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慕恋
林匆匆忙忙冲出教室,萧呼了她三次了——可是又不能半路跑出去打电话——唉,
以前总觉得有没有手机无所谓,现在觉得还是蛮关键的。
她低着头只顾往前走,这个该死的“新东方”,招那么多人,光这两个海淀造纸
厂教室,就有一千多号,幸好我跑得快——林一向得意自己的快速行动,她三分钟完
成总值为“一个面包、两个鸡蛋、一大杯牛奶”的速度,让好友萧看得目瞪口呆。
“词汇老师真是个妙人”,林一边快步往外走,一边好笑,“专门举那些例子,
又是希腊神话又是金庸小说,大大投我所好——今天居然还用圣斗士还解释‘pad-
ding'这个词,简直想让我心猿意马,可惜萧肯定不喜欢他,说什么‘不考GRE,你的
人生不完整’,萧肯定嘲讽这个观点,她可是个绝对不去鬼子那里的主。”
一边胡思乱想,一边低头走的林根本没注意周围的同志们,“咚”,一头撞在别
人的身上。
“对不起、对不起。”她连连道歉。
“不客气、不客气。”
一个似笑非笑的熟悉至极的声音——林猛一抬头,真的是萧,她拍了萧一把,笑
骂:“该死,专门在这儿等着撞我的吧。”
萧笑着点了点头:“我倒要看看你什么时候才看见我——瞧你那个旁若无人的冲
锋样子,幸好是我,要是汽车,你也......嘿嘿。”
“这个院子里开汽车,你有没有搞错?!再说,还不是因为你小人家总是呼我,
急着给你找电话回。”
“啊,幸亏你没一头撞汽车,要不然我还成了帮凶了。”
“就是不安好心。”林故做生气地哼了一声,转开了话题,“今天又在泥潭子里
呆了一天?”
萧耸了耸肩,答:“你心里只有GRE,李又不在,宿舍里那些各有各活动,不上网
你让我做什么?”
“小心玩物丧志。”
“咱没别人那么斗志昂扬。”萧有点不高兴地说——她不喜欢林这种语调,“再
说,咱这个玩网还是某位同志招的呢!”
林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大四毕设时,她不是个好同志,总是玩网——BBS、MUD
连机玩红警还是网上冲浪都干,曾经创下一个月多一天睡眠两个小时以内的记录。
——感觉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不过其实才一年半呀。
“其实我也没尽玩MUD,还上了一会BBS,胡聊好一会。”萧接着说。
“是吗,跟谁聊啥呢?”——以前大四时,萧总是抱怨林的信里除了网络就是网
友,总是逗她玩,她还十分不解,现在她自己也身陷其中,才明白网络的魅力何在。
“啊,各个、星、小枪还有你徒弟他们——还聊了好长时间你呢?”萧有点兴奋
地说。“你徒弟尤其让我问你好,别人也都关心你什么时候回来。”
“哈哈,”林笑了——这些她也熟悉的名字,可惜为了考GRE,不得已,戒了网。
“下次告诉我徒弟——师父过几个月在去收拾他,让他仔细功课。”
“啊,我还和别人夸你呢。”
“可别,你在你们学校把我夸得那么好,我一去可不就露馅了。”林赶快摇头,
“不过你可以夸夸我‘貌比无盐、态拟嫫母、才如笨伯、智胜倔牙。”
“是吗?这年头,无盐嫫母怎么都变了样子了,笨伯倔牙也变得聪明起来了。”
......
林和萧一路说笑着,很开心的样子——的确,萧常出差,林也被考GRE、写程序和
她那堆费心费力的爱好折腾的根本没有余力,象这样悠闲自如实在难得。
何况、虽然是11月深秋,但今年的北京实在不冷、阳光很好、风吹面不寒、更
别提下雪了。路两旁,枫树还红得灿烂,银杏更落下一地美丽的金色扇叶,踩在脚下
柔柔的、软软的。
他们钻进一家十分雅静的冰点店,找了个临窗的坐,要了一些冰点和冷饮,慢慢
地坐下来对酌。
以前高中时期,常常中午不吃午饭,跑到学校附近一家冰点店,就这么坐一中午
的——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高三......六年多年了。
那时,他们都在风靡那个叫《圣斗士》的动画片,那时大街小巷都在传唱《追梦
人》的歌,那时......
萧看了林一眼,两人对视一笑——彼此都知道对方想起了那段非常年少的往事。
林举起杯,冲萧晃了晃,说:“快乐!”
