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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世慕恋第五章:重逢

(2007-03-26 09:06:24) 下一个

   第五章 重逢
  瑞士的山川风光虽美,却怎么及得上我故乡苏格兰的高山湍流;日内瓦湖泊虽蓝,
却怎么比得了我的小艾娃那稚嫩的蓝眼睛。
  意大利——古罗马虽然辉煌,恺撒和奥古都斯可曾经料到你今天的没落——对,没
落,就象我喜爱的希腊一样没落了,你们都衰亡得这么厉害,人也是这样啊,就象我,
莫名其妙就从一个诗国的“天才”一下子摔成了“撒旦”,笑话,我还是我,怎么会这
样,《逐日记旅》是我写的、《东歌》是我写的,可是《工人战歌》和《涅磐》同样是
我写的,凭凭什么就前者是天才作品,后者是撒旦疯话,我早就厌倦了上流社会,不过
没想到你们道貌岸然的一群会这么恶毒。
  的确,我没法否认自己是个浮行浪子,可也不至于对自己的姐姐动男女之情吧——
我那亲爱的伊丽莎白——我的好妻子丽齐,你够狠,够狠,你污蔑我也就罢了,因为我
确实不算对你忠诚,可你偏要这么说——你让艾娃以后长大了提到父亲就羞得满脸通红
么?对啊,你甚至可以不让艾娃知道谁是她父亲,你还有本事替她另外找个父亲,是不
是?
  贝琳达也走了——我爱过她吗?我真的说不上来,卡蒙和安妮居然不因此责备我,
我真要感激涕淋了,可我真该骂死自己,贝琳达爱我,但她不是我发泄自己愤怒、失望
和情欲的工具,我意志太不坚决,我错了——不过可喜的是,据说我又有了一个女儿,
一个同样不属于我的女儿。
(注:贝琳达系卡蒙妻子安妮的妹妹。)
  卡蒙回英国了——他居然还敢回去,他说他和安妮想念英国,可是他怎么不清楚,
尤丽娅自杀了,英国怎么会容得下他和安妮,光是他和我水平仿佛的离经叛道,英国的
上流社会就早晚会把他们轰出来的,用不了多久,我就会见到他和我一样灰溜溜地离开
那个国家的。
(注:尤丽娅系卡蒙前妻,卡蒙曾与她同去爱尔兰,后来两人渐渐疏远,卡蒙爱上了忘
 年交兼半师的女儿安妮,与她私奔瑞士,尤丽娅跳河自尽。)
  梅尔坐在他的书房,看着窗外的蓝天——威尼斯的蓝天,百无聊奈地胡思乱想着。
  我、我还能做什么呢?写写诗、写什么?象《锡雍》那样的反抗作品,写不出来,
还是写写古代的提坦神族和赫拉克勒斯;或者换换味道,也跟那帮人似的,写写文学评
论——骂死他们有什么难的,只是己所不欲、何施于人?写写基督以前和基督以后的圣
人,算了吧,写这个的人和作品,都车载斗量了——还不如歌德的魔鬼有味道。
(注:歌德的魔鬼指《浮士德》里的梅非斯特,当时《浮士德》只写了第一部。)
  可是......诗写得再好有什么用?诗人除了会坐在这里写诗,对现实有什么帮助?
我这些年,所做的不都失败了吗?我支持的工人运动还是被镇压了,我支持的党派还是
得当在野党受压制,我在上议院一次一次慷慨成词么,就是白费唾沫——和卡蒙跑到爱
尔兰到处发传单有什么区别,现在,连我自己也被轰了出来——还带了一顶“乱伦的疯
子”的大帽子——你们够狠,够狠,真是杀人不见血呀。
(注:工人运动,指卢德工人运动,当时英国工人抵制压迫,毁坏机器的运动)
  几年前,我离开英国去了一趟东方,回来时写了那个《逐日记旅》,简直是一夜成
名天下知,那一套《东歌》更是把我自己都弄得混滔滔的了,哼,没几年,我就又出来
了——顶着欧洲第一风流浪荡子的好名声。而且,天哪,别人就算是佚事不断,也是死
了以后后人才写出来的,我倒好,活着,就有女主人公自己出来写自己了——天知道我
怎么爱过那些个所谓的才女。
  我真的应该好好反省皈依一下了,他们骂归骂,我要是做得不错,他们也骂不出那
么话来,我过的的确算是纸醉金迷的日子——还居然恬不知耻得很,如此说来,大家骂
我也是我活该了——我伤的人也少不了。
  还好,总算这次没白出来,见识了瑞士——太美了,日内瓦湖,阿尔卑斯山,太美
了。我还认识了卡蒙——认识他真是我的幸运,他才是我的知己呀,可惜还有贝琳达,
......唉,贝琳达呀,祝你好运,也祝女儿一生好运,对你,我真的很愧疚。
  梅尔满脑子一片混乱,颓丧地摇着笔杆,一个字也没写——他二十九岁,还不算老
吧,不到三十当然不老,可遭遇得却够不少,足够好长时间的胡思乱想了。
  离开英国一年了,先是到了瑞士饱看了湖光山色,又去了法国,最后他定居在意大
利美丽的水城威尼斯,这一年,他还是写了一些作品,包括以前没写完的《逐日记旅》
的三,虽然这里面的《锡雍》和受卡蒙影响写的《提坦神族》都还算慷慨激昂,但他的
心是很灰的,锡雍的囚徒一直在反抗,他也是囚徒、心灵的囚徒、实践的囚徒。
  卡蒙在的时候,总是对梅尔说他很伤心,因为写的文字无人赏识,可梅尔却时常觉
得卡蒙比他幸福多了——尽管在文字方面,他倒是始终有“当代的奥非斯”的美称,可
是,卡蒙有爱子比昂在身边,家中还有一儿一女,恐怕现在正在被他拥抱,可他梅尔有
什么?是艾娃、还是贝琳达的女儿,一个也见不到,还有,卡蒙有安妮知音相伴,他有
吗?——是啊,历史上曾经有过一个的,可是却被他狠狠地扔在了希腊,那个自然与古
老文明化合的精灵,奥若拉.海德克内斯——奥拉,她现在可好,她怕是早就嫁人,都
儿女成行了吧。
  “奥拉哟,幸亏你当时没跟我走,幸亏你看不到我现在的惨样,唉......”
  不过,当丽齐背叛他时,他的的确确曾经真诚地想过——如果当初娶的是奥拉,一
切都会不一样的,奥拉会支持他所有的奋斗,甚至,可能由于有奥拉的缘故,他不会那
么风流放荡。
  往事如烟,好象看得见、摸得着,但当你走过去,伸出手,却什么也没有,只是呛
得你想流泪。
  现在说什么也迟了——不过,也有不悔的,不悔那奋斗本身、那斗争、那抗争,再
来一遍我还是会做的,不、不是在上议院演讲,是参加到卢德工人里去——演讲有什么
用,做才是应该的。
  凭什么人欺压人、人剥削人,凭什么你是贵族他是贱民,你妈妈生你和他妈妈生他
时,你们有什么不同?!
  梅尔想着,冲窗外轻蔑地一笑——他们骂我疯子,可不吗?又没人在,跟谁笑。这 
些年,真的是什么都经历到了,当年去东方的一路,所见尽是压迫,民族的、国家的、
等级的,回国也是一样;还有他自己,当了诗国里陨落得最快的天狼星,有过一打的情
人——够臭名昭著的,还和“下等人”为伍,扫光了他蒙罗家族的名望;最后是与艾娃
的被迫分离——“丽齐呀,你知道吗?为了艾娃我是真心要和你和好的,甚至按你的心
意,做个浪子回头的好爸爸,可你就和我自己一样固执,唉,艾娃——你现在会说话了
吧,你会喊爸爸吗?”
  纸和笔摊开在桌上,他正在写一个诗剧《佛若瑞德》,这几天情绪尤其不好,根本
写不下去,他最近总是这样,常常心烦意乱,他消沉得很,有时甚至自己都奇怪自己的
勇气和毅力哪儿去了。
  《佛若瑞德》就是他最颓唐的作品。
  卡蒙曾经想刺激他振作起来,也做一个当代的解缚的普罗米修斯,贝琳达也尝试过
“可是除了我自己,谁能救得了我呢?不,不能这样,我还是样振作的,天地至大,可
做的事情太多了,至于成败荣辱,谁没有过,我有何必纠缠得自己那么紧呢?”
  “威尼斯的春天那么美,我却在这里发这种牢骚,多不合适啊。”梅尔又笑了笑,
想拂去这一年多来笼罩在他心里的阴霾,他在英国这一跤跌得够狠,仿佛他的跛足都不
是先天的而是这回摔出来的,所以才会走路那么难受。
  他还是心烦意乱,在意大利、在威尼斯,他举目无亲,有的只是寂寞和名声——好
的坏的都有,这反倒让他更寂寞了。
  “笃、笃,”有人在轻敲书房的门——是他的仆人吧。
  “进来。”
  “先生,有位先生一定要拜访您,在客厅等您。”
  烦、真烦死人了,总是有些莫名其妙的客人来拜访——这就是名声,我这个仆人也
真的是根木头,明明知道我今天从早上就不高兴,他该对来人说我不在的,不过他没有
责备他——这是他的原则,他还是点了点头答应了一声。
  来客显然等得都不耐烦了,站在窗前看外面威尼斯的水城景致消磨时间,梅尔边下
楼边打量着来人——瘦瘦的个子不高,但站得笔直,看装束,是个“上流人”。
  “您好,先生,请教贵姓?”梅尔好容易摆出微笑问——他问了仆人,客人没给名
片。
  “梅尔,我来找你,也要通名报姓吗?”
