如雷霆万钧,他的《云雀》、《云》
写得真动人,他的长诗《心灵》更让她叹息——写得那么用心,可是让奥拉不安的是,
名义上写给那个叫艾米的小姐的《心灵》其实是卡蒙送给她的——卡蒙没见过艾米几回,
难道卡蒙也爱上了“心灵”奥拉吗?奥拉希望不是,不过卡蒙没有离开安妮,他不会离
开她的——这首长诗,写得有些情涩,但是真的很好;还有他的《阿拉斯特》,写得那
么伤情、他的《虐政之斥》却又那么斗志昂扬。
  可是卡蒙的诗,却一直被评论者说成是胡言乱语——甚至根本不屑一评,卡蒙本来
就不如梅尔斗志高,他渐渐地对生命都有了一点漠视——他的理想和灵魂被人践踏了,
而曾经那么理解他的安妮仿佛也随着年龄的长大而离他遥远了许多。
  这个奥拉看得出来——她不也一样漠视自己的生命吗?
  卡蒙说梅尔也是,他不要命地干活,他病重过、甚至吐过血,也受过伤,但还是那
么玩命,谁也拿他没办法。
  再后来,今年年初,他们另一位好友希捷死了,他才二十六岁,不到二十六岁......
  再后来,芬特起义失败了......
  再后来,他的《法利诺》和《该亚》成了他的滑铁卢和圣让山,其实这些写得很好
——比他早年的《东歌》写得好得多,知识不在投合那些评论的脾胃。
  他快乐吗、悲伤吗?不知道,只知道他在成败之间依旧翻腾。
  天飘着细雨,如画的风光更显得迷蒙——远近一切都象在雾中,看不清楚,奥拉撑
着伞,站在小桥上,痴痴地望着蒙蒙雨雾——她心中没有任何诗情画意。
  最近哥哥嫂子不在,也没有了任务,最近她的生命有如一湾停滞的水。
  遥远的梅尔,可好?遥远的希腊,可好?希腊的老父已逝,下葬了——她没脸回去
——临终时,您想没想到不孝的女儿奥若拉?
  有时爱吉会带儿女同来,小侄子侄女的到来会让奥拉想起梅尔的女儿美丽的艾娃,
她也五岁多了——快六岁了吧,唉,如果她和梅尔象普通人那样生活,他们也该儿女成
行了,是吗?可惜......不可能了。
  唉,现在梅尔一定是很沉痛的,他对起义抱了极大希望,他自从1813年就对所
谓的议会式和平抗争彻底绝望了,他一直相信只有革命的方式才可以破旧立新,但在英
国他失败了、在意大利,他又失败了——他会因此而消沉的,他会的。
  上次她去了,但这次,她还能去帮助他吗?她说过她一去不回头,可她想念他、想
念他呀,她一颗心辗辗转转,年年月月,其实充满的都是他。
  希腊的初恋、大海中的相拥、伤心的初别、威尼斯的重逢、如火的岁月,如火的岁
月、美丽的诗篇,他的背叛和他第一次吻她......
  她的初恋、她的最初的拥抱、她的初吻、她的情怀、她的诗歌、她的一切一切爱恋,
其实都属于那个叫梅尔.蒙罗的不同凡响的男人哟......
  她从十七岁少女时代爱到青春不再的今天,十一年了,还短吗?十一年,谁的人生
能有十个十一年?
  奥拉百转的柔肠绕着梅尔的名字和影子,她的心,在云端里飘呀、飘呀......
  “奥拉。”有人轻轻喊了一声,好熟悉的声音。
  “梅尔......”奥拉喃喃地喊道,抬起头,啊,不是,是卡蒙,自从上次在佛罗伦
萨又见到她,卡蒙常常会来看她,有时是安妮来,有时他们一起来。
  奥拉自嘲地一笑。
  还是梅尔,对奥拉来说,不变的只是梅尔,卡蒙叹息着摇了摇头。
  “你跟我去见梅尔,可好?”卡蒙说着,轻轻地收了自己的伞,从奥拉手中接过她
的伞,为她撑着,奥拉根本无心撑伞,她的发丝和衣服,早已湿了一半多。
  “不去。”奥拉毫不犹豫地回答。
  “为什么,还是当初负气的话?”卡蒙问。
  奥拉摇了摇头:“三年半过去了,还负什么气?卡蒙你难道不懂,我离开梅尔,从来不是为了什么负气,爱情是不能被分享的。”
  “我懂,可她已经走了。”
  “我知道,可这与我有什么关系,他还会有新的情人。”
  “不会了,”卡蒙苦涩地摇了摇头,“你知道梅尔现在什么样子吗?”
  “这与我无关,”奥拉淡淡地答,“我们已经分开了,他有他的生活我有我的日子。”
  “奥拉,为了梅尔,别负气了——我知道你还爱他,一直都爱他的,”卡蒙求恳地说,“梅尔需要你,没有你,他活不好。”
  奥拉沉默了一会,靠在湿湿的桥栏上,闭上眼睛,久违的思念的眼泪流了出来——
没有你,他活不好?是真的吗?卡蒙不会骗她,可是她不想再回想过去的日子和过去的伤痛了,爱情是不可以有背叛的,更是不能和任何人分享的,可是那是梅尔呀——她牵挂的人,她怎么忍心他过不好呢?她怎么忍心?
  良久,奥拉问:“他怎么了?”
  “你知道他们失败了,她也走了。”
  “我知道。”
  “梅尔现在只知道喝酒和赌博,天天昏天黑地。”
  “他不该堕落......”奥拉喃喃地说。
  “我劝过他,甚至——”卡蒙摇了摇头,说:“和他打过一架,可是都不管用,他
说他没什么意思了,所有努力都是失败,诗也写不下去,而你——你又不知道在哪里,
找也找不到,他说他不知道清醒对他还有什么意思,不如醉生梦死拉倒。”
  “他不该这样。”奥拉又喃喃地说——她最爱的他,不该变成这样——人生没有永远的顺境,你、你也不是没受过挫折,你不该如此。
  卡蒙恳求地看着奥拉,说:“跟我去吧,奥拉,拉他一把吧,他失败的次数实在也
太多了,你让他一个人孤军奋战,他又能忍受多少次希望失望呢?”
  奥拉沉默了很久,卡蒙的话在她耳边回旋——梅尔、梅尔,你怎么了、怎么了?
  最后,她抬起头,对着卡蒙充满等待的目光点了点头,说:“好,但你要答应我,
等梅尔恢复振作,我就回来,你不可以告诉他你在哪儿见到我的。”
  “我一直就没有告诉他,否则他早就来找你了,”卡蒙点了点头,又说,“奥拉,
不想尝试一下和梅尔天长地久吗?”
  “我只是希望梅尔过得好,他需要我,我可以帮助他,他不需要我了,我当然还是回到自己的地方,卡蒙,你难道相信人世间有天长地久吗?”
  “有的,当然有,”卡蒙肯定地说,“我和安妮,你对梅尔——不,是你和梅尔——你们其实也是天长地久的,梅尔一直说他惟一最爱的就是你。”
  “谢谢你,卡蒙。”奥拉感激地握了握卡蒙的手——他的手怎么那么冷,比她自己
的更冷——“你真的是个好朋友,除了我哥哥艾俄罗斯,你最象我的兄长,梅尔有你这样的知己,是他的幸运。”
  “是吗?”卡蒙笑了,“我虽然不如梅尔那么赫赫有名,不过,我有安妮,有梅尔
还有你这么一个好妹子,我也知足了。”
  “我们明天就走,好吗?”
  “求之不得。”
 ......
  梅尔僵卧在床上,他不知道自己已经躺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还会躺多久,死固不能,活亦辛苦,只有酒精,可是酒精并没有能力麻醉他的灵魂,每次从宿醉中醒来,都只觉得胃如火烧,头剧痛无比,而心更乱如麻丝,于是只好再灌上一瓶,让自己从新回到醉乡,好不去想那些越想越难受的事情。
  痛,头好痛,但这又有什么,成败荣辱、爱情亲情都化成了灰,对心里的伤痛,这点痛又算什么,倒可以让心里少痛一些。
  不过头真的痛得很猛烈,痛得让他睁不开眼。
  一双清凉的手把一块更清凉的毛巾放在他额上——刹那间舒爽了许多,又用另一块
轻轻地为他抹去脸上的汗珠酒痕。
  是谁的手,谁来了,啊,是幻觉吧,谁也不会来的,谁还关心他。
  “奥拉、奥拉......”他喃喃地喊——内心深处多么渴望她能回归啊,上一次她奇
迹般地在他的绝望中出现,这一次,他还会有这种幸福吗?
  “奥拉、奥拉......”
  一只温凉的手握住了他的手。
  “是我、梅尔,我来了,我在这儿。”那么轻柔的回答。
  啊,会吗?梅尔强睁开眼,光线刺得他又一阵猛烈头痛,可他看清楚了,眼前那张
白皙的脸,那乌黑的眸子——那是奥拉,没错,是他的奥拉。
  是幻、酒精作用?是真,她真的来了?