“快乐!”萧碰了一下林的杯沿,说。
“快乐真的很难得也很简单——象今天,咱俩这么悠闲坐在这里,随便胡说,就
很快乐。”
“是啊,其实有时候拉开窗帘,看到一室阳光,我都会感觉很快乐。”
是啊,快乐如此简单,那么孜孜以求呢?是为了什么?幸福么!
......
“年方三十我就白了发,但不知到了四十又如何?”
林坐在地毯上读梅尔.蒙罗的《烽烟》——她最喜欢的诗人最好的史诗,她已经不
知看过多少遍了。
“又在看你的短命天才了,”萧走过去,翻了翻她手里的书,揶揄地说,“这个
无行浪荡子。”
林看了看萧,没说话,这个问题她俩没法统一,尽管因为她喜欢,她也把《烽烟》
又看了一遍,可是她最喜欢的这个,她还是不恭维。
“年方三十我就白了发,但不知到了四十又如何?唉......”林的手指在纸上划
过,心中充满悲哀,这个绝代的天才,他写这些诗句的时候,可曾料到,他根本无缘
看见四十岁的太阳。
“萧,你为什么不喜欢他和他的诗,多、多好啊。”
萧略带一点点揶揄,还是很理解地说:“明白、明白,理解、理解——他的诗的
确写得不错,最起码感情很真。”
以前,当她们十四、五岁时,她们可以为了一个小小争议吵得天翻地覆,然后会
和好、和好后又吵——一天几个翻覆不成问题,还美其名曰“砥砺知己。”后来她们
的年岁一日大似一日后,彼此间默契的地方越来越多,对彼此的想法,虽然还是不尽
同意,但却理解得多了,她们是一样固执的人,争执多年,谁都明白她们是谁也说不
服谁的,干脆倒有了一个不成文的盟约:无论双方中的任何一个想要做什么事情,另
一个都无条件支持。
因为她们都明白,在思想和行为上,对方都是极有主见的人,她这么做,必然有
她的理由——一个她能接受的理由。
看上去她们很不相象,萧是绝对的北方女孩,相貌端庄、眉宇开阔,个子也较高
属于骨骼比较展开的类型,而林是个典型的娇小的江南女子,眉清目秀,个子小小的
样子。
可是这燕赵之地所诞育的,不是个慷慨悲歌之士,而是一个善解人意、见地独到
的聪明女子——按萧自己的话说,虽然是学工控的,其实是个心理医生的好材料,她
能够长时间倾听朋友们的谈话,并设身处地为他们着想,替他们排忧解难。
而林,那“杏花春雨”的江南地长大的,到反而是常常发与她的形象十分不相称
的慷慨悲歌的,有一颗喜欢纵横古今的脑袋——虽然她其实很喜欢她的本行:网络,
但她天马行空的异想天开实在不象个受过严格工科教育的人。
她们还是有一个很大的共同点的:喜爱思索和领悟文字,其实这个正是她们友情
的起点:她们都还记得,八年多前,那个中秋夜里,十四、五岁的她们,都是远离父
母、独自在京求学,正是凭着那首东坡居士的《水调歌头》而相识。
那时,她们在房山军训,林在月下独吟,萧默默听着......
后来她们共同走过了时而亮丽、时而灰暗的青春年少,并用萧细腻逼真的文笔和
林大开大阖的构思共同创造了不少美好的故事。
再后来,高中毕业,萧考到了东北而林留在了北京,4年的南北分隔,用林的话
说,叫做:“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小,乃是相念之切;三秋不见、如一日兮,方是相
知之至。”时间与距离,并不曾淡薄了友谊,反而使她们更明白了“朋友、知己”这
些词的含义,四年时光如白驹过隙,当她们再度聚首北京时,她们已经可以毫不犹豫
地说:“你是我今世最知己的朋友。”
仿佛一切都没有变,但一切其实都变了,北京变得更喧闹、也更脏了,学习变成
了工作,小女孩变成了社会人,开始,彼此和别人都不再把她们的话当成是稚气的孩
子话,开始,走在街上有孩子们喊她们“阿姨”了。
还有,变了的是,萧带来了她的男友——一个瘦瘦高高、骨架子挺大但却是白净
斯文的东北男孩李。林,她还在逐日追梦,用她自己的话说:寻找前世执著的隔世慕
恋,寻找一个和她一样有几分离经叛道、有几分惊世骇俗,几分痴狂于追求、几分执
著于理想的人。
对工作,她们都适应得不错,颇见成绩,只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能埋首书山学外
语、能熬夜写程序的林,始终把自己超脱在现实之外呢?