  来客转过身,很优雅地摘下帽子,一头褐色长发披散了下来,和她雪白的颜色,乌
黑的明眸,鲜润的红唇相对应——她可不是先生,是个地地道道的小姐。
  “奥......奥若拉、奥拉。”梅尔吃惊地看着来人,有点口吃地说——天哪,我是
在做梦吧,眼前的人,是奥拉吗?记忆中的奥拉——奥拉长大了,二十四岁的她,钻石
打磨出光彩,显然成熟多了,可是她的神采、她的目光,确实就是当年的奥拉,他的奥
拉、这不会错、不会错的。
  天哪,上帝怜悯我的阴霾生命了么?!
  “是的、梅尔、是我。”奥拉站着,没有动,打量着梅尔——他瘦多了,是煎熬的
吗?这一年多,他过得有多辛苦,连他的眼神,都没有当年那么亮了,梅尔哟,或许我
应该早一点来的。
  梅尔慢慢地走近奥拉,起初象是还不相信这是个事实,终于梅尔相信了这不是做梦
而是个真实,他跑向了奥拉,最后他冲了过去,张开双臂,紧紧地、紧紧地把奥拉拥入
怀中。
  “奥拉、你来了、”他喃喃地说,“你来了。”
  “梅尔、我来了、”她喃喃地答,“我不走了——一切会好的、会好的。”
  “你来了就好了。”
梅尔,我是来找你的,我不打算再回去了,我也回不去了。
  我跟你走、天长地久!
  梅尔觉得自己仿佛荒漠里到处闯荡的人一回头找到了渴望已久的绿洲,得来的那么
容易又那么不易。
  梅尔不知道自己打算拥抱奥拉多久,但这一夜他们几乎就是这么相拥着,坐在庭院
里,不看星星、不看月亮,却看到了日出。
  他们分别的真的很久了,七年、七年时间本来不算长,但却足够人世变幻了,七年
里,伟大与渺小、成功与失败、交替了不止一个轮回,七年里,梅尔变了,奥拉也变了
——只是他们从本质上说真的没怎么变。
  “奥拉,你不该来的,”梅尔看着奥拉,喃喃地说,“现在,我连自己也照顾不了
还怎么照顾你?”
  “我是来照顾你的,梅尔。”
  “可是如果那时我还有机会娶你,现在我连那个资格都没有了。”
  是啊,他还没有自由,鬼知道哪天自由?可恶的英国宗教和法律,为什么破碎的婚
姻还要绑得那么牢、那么难解脱。
  奥拉盯着梅尔,过了一会才说:“我可以不在乎的。”
  “奥拉......”
  “梅尔,我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够了。”
  “奥拉......”他更紧紧地拥抱住她,夜还是很冷的,但愿他的拥抱能让她暖和一
些吧。
  “梅尔,你走后,我一直跟哥哥在希腊各地到处走,看得也很多了,你放心,我已
经不是当年那个小奥拉了,他们怎么说怎么做,我都不会在乎的。”
  “是啊,你成熟多了,也——更美好了,可我——我现在是个彻头彻尾的浪荡子,
连那个名声都有。”
  “我不相信那个名声是真的,”奥拉安慰他说,“至于别的,过去了就过去吧,”
她轻轻抬起靠在梅尔肩上的头,看着梅尔,又说,“我会陪着你的,只是以后别再离开
我、让我失望。”
  梅尔点了点头,把奥拉的右手放到自己唇边,吻了吻他的指尖。
  奥拉笑了:“怎么,还是不肯真的吻我?”
  梅尔也笑了:“现在还不肯——到我的女神在我心里变成我的女人时,再说吧。对
了,奥拉,这些年,有人吻过你么?”
  奥拉摇了摇头。
  “那就好,免得我去找那人决斗。”
  “男人哟,就是霸道,自己花花浪荡,还管女人那么多?”
  “啊,那可不一样,我也就拈拈凡花,怎么可以有人对女神不敬呢?”
  其实我并不想当你的女神的——奥拉这么想着,不过没说。
  “奥拉——”
  “恩——”
  “象你这么美好,他们怎么会有眼无珠?”
  “他们——希腊男人?你记得我写给你封诀别信吗?让时间去证明,时间的证明是
我赢了。”
  “你——你一直只爱我一个?!”梅尔期期艾艾地说。
  奥拉看着梅尔吃惊的眼睛,点了点头,说:“曾经有一次,我差一点接受了一个男
人的求爱——他应该也是那种很好的人,但最后我还是拒绝了,因为他不是你,我没法
和他共鸣。”
  “奥拉——”梅尔简直无话可说了,奥拉钻石那样坚贞、纯粹、美好和光华的心让
他无地自容,他只有再次紧紧地拥抱了她——这一次,他一定要好好把握住手中所握的
瑰宝、这份幸福——她爱他,一直都爱他,她听说他在这里四面楚歌,就从家里溜了出
来投奔他,是啊,现在她已经无家可归了,而他梅尔,他的臂湾是他唯一的家。
  当启明星升起的时候,梅尔郑重地说:“我发誓、我绝不再辜负你。”
  奥拉笑了笑,没有说话,情人之间是不需要誓言的——所有爱人在教堂里变成夫妇
的时候都曾经发誓过永恒,但结果很多都打破了。
  不过、爱人的誓言,听在耳里,还是很甜蜜的。
 ......
  奥拉的到来使得梅尔的天空明亮了许多,可是他虽然笑得多了一些,却还是很少提
起来,他的《佛洛瑞德》迟迟不能脱稿。
  更多的时候他沉思和游逛。
  一个明媚的上午,当他象往常一样漫无目的一个人逛荡了一圈回来,推开他的书房
的门,却奇怪地看到奥拉坐在他的大书桌前,正在全神贯注地书写。
  他走过去一看——居然是在写他的未完成之作《佛洛瑞德》。
  “小姐。”他走过去敲了敲奥拉的脑袋,“这个是本人的工作呀。”
  “啊,我知道,”奥拉没有停笔,也没抬头,继续写她的,“不过由于原作者工作
不力,由本人接管了他的工作。”
  “是吗?”尽管说的人是奥拉,但梅尔还是有一些被激的感觉,他对自己的诗才还
是一向十分自负的——至于奥拉呢,不错梅尔知道奥拉很有天赋,的确不比他差,但是
她说的未免太直截了当,“你从何得知?”
  “难道不是吗?”奥拉这才放下笔,抬起头,看着梅尔,略带一点点尖刻地说,
“成天对着笔墨纸书发呆,一个大字也写不出来。”
  “啊,我不过是在构思而已。”
  “是吗?那你怎么证明你的构思?”
  “奥拉,你不用刺激我,我想我应该是开始振作了的,”梅尔笑了笑,“不过《佛
洛瑞德》是个悲叹型的作品,我才反倒不知该怎么了结。”
  “啊,你剩下没多少,我已经帮你结完了。”奥拉拨弄了一下纸,说,“你可以开
始写别的东西了,对了,你不是打算把《逐日记旅》最后一部写出来吗?还有别的,开
始吧,梅尔,时间最不容忽视的。”
  梅尔走过去,拿起桌上的纸,匆匆浏览了一遍——写得真的很棒,不过和他的风格
其实还是有一点差距的,很细微的差距。
  “写得不错。”他赞赏了一句,“我想,我不至于比你差吧。”说完,他笑了笑,
唇角微微一扬。
  奥拉也笑了笑,她喜欢看梅尔这么笑的样子——梅尔自信的时候才会这么笑的,她
接着说:“你当然不比我差——不过,也不会更强多少。”
  “哎,我怎么敢比奥拉更强呢,”梅尔打趣了一句,放下手稿,拉起奥拉到长沙发
上坐下,才又说,“其实你刚才责备我真是冤枉得很,我这几天可不是消沉——消沉总
得有个头吧,我是在构思一部真正有分量得作品,比《逐日记旅》比《锡雍》那些都更
有分量的长篇。”
  “哦?什么?”
  “《烽烟》。”
  “好名字,什么内容?”
  “还没来得及想好,主要内容是我以一个凭吊者的身份,从特洛伊、希腊、罗马一
路旅游向西凭吊,最后以我在旷野里参与诸神关于放弃对人类的干涉的自由之约结束,
这个诗主要想讨论一下人类文明进程中的作用和因果。”梅尔说着,略带了一点激动。
  “很棒的主题。”奥拉由衷地赞叹,“你肯定能写好的。”
  “一起来吧,怎么样?”