  他使劲咬了自己的舌头一下——还是很疼的,不、不是幻,是真。
  “奥拉——”他大喊了一声,拿走额上的毛巾,拉开被子,不顾一切地跳下地,也
不管卡蒙正在一边揶揄地笑,紧紧地拥住了奥拉。
  我的太阳、我的月亮出来了......
  卡蒙笑着退了出去,顺手把门带上——他总算又为他们做了件好事,希望这次梅尔
在经历了这许多事情以后能真正改弦更张,奥拉也别再离开他了。
  “奥拉、奥拉,”梅尔喃喃地喊着,搂得那么紧,仿佛他只要一松手,她就会消失,
“你别再走、别再走了......”
  “梅尔、梅尔、我来了、我来了。”
  梅尔用右手紧紧揽住奥拉,左手轻轻拨起奥拉的脸,这久违的亲爱的脸,经过那么
多的相思煎熬,也憔悴了许多,但还是那么美——美得让人心醉!
  “我爱你、奥拉,一直都爱你。”梅尔轻轻说完,低下头,他滚烫的唇滑过奥拉的
额头、眉眼和面颊,终于落在她柔软冰凉的唇上。
  他们这一吻有多久,或许刹那、或许天长地久,他们的泪水流在一起,浸湿了彼此
的面颊。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天地间除了你和我更有何人何物?!
  第二天,梅尔破天荒比太阳起得还早——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壮阔的日出了。
  他太兴奋了,他一直在祈祷的奇迹出现了,奥拉的回归对他来说意义非凡。
  奥拉卧室的门关闭着,梅尔微微笑了笑——让她休息吧,我一个人看日出去吧,只
要你回来就好。
  秋天的早上,天格外明净——蓝得都有点透紫的颜色,空旷而高远,风微微有些凉
意,吹动着天空少许既白且薄如东方丝绸的云不断地变幻着形状,东边越来越红,渐渐
变成绚丽的玫瑰色,太阳即将升起。
  一向只知道拉文那的的郊外的树林黄昏很美——今天傍晚,我会带奥拉去那里——
想不到她的日出也这么壮阔。
  梅尔静静地站在院子中央,他的心和日出一样激动。
  有人轻轻地推门出来,梅尔回头一看,是卡蒙。
  “太阳还没出来,怎么你倒先出来了?”卡蒙笑着对梅尔说,“我们已经多久没一
起看日出了?”
  “噢,是......有不少日子了。”梅尔点了点头答,“你也起这么早。”
  “啊,我习惯了,”卡蒙停了一会,又说,“梅尔,这回你怎么谢我?”
  “谢你?!”梅尔好象忽然想起了一些什么,故意恶狠狠地说,“不揍你就不错了,
说——你是不是以前就见过奥拉了?”
  “啊——我倒忘了你会追究这个,”卡蒙笑着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早知道就......
不帮你这个忙了,唉——”
  梅尔耸了耸肩,说:“那我还是谢谢你吧。”
  “这还差不多,”卡蒙满意地点了点头,说,“一年半以前我和安妮无意中遇到了
她一次,后来我们就有了联系。”
  “哼,那你一直不告诉我,你太够朋友了。”梅尔作势地握了握拳。
  “别做那个样子,你不一定打得过我的,”卡蒙笑着说,“你惟一体育上比我强的
是游泳不是拳击——你说我对不起朋友,你忘了,当时阿里亚娜还在你身边,而且奥拉
也是我的朋友,我告诉你,不是出卖了她。”
  “阿里亚娜和奥拉是不能比的,”梅尔说完,有点古怪地看了看卡蒙,说,“你对
奥拉不是纯粹的友情,你——对她才是纯粹的柏拉图爱。”
  “笑话!”卡蒙嗤之以鼻。
  梅尔摇了摇头,来回踱了几步,伸展了一下手臂——秋天的天空真蓝,风凉凉地真
爽,秋叶在空中旋舞,真美,“卡蒙,我不傻,你早就对奥拉有这种感情了,在奥拉离
开我以前就是,后来你又见到她了,你写的《心灵》,你以为我相信真是送给艾米的?
你见过艾米几次,你会那么轻易爱上一个人?对呀,连安妮这样的人都不能让你满意,
你说什么来着——‘她的帝国只剩下名字’,那还有谁能让你欣喜的,何况心灵是你给
谁起的外号?只是奇怪,我看那首诗时,就没想到你可能是又见到奥拉了。”
  卡蒙没再辩解,梅尔分析得很敏锐,他也不想再辩解。
  “至少我没有背叛安妮,我仍然爱她,我也没背叛你的友谊,我更不打算对奥拉胡
说什么,我只是希望,安妮、你、奥拉都幸福,我绝对不祈求奥拉的心灵爱。”
  “你即使求也求不到,”梅尔自豪地一笑,说,“奥拉爱我是永远不会变的,这一
点,再傻我都相信,再说,我也不会傻到把奥拉拱手相让,这是奥拉这种小傻瓜才会做
的傻事。”
  “奥拉?”
  “你忘了,她曾经很好心地想撮合我和丽齐。”
  “啊,我想起来了,你跟我说过,当时我简直对奥拉佩服得五体投地。”卡蒙点了
点头——他记得,那回梅尔喃喃地回忆与奥拉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其中就包括这件往事
的,当时他如鲠在喉,真想说出奥拉在佛罗伦萨,“不过,梅尔,我的确设想过,如果
当初在苏尼阿奥拉遇到的是我,会怎么样?我们或许会相爱,我一定会娶她,然后我们
可以天长地久。”
  “你没有这个机会了,”梅尔笑了笑——卡蒙有时候就是不切实际,“时间不可能
回流,她命中注定属于我,永远属于我。”
  卡蒙有点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是啊,时间不可能回流,而安妮爱他,又何尝不是
全心全意,他还有什么可奢求的,他不该再贪心了。
  “这一次好好珍惜吧,梅尔,你若是再负了奥拉,我再也不会帮你,相反,我不会
放过你的。”
  “天哪,够重色轻友,”梅尔大笑,“你放心,我不会了。”
  “但愿吧。”卡蒙看了他一眼。
  日出东方了,真是气象万千,好灿烂好鲜艳的太阳啊——
  奥拉站在窗口,静静地看着初升的红日,她也看到了庭院中的卡蒙和梅尔,但她没
有去打扰他们的谈话——她固然是梅尔的最爱,但卡蒙和梅尔在成败岁月里的知音相伴
也是独一无二的。
  梅尔和卡蒙,在彼此心目中的地位无法低估,尽管他们时常为了意见分歧而争执得
一塌糊涂,或许这就是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友谊吧,不那么亲密却绝对是砥砺知己,彼此
的关爱都是放在心底的。
  有时候,奥拉很羡慕这种友谊,她也有朋友,安妮、爱吉,不过呢,好象不太一样
吧,彼此很亲密甚至亲昵,但却没有那么默契。
  要是能把男人的友谊和女人的友谊统一在一对朋友身上不是件很美好的事情吗?男
人的友谊同生死共命运,女人的友谊亲密无间,那多好啊!
  可惜,真是应了“事无完备”这句话。
  第三天,卡蒙匆匆回家了。
  梅尔开朗了许多,他的脸上,阴霾虽然不时还在,但已经不是那么时时困绕他、紧
紧纠缠他了。
  可是他还是有些不开心,他很少工作,却常常只是携着奥拉的手,在郊外的树林里
闲逛一天,晚上却会叹息又浪费了时光。
  梅尔不该只陷于温柔缠绵的——只有忘我的工作才可以真正振作梅尔的心,奥拉心
想。
  早晨,梅尔坐在客厅里等奥拉。
  奥拉从楼上下来,左手拿着一叠稿纸,右手拿着墨水瓶和笔,梅尔不禁失笑:“奥
拉,你把这些东西拿来干什么?”
  “给你呀。”
  “我、那你也该放在书房里呀。”
  奥拉走过去,在梅尔身边坐下,放下手中那一堆东西,看着梅尔,温柔地说:“梅
尔,你还是拿起你的笔吧。”
  “有你在,我已经很开心。”
  “不,其实你不开心,我总是听到你长叹短吁的,你还是很消沉,”奥拉温柔地握
住梅尔的手,说,“你是那种为奋斗而生的人,这点你比我还清楚,没有了奋斗,你怎
么会快乐?”
  “奥拉,我们去美国买一块地,隐居起来,好吗?”
  奥拉摇了摇头,说:“那当然好,但那是以后等我们老了再说的事情,现在就去,
我知道你将来会后悔的。”
  “奋斗、奋斗,”梅尔喃喃地说,“何尝不想继续奋斗啊,可那有什么用,失败,
总是失败,不是吗?文章也失败、起义更失败,还是卡蒙说得对,时机根本就早呢。”
  “梅尔,你该不会认为所有的努力的结果都可以立杆见影,所有的奋斗都可以一蹴
而就吧。”奥拉不经意地皱了皱眉。
  “当然不是那么幼稚,可人的一生有多少年,经得起几个失败?而现在,再谈奋斗
已经没有意义了,组织也没了,人也屈服了,哈布斯堡王朝赢了,我们输了。”
  奥拉笑了,捧起梅尔的脸,在他唇上轻轻触碰了一下,才说,“好梅尔,天地至大,
你还可以继续啊——人是不会屈服的,你可以在意大利继续,还可以回英国,你也可以
到法国、西班牙、葡萄牙,都可以,你自己说的,人们早晚会起来反抗,不是吗?去唤
醒他们,不好么?”
  奥拉看着梅尔,梅尔在沉思,她继续说:“你还有诗歌,你写了一半的《烽烟》,
不是指望我来完成吧,你的《审判》不是指望我来写吧——当然如果你真的不愿意,我
的确可以代劳。噢,还有,如果你觉得文字不如奋斗重要,而那些地方你都不想去,都
离胜利太遥远,我再给你提供一个好去处,你去吗?”
  梅尔看着奥拉固执的黑眼睛,希望的火焰在那里燃烧,很久,他们不说话,对视着,
终于梅尔觉得自己的余烬被奥拉的热情点燃了,他问:“哪里?”
  “希腊——”奥拉一字一句地说,“哥哥说,希腊独立战争已经开始了,今后会越
来越激烈,梅尔,你去吧,你有经验、有才华、你又爱自由、爱希腊——你爱的,你当
然爱的,你去吧。”
  梅尔看了看奥拉,沉思了许久,终于点了点头,说:“奥拉,我想你是对的,我应
该继续的,失败对我们都不是永恒、不是。”
  “现在,希腊的独立战争只不过刚开始,明年五月,我哥哥会回来,你们到时再谈,
好吗?”
  “好的,”梅尔又点了点头,“我也要了解一下怎么回事。”说完他拿起那一叠纸,
微笑了一下,又说,“诗还是要写的嘛!”
  “好梅尔。”奥拉欣慰地一笑,又捧起梅尔的脸,轻轻吻了他一下,
  这一次梅尔没有放过机会,他反而紧紧抱住了奥拉,深深地吻着她——我最亲爱的
奥拉,对于我,你已经不再是什么雅典娜女神,你就是我的奥拉,我今生今世惟一不可
缺的爱人。
  我不要再把你当雕像来崇敬——那太虚幻、太不真实,现在,我只是想把你当你来
真心相爱——我爱你,奥拉!
  受伤的天鹅渐渐长齐了他折断的羽翼,又开始振翅而飞、仰天而歌了。
  深秋的十月底,奥拉相信,梅尔已经恢复了振作。
  十月二十日,是奥拉二十八岁的生日。
  当吹生日蜡烛的时候,奥拉隔着明灭的烛火,看到了梅尔在暗夜里闪烁的目光,她
握着梅尔温暖的手,一阵阵幸福感传遍全身。
  “生日快乐。”梅尔轻轻地说。
  “女人怕过生日的,二十五岁以后尤其是。”奥拉幽幽地说。
  梅尔不解地问:“为什么?”
  “怕老。”
  “不怕,”梅尔轻轻地把奥拉的手举到唇边,“我们一起慢慢变老。”
  “英雄与美人,是不许人间见白头的。”奥拉忽然开玩笑说。
  “噢,只好不当英雄了——我已经有白发了。”
  “我也是——”
  ——我们的青春就是在这辗辗转转之间消耗光了吗?消耗地太快了,而今,年方三
十我就白了发,但不知到四十时又将如何?唉......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们不谈这些沮丧的,好不好,”梅尔轻轻地伸出右手,拨了
拨奥拉额前的乱发,“你看,你还是很年轻、很年轻的嘛,再说,我们一起变老,不是
很好吗?”
  ——白头偕老当然好,只是可以吗?看上去,这回梅尔是真的浪子回头了,可是时
间、时间久了呢,浪子是不是会又变成浪子?奥拉不敢保证。
  “梅尔,你答应我一件事情,好?”她轻声问。
  “我不会再做任何对你不起的事情的,”梅尔看着奥拉的眼睛,真挚地说——在明
灭的烛火里,奥拉的黑眼睛光华闪烁,“你相信我,好吗,我会用行动证明给你看的,
你等着。”
  “不是这个,”奥拉笑了笑,看着梅尔,“答应我,无论以后成败荣辱,不许再这
么沮丧,这么糟蹋自己。”
  梅尔沉默了一会,奥拉求他这个,真是意料之外,也许是他前后两次消沉的样子吓
坏了她吧:“好的,我答应你,永不沉沦、永不颓唐,好吗?”
  奥拉舒心地一笑,笑得好灿烂,梅尔一时情动的诺言或许会飘逝,但他对事业,一
直是十分忠诚的,甚至是一诺千金的。
  奇怪呀,梅尔这么一个人,对事业、他的理想、朋友,都那么忠诚,怎么惟有对爱
情,却常常会翻云覆雨呢?梅尔......
  梅尔微笑着起身,走到奥拉身后,隔着椅子揽住她的肩,吻着她的发丝,低声问她:
“你在想什么?”
  “想你——你好奇怪,为什么一个人,可以对事业、对朋友都无比忠诚,对爱情却
不忠诚。”
  “你还是不信任我。”梅尔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说,“也难怪,我伤害你太深了,
现在我怎么保证你都不会相信的,以后让时间证明给你看吧。”
  停了一会,他又说:“只要你别离开我——”
  “我总会离开你的,至少有一天,死亡也会把我们分开的。”奥拉淡淡地答。
  “别、别提这些,”梅尔伸手按住了她的唇,“今天是你的生日啊。”
  “怎么,你也这么看不开?”
  “不是——或许有点吧,我们现在这么美好,舍不得。”
  奥拉点了点头,是啊,这么美好,现在谈分离,她也舍不得,可分离对她是一种必
然,梅尔已经振作,相信他还会继续,是该到她离开的时候了——她该走了。
  这一夜,他们几乎就是坐在那里,有时说话有时什么也不说,一直坐到天快亮才分
别去安歇。 
  奥拉站在自己卧室的门口,望着梅尔走进他的卧室,望着梅尔卧室的门轻轻地关上,
她又呆呆地站了一会,低低地叹息了一声,才缓缓地走进自己的卧室,关上门。
  门在她身后关上,发出一阵轻响,奥拉整个人靠在了门上......
  梅尔醒来的时候,居然已经是又一个夜晚了——象他这种常常为失眠所苦恼的人,这样的
长眠真是舒服,还好,不饿,这么晚了,梅尔想了想,忍住想去看奥拉的冲动,拉开窗帘,从新躺回床上,看着窗外的暗夜,模模糊糊地又是一觉睡到大天亮。
  好舒服啊,长久以来的疲惫和不良生活习惯造成的影子,渐渐从他身上消失了。
  他又舒服地打了一个哈欠,才懒懒地起床,随意地披上衣服,由于窗帘开着,一室亮堂——秋天的天空真好,阳光明媚而不炽烈。
  他推门出去,走到奥拉门口,门还掩着——难道还在睡觉,那可真是只小懒猫了,
不、不会,奥拉可是个勤快姑娘。
  他没有推门,事实上他对奥拉十分尊重,不经允许闯入她卧室的事情,他可不敢当,
奥拉可能是在书房吧——她一天大部分的时间是在哪里。
  他走到书房,推门进去,空空如也,不在?他走到奥拉最喜欢的那张红木桌子前面,
随手拨拉了一下桌上的纸堆。
  忽然,他注意到墨水瓶底下压着一张纸——是希腊文的,奥拉的信吧,他不想偷看,
不过,不经意地看到了信的抬头是他的名字,他愣了一下,迅速地拿了起来。
 ......
我亲爱的梅尔:
  我走了,请原谅我没有当面和你告别——因为我心里清楚,如果我向你告别,我一
定会舍不得走的。
  请原谅我,梅尔,我必须走,我虽然希望,但实在没法相信你能和我一起慢慢得变
老——白头偕老当然好,但对于我们这太美好也太不现实了。因为等你创伤平复,重新
振翅而飞,你就有了新的生命,你也会有新的所爱,当时候,伤的,还是我的心,可我
已经再也承受不住了,我不如走开,到你不知道的地方,默默地爱你。
  啊,我亲爱的梅尔,你知道吗?这几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爱你,可我不敢来找你,
不为说过的话负气,也不为有阿里雅娜在的缘故,而是因为我实在很害怕见到你,又放
弃我自己。
  对你,我真的是“相见真如不见,不见常思相见。”
  梅尔,我相信你对我说的都是真的,你的确一直都在爱我,可你的爱情总是有插曲,
然而对情人的心,这就是双面刃哪——梅尔,我爱你,你需要我的时候,我来了,到该
走的时候,我自然也就走了。
  你别难过、更别消沉——你答应过我的,我等着你去希腊,也等着看你写的诗,看
你的新诗。
    你别让我失望,好吗?