  “好啊,”奥拉扬了扬头,“只要你不怕我比你写得更好。”
  “不怕——不会的,”梅尔看了看奥拉,自信地说,“虽说咱俩也就是水平相当,
我会力争比你写得好。”
  “好哇,比比看,怎么样?”奥拉侧头看着梅尔,伸出了手。
  “没问题。”梅尔爽快地回答,也伸出了手,和奥拉清脆地互击了三下。
  《烽烟》会成为我们思想、希望、文字和爱情的结晶吗?会吧!奥拉自信地想。
  于是日子开始迅速而激动地滑落,由于有了奥拉这么一个心灵的伴侣和灵感的源泉,
梅尔的工作日渐顺利了,他很快把《佛洛瑞德》最后修改了一遍,开始了《逐日记旅》
之四、也是最后一部的创作——这一部是关于意大利的。而他们共同创作的《烽烟》也
渐渐有了轮廓。
  闲暇时,他们更是携手游遍了意大利的名城名都:罗马、比萨、米兰、佛罗伦萨,
哪一处都让人激动,当双臂紧贴万神殿和竞技场的古老砖墙,当在佛罗伦萨呼吸着文艺
复兴的气息时,他们仿佛能感觉到与古往今来的伟大灵魂的交流。
  可是每当想起意大利的今日,他们也不能不感叹——意大利,从古罗马的辉煌到今
日的没落,你走得好辛苦。
  后来,梅尔更同致力与意大利的独立与统一的烧炭党人取得了联系,开始参与他们
的秘密活动,于是他的生命在文字以外有了另一重意义:革命——早在四年前,梅尔就
厌倦了所谓的议会和平斗争,相信唯有革命才能在破坏一个旧世界的基础上建立一个新
世界,现在他终于投身到了这样的事业里。
  ——意大利,我虽然无缘一见你昨日的辉煌,但我要尽力拯救你今日于水火。
  他的生命之火开始燃烧,这些日子以来走遍了意大利,不仅看到了美丽的山水和壮
阔的人文,也看到了被普、法、奥等国瓜分控制的意大利,国破之下百姓的流离失所,
看到了各处王国割据使得意大利的发展之路更加寸步难行,远远落后在其他西欧国家后
面——而这又使得她更被人宰割了。
  只不屈服的是——有着光辉传统的意大利人民,他们一直没忘记抗争。
  奥拉终于又看到了那个她熟悉的梅尔,那个热情澎湃、慷慨大方、充满火与剑的激
情的梅尔,那不屈的普罗米修斯,那灿烂的阿波罗。
  而她,她自己多年沉寂的生命也在这里在她最爱的他的身边开始焕发出光彩——她
和他一起写诗一起走遍意大利,甚至在他参与的烧炭党人活动中出谋划策,当然她是从
来就不参加他们的活动。
  的确,奥拉从来就不参加梅尔的任何社会活动——少到甚至只有极少的几个朋友知
道有她在他身边。
  在威尼斯的日子,他常常从早到晚有聚会——他一向都是风尖浪里的人物,而她,
不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就总是一个人静静地看威尼斯的小桥流水,或在夜里听威尼斯
的船歌号子。
  梅尔其实很想把他的“心灵”(他觉得卡蒙在信里给奥拉起的这个外号很有意思)
带到外面的世界里去,因为他不可能成天陪着她的,而她一个人实在太寂寞了——可是
他怎能不明白奥拉的心境:奥拉为了和他在一起固然什么都可以付出,但她还是对自己
那不明不白的身份十分敏感的,她不愿意被别人叫做“蒙罗男爵的情妇”,这名字太难
听也太有辱他的奥拉,所以他又不便勉强她。
  ——唉,为什么破碎的婚姻,还要绑得那么难以解开?!
  在漫长的关于烧炭党人的下一步活动计划的讨论结束后,已经是后半夜了,梅尔迈
得疲惫的步伐回家,推开家门,看到奥拉正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客厅里——客厅里点着明
明灭灭的烛火,奥拉看着那跳跃的焰尖,痴痴呆呆地,移动也不动。
  梅尔走近她都没有感觉。
  “奥拉。”梅尔轻轻地喊了一声。
  奥拉这才回过头,轻轻推开椅子站了起来,冲梅尔微微一笑,可梅尔分明看到她脸
上的泪痕。
  “怎么了,奥拉?”梅尔走过去,轻轻地拥住奥拉,温柔地问,“是不是我总是不
陪你,你不开心了?”
  “不、不是的,你有你自己的事情,我怎么会不知道,”奥拉轻轻依偎在梅尔的怀
里,泪水却又止不住流了下来,“我、我只是想家、想希腊了。”
  无时或忘的希腊的家,不再认我我依然爱着的爸爸——我这个背叛的女儿,再也看
不见希腊的家,看不到爸爸了么?
  泪水顺着奥拉的面颊滑落,打湿了梅尔的衣服,让梅尔的心也不仅一阵抽痛,的确
——就象几年前的预料,奥拉来了,就是一无所有——奥拉啊奥拉,我梅尔怎么值得你
这么的痴情呢?
  梅尔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地拍着她,让她哭——不错这些日子,外面的工作如火
如荼,他也有点点冷落她了,今后要尽量少点活动多陪陪奥拉才好——她实在是太寂寞
了,象今天,穿着睡衣坐在这里,显然是她失眠了,唉......
  过了很久,奥拉的抽泣才渐渐止住。
  梅尔轻轻地横抱起她,走上楼,象哄小女孩似的把她抱进她的卧室,放在床上,拉
开被子为她盖上,又轻轻地抚了抚她的眼睑,等了一会,看她朦胧闭眼,才转身准备回
去休息。
  可是奥拉拉住了他的手,他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烛光下,奥拉正用充满孤独感
的目光看着他。
  他知道她这是想他留下来派她,可是——这不行,梅尔轻轻地摇了摇头。
  梅尔又为奥拉掖了掖被子,吹灭了烛火,推门出去了——奥拉,我知道你想我留下
来派陪你,你怕黑夜里睡不着,抬头看着天花板看到天亮,可是我还是不能留下,我再
尊重你我也还是个男人,如果我抵抗不住不能的诱惑而玷污了你的清白,我就永远无法
原谅我自己了。
  奥拉是心灵的女神——对梅尔而言她是一片净土,但梅尔却不知道,或者说出于文
人对所谓柏拉图的恋情的向往、对过去的放荡生活的皈依而渴望保持一次这样的恋情,
他没有想过——那就是,对于奥拉而言,她并不希望梅尔对待那头上有光环的女神或者
六翼天使那样看待她,而是把她当成一个活着的女人那样来爱她,当成一个可以比翼双
飞的同类。
  “我不是雅典娜、不是阿尔特密斯、不是六翼天使,我只是奥拉,”奥拉每每这么
想,可她不想对梅尔说,也不能说,她毕竟是个羞涩——说到底还是很羞涩的名门培养
的女儿。
  他们的确如美丽的天鹅比翼向九千米的高空飞去,但夏夜威尼斯灿烂的星空,更吸
引奥拉的,不是天鹅——北十字座,而是天琴座那颗青白色的主星。
  天琴座,象征了那个美丽凄婉的爱情传说,奥菲斯,比荷马更早的她故国的诗人,
梅尔也是个诗人,但她不能希望梅尔向奥菲斯爱犹丽迪丝那样爱她,奥菲斯可以为犹丽
迪丝做任何事情,但梅尔不同,他一心成就丰功伟业,她不过是他心中小小一隅。
  “唉,说起来做女人真是一种悲哀。”夏夜对着美丽的天琴座,仿佛能听到奥菲斯
弹着里拉琴在吟唱他的抒情诗歌,奥拉有点悲哀地想——她是个聪明女子,其实也自负
才华,可是当她决定来找梅尔时,她就注定从此要抛开一切,在黑暗里作一个没有身份
没有面子的存在。
  她爱文字,文字当然可以寄情,但人毕竟是社会化的,外面的大千世界何尝不吸引
她,可她的身份——她算什么?她不在乎为了梅尔而牺牲,但却不愿抵挡别人的鄙视。
  “但梅尔却不同,他现在虽然老实了不少,但谁不知道他的过去,他是个浪子,当
然是——他那些风流韵事还少?!但他一样得到大家的认可和恭维。”
  “这个社会真是不公平,可这怎么能改变呢?不太可能——或许将来可以吧,想想
在土耳其人那里,一个男人可以随便娶几个妻子,女人却只能呆在闺房里,暗无天日,
我们还算好的。”
  “这世界是怎么了,‘上等人’欺压‘下等人’,白人压迫黑人,男人统治女人,
——梅尔总说自己是自由平等最忠诚的战士,他其实也只看到第一个,后面的两个,他
又注意过吗?”
  奥拉一个人静静地胡思乱想着,这是一些几乎无法解决的问题。上等人与下等人,
这界线绝不是上帝划分的;而黑人与白人,原在不同的地域里开拓各自的文明,什么时
候又变成了主人和奴隶;男人与女人,各占了世界的一半,为什么就可以这么不平等?
  的确,这些是种因与他们彼此间经济的不平等——但这又是怎么起源的呢?没错,
《圣经》里的确为这个做了注解,女人导致了人类堕落,活该受罚,但是这些年的生活
阅历,梅尔潜移默化的影响,让奥拉也开始质疑上帝——何况,当初写《圣经》的稀伯
来人,难道不是男人吗,这《圣经》里的许多东西,难道没有可能是他们自己的看法和
编造吗?
  奥拉大胆地想着。
  偶尔她会和梅尔讨论这些问题,让梅尔惊讶地发现,如此美好的奥拉——原来他以
为很虔诚的奥拉,居然会和他如此相象:她也有敏锐的眼睛、先锋的意识和近乎离经叛
道的想法,与她的知音认同之感越发强烈了,他们常常在书房里,不知疲倦地通宵达旦
学习,从古代文字到今日的哲学与科学。
  千古之迷虽然不可能揭开,但知识与文字的面越拓越宽,不仅梅尔的思想越来越成
熟,两人之间的共同语言与默契越来越多,奥拉的生活也渐渐充实了起来,她的寂寞悲
伤渐渐平淡了一些。
  梅尔以更成熟的头脑更热烈地投入了烧炭党人的斗争。
  心心相印的爱人、如火如荼的岁月,让他从文字到精神都焕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光芒
——这比在英国时孤军奋战的那个虽然也慷慨激昂但未免尖刻到有点犬儒主义的梅尔要
更成熟更智慧了。
  当一八一八年到来的时候,奥拉怀着美好的祝愿虔诚地希望着......