  该走了,梅尔,离开你,我多么舍不得,你是我今生今世惟一的所爱呀——无论如
何我都不会后悔当初在苏尼阿与你的相遇,哪怕我心碎到死我都不会后悔爱上你,更庆
幸我也曾为你所爱。
  最后一次,对你说“我爱你!”。
  永别了,我亲爱的梅尔......
           奥若拉
 ......
  素白的纸飘落。
  “奥拉——”梅尔低唤了一声,一下子跌坐在奥拉平日常坐的椅子上,他的头脑失
去了想法,只狂转着一个问题——
  奥拉走了、她走了、她离开我了......
  “奥拉、奥拉,你回来、回来呀,”他又猛地推开椅子站了起来,冲出书房、一把
推开奥拉卧室的门,冲了进去。只见一室整洁,仿佛还留着奥拉的芬芳,但却是空空如
也。
  他拉开门冲了出去,冲下楼梯,冲到院子里,又接着直冲到门外,只见天地苍茫,
人来人往,哪里还有奥拉的影子。
  你就这么地走了,你就这么丢下我走了......不、不 ,是我不好,我让你对我没
有信任感了,我伤害你太多了——奥拉、奥拉,我一定要找到你,我要用后半辈子证明
给你看。
  我要——可我上哪里去找你呢?你在哪儿,你在哪儿呀?
  等明年艾俄洛斯来找我?不、还有半年多,那太长、太长了,我不要等,我要现在
就找到你,我要去——噢,对了,去找卡蒙,卡蒙知道你在哪里。
  我一定要他告诉我!
  他连夜向卡蒙所住的城市热那亚急驰而去。
 ......
  当卡蒙和安妮看到一脸憔悴、目光散漫、语无伦次的梅尔——他一脸的求肯和哀伤,
卡蒙决定用他对梅尔多年的了解为奥拉的幸福赌一回。
  他看了看安妮。
  安妮也微微点了点头。
  卡蒙吸了一口气,说:
  “佛罗伦萨——”
  第二天——若不是卡蒙和安妮强留,梅尔又会不顾一切连夜继续上路的——当梅尔策马
飞驰而去,卡蒙看了看安妮,轻声地问:“安妮,我们是不是不应该告诉梅尔奥拉的地
址?”
  “或许这几年,梅尔经历得够多,他应该能明白了,”安妮也不敢十分肯定,“他
们也许会幸福。”
  “我们不会害了奥拉吧。”
  “不会吧,奥拉的命运不该这么不好。”
 ......
  红色的枫叶在风中旋舞,天空是一片明净,太阳不炽烈,只是温柔,脚下是一片柔软,小
桥下有流水淙淙,清而浅、可见底。
  这里没有都市的喧闹,宁静,可也寂寞,无人相伴,只有静静的我,一成不变地思
念着深爱的你——你可还好?
  雁阵飞掠,为何落不下你的消息——你可还好,我的梅尔?
  日子在小桥流水、枫林小楼之间静静,仿佛停滞,只有从早到晚百无聊奈的思念,
相思苦,苦相思。
  我亲爱的梅尔,你可也在想我,我多想和你在一起啊,和你一起过一生一世,可我
不敢再赌,再赌我只好赌生命了——因为我的青春已经赌完了、输光了。
  一阵风吹过,簌簌落下一片叶子,红的枫叶、黄的树叶,交织旋舞在一起,象奥拉
那枯涩的心和爱。
  “我的日子飘逝在黄叶里,
   爱情的花与果都已流失,
   只剩下回忆、悲哀、溃伤
   犹为我所保持......”
  一阵风,风紧了,秋天过去,冬天快到了——卡蒙说过什么?
  “冬日到了、春天岂能遥远?”是啊,季节轮回,几个月后,又是春天了,可人生,
人生的春天都消耗光了,夏天也提早过去——不,是从来没有经历过,现在,只剩下了
漫长的冬天。
  好冷,风一阵紧过一阵,奥拉不禁打起寒战,该回去了,天冷了,唉——要是得一
场病,逝去了,也就是是了——但对生命本身,却又还是不舍得。
  活着、爱着、想念着,总比放弃一切希望进入死国的大门要好。
  一双有力的手臂从身后抱住了她,她不由一阵心悸,难道这里还有劫匪?
  “谁?”
  “奥拉,我不许你这么离开我,”他在她耳边低声说,“我说过,我要和一起慢慢
变老的。”
  “梅尔......”奥拉一阵天旋地转,整个倒在了梅尔的怀里——在这十月底的晚秋,
他来了,他还是来了,她其实内心深处不是在盼望他来吗?甚至盼望卡蒙能告诉他她在
这里。
  想见、怕见、盼见、盼不见,而今他来了,她跟他走吗?
  梅尔轻轻地转过奥拉,让她看着他,焦虑的他,憔悴的他,开心的他,喜极的他。
  他也看着她,迷茫的她,瘦削的她。
  “我不许你离开我,”梅尔略带几分霸道地说,“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奥拉望着梅尔,沉默着。
  这个男人,她十一年的眷恋,几次的分分合合,他还敢信任他吗?
  “别离开我,奥拉,跟我回去,好吗?奥拉,好吗?”
  奥拉还是望着梅尔,是呵,十一年了,她无时不爱的他,难道不值得她用赌命去爱
吗?她要赌命、哪怕只赌命爱他一次。
  她终于点了点头。
  喜极的梅尔一把抱起奥拉,在空中旋着,旋着,直到她晕晕地倒在他的怀里,他才
停下来,温柔地抱着她,不停地亲吻着她。
  第二天,奥拉锁上了小楼的门,让她的使女和仆人带着她的信去巴黎找她的哥哥艾
俄洛斯和嫂子爱吉,她决定要跟梅尔走。
  但愿我们真的能一起变老,我亲爱的梅尔哟......
 ......
  意大利的冬天不冷,今年尤其是,天不飘雪,河不冰封的南欧的冬天,明朗的太阳、
蓝色的天。
  十二月,梅尔和奥拉迁居到了比萨——有着著名斜塔的比萨,拉文那的树林黄昏虽
美,但那是过去的地方,现在梅尔要和奥拉重新开始他们全新的生活。
  比萨斜塔下,抬头望这著名的塔,他们不禁感叹万分。
  “想想,现在我们都认为很正常的事情,在那个时代却那么难证明。”奥拉感叹地
说——想想,为了证明日心说,这个现在大部分人都相信的事实,布鲁若火刑,伽利略
也受苦半世。
  “是啊,谁不愿生活在几百年以后呢,”梅尔也感叹地说,“现在那些金科玉律到
时候肯定全部是胡说八道了,现在我们坚持的很多被他们骂的,恐怕倒是正确了。”
  奥拉点了点头,没说话——梅尔说得对,只有时间过得足够长,历史才会证明究竟
谁对谁错。
  “到时候我们恐怕再也不用在路上或者海上做漫长的旅行了,”梅尔突发奇想地说,
“我们可以象鸟一样在空中旅行。”
  “啊——那倒是很有趣,从天上看地面不知是什么感觉。”
  “肯定很美——”梅尔笑了笑,接着幻想说,“最后,恐怕人们会不顾空气的稀薄,
跑到月球上去呢?”
  “那太好了,”奥拉拍了一下手,“我要想离开你,就跑到别的星球去,看你还到
哪里找我。”
  “你——”梅尔一把拉过奥拉拥入怀中,“你就算跑到太阳系外面我也会把你抓回
来。”
  “野蛮!”奥拉不服地说。
  “哈哈!”梅尔不管不顾奥拉的反对,深深地吻着她,把她后面的话全堵了回去。
  奥拉,我注定要和你在一起,这是命运、是命运给我的最大祝福......
 ......
  生活得很开心,只是美中不足的有时,梅尔会莫名其妙想念苏格兰的故乡和伦敦的
雾天——也许是去国怀乡的太久了吧,马上就到一八二二年了,离开故国就要七年了,
故国,他的女儿艾娃可好,她该七岁了吧。
  前几天,卡蒙和安妮来看他们,梅尔从拉文那迁居到比萨,他们之间的距离近了不
少,来往更频繁了。
  七岁的女孩会是什么样子呢?当时梅尔笑着对卡蒙打趣说可惜女儿不属于他,不然
将来和卡蒙结个亲,让女儿嫁给卡蒙的儿子。
  这把和安妮都乐了,这倒是个如意算盘——两家大人关系这么好,孩子们如果
从小一起长大,绝对是青梅竹马,只可惜,这虽然是个好计策,却没有实现的可能。
  当时卡蒙诡异地一笑,在梅尔耳边说了一句话,说的什么奥拉没听见,只看见梅尔
的脸微微红了一下,摇了摇头。
  后来,奥拉拼命追问,梅尔就是不说。
  “他该不会是想将来把他自己的女儿嫁给你,当你的老丈人吧。”奥拉急了。
  “瞎扯,”梅尔赶紧辩白,“胡思乱想,我比他女儿大了有三十多岁,卡蒙疯了。”
  “大三十多岁算什么?卡蒙这样就能长你一辈了,占占便宜啊,这年头,七十老翁
娶二十小女子的还有的是,大五十岁呢,没关系没关系,你还来得及。”奥拉忍着一脸
的笑故意刻薄地说。
  “别胡说,让卡蒙和安妮听见怎么办。”梅尔赶紧制止,奥拉的嘴够尖刻。
  “那——既然不想做人家的女婿,你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他说——”梅尔轻轻地揽过奥拉,在她耳边说,“他说你现在再生一个也还来得
及。”
  “要死的卡蒙,”奥拉的脸象按了一个机关一样,一下子红了,她一把推开梅尔,
说,“我找安妮算帐去。”
  “奥拉,”梅尔却又拉住了她,看着她,低声问,“奥拉,卡蒙的确是开玩笑,但
我们真的组个家,好吗?”
  “家......”奥拉的叹息消失于无形,她何尝不想和梅尔共组一个家,可是天哪,梅尔
是不自由的——而且天知道他什么时候能自由,“家——怎么组?”
  “你、我、我们的......孩子们。”梅尔喃喃低语。
  “他们、他们会被别人瞧不起的,”奥拉为难地摇了摇头,“梅尔,私生子的名义
很难听的。”
  “不、他们不会有那个名声的,”梅尔也摇了摇头,“等到希腊独立战争打完、书
也写完,我们到带他们到美国去,在那里买一块地,自耕自种,隐名埋姓,没有人会知
道你是谁、我是谁,我们就在那里过完后半辈子,平平淡淡,做白头夫妻,好么?”
  “好......”奥拉倚在梅尔怀里,低声答应,这么多年,梅尔累了,她也累了,希腊
独立战争,如果他们卷入,那么又必然会是很多年、很多心血,就把剩下的去美洲,那
片自由的新大陆过完,不好么?只是奥拉又觉得这个景象太美、美得有点不真实了。
  家、孩子、我们的屋子,自由的天地,不为功名利禄、成败荣辱和干戈扰攘而烦心
操劳,在那里自给自足,多好啊,日子过得从从容容,她、梅尔、他们的......孩子们,
一个家、多好啊。
  梅尔吻着奥拉光滑柔亮的发丝,心中憧憬着他们年迈以后的景象——这景象比青春
更吸引他。
  “可能吗,梅尔?”
  “我们都累了,奥拉,”梅尔感慨万千地说,“希腊独立战争是一定要去的,书也
一定要写,等这些做完,我们至少该四十多岁了,怎么可能还有精力去烦那些事情,去
美国不是最好的吗?”
  “好,我等那一天。”
 ......
  新年到来之前,卡蒙和安妮又回去了,比萨的小楼只剩下了梅尔和奥拉,除夕夜,
梅尔拒绝了一切活动邀请,他要陪奥拉——他们一直离多聚少,这相聚太不容易,何况
他们塔上另一个征程了,这短暂的时间,就多多地共处吧。
  他们只点了一个小烛台的三支蜡烛,随随便便地只穿着懒散的睡袍、披着氅衣,一
边啜饮着葡萄酒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在家里就是舒服,比那些无聊聚会舒服多
了。
  新年钟声快要敲响了。
  梅尔拥着奥拉,对她说:“给你一件东西。”
  “什么?”
  “你闭上眼睛。”
  “噢。”奥拉依言闭上了眼睛。
  梅尔在她脖子上挂了件什么,凉凉的,他又拉她到什么地方?
  “睁开眼睛吧。”梅尔说。
  奥拉睁开眼睛,她正站在镜子的前面,一条红宝石的项链围在她雪白的颈项之间,
很美、很美,那宝石是深红色的,每一颗都有小拇指盖那么大,即使她现在只穿着简单
的衣服,看上去还是很高贵。
  “我知道你不稀罕这个,”梅尔看着镜中的奥拉,奥拉对这种礼物不象一般女子那
样会欣喜若狂,所以梅尔也很少送她这类东西,但她带着的确很好看,“别吃惊,你带
着很美。”
  “不过更重要的是,这个上我家家传之物,是母亲临终交给我,让我留着给我妻子
的。”
  “是吗?”奥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和梅尔,很温柔很温馨地笑了,“可你当初为什
么没有给丽齐?”
  “我不想胡说恭维你——说实话吧,我当时忘了。”
  “噢......”
  “或许是天意让我把它留给你吧。”
  “我们命中注定会在一起,是吗,梅尔?”
  “当然了,我们会一起变老,一起看儿孙满堂,再一起去那个世界,我们甚至会有
会来生相遇、或者灵魂相伴。”
  “多好啊......”
  沉默了很久,直到新年的钟声敲响,灿烂的礼花照亮了比萨的夜空,很美丽缤纷、
很绚烂多姿的礼花,意大利人属于爱热闹的民族。
  梅尔也离开他的玄想,拉着奥拉的手,走到落地长窗前,携手看外面的欢腾。
  “梅尔。”
  “噢。”
  “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开心。”
  “还要谢什么,那个不是礼物,是本来就应该属于你的——只是奥拉,我很抱歉,
我自己没能留一分纯粹给你。”
  “过去的事情还纠缠做什么?”奥拉摇了摇头——忽然想起,在她故国的希腊,表
达同样的意思是点头,想家的感觉涌了上来,她克制住自己,对梅尔说,“只要今后你
别再那样,别、别发誓,梅尔,我只要看行动。”
  “我会做给你看。”
  火树银花不夜天,一八二二年,一个全新的年头,世界会如何变幻,欧洲又会如何?
意大利,古老辉煌和今日没落如何交融。
  “梅尔,我没有什么礼物送给你。”
  “有——”
  “没有了,我身无分文,穷透了,”奥拉无奈地说,她的确也想给梅尔准备新年礼
物,只是心有余力不足。
  “那些都不算什么,”梅尔低头对奥拉附耳说,“只有一件最珍贵的,怕你不肯送
我。”
  “什么,这么郑重其事的,”奥拉有点好奇地问,“我还有什么不舍得送给你的。”
  梅尔踌躇了一下说:“说了,你可以不送,不许生气啊。”
  “我不生气,你也别卖关子了,”奥拉有点奇怪,“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吞吞吐
吐的了?”
  “实在是因为很关键噢,所以才会这样,”梅尔点了点头,说,“奥拉,把你自己
送给我,好吗?”
  “噢......”奥拉不置可否的声音消失得无形,暗夜里,梅尔没看清楚,她涨红的
脸,把你自己送给我,什么含义,奥拉懂——可是她虽然不再年幼,却始终纯洁,她难
以做答。
  梅尔有点担心——奥拉不会生气吧,对她这么纯洁的女子,他这么说是不是太不合
适了呢?
  “好了,算我白说,”梅尔改口说,“天不早了,你去休息吧。”
  “不——”奥拉侧过身,抬起头看着梅尔,说,“凡你所要,我都愿意送。”
  “奥拉——”
  “我早晚是属于你的——不,我早就属于你了,从苏尼阿对你一见钟情我就属于你
了,不是吗?我有什么舍不得的。”
  送给你,过去有我的初恋,我的灵魂,我的痴情,今夜,我的贞洁,未来,还会有
——我的一生,都给你,梅尔,我不会后悔,爱你我一辈子不后悔。
  “不、不仅是这样,奥拉,我们彼此属于,”梅尔看着奥拉,真挚地说,“我也属
于你——永远属于你。”
  相爱的人彼此拥有,还有比这更自然的吗?
  梅尔温柔地吻了奥拉一下,抬起臂,横抱起她,向楼上走去。
  梅尔的卧室对奥拉来说几乎是陌生的,她偷偷打量着这间宽大而布置简单整洁的卧
室——今夜,她就在这里把自己献给这个她爱了十一年多将近十二年的人么?奥菲丽亚
怎么说的?“姑娘推门进来,出去时已是妇人。”今次推门的人是梅尔不是她,但出去
时却是一样的。
  梅尔轻柔地把奥拉放在天鹅绒堆积的软软床被之间,先卸下自己的外套、衣服,轻
轻地在她身边躺下,轻轻地解开她的氅衣、睡袍......
  最后他紧紧地拥抱住了她冰清玉洁而柔软的正在微微颤抖的身体......
  “奥拉......”
  “梅尔......”
  “奥拉、奥拉......”
  “梅尔、梅尔......”
 ......