  一月二十二日是梅尔三十周岁的生日,三十周岁是生命的一个里程碑——盛是盛到
了极点,却总也给人一种中午十二点的太阳的感觉——日正中天,但即将西斜。
  几个熟悉的朋友为梅尔开了一个生日晚会,因为是常来常往的熟悉的朋友,所以奥
拉破天荒地也参加了。
  可惜——梅尔说:“卡蒙不在。”
  奥拉对这个梅尔引为平生知己的卡蒙好奇到了十分,梅尔的知己,必定也是个风流
人物吧,他的诗写的很好——除了《自由的歌者》和《拉美西斯王》这几首,他的诗歌
和梅尔的不象,很空灵的感觉,倒象奥拉自己的抒情诗,可是卡蒙的诗不招大家喜欢,
这真是奇怪?
  “而且行事也是各无拘无束的,”奥拉心想,“听梅尔说,他也要来意大利了,倒
要见识见识。”
  当晚,当主人客人谈笑风声的时候、当梅尔轻轻揽着奥拉的纤纤细腰旋着华尔兹的
时候,他们一直都很开心,可是最后,他们见到了朋友一双小儿小女——牙牙学语的稚
嫩的孩子,大家都被孩子的天真逗乐了,可惟有梅尔——奥拉发现,梅尔的眼睛在出奇
地明亮了一下以后,渐渐变暗淡了......
  “我无父的女儿艾娃,你也正是两岁,你该什么都会说了吧,你会不会喊爸爸,你
可知道爸爸是谁、在哪儿?”这一年来渐渐平复的对女儿剧烈想念的伤痛被这小儿小女
不适时的出现狠狠地撕裂了,“艾娃呀,艾娃,我什么时候才可以再见到你,你又会不
会认我这个爸爸,你会不会以我为耻辱?艾娃......”
  奥拉满怀同情地望着梅尔,可她却不知如何安慰他——安慰一个失去女儿的父亲?
她看过他的《逐日记旅》三,那里面充满着对艾娃浓浓的思念。
  她也知道,梅尔很久一直为了奥拉而愿意和丽齐和好的——直到奥拉的出现和事业
的展开才渐渐让他淡了一些这铭心刻骨的痛,但淡了不是忘了,一旦浓烈起来,一样可
以撕心裂肺。
  甚至——奥拉也心痛,她想起了自己的父亲,父亲一向最疼她的,她私自出逃,父
亲的心又该是怎样的痛啊!
  梅尔端起一杯威士忌,和朋友随便一碰,几乎倒进口,又端起一杯,笑着又倒了进
口——他一直在笑,很开心的样子,但他的眼睛里痛苦的神色只有奥拉知道,奥拉知道
梅尔在发泄,但她没有阻拦。
  尽管朋友们大赞梅尔海量,可回到家,梅尔就吐得稀里哗啦,醉得不省人事。
  他甚至把守着他的奥拉当成了丽齐,摇着她喊:“你把艾娃还给我,你快把艾娃还给
我......”
  奥拉照顾梅尔睡下,静静地在一旁看着他,直到他喃喃地喊着艾娃的名字沉沉睡着
了——她守着一个失去女儿的父亲,心里想着另一个失去女儿的父亲,难过极了。
  “对梅尔而言,女儿需要父亲、父亲也需要女儿,这到底是割不断的血肉亲情啊,
现在他已经振作,没有我他还会一样努力的,我想是吧——以前他既然愿意和丽齐和好
来一起照顾艾娃,或许我该去帮他实现这个心愿吧。”凌晨时分,奥拉看着窗外渐渐明亮,
心里一片混乱。
  “可我怎么办,离开梅尔,怎么舍得——唉,离开吧,我不是梅尔的唯一,梅尔爱
我,可他更爱他的事业,也爱他的女儿,这一年我多少次听他说艾娃的蓝眼睛有多亮,
他......”
  奥拉想起梅尔多次喃喃地说:“我最后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她冲我笑了笑,我想她
已经认识我了。”
  “对父亲来说,女儿应该比爱人重要的,是吧,这么久,我真的忽略了梅尔心里的
这一重伤痛,唉,梅尔,我舍不得离开你——只是我离开,而你的艾娃和丽齐回到你身
边,对你应该是更好的,父亲、母亲、孩子——一个家,一个完整的我给不了你的家!”
  奥拉看了看梅尔,低下头,双手捧着梅尔的脸,轻轻的吻和眼泪一起滑落。
  “梅尔,我舍不得你,但让我来平复你心中最后一份伤痛好吗?”奥拉不敢想,她
今后到底该怎么办?
  当梅尔一家团圆时,她怎能不走,但她走到哪里去?希腊的家,固执的父亲虽然很
爱她,却绝不会原谅她对家族的背叛。
  “去哪里,不知道?”奥拉扬了扬头,以后再想、以后再想吧......
 ......
  当梅尔宿醉醒来的时候,奥拉已经不在了,他的床头有一张匆忙写就的字条——奥
拉的笔迹,梅尔揉了揉还发痛的额角,拿起来看。
梅尔:
  我有点很重要的事情要办,尽快回来。
     奥拉
 ......
  奥拉马不停蹄地经由瑞士、卢森堡、比利时而渡海到达英国。
  终于在她下榻的旅馆,她见到了她久闻大名的伊丽莎白——丽齐,梅尔的现在还是
名正言顺的妻子。
  她很美——据说梅尔对她一见动情,在第一次见到她时就戏称她为“四边形爱神”
——而且她很有风韵,当然奥拉相信梅尔的妻子一定是个美人,这个毋庸质疑,不过在
美丽之外这个女人还是很有些别的魅力的,是什么,奥拉一时也说不上来,但梅尔为什
么当初会娶这个女人,在奥拉看到她的时候,就不奇怪了。
  “海德克内斯小姐,您好。”丽齐也悄悄地打量了一下奥拉,她也听梅尔以前说过
她——仙灵一样的希腊少女。
  “您好。”奥拉笑了笑,为丽齐倒了一杯咖啡,自己也倒了一杯——她不知道如何
称呼眼前这个女人比较好,叫她“小姐”显然不合适,但称她“蒙罗夫人”她肯定又不
乐意接受。
  “您叫我丽齐好了,”丽齐也笑了,她显然看出了奥拉的犹疑,“我想您也不介意
我直接称您为奥若拉吧。”
  “当然。”面对这个年岁与她仿佛但却显然比她更同人情世故的女子,奥拉简直觉
得自己有点不知所措。
  “难道是他让你来的?”丽齐开门见山奇怪地问。
  “当然不是,”奥拉摇了摇头,说,“我来他根本不知道。”
  “是嘛,”丽齐点了点头,接着说,“我看了你的信,知道你的来意,但这根本就
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梅尔需要艾娃和......你。”
  “梅尔需要艾娃这不假,但对于我,他恐怕从来就没有真心爱过吧,”丽齐有点失
落地一笑——奥拉觉得她笑起来很迷人,当年梅尔是不是常惑于她的笑容?——“只怪
我当年太年轻,只知道迷恋一个天才的表样而不知道去了解他到底是哪种人,唉,但现
在不同了,我不会再那么做。”
  “但人是会变的,梅尔也是,为了艾娃,他会的。”奥拉坚持说。
  “梅尔收心,浪子回头?!等到猪会飞狗会说话的时候吧,”丽齐说到这里,意识
到自己说得不太好听,抱歉地笑了笑,“对不起,我说得太冲了,不过梅尔的确有很不
错的天赋,还很有抱负,很有志气,也很有勇气,但这些对我,并不重要,我要的是
他能在乎我,只是他是个诗人、文人,天性浪漫,又不知足。”
  丽齐叹息了一声,接着说:“对于我,重要的是一个爱我关照我的丈夫,一个我女
儿的好父亲,一个温柔而忠诚的男人,因为我只是个女人——梅尔想当诗国王者,也想
当卫护自由平等的英雄,他还想当个这方面的殉道者,可我不是个殉道者的妻子。”
  奥拉点了点头,同样以女人的角度,她理解丽齐的想法。
  “你真奇怪,你知道吗?”丽齐笑着对奥拉说,“你居然能容忍得梅尔,不过现在
他可能比较老实,但你早晚会见识到他那著名的浪荡子作风的——不错,以前我听他谈
过你,我当时还觉得很妒忌——他把我们当一般女人,把你当成女神,他喜欢我们,甚
至迷恋,但对你,好象有点崇拜。”
  “我不知道。”奥拉摇了摇头,“我并不希望这样。”她不想和丽齐纠缠关于她自
己的话题,就转而说,“丽齐,既然你不肯答应和梅尔和好,那让我带艾娃去见见她父
亲,行吗?”
  “抱歉,我不能让你带艾娃走,只能让你见见她,”丽齐拒绝道,“我还是了解梅
尔的,他不会把艾娃还给我,而艾娃怎么可以跟在他这样的父亲身边长大呢——我可以
容许他回来看艾娃,也容许艾娃长大以后去看他——毕竟他还是艾娃的父亲么,但你现
在带她走,我不会同意的。”
  “没有一点商量余地的,是吗?”
  “是的——我很抱歉,让你大老远白跑一趟。”
  “那就让我见见她吧。”
  “好——你回去可以告诉梅尔,我没有虐待他女儿。”
  “他不会这么认为的,你是艾娃的母亲啊,”奥拉微笑着摇了摇头说,“母亲应该
比父亲更爱女儿吧。”——可是奥拉的眼前又出现了梅尔一声声的呼唤:艾娃、艾娃,
她觉得自己这点事情都不能为他办,好没用。
  “那倒不一定,梅尔爱艾娃倒是真心,他一直认为我出卖了他,但就这样,他还是
说愿意和我和好,那全是为了艾娃。”丽齐说着,叹息了一声,她也想起了和梅尔热恋
时的美好激荡,想起了梅尔离开英国时写给她那首《诀别》。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丽齐才有说:“奥若拉,你知道吗,你真是个精灵人物。”
  “怎么这么过奖呢。”
  “不是奖,只是稀奇,一个女人用八年时间,爱一个当初不肯娶自己的男人,已经
够稀奇了,而且为了这个男人能够幸福,居然还愿意放弃自己的爱情,为他去说合他和
他前妻,奥若拉,世上象你这样的女人我真是第一次见识。”
  “其实,我真的是不忍——不忍看梅尔难过。”
  “所以你就宁可自己难过,”丽齐赞叹地说,“不过如果我那么爱他,我的做法肯
定跟你不同。”
  “怎么?”