  阳光透过重重窗帘,给幽暗的卧室以光明。
  梅尔醒了好一会,看着在他臂湾里沉沉睡着的奥拉——她一头褐色的长发披散着,
如波如缕——他的心一阵又一阵狂喜,她属于他了,彻底的、从灵魂到身体都属于他了
——在他当然也一样——这不是梦,这是真实的。
  她软软的身体依偎着他,让他再次产生了那么强烈的幸福感,不,与奥拉的彼此拥
有不是任何幸福所可比的,那是永恒的感觉。
  她的怎么会凝住的泪痕,别哭,奥拉,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梅
尔想着,轻轻地吻去那泪珠。
  奥拉的眼睛睁开了,看着梅尔。
  “闹醒你了?”他不安地说,“再睡会吧。”
  她还是没有说话,看着他。
  “怎么了,奥拉?”梅尔一阵慌乱,“我伤着你了——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奥拉忽然一把抱住梅尔,说:“梅尔,你别再离开我,别再离开我了——”梅尔,
我已经对你赌命相爱了。
  “这句话该我求你,”梅尔轻轻缆住她,“好奥拉,我不会。”
  “我们一起变老,好吗?”
  “我们一起变老,一定!”
  奥拉把头靠在梅尔胸前,幸福地笑了。
  在一八二二年到来之际,她不再是他的阿尔特密斯,他的雅典娜,而只是他的奥拉,
他的奥若拉,他的爱人,今后,她还会是——他的妻子和他儿女的母亲,会吗?会的,
几度离合,我们是无法分开的。
  “奥拉,你再睡会,好吗?”梅尔象哄孩子似的说,“还早呢。”
  “不早了,”奥拉微笑了笑,“起来吧,别一年懒到头的,多不好啊,再说,今天
外面一定很热闹,我们也去看看。”
  “好哇。”梅尔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对奥拉说,“我的《判决》快写完
了,我要在扉页上写‘感谢我挚爱的奥若拉’。”
  “别,不要,”奥拉赶紧摇头,“梅尔,你知道我最讨厌声明远播,我喜欢你写的
《雅典少女》就是因为你没有提到我。”
  “噢,我知道,所以你从来不用你自己的名义发表文字——这倒是挺遗憾的。”
  “你写不写文章给我,我不在乎,只要你心里爱我,就足够了,”奥拉说完,笑着
捏了一下梅尔的鼻尖——梅尔的鼻子很好看,非常高挺,“起来了,小懒鬼。”
  “你呢?小懒猫,”梅尔也笑着回击,“你睡得真象一只小猫。”
  “恩,你呢,你打呼噜,整个一只懒猪。”
  “胡说,我知道自己有时会说梦话,不过呼噜从来不打。”
  “恩!......讨厌!”
  “你真可爱,”梅尔一把揽住奥拉,吻了吻她,“真可爱。”
  ——十一年前如果就娶了你,会比今天更幸福吗?还是这样千辛万苦得来的更可宝
贵呢,梅尔问自己,又答不上来。
  “闭上眼睛,转过头去。”奥拉发话了。
  “干什么?”
  “穿衣服。”
  “还怕我看啊。”
  “讨厌,问那么多,做就是了。”  
  “好吧,好吧,女王下令了——小子只好照做。”梅尔转过头去。
  奥拉起身,背着梅尔穿上晨缕和氅衣,转过身正要对梅尔说好了,发现梅尔早就偷
偷自己转了过来,正贼忒西西地看着她。
  “啊——你坏!”奥拉低呼。
  “哈哈哈,”梅尔笑着一跃而起,披上晨衣,一把搂住大发娇嗔的奥拉,在她颈项
之间吹着气,呵着痒,弄得奥拉也咯咯笑个不住。
  “都是我的人了,还怕我看啊。”
  “不、不习惯嘛!”
  “噢......”梅尔含含糊糊应了一声。
  掀起了被子的床罩上有一点一点红梅瓣似的红,看着代表自己二十八年贞洁的红色,
奥拉的脸更红了。
  梅尔乘机在她红馥馥的脸上又印了一下。
  他们好象都年轻了十岁,又成了顽皮的少年少女。
  “姑娘推门进来、出去时已是妇人,”出门时梅尔又笑着揶揄奥拉说,“可惜昨晚
推门的人是我啊。”
  奥拉一言不发白了他一眼——瞧他那副得意的样子,早晚要挫他的锐气的,哼!
 ......
  一周以后,卡蒙夫妇带着他们的儿女来的时候,明眼的卡蒙和安妮自然看出奥拉和
梅尔改变了生活方式,卡蒙又用这句话打趣了奥拉一回,得到的却是安妮的白眼——说
他不正经。
  “儿子,过来,”卡蒙拉过比昂,拍了拍他的头说,“看来你快要不用当光棍了,
恩、不错、不错。”
  “卡蒙,”安妮看奥拉窘迫得不成样子了,生气地拍了卡蒙一把,说,“你正经一
点,好不好?”
  “安妮呀,我给你儿子找妻子呢,这有什么不正经的?”
  “喂,你儿子多大了,才七岁吧,”梅尔不知什么时候也进来了,敲了一下卡蒙,
说,“再说了,我女儿还不一定就嫁给他呢,他得出息才行。”
  “是吗?”卡蒙拍了拍儿子的头,说,“儿子,出息给你梅尔叔叔看看,别让人家
小瞧了去。”
  “不会、不会,虎父无犬子,你儿子肯定出息,”梅尔笑着搂着奥拉,说,“我女
儿嘛,会和她妈妈一样漂亮,肯定和你儿子郎才女貌是一对。”
  奥拉故意生气地推开他,走到安妮身边拉起安妮,说:“安妮,我们走,他们男人
都不正常,来比昂、贝思,跟奥拉阿姨走。”
  看着奥拉和安妮带着小男孩小女孩走了,梅尔侧脸看了一眼卡蒙,后者脸上也是温
馨的笑容——显然,他和安妮又和好了。
  “你们花了将近十二年才走完一对情人相爱的全过程,”卡蒙耸了耸肩,笑着说,
“真够漫长的。”
  “或许也更幸福吧。”梅尔答道。
  “或许吧,”卡蒙点了点头,又不无担忧地说,“那你们将来打算怎么办,就这么
不明不白的同居啊。”
  梅尔摇了摇头,示意卡蒙坐下,自己也在他对面坐下,才说:“我正想和你说——
我和奥拉打算到希腊去——就今年五月走,你知道,希腊人的独立战争已经开始了,我
们和奥拉的哥哥艾俄罗斯取得了联系,他说很欢迎我们去,我和奥拉估计我们这会去希
腊,怎么也得好几年吧,要是能成功,等成功了,我们也老了,没那么多激情和心思来
管那些事情了,我们就到美国去安居。”
  “那你们还等五月做什么,现在去呗?”
  “噢,艾俄罗斯说可能需要我们在这边帮他一点忙——他五月过来和我们商量,”
  “啊,我知道了——我和安妮同你们一起去,怎么样?”卡蒙说,“我们在这里也
呆够了。”
  “去希腊,还是美国?”
  “自然是先去希腊,再去美国。”卡蒙想了想,开玩笑说,“我还要让我儿子娶你
女儿呢,不跟你们走怎么行?”
  梅尔笑了笑。
  “不开玩笑了——我们也去没问题吧。”卡蒙正色说,“去希腊,还希腊人自由,
多好啊——你我不是一直都想做这样的事情吗?”
  梅尔点了点头说:“其实你不说,我也想邀请你们同去的,你说得对,是该到还希
腊人自由的时候了——你知道吗?十二年前第一次到希腊,奥拉给我念她写的《卡珊德
拉》,那时候我就特别激动,艾俄罗斯更告诉我,只要时机成熟,他们早晚也要做翻天
覆地的大事——没想到我自己最后也能参与。”
  卡蒙低头沉默了一会——他真的很想去希腊,最近他消沉了许多,他本来就不如梅
尔那么注重实践,他总觉得时机未到,他更多的是用笔写作,可是他放入感情最多自以
为结构也是最严谨文字最好的作品——献给他早逝的朋友西捷的长诗《随风生灭的白头
翁》居然被评论说成是“一堆胡言乱语的废话”,他心里很不是滋味,最近一直就在捉
摸或许梅尔选择的直接参与奋斗之路是对的,今天梅尔的建议唤起了他心中沉寂很久的
豪情,他的眼睛亮了。
  “梅尔——我一直奇怪,为什么曾经辉煌过的国家和民族都要走到沦落的地步呢?”
卡蒙沉思这问。
  梅尔摊了碳双手,摇了摇头说:“是啊。希腊是这样、罗马也是,埃及更是,巴比
伦都没有了,现在连东方的印度都让他们的东印度公司糟蹋了,他们还处心积虑要用鸦
片到中国去殖民,唉。”
  “真是想不通为什么?”卡蒙无奈地耸了耸肩。
  “相信我吧,卡蒙,”梅尔走过去,拍了拍卡蒙的肩,“他们也迟早会招报应的。”
  “那当然了,”卡蒙点了点头,说,“有不招报应的吗?不,这个不是报应,是一
种历史走向,盛了、衰了,本来就是必然的。”
  卡蒙看着梅尔,没有说完他的话,但梅尔明白卡蒙的弦外之音——那我们的奋斗真
的有意义吗?
  梅尔没有说话——他自己又何尝不为这些繁重的思索而伤神呢?
  “人总是又很多问题回答不了,比如说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卡蒙还在慨叹。
  梅尔笑了笑:“你到底是哪里的信徒,以前我觉得你是信无神论的,现在觉得你越
来越象是泛神论者了。”
  “我自己也不清楚——只是真的不希望这个躯壳一没了,什么思想啦、感情啦就全
没了。”
  “算了,卡蒙别纠缠这些事情了,”梅尔又拍了拍卡蒙的肩,“振作一点,这些事
情最伤神的了,你看,你我都看了那么多书,什么自然科学的、哲学的、宗教的、历史
的......看得还少啊,结果呢,除了越来越不明白,还有什么?我看哪,这些东西,如
果愿意信就选一个信了,不然还是做实际工作比较好一些。”
  卡蒙抬起头看着梅尔点了点头,忽然笑了,说:“梅尔,我一直最佩服你的就是这
个,你明明什么都知道,还是做法不改,尤其是我觉得你想到宇宙的浩淼和人们自己的
渺小的时候居然还是满腔热情。”
  “你错了,”梅尔摇了摇头,笑着说,“其实是自己不让自己多想——一想到就心
烦就干脆不去想呗。”
  “也是,何必自寻烦恼呢。”
  “哦,不谈这个了,卡蒙你知道吗,我很有点担心你。”
  “我?我怎么了?”卡蒙莫名其妙地问,“我不是蛮好么?”
  “你——你有点漠视生命,”梅尔看着卡蒙不安地说,“尤其这几年。”
  卡蒙叹息了一声,说:“可能是失败的次数太多吧——其实你还说我,你自己不也
一样吗?”
  “以前是,那还是因为我先失去了艾娃,又失去了奥拉,我觉得个人方面简直没意
思了,现在不同了,为了奥拉,我不能自暴自弃——而且我答应过奥拉,无论成败荣辱
都不能颓唐。”
  卡蒙点了点头:“那我也一样,为了安妮和比昂、贝思,我怎么会轻生呢?我不是
活得好好的吗?”
“我不是担心你现在,我只是担心你去了希腊以后,会做事过分鲁莽,”梅尔皱着
眉头说,“这样对你不好。”
  “顶多是和你一样,该上的时候绝不怕死。”卡蒙揶揄地说。
    “但愿吧——你还是少想些玄学的东西,多做点实践的东西,这样人会开心一些。”
  “我本来就不如你实践能力强,不过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我尽量吧——噢,对了,
艾俄罗斯来了,你通知我一声。”
  “没问题。”
  卡蒙站了起来,看着梅尔,梅尔正合抱着双手,似笑非笑,他也笑了笑,向梅尔伸
出了手,梅尔也伸出手,握住了卡蒙的手。
  两个人象叫劲掰腕子那样紧紧握了一会,谁也没掰过谁,一起哈哈大笑着松开手,
倒在沙发上。
 ......
  当梅尔的年轮悄悄划过第三十四个以后,卡蒙和安妮又回去了,小楼庭院只剩下了
主人梅尔和奥拉,一时冷清了许多,尤其是乍没了七岁男孩和五岁女孩嬉闹的声音,奥
拉一时真是没法适应。
  他们又把更多的时间用在了他们的诗篇上。
  梅尔的《判决》很快解稿出版了,诗中对英国前王乔治三世的辛辣讽刺让人拍案叫
绝,而对北美大陆那场为自由而拼搏的斗争的热情讴歌更是酣畅淋漓。
  而他们更重要的作品——《烽烟》也写到了第十二章:《古罗马风云》里关于斯巴
达克斯起义的恢弘篇章。
  斯巴达克斯,这位古代史上的普罗米修斯,这位最初的自由、独立与平等的伟大斗
士,这位了不起的军事家,他面对强大罗马不屈不挠的斗争和慷慨的战死曾经唤起多少
后来人毫不犹豫走上他的道路——他也是梅尔和奥拉都极端景仰的人物。
  奥拉放下笔,她写累了——随手翻开以前的段落。
  “让我登上苏尼阿的悬崖,
   在那里,将只有我和那海浪,
   能听到彼此的低语飘送,
   让我象天鹅一样歌尽而亡,
   我不要奴隶的国度属于我,
   干脆把那萨摩斯的酒杯打破。
 ...... ”
  奥拉念诗的声音很好听,感情真挚而不夸张——尤其是在念她喜欢的诗歌的时候,
她现在年念的这一段是梅尔在《烽烟》有关希腊的章节里专门为希腊而做的诗中之诗,
当年奥拉在寂寞的佛罗伦萨郊外读到这一段十,心一阵狂乱——苏尼阿,梅尔也无时不
忘苏尼阿么,当年不就是他在苏尼阿构思的时候,她不经意地闯入了吗?
  奥拉极喜欢这一节诗行,和前面的十五节独立成篇的一起命名为《哀希腊》,那感
情奔放而执著的的诗行就象她深爱的梅尔本人。
  梅尔却仿佛没听见奥拉在念他的诗,只是很随意地从书桌上拿起奥拉刚写的段落,
看了一会,开始诵读:
  “罗马啊,众伟大民族之主,   
   你灿烂恢弘无比光荣将我折服,
   然我在特洛伊城头将你控诉,
   为什么要把无辜的人诛屠。

   你高高踩在诸国的头上,
   将自由父母的儿女奴役,
   希腊与高卢皆怨声高涨,
   蓝色地中海岂是你的臣隶。

   他们将你声声诅咒,罗马,
   可花天酒地你一无所知,
   格斗场上处处血痕班驳,
   终于斯巴达克斯揭竿而起。

 ......”
  “虽然比不上什么荷马、维吉尔、但丁、迷尔顿,也勉强可以算一时绝唱了,”梅
尔不知是在夸奥拉还是捧自己,反正是不无得意之色。
  奥拉吐了吐舌头,笑说:“真不知羞,我看哪,比人家歌德的魔鬼都差得远了,还
在这吹。”
  “奥拉,他老头子了,”梅尔做出一副求肯的样子说,“给自己留点面子好不好?
等我们活到他那个年龄有他那种阅历,我们也能写出更象样的东西来的。”
  “是啊,驾驭象《烽烟》这么大的题材,我们还是太肤浅了,唉,也许等打完希腊
这一战,真正经历了战争,可以写得好些吧,”奥拉叹息着说,“可我真怕可能写不完
它。”
  “我们尽力吧。”梅尔点了点头,奥拉的心情他明白,到了希腊,他们不会再有写
这种长篇的时间和精力,而他们对《烽烟》,的确又抱有很大的希望。
 ......
  芬芳四月的意大利,早已花香鸟愈、草长莺飞,正是一年中最绚丽也最生机勃勃的
时节。
  梅尔预定启程去希腊的日子近了,要离开意大利了,可这里,他忘不了烧炭党人如
火如荼的“芬特”岁月,忘不了他的一首一首火热的诗篇,忘不了他和奥拉的悲欢离合,
忘不了——忘不了的还有那曾经那么炽烈地爱过他的阿里雅娜——她现在在哪里,她可
还好?
  要走了,去希腊,天地全新,革命重新开始。
  艾俄洛斯如期来了,今天就是他召集一些在意大利的希腊人——他们都支持希腊的
独立——到比萨开会,商讨一下怎么把在这里偷买到的枪支等物运回国内,并用其他的
捐赠购买再购买一批——或运到俄国从同情者手中购买。土耳其人经过和俄国上个世纪
缠斗确实衰弱了不少,实力和他们十五世纪的时候不可同年而语,但到底是百足之虫,
死而不僵。凭希腊集弱多年之邦,要想和她对抗,不仅非常任重而道远,而且胜败之
数,不能定论。
  “斗争会很漫长的,千万不能鲁莽,”等别人都走了,和艾俄洛斯单独在一起时,
梅尔建议,“我在‘芬特’起义以后一直在想到底我们失败在哪里了——怎么就一败涂
地了,后来总觉得有两个原因可能比较致命,一来是我们根本没策划好就匆忙上阵了,
二来我们也没能号召全体意大利人一起干,支持的人太少了。”
  艾俄洛斯点了点头,对梅尔说:“你接着说。”
  “希腊不能重蹈覆辙,要谨慎,最好是能动员尽量多的人参与,如果能把周遍巴尔
干信东正教的兄弟,象什么南斯拉夫人、罗马尼亚人,都动员起来反对奥斯曼土耳其人,
可能就差不多了。”
  “那别国政府的支持呢?”艾俄洛斯想了想,问,“我这一向都在西欧这边,觉得
他们好象都很支持我们独立。”
  “可能我比较偏激,我认为最好别指望,”梅尔摇了摇头,说,“一来可能指望不
上,二来会走了旧主子,又来了新的,他们这帮人怎么会去做赔本买卖呢——这么着不
值得。”
  “至少俄国人肯定帮忙,他们巴不得土耳其人完蛋。”艾俄洛斯反驳,“他们和土
耳其人是老对头了。”
  “不见得吧,叶卡特琳娜的确有这份狂心,亚历山大不一定,他现在正忙着和梅特
涅的那个鬼扯同盟呢,一心只想维持现状,巴尔干乱起来他既没心思管,也不见得希望
这样。”
  “也是,亚历山大还说什么雅各宾皇帝呢——还是靠自己才靠得住。”艾俄洛斯感
叹地点了点头。
  “他那个雅各宾皇帝是装门面用的,他也蛮想干预干预欧洲的事情——尤其他们俄
国人打败了拿破伦以后,”梅尔嘲讽地耸了耸肩,又对艾俄洛斯说,“我急着回去,不
和你多聊了——你不和我一起不看看奥拉吗?”