  “梅尔不是爱女儿吗?”丽齐揶揄地一笑,“你们可以生一个女儿啊?”
  “不、不可能的,”奥拉的脸唰地红了,“我们、我们之间......”
  丽齐笑着接口:“清清白白,是吧,他还是不忘文人的柏拉图,果然如此,那你就
危险了,奥若拉呀,相爱的男人和女人之间是不能这么纯净的,纯净到他不把你当女人
了,他就会去找别的女人了。”
  其实这一点也是奥拉心中时时会闪过的担忧,让丽齐一语道破,她只好不为对方所
知地偷偷叹息了一声。
  “我们不要再说梅尔了,带我去看看你女儿,好吗?”
  “当然可以。”
 ......
  在丽齐独居的家里,奥拉见到了梅尔的女儿——她长得真象她母亲,不过那双明亮
的蓝色眼睛是梅尔的遗传。
  临走时,丽齐对奥拉说:“奥若拉,和你说那些关于梅尔的话或许不应该,只是我
感觉和你一见如故,这许多话都是真心话,梅尔是那种很难收束自己的男人,你爱他还
是小心一些的好。”
  “谢谢你,其实我的做法很简单,”奥拉淡淡地说,“如果他背叛我的感情,我会
和你一样做,离开他,决不回头。”——梅尔,我爱你,但我决不和任何人分你这一杯
羹!
  说完,她和丽齐拥抱了一下,又亲了亲可爱的小艾娃,登车告别而去。
 ......
  奥拉又一个人匆匆赶回了意大利,她只想早点回到梅尔身边,无心留意沿途的美妙
风光——此刻她的心情有一点点遗憾,因为她什么也没有为梅尔做,但却也有些为自己
庆幸和愉快——毕竟她不用离开梅尔了。
  梅尔帮风尘仆仆的奥拉收拾好行李,又等她洗净了一身旅途的灰尘,才按着她坐下
笑着问她:“见到艾娃了?她还好?”
  “很好,”奥拉奇怪地看着梅尔,问,“你怎么知道我是去英国了?”
  “噢,我一开始的确以为你走了,”梅尔站在奥拉身后,抚弄着她还湿漉漉的长发,
柔声说道,“后来我想起我前一天喝醉了大喊艾娃的名字,才觉得你的重要事情可能是
为我到英国找艾娃去了。”
  “你这是个聪明的儿童,”奥拉握着梅尔放在她肩上的手,微笑着说,“不过,我
本来去有两个目的,可惜一个也没实现,唉!”
  “另一个呢?”
  “我本来希望你能和丽齐和好,一起给艾娃一个完整的家。”
  梅尔怔住了,隔了好久才问:“那——那你自己呢?”
  “我走就是了。”奥拉淡淡地说——如果真的走了,她一定会伤得刻骨铭心,但梅
尔相信,就象她会这么说,她也一定会黯然神伤地走的。
  “不——”梅尔张开双臂,隔着椅子拥抱住奥拉,“你不能离开我,我宁可没有艾
娃,也不能没有你。”
  当初以为奥拉走了,梅尔的心是何等的狂乱啊,他怎么能没有奥拉,怎么能呢?而
奥拉,奥拉又怎么舍得离开他,她有会到哪儿去,她已经无家可归了呀。
  “那——”奥拉轻轻地将头仰靠在梅尔怀里,低声说,“只要你别背叛我。”
  “当然——”梅尔毫不犹豫地答。
  奥拉点了点头,轻轻地说:“我不走,梅尔,我也没有去处的。”
  梅尔的心一阵安定,又一阵凄惶。
 ......
  几天后,卡蒙和妻子安妮带着他们的一双小儿小女也来到了威尼斯。
  天哪——出乎奥拉的意料,卡蒙竟然是这么一个人:象女子一样俊秀的容貌,面部
线角那么柔和,连那眼睛里忧郁的目光也象女子,幸好他个子高——不然,真会让人产
生误会。
  安妮也是那种才貌俱优的可爱女子,谈吐有趣,举止文雅,和奥拉十分投缘——在
她自己家中,她是大姐姐,不过,比奥拉还小四岁的她在这里就只好是个妹子了。
  她的妹妹贝琳达曾经是梅尔的情人——和他还有一个女儿,但这甚至都没有妨碍安
妮喜欢奥拉。
  而卡蒙不仅和梅尔关系更加密切,他和奥拉也很快成了兄妹一样无拘无束的朋友。
  卡蒙和安妮的儿女更成了大家的爱宠——他们一家的到来,给梅尔和奥拉的那栋平
日里缺乏烟火气的住宅平添了几分人气和欢声笑语。
  卡蒙和梅尔常常一起出去,一起参加聚会,而安妮和奥拉则一起在小桥流水之间徜
徉——更多的时候,他们四人一起坐着刚朵拉泛舟漫游,一起讨论各种问题,你一言、
我一语吵得热热闹闹。
  最让卡蒙和安妮奇怪的是梅尔和奥拉的生活方式,情人之间怎么可能没有亲昵的体
肤之亲呢?柏拉图得未免太离奇太不现实了吧。
  “梅尔,”踏着温柔的夜风,从聚会回来,路途很近,夜色很美,他们没有骑马,
也不愿坐车,只缓缓步行,卡蒙问梅尔,“你和奥拉,就这么过下去啊?”
  “噢——要是我能得到自由,我也许会娶她。”
  “也许?!”
  “是啊,奥拉太与众不同了。”
  “也不过就是个女人——”卡蒙笑着揶揄,“梅尔哟,可别又对不起人家哦,你看
看斯丹卡曼伯爵夫人对你的样子。”
  斯丹卡曼伯爵夫人——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梅尔的脸微微一红,幸亏夜色浓重,
卡蒙没看见,否则肯定知道梅尔心里有鬼。
  阿里雅娜.斯丹卡曼伯爵夫人,年方二十出头的绝色美人,耀眼得如维纳斯,是与奥
拉完全不同的那种美——她属于那种风韵万千的女人,不仅目光如流火,更是容颜绝代,
身形婀娜。
  第一次在舞会上见到她,连梅尔都有一种眼前一亮的感觉——那一刻,他觉得自己
象个混蛋——不过,他又为自己开脱,男人对美女赏识,本来几天经地义。
  这一段日子,他们经常在聚会里碰面,已经是熟朋友了。
  “阿里雅娜不是你说的那种人,”梅尔辩解,“她只是个性比较开朗。”
  “哦?她对我倒是规规矩矩的——阿里雅娜?你们已经很熟悉了吧。”卡蒙心中泛
过一阵不祥感:梅尔风流成性,这和他不同,他虽然也有浪子的恶名,但他之爱尤丽娅
和安妮都是一心一意的,他离开尤丽娅是因为尤丽娅再也无法理解他的思想和情感,而
梅尔不是这样的人,“梅尔,你快要对不住奥拉了。”
  “开玩笑,”梅尔耸了耸肩,“阿里雅娜不过是个女人,奥拉是我的女神,这怎么
能比?”
  “对呀,”卡蒙看着梅尔,毫不客气地说,“女神是供着碰不得的,男人需要的好
象反而是女人——梅尔啊,你就不能改变一点对奥拉的看法,她也是个女人,不是什么
雅典娜,只不过比时下的女人更为贞洁纯粹一点罢了。”
  梅尔没再说话,对奥拉,他爱恋、倾慕、甚至敬重等等感情兼而有之,但为什么会
这样,他自己也不甚明白——或许还是想在自己心里留一片净土放置奥拉吧?如果说奥
拉美好的心灵强烈吸引着梅尔的话,她同样美好的外表本来也该吸引他的,只是却没有,
为什么?
  真的一点不受阿里雅娜的蛊惑吗?假的,他不也曾惑于她的媚眼如丝和温柔妩媚的
轻颦浅笑吗?而阿里雅娜待他,更是不那么纯洁——她前几天刚对他说她爱他,对他倾
慕已久且一见钟情。
  当时,他好象想有点落荒而逃的感觉。
  他真的守不住他对奥拉的承诺了吗?不会的、不会的,他记得奥拉说过,他如果背
叛,她会离开,他离不开他的心灵的,他更舍不得也不忍让奥拉离开他。
  正是对奥拉的心灵之爱,使得浪子梅尔在这么长时间里抵制了多少意大利美女的媚
眼,但阿里雅娜从米兰来,带给了他最大的诱惑。
  当然,梅尔的心情惶惑,奥拉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梅尔心中在波澜起伏,她却
还过得快乐自然,她有自己的工作——《烽烟》的诗文,有梅尔的关爱,有了安妮这样
的朋友,还有两个她喜爱的小天使——卡蒙和安妮的儿女:比昂和贝思。
  她快乐而满足,早上起来,拉开窗帘,一室的明媚阳光,能让快乐许久。
  看着奥拉如此单纯的快乐,卡蒙总有如鲠在喉的感觉,他该说什么,又怎么说呢,
当然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可是美好的奥拉——短暂相处,他几乎视之如妹子的奥拉,她......