  “噢,今天,今天不行,还有事情,改天吧。”
  “去看看她吧,”梅尔皱着眉说,“奥拉病了。”
  “病了?!”一听宝贝妹子病了,艾俄洛斯也急了,“怪不得你今天一副心不在焉
的样子,奥若拉怎么了。”
  “唉,如果今天不是她非要我来,我就带信跟你说我不来了,”梅尔叹了口气说,
“我也说不清楚,不过她好象病了有一段时间了,她一直就不让我看出来,我也是这两
天才看出来的,下午安东尼奥医生来给她看病,我吩咐医生等我回来再走,就是怕有什
么事情她又不肯跟我说。”梅尔皱着眉——说实话,他担心死了,奥拉,奥拉可千万别
有什么不好,唉......
  “她到底怎么了?”艾俄洛斯着急地问。
  “就象是得了慢性病的样子,她总是头晕、浑身没力气,懒懒散散的,”梅尔又叹
了口气,说,“昨天她的使女还告诉我说她最近胃也不好,总是吐得稀里哗啦的,她这
一向身体还好的,也不知怎么了,她还既不肯告诉我,又不肯自己去看医生,真没办法,
今天我只好不跟她说,自己把医生找来了。”
  “噢!”艾俄洛斯看了看梅尔,忽然问他,“问你一个问题,你和奥若拉是不是不
过那种纯粹柏拉图生活了?”
  梅尔奇怪地点了点头——这是哪儿跟哪儿啊,他敏感地说:“你以为我玷污了你妹
妹吗?”
  “没什么、没什么,”艾俄洛斯舒了口气,“很正常,我只是觉得你挺傻。”
  “傻?!”梅尔还是摸不着头脑。
  “你别急,”艾俄洛斯笑了笑,说,“奥拉可能没病——只是你确实挺傻,我们都
是男人,的确没机会生孩子,不过你总也该当过孩子的爸爸吧——奥若拉可能是怀孕了。”
  “啊?!”梅尔呆呆地看了艾俄洛斯一眼,点了点头,才说,“好象是这么回事啊,
咦,我怎么没想到呢?以前丽齐怀艾娃时候也是这样的。”
  “也没什么,关心则乱么,”艾俄洛斯笑着点了点头,“我妹妹真有本事,把欧洲
第一风流才子驯成傻子了,了不起,让浪子归心可太难了。”
  “什么叫归心?”梅尔不服地反驳,“我只不过在感情上找到了自己真正爱的人,
至于其它方面,随他们怎么说,我一直没认为自己就是浪子。”
  艾俄洛斯几句话冲破了梅尔一天的阴霾,他有点掩饰不住自己的欣喜。
  艾俄洛斯拍了拍梅尔的肩,理解地说:“还呆着不走——回去告诉奥若拉,我明天
去看她,再见。”
  “再见。”梅尔也不客气,冲他点了点头,就匆匆忙忙走了。
  等他回去的时候,安东尼奥医生在楼下客厅等他,显然他等他好一会了,而且他似
乎晚上还有事,一个劲看着钟。
  “奥拉怎么样?”梅尔连寒暄都忘了 ,开门见山地问。
  “还好了,”安东尼奥是熟朋友,来往多多,也就不在乎梅尔的随便了,“只是你
的常识够差的,你又不是第一次当父亲的少年人了,那么心急火燎跑过来找我,我还以
为她得了什么大病了——天底下哪个女人不生孩子啊?”
  “啊,果然——好了、算我糊涂,你现在可以回家了。”
  “这就下逐客令了,好,我走,反正也没打算蹭你的晚饭吃——噢,对了,该当心
的事情我告诉奥若拉本人,也向使女吩咐了,这些告诉你也是白搭,你多多关心奥拉就
是了。”
  “明白、明白,不用再教育了。”医生就是罗嗦,梅尔有些不奈,他急着上楼去看
奥拉呢。
  安东尼奥理解地笑了笑,耸了耸肩,说了声再见就走了?
  梅尔连他那声再见都没听清楚,他只是稀里糊涂冲他点了点头,也不等他离开,转
身就向楼梯走去——一阵强烈的幸福感觉充满了他的内心,除了奥拉,此刻他脑袋里容
不下丝毫的想法。?
  看来我们的希腊之行又要长时间搁置了——梅尔想着,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梯,几
乎是冲进了卧室。
  奥拉背冲门躺着,静静地仿佛睡着了——但梅尔相信她一定醒着。
  他轻轻走过去,在她身边躺下,又轻轻地抱住她,双手从她胸前开始下滑,最后停
留在她的腹部——在这里,他和她生命与爱的延续的小生命在孕育着。
  “奥拉,我们会有一个儿子还是女儿?”梅尔轻轻地附耳问。
  “唔,都好,”奥拉倚着梅尔,懒懒地答,今天医生告诉她时,她心中也是一阵狂
喜,她的孩子、梅尔的孩子,他们的未来、他们编织的和平的梦。
  “也是,都好,”梅尔顺着奥拉说了一句,他和奥拉的孩子,当然都一样好。
  “梅尔,”奥拉忽然转过身,对梅尔说,“不许你爱她超过爱我。”
  “你也一样。”梅尔毫不示弱。
  “见到我哥哥了,他还好,爱吉还好?”
  “见是见到了,都好,就是去希腊的计划又要长时间搁置了。”
  “没关系,我们可以现在走的,”奥拉不在意地说,“反正我无所谓的。”
  “不行,你就乖乖地呆在这儿吧,”梅尔一口回绝,“明年我们再去——你放心,
我知道你想希腊,但你的身体也重要啊,一年的时间又不是很长,你就别让我再担心了,
你看你,快吓死我了——以后你要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怕你着急。”
  “我知道了不是更着急。”
  “唔,以后不了。”
  “记住了?”
  “记住了。”奥拉答应了一声,换了个话题问,“梅尔,我们会到美洲去换个身份
过吗,我担心......”
  “别担心,肯定能去的,”梅尔抱紧了奥拉,吻了吻她,“我们到那儿换个什么姓
好呢?蒙罗这个姓反正是不能要了。”
  “随便你换什么,我就姓海德克内斯呗,”奥拉固执地说,“我用不出名,为什么
要改?”
  “你不跟我姓啦,”梅尔故意装作生气的样子说,“你是我妻子呢!”
  “那又怎么了,我喜欢我自己的姓嘛!”奥拉不服的说,“为什么妻子非要跟丈夫
姓,让孩子跟你姓已经很便宜你了。”
  梅尔笑了,奥拉在某些问题上有一点点固执——她总是说现在男人和女人不平等,
糟糕,至少在他梅尔心中,可没敢和奥拉签什么不平等协定,“随你,随你,一家子都
跟你姓也无所谓?”他满不在乎地说。
  “那还差不多——唔,我有点饿了。”
  “我把晚饭给你拿上来,”梅尔问她,“还是我扶你下去。”
  “嘻,我有那么娇嫩吗?当然自己去了。”奥拉站了起来。
  梅尔也赶忙站了起来。
  奥拉走到门口,还是觉得有一阵头晕——她好几天都没好好吃东西了,赶忙扶住了
门框。
  “好啦,别逞强了,”梅尔几乎是哀肯地说,“我抱你下去,啊?”
  “嗯。”奥拉无力地点了点头。
  有时候真拿奥拉没办法,她——她哪象二十八岁的大人,纯粹连十八岁的不如,真
是的,唉——睡叫我爱她呢,梅尔很温柔地想着,轻轻抱起奥拉,向楼下走去。
  “他们会笑话我的,”奥拉唧唧咕咕地说,“你那些仆人会笑话我的,你还是放我
下来吧。”
  “他们哪儿会啊,他们只会羡慕你——我待你这么好啊,”梅尔安慰地说,奥拉就
是爱面子,从始至今她就是不肯和他一起参加任何聚会,简直象个隐形人,如果有希腊
流亡者参加的聚会,她因为想念故乡而会去参加,那也是和他分开去的,而且是已自己
海德克内斯小姐的身份参加。
  奥拉的想法梅尔完全理解,所以他虽然时时希望能有奥拉陪伴,但却从不勉强她参
与自己的活动。
  “唉,我一定要改变这种状况。”梅尔叹息着想——为了奥拉,也为了我们未来的
孩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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