  他只好频频警告梅尔,可是梅尔嘴上一付满不在乎的样子,总是说“开玩笑、怎么
可能”这些话,他的人呢?卡蒙看见,在各种聚会里,他越来越多的和阿里雅娜笑语、
畅饮、共舞......
  卡蒙无可奈何地知道,梅尔对奥拉的忠诚抵不过阿里雅娜的诱惑。
  夜色里的威尼斯最美,夜幕下的聚会也最多。
  卡蒙和梅尔照常会参加一些聚会——偶尔的安妮也去,但她不喜欢那种场合,更愿
意和奥拉在一起,甚至连卡蒙本人都有时讨厌聚会,要不是梅尔拉他去,他才不去,宁
可看书。不过梅尔总是很有道理:梅尔参加聚会,也不全是因为灯红酒绿的诱惑,也是
因为烧炭党人常常利用这些聚会活动——灯红酒绿有时就是革命的假面具嘛。
  何况卡蒙也喜欢那些热情好客的南欧人,在国内他受到的不仅是冷落,由于他的无
神论倾向,他被剥夺了对前妻尤丽娅所生儿女的抚养权,卡蒙也是逃出英国的,虽然现
在渐渐平复了一些,但当时的确满心伤痛。
  南欧人就是热情,不愧是太阳底下的民族。
  尽管不如梅尔那么声名煊赫,他也是个很受欢迎的风云人物,写得好诗文,又聪明
而有见地,自然是个场面人物,在各种聚会中,包围他的人可也不少,有时——卡蒙常
常因此而惭愧——他也喜欢被别人崇拜。
  当卡蒙和一群二十左右、浪漫派的年轻诗人讨论诗歌里的新古典主义和浪漫风格的
区别时,他没有看见——梅尔携着阿里雅娜悄悄退场了。
  夜风温柔而清凉,晚香玉的香味在风中若有若无,天清云淡,月光明亮地照出地上
树影婆娑。
  梅尔和阿里雅娜漫步在庭院里——他们在谈烧炭党人希望尽快发动的起义,阿里雅
娜是烧炭党人的绝对支持者。
  “不行,时机不成熟就起义不过是送死,”梅尔睿智的眼睛并没有被热情所蒙蔽,
“阿里雅娜,我们不能太冲动——必须先筹划好,有把握了再行动。”
  “我怎么能不冲动,”阿里雅娜热烈地反驳,“我是个意大利人。”
  梅尔想了想,点了点头——他虽然也是个中人,但到底是外国人——奥拉不是也常
常感到希腊沦亡的痛苦吗?
  “但是代价会很沉重的,”不过他还是不能支持阿里雅娜的观点,“为什么要白白
牺牲。”
  “一次不成可以二次,二次不成可以三次,”阿里雅娜坚决地说,她握着梅尔的手
捏紧了,“当奴隶和死有什么不同?”
  “阿里雅娜,”梅尔看着阿里雅娜——原来他只觉得她是个美丽热情的聪明女子罢
了——有点激动地说,“你很了不起。”
  “谢谢,”阿里雅娜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这个问题留待以后组织的会议上去讨论
吧。“梅尔,不说这个了,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我要离婚了。”
  “离婚,为什么?”梅尔停下了脚步,惊讶地问。
  “我要离开他,和你在一起。”阿里雅娜坚决地说。
  梅尔有点手足无措地说:“别、别这么做,阿里雅娜,不要离婚。”
  “也——不全是为你,”阿里雅娜叹息了一声,“我和他......我们早就等于不在
一起了,我一直想彻底离开他,只是当我认识了你,才促成我下了这个决心,我要离开
他,和你在一起。”
  “你别为我这么做,我不配的。”梅尔松开了握住阿里雅娜的手,苦笑着摇了摇头,
避开了阿里雅娜灼热的目光。
  “没有人比你更配了,”阿里雅娜又握住了梅尔的手,说,“你爱我一天,我跟你
一天,你爱我两天,我跟你两天,你爱我一生,我随你一生。”
  梅尔抽出他的手——不行,他要离开她,他不能再抵制这种诱惑了,“阿里雅娜,
我并不爱你,”他不管阿里雅娜会怎么想,急急地说,“我另外有爱人。”
  “这我知道,”阿里雅娜目不转瞬地看着梅尔,强逼梅尔的目光也转向她,“我有
信心让你离开她,爱上我。”
  “不、阿里雅娜,还是作我的红颜知己吧,不是爱人。”
  “不、既作知己,更作爱人,”寸步不让的阿里雅娜干脆张开双臂,抱住了梅尔,
急速而热烈地说,“抱紧我,吻我,梅尔。”
  “不能——我真的——不可以。”
  “不,你能的,你当然可以。”阿里雅娜更紧紧地抱住梅尔。
  阿里雅娜的热语和她柔软的身体冲开了梅尔本就脆弱的心堤,他为奥拉固守的坝塌
了,他终于张开了双臂,紧紧地抱住了阿里雅娜,然后低下头,颤抖地触碰到了她滚烫
灼人的双唇。
  聚会散时,是凌晨两点,卡蒙左等右等不见梅尔出来,却等到了斯丹卡曼伯爵夫人
的仆人来告诉他,蒙罗男爵和他的女主人一起走了。
  卡蒙的头“嗡”地一响,这一切一切,再明白不过,梅尔以实际行动背叛了奥拉,
天哪!我这可怎么回去,回去怎么对奥拉说呢?
  梅尔,你这个浪荡浮行的家伙,卡蒙真想破口骂他几句。
  那小楼的灯火还亮着——在一片黑寂中亮得刺痛卡蒙的眼睛——是奥拉和安妮在等
他们回来,奥拉呀,是什么鬼使神差让你在苏尼阿遇上了梅尔,如果没有,那你会幸福
得多呀。
  卡蒙象个醉鬼——不如说他装成了一个醉鬼——进了门,果然,孩子们睡了,但奥
拉和安妮都在。
  “哎哟,卡蒙也有喝醉的时候啊?”看到卡蒙醉熏熏的样子,奥拉笑着打趣,“梅
尔呢,是不是醉得回不来了,要别人去接他?”
  “噢,他们同志们还有事情要商量,今天不一定回得来,我不是他们的人,不好瞎
参合,就自己先回来了。”卡蒙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说。
  安妮敏感地看了卡蒙一眼,没说话。
  奥拉笑了笑,说:“这么通宵达旦的,想来真是有什么重要事情了,好了,安妮、
卡蒙,这么晚了,咱们别等他了,都休息吧。”
  “你......你先请便吧,我有点头痛,坐一会。”
  “那你们自便吧。”在这里,卡蒙和安妮随便惯了,奥拉也习以为常,就自己掌着
烛台先上楼去了。
  卡蒙痴痴呆呆地看着奥拉的身影在楼梯消失,忽然痛苦地抱住头,美好的奥拉呀,
你知不知道,你的梅尔此刻根本不是再谈什么自由大事,他是在和一个女人颈项缠绵呀!
  “怎么,喝得那么多,”安妮关切地问,“梅尔他们也是啊,这个样子还谈什么大
情?”
  “他哪里是在谈什么大事,我也没喝多少酒,”卡蒙抬起头,握住安妮的手——安
妮,我们多么幸福、多么幸福啊,“他和斯丹卡曼伯爵夫人在一起。”
  “啊?!......”安妮的脸色也是一变,“就是那个阿里雅娜。”
  “是她,”卡蒙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就是她的仆人让我自己回来的。”
  “啊,我早就猜到梅尔不会......”安妮停了一会看着楼上说,“我们应该告诉她
的。”
  “别、你别告诉她,她现在那么开心,一旦她知道了,就什么都完结了——
安妮,你忘了,奥拉现在是除了梅尔,一无所有,你告诉她,她怎么办,你不是要逼死
她呀?”
  “可是、可是我们就看着梅尔一直骗她呀——这太不公平了,一个骗子几句花言巧
语就让一个女人死心塌地地爱着他。”
  “唉,我也该死、该死,”卡蒙又自责地抱住了头,“他和伯爵夫人自从认识以来,
关系一直就特别亲密,我也没劝阻他——可我也劝了,又有什么用,他总是说‘不会、
不会、朋友、朋友’的。”
  安妮走过去,搂住丈夫——她此刻真是充满了对自己的庆幸感,当初,卡蒙不顾一
切地带她走了,也是轩然大波、满城风雨,但这些年,卡蒙对他相爱始终如一,比起不
幸的奥拉,她多幸运、多幸福啊。
  可是奥拉该怎么办?告诉她,无疑是对她最沉重的伤害,不告诉她,又对她何等不
公平——奥拉不是哪种忍辱的女人,她本性其实十分刚烈,梅尔的背叛,她是无论如何
不会原谅的。
  但就算奥拉可以原谅,梅尔又会回头吗?
  梅尔不会的,对他,谁都没有估计错,浪荡子就是浪荡子,任你在高的才情、再高
的抱负,再个人生活中,总是如此。
  当初,梅尔和贝琳达的情事,就着实让卡蒙和安妮操过一回心,但梅尔和贝琳达的
聚散,的确是郎情女愿,他们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听之任之,但奥拉不同啊。
  一个女人,为了帮助自己心爱的人,不惜抛家弃国而来找他;一个女人,为了自己
心爱的人幸福,去说服他与他的前妻复合(只为了他想念他女儿)——而她自己,却宁
可去天涯浪迹。这个女人爱这个男人是爱到什么程度呀——是沧海桑田不转移的至真痴
情呀!
  现在,告诉她,那个男人虽然不忘旧爱,却有了新欢,这无异是杀了她。奥拉倒是
不会自杀,这个卡蒙和安妮有把握,因为她虽然本性刚烈,但她太爱梅尔了,说到什么
程度她都爱,她不会自杀,是因为她不想梅尔因为她的死而背上沉重的十字架?可她以
后怎么办,离开梅尔的日子如何度过,她又上哪里去?希腊的家已经不属于她,这威尼
斯她也将无所留恋,她到哪里去呢?
  奥拉,认识梅尔,大概就是命运给你上的恶咒吧,卡蒙无可奈何地想,
  清晨,梅尔推门进来时,看见卡蒙和安妮在等他。
  他冲他们点了点头,转身就要上楼——他实在不想和他们说什么,幸好奥拉不在,
不然他羞愧也羞愧死了。
  肆无忌惮的他一生干得出格事情真不少,但只有这一回,内心深处真的有强烈的愧
疚感。当昨夜的温柔缠绵在清晨的凉风里烟消云散,他才开始真正后悔起自己的一时冲
动。
  “你站住,”安妮毫不留情地喊住了他,“我找你有话说。”
  梅尔只好回来,转身走到安妮和卡蒙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看着安妮,没说话。
  “玩得好啊,男爵阁下。”安妮讥讽地说。
  “你、你们都知道了。”梅尔期期艾艾地说。
  “是啊,除了爱人是傻子,别人可都没傻呀。”安妮又冷冷地说。
  梅尔没再说话,因为他知道苍白的语言在事实面前最无力。
  卡蒙摊了摊双手,说:“梅尔,你想我们怎么告诉奥拉?”
  “不、你们不能告诉奥拉,”梅尔抬起头,面色苍白地看着卡蒙说,“她会伤心的,
她也会离开我的。”
  “你既然舍不得奥拉难过、又不想她走,那你为什么去和伯爵夫人鬼混呢?”安妮
尖刻地说,“你就让我们一直帮你骗奥拉,让她纯洁而开心地认为你真是浪子回头了?
呸,浪荡子一直最薄弱,根本控制不了自己。”
  “安妮,”卡蒙握了一下安妮的手,“你别太激动。”他转向梅尔看着他说,“论
理你的事情我们也不该多说,还是你自己看着办吧。”
  当安妮愤愤的脚步消失在楼梯尽头,梅尔把头往长沙发后背上一靠,满头的纷乱,
不错,安妮职责的对,是他背叛了奥拉,可是刚才与阿里雅娜之间的温柔缠绵,也躺久
违的男人的情欲复活了——对他而言,奥拉是心灵,阿里雅娜是欲望,而他自己,他只
是懦夫一个!她们都让他惭愧,阿里雅娜说,过些日子就回去和丈夫离婚,是为了他;
奥拉更不用说了,抛家弃国,是为了帮助无助的他,他对得起谁?还有,那过往的一切
切,爱过他的伊莎、卡罗尔、贝琳达......还有,他的妻子丽齐,她又为什么一去不肯
回头。
  他也忏悔过,也发誓过——而且总是真心诚意,只是为什么浪子还是浪子?
  此后的一段时日,浪子还是没有回头,他留恋着阿里雅娜美妙的身体、火热的恋情
和炽烈的崇拜;更流连于奥拉高尚的心灵、灵感的头脑和温柔贞静一颦一笑,他陷在灵
魂与身体二者之间,无论卡蒙说什么,安妮如何嘲讽,他都难以自拔。
  而奥拉却真的以为梅尔的常常彻夜不归是因为组织的活动实在很忙,主动把他们的
《烽烟》的主要工作接了过去,还常常问他是不是需要帮忙,常常关切地让他多注意休
息和身体。
  卡蒙和安妮要走了,安妮实在呆不下去——她看不过去,决定和卡蒙明天就走。
  “我们明天就离开威尼斯了,他作主人的也不回来送送我们,”吃完晚饭后,梅尔
还没回来,安妮忍不住嘲弄,“真够朋友哪!”
  “安妮,别生气,他们组织的活动很忙的——有我陪你还不够啊?”奥拉微笑着为
梅尔解释。
  “是啊,很忙哪!”安妮意味深长地说——此刻,卡蒙出去有事,屋子里只剩下了
安妮和奥拉,安妮如鲠在喉,看着奥拉茫然不知的笑脸,她实在不忍心她继续受骗。
  “奥拉,你知不知道,梅尔是个活人哪!”
  “我可也没把他当死人哪!”奥拉又笑了笑,这么有趣的问题。
  “活人,不仅仅是吃饭睡觉就够了的呀,他不仅仅是个活人,”安妮犹豫了一下,
还是说了,“还是个男人哪!”
  “我也没把他当女人啊?”
  “他也没把你当女人,他不过把你当女神供着,他——”安妮说着,犹豫了,说还
是不说?
  但奥拉也并不真的傻,这几天梅尔和安妮之间明显有些不和,她感觉到了,梅尔肯
定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她了,她立刻追问:“梅尔怎么了?”
  安妮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了没,她把心一横,说:“他有了个女人,阿里雅娜.斯丹
卡曼伯爵夫人。”
  安妮低着头,她不想看奥拉的痛苦表情,但过了很久,奥拉都没有反应,静得怕人,
她抬起头,看了看奥拉,上帝啊,奥拉怎么了,她呆呆地坐站着,一动也不动,连眼睛
都不眨——不,只有她那苍白的嘴唇始终在颤抖,可是有一句话也说不出。
  “奥拉,”她轻轻地喊了一声,“奥拉。”
  奥拉还是没反应,安妮急了,走过去一把抱住奥拉,奥拉好象这才回过神来,一下
子伏在安妮怀里,放声痛哭起来。
  原来、原来——他天天都在这么忙啊?奥拉感觉到,自己仿佛踩在云端里,而自己
的心却仿佛还在一跳一跳,每跳一下就多出一道裂缝,最后终于裂得纷纷碎碎了......
  “奥拉......”安妮轻轻地喊着,可是面对此刻的奥拉,她又不知怎么安慰才好。
 ......
  梅尔回来的时候,夜色已经很浓了,若不是明天一早要送卡蒙和安妮,他恐怕又是
不会回来的。
  客厅里黑洞洞的,我说过客厅的夜灯要一直点着的——他皱着眉点亮了灯。
  “奥拉!”梅尔喊了一声,奥拉坐在黑黑的客厅里,一言不发。
  奥拉仿佛才发现梅尔进来,慢慢地站了起来,回过头,看着梅尔。
  奥拉怪异地目光刺得梅尔心痛,他着急地走了过去。
  “奥拉,怎么了,不舒服,还是不开心?”他一边关切地问,一边伸手想抱住奥拉。
  奥拉一把推开他,淡淡地说:“只有一个问题想问问你,问完就完了——你是不是
背叛我了?”
  完了,真的是问完就完了,梅尔觉得自己的心向一片黑夜的深渊里坠去,奥拉知道
了——她还是知道了,他要失去她了。
  但他又不能撒谎,他只好默默无言地点了点头。
  “那好,晚安。”奥拉说完,转身就走。
  梅尔一把抓住她,说:“别走,奥拉。”——梅尔记得,奥拉说过,他若是背叛她
她转身就走,可他离不开她呀,她也离不开他呀,“我离开阿里雅娜,我让她明天就回
米兰,好不好?”
  “放开我,”奥拉想抽回她的手,但是没有成功,“那是你的事情,与我无关,我
已经决定了,明天一早会有船来接我。”
  望着烛光下面无人色的奥拉,梅尔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他哽咽着说:“奥拉,我
会改,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奥拉,你别走,好吗?”
  “没有机会了,我不能再信任你了,”奥拉木然地摇了摇头,说,“浪荡子永远都
是浪荡子,不会回头的,我以为我可以唤回你,但谁可以呀——放开我!”
  “我不许——”梅尔干脆双臂一紧,抱住了奥拉。
  “啪——”他左颊上清脆地挨了一下——是奥拉,当初在希腊她没舍得打下去的那
一掌。
  梅尔还是没有松手,他干脆握住了奥拉的手,看着奥拉、看着两行眼泪、又两行眼
泪从她棉颊滑落。
  他自己也在流泪。
  过了一会,他干脆更紧地抱住奥拉,猛地低下头,吻住了奥拉冰凉颤抖的唇——他
要暖热她,暖热奥拉冰凉了的心,他要把对女人的爱和女神的崇敬统一在奥拉这里,他
——他要留住她。
  可是他已经没有机会了,他摔碎了奥拉的心,而情人的心是不容许背叛的,奥拉狠
狠地咬了一下梅尔的唇,乘他吃痛,猛地一把推开他,跌跌撞撞地冲上楼去。
  “梅尔,我走了,我不会回来的,不会回来了。”奥拉在心底里狂喊,她要离开他,
这一次彻彻底底地离开他,从今后不再见到他,不再留恋他。
  但是这可能吗?为了那个他,她可以什么也不要,只要跟他走,啊,他怎么总是变
得这么快、这么快,前次是、今次也是,不久前她从英国回来,他不还信誓旦旦地说他
不会背叛她吗?
  爱情的承诺呀,怎么转眼就烟消云散了。
  奥拉一夜的泪水完全红肿了她的眼睛——留下吗?再信任梅尔一次,不、不可能的
了,梅尔真的是个情感不定的浪子,今天是阿里雅娜、昨天是贝琳达,明天还会有谁?
梅尔对谁忠诚过,对谁长久过?怪不得、怪不得丽齐一定要离开他,谁守侯得了他这种
男人,谁爱上他不是自己难过,我、我......我为什么这么傻,居然以为自己可以让你爱
我一辈子呢?
  走、我当然要走,走到哪儿都无所谓,哪儿都比这儿好,再也不见到你,一个人过
一辈子,总比在这里伤心要好。
  走、我一定要走,决不留下,我今天原谅了你,你会以为明天你犯同样的错,我还
会原谅你——你不会收敛的,我走,对你我算什么?你口口声声说的爱我都是假的、是
虚幻的呀!
  奥拉咬着嘴唇,咬破了吧——大概,唇上还留着梅尔的印痕,这是你第一次吻我,
也是最后一次了——可居然是在这种场合。
  梅尔,我们再不相见、再不相见。
  凌晨,奥拉趁卡蒙和安妮行是未到,悄悄地提着她的简单行李,准备走了——她不
想和他们再照面,更不想再见到梅尔,她还是这么偷偷走了算了。
  可是梅尔还在楼下客厅,在那里站着,在他们昨天分开时他的原地站了一夜。
  刹那间,奥拉的心好痛,原谅他,留下来吗?她开始有一瞬间的犹豫,不、不、不
能留下,不能再被他迷惑了,不能了。
  “奥拉,你留下来、留下来——”梅尔看到奥拉,痛苦地喊。
  “不、我该走了,我也不会再回来了,”奥拉勉强地镇定自己,可是她看见了梅尔
红肿的眼睛——和她自己一样,他也哭了、哭了一夜吗?我的坚强的、倔强的、高傲的
梅尔留了一夜眼泪,“你、你别哭啊......”刹那间,她的声音变得温柔。
  “奥拉——”梅尔仿佛看见了希望,向她走来,可是一夜的长站他的腿早就麻木了,
他刚走出一步,就“砰”的摔倒在地上。
  “梅尔,奥拉低声喊道,她放下行李箱,走过去,蹲下身子,想扶起他。
  梅尔抬起头,和奥拉四目相对,奥拉看见了他破裂的唇和血痕,那是她咬的,他红
肿的眼睛和一点一滴的泪水,那是为她而流的。
  她轻轻地伸出手,轻轻地为梅尔揩去泪水,而她自己的泪水却止不住的流。
  “奥拉,你留下来了,是吗?”梅尔的声音充满了希望,又略带一点点无助,“奥
拉,你不走了,是吗?”
  奥拉轻轻地摇了摇头,说:“我还是要走的,梅尔,别拦我了,你明明知道,我同
你一样倔强、一样固执、不会更改决定的事情的。”
  “我知道,”梅尔紧紧地握着奥拉的手,仿佛他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一样,他们握
着手,缓缓地站了起来,“你伤心、你恨我,我应该得的,但是奥拉,你明明知道,你
走了,我会难过,但更难过的是你自己呀,奥拉,你留下来,这样的错误,我今后再也
不会犯了。”
  “梅尔,我相信你现在说这些话,是真心的,”奥拉说着,想抽出双手,但只抽出
了右手,她提起了手提箱,“但你——以前我以为你每一回情变都是事出有因,可以理
解,但现在我知道了,你——那些都是事出无因的,你现在发誓,我相信是真心的,不
是哄我,但今后你不会遵守的,你许过多少爱情的诺,又实现了几个,象你这种人总是
这样的,别的承诺会遵守,惟有爱情的承诺,海誓山盟管什么用,今天才说地久天长,
明天就可以地老天荒的。
  “梅尔,我够了,我不能这么一而再地无条件爱你了——是呀,你我都知道,我昨
天爱你,今天爱你,明天还是一样会爱你的,可是留在你身边,你会一而再地给我耻辱
和伤心的,我只好走到见不到你的地方去。”
  “那——可是你能去哪儿,”梅尔急急地说,“你能到哪儿去,回希腊么?”——
你回希腊,我就到希腊去找你。
  “回不去了,我是家门的耻辱,也不想他们继续蒙羞,”奥拉痛苦地摇了摇头,说,
“不过你放心,我会好好活下去的——我会去找我哥哥的,他告诉过我在哪里可以找到
他。”
  “艾俄洛斯?!”
  “是的,我临走只告诉了哥哥,哥哥跟我说,如果我离开你,可以到哪里去找他,”
——哥哥哟,你料事好准,你早就知道,你妹子和这个浪子不会天长地久,是吗?她看
着梅尔,低声地说,“还是送我走吧,梅尔。”
  梅尔看着奥拉——他知道除非他绑起她,她是一定会走的,他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他留不住她了,就象她当年也没有留住他一样,他们都有一去不回头的个性。
  他拉着她的手,提着她的行李,在晨风里走,晨风风干了她的泪、他的泪——但那
泪水又一串一串地滑落。
  他和她,终于,他们的手越拉越分开;终于,她松开了他的手,提起了她的行李,
一步三回头地上了一艘小小的刚朵拉;终于,这艘小小的船,带着奥拉、离开了梅尔的
视线。
  梅尔觉得自己的心也飘逝了。
  “梅尔,祝你好运,祝你幸福,如果可以,你尽心去爱那位阿里雅娜吧。”奥拉轻
声的离别话语还在梅尔耳边飘荡,“你别来找我,你不可能找到我的。”
  “记着,我会永远爱你的、永远......”
  她爱他,但她离开得毫不犹豫,带走了他的一切希翼。
  “梅尔,好好写《烽烟》、写《逐日记旅》,还有别的,你不是想写《法利诺》和
《该亚》吗?我等着看你的文字,别让我失望。”
  文字,问为知音人写,你走了,我当然还会写,可谁会与我一起秉烛而写呢,谁又
会和我为了一句诗行争个面红耳赤呢,只有你、只有你噢,奥拉,可你走了、走了......
  “梅尔,我知道自由事业对你很重要,但你也要好好爱惜你自己——你太习惯不爱
惜自己了。”
  “梅尔,忘了告诉你,丽齐说,你可以去看艾娃,她也容许艾娃满十六岁后来看你,
她说你是艾娃的父亲,她不会隐瞒这个事实。”
  还提艾娃,还提那个么——当初他以为她走了,心急如焚,但现在她真的走了,他
心碎欲死——可奥拉岂非更伤心、更伤心。
  “梅尔,情人的心是不能伤的,如果可以,你就不要再伤害别人了吧。”
  别人是谁——阿里雅娜吗?不错,阿里雅娜肯定会来和一起,但便纵有一千个阿里
雅娜,又怎么及得上一个奥拉,谁能替代奥拉?谁也不能,但奥拉走了、走了,不回来
了......
  今生今世,上帝为他造了惟一他应该爱的女人、女神——奥拉,她走了,宁可伤他
伤自己也毫不犹豫地走了,今生今世相见无期。
  梅尔痴痴呆呆望着威尼斯的水网,他的奥拉,这水网把他的奥拉带到了哪里,奥拉
呀——梅尔透过泪眼,望着水波,奥拉在哪里、在哪里?
  “梅尔、梅尔......”仿佛还能听到她在呼唤,可她已经走了、走了......
  “奥拉呀,我对不起你,”悔恨如大棰敲打着梅尔的心,他整个人都在抽痛,他真
实地忏悔着,“奥拉呀,是我不该负了你呀,是我负心无情啊!”
  负心无情,他一生好象负心几多,但只有这一回,这一回,他恨不能一剑刺透了自
己那颗浪子心。
  当卡蒙与安妮带着全家起程时,看到梅尔红肿眼睛、强打的精神、苍白的颜色和无
精打采的样子,却没有看到奥拉时,他虽然什么也没说,但他们都知道了,奥拉走了,
不回来了,卡蒙的心十分惋惜,就连安妮都一再问自己——这么做对不对,对不对,告
诉了奥拉,该不该,该不该,可是她不用回答了,因为一切已经没法挽回。
  梅尔今后的岁月还可以继续在辉煌和奋斗中前进,而奥拉呢,她又将如何凄惶度过
今后的漫长日子,卡蒙不敢想——短暂的相处,他待之如妹的奥拉,他希望自己今后还
能有机会在见到她。
  几个月后,阿里雅娜.斯丹卡曼离开了她的丈夫,与梅尔一起离开了威尼斯——这梅
尔爱也不能、恨也不可的威尼斯,迁居到了拉文那。
  她很满足,她终于得到他了——他的爱人一去不回头了,可她发现,一向多情的梅
尔并没有真正爱上她,不错,他对她很好,甚至不再有什么出格的行为,但她知道那不
是因为他爱她,而是因为他心里难过。
  梅尔不再是当初她爱上的那个梅尔了,因为梅尔放弃了自己,他在他们的组织活动
里变得不要命的勇敢,甚至有点卤莽,而不参加时,他就没停地写诗、看书,常常通宵
达旦。
  《逐日记旅》之四,《烽烟》之一、二,《该亚》、《幻觉》、《法利诺》......他
的作品日丰,名声日扬,文字日益成熟。
  阿里雅娜看着自己的爱人日渐辉煌,不,是更为辉煌,看到组织的事业日渐成功,
组织本身日渐庞大——而这也有他与她的许多功劳,本来应该是很开心的,可她并不开
心,表面上看,他留恋着她,没有离开,但在他心中,所爱的依旧惟有——
  他远去的心灵——奥若拉!
  她在哪里?奥拉,他走遍了意大利、法国、瑞士、比利时、卢森堡......他几年来一
直在找她——他找他在希腊的朋友打听,他们却说海德克内斯家的小姐自从失踪可以后
就一直没出现。
  奥拉,她仿佛从这片天地间消失了一般。
  她去了哪儿,梅尔每天都在问苍天和上帝——谁能带回奥拉,我就作谁的信徒。
  日子越过越多,梅尔的相思在辛苦的岁月里越积越重......奥拉呀,只怪我当初不能
体味你那么痴重的深情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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