是她还不成熟、或者是她真的怪异,林周围的人始终对她是这两种看法,一者是
对她才识见地和执著奋斗的钦佩,另一者是对她“独特”个性的嗤之以鼻,只有萧是
个例外:她理解她懂林,懂她的想法、她的行为,也喜欢她的性格。
她住在上地村而她在丰台,隔几个小时车程,不过她们还是经常来往,并且乐此
不疲。
象今天,萧就住在林家里。
林的家在北京算十分宽敞的,所以她有个不算小的卧室——不过这个卧室的布置
可真是不堪恭维。
明明有一个大书桌两个大书柜,书却放的满地都是——还好,林是个爱书的人,
书保管颇新;衣服更是乱堆在一排长沙发上。
由于书桌上凌乱不堪,林是常常坐在地上或是床上,周围放一堆书。
林的父母——尤其是爱洁的母亲,常常为此一日三批评,可林我行我素惯了,总
是你说你的,白说。甚至父母实在看不下去了,替她收拾了,也是没到一天就又乱了
所以现在干脆——她的屋子除了主人,谁也不高兴进。
不过也有例外——萧,每到林家,俩人一定是放弃那两个大大的客厅,而缩在林
的卧室里,或床上或地毯上随意一坐,抱本书,时而看几眼,时而有一搭没一搭地胡
说八道。
有时她们也出去胡逛——在林还没开始考那个GRE的时候——最常光顾的就是书
店或海淀图书城了,有时还加上萧的男友李,林倒好,一点也不觉得当了灯泡,反倒
和李处得象兄弟一样。
林常说,找不到今世的“天鹅”她就独身,而萧呢?毫不相信(尽管为了不打击
林,没说过)。
一天吃饭时,看着对面坐着两个老太太和一个老先生,萧笑着低声对林说:“林,
以后,你、我和李就是这样哟。”
“我那么喜欢短命天才,怕活不了那么长哟。”林笑答。
......
萧早就知道,林喜欢那个短命天才梅尔.蒙罗——林一直在找他的全集,从Inter-
net上找到了英文版的之后,就一直在啃得不亦乐乎,有时还翻译几首扔跟萧——最逗
的是,有一天林遗憾没有中文全译本,脱口说:“等我翻译。”
萧大喊一声:“昏倒,咚!”
以前,萧的确不知道林为什么那么喜欢那个桀骜不驯、放荡不羁的浪子,纵然写
得一手好文字——写得好文字的人多了去了——林这怪丫头凭什么对他情有独钟,高
中时,林就长篇大论的写他的文评,让萧十分诧异。
后来萧渐渐知道了,林把自己也当成了一把利剑,必然会和某一个领域里的陈规
陋俗发生碰撞劈刺,直到她自己刃断剑折,就象林常念的梅尔.蒙罗的那句诗:“让
我象天鹅一样歌尽而亡。”
当然林不恤于和社会领域范畴里的东西碰撞冲突——甚至她曾经非常渴望成为一
个政治家,但她终究没有选择这个。
“你害怕撞碎吗?”一次在冰点店,萧问林。
“不怕,身体不过是理想的载体,怕什么,”林叹息了一声,说,“不过,还有
很多别的,象——我父母,我一心想去美国深造,已经够对得起他们,害自己真的无
所谓,但怎么忍心伤了他们呢?我想......”
萧点了点头,她明白。
“再说,我也喜欢网络和信息科学呀,网络是很有开拓度前途无量的一门科学呢
你想啊,能把全世界最大可能联系在一起的东西,不是很伟大吗?何况现在网络在容
量、安全性、有序性方面都不怎么的,我对这些都很感兴趣,要是能让我到1/4去
研究这些,就太幸福了。”
萧笑了,谈到这个,林一样眉飞色舞——她记得林曾经真心实意地说假如有机会
不在乎做这个时代的浮士德。
林就是这样——属于不要命的那种人。
至于林之欣赏梅尔,萧还知道一个理由:和175年前去世的那个短命天才一样
林是极喜欢古老希腊以及希腊文明的——这个萧可是领教了,以前有个网友问她,外
国最想去哪里?
“希腊!”萧毫不犹豫脱口说,但转念一想,这不是林的圣地吗?!怎么......
大概是听林说得太多了吧。
...... ......
子夜、四周一片寂静——林的父母早就睡着了。
林的家在一个小院子里,好处就是安全和安静。
萧合上最后一页书,林关上卧室门——为了说话方便,连气窗一起关了,合上灯
闸,屋子里立刻一片黑暗。于是两个人、一个躺在床上、一个躺在长沙发上,开始胡
聊。
“萧,你就看我份上,多看几本梅尔的书呗,什么《逐日记旅》、《审判》、
《幻景》好多了,对,别看《东歌》就行。“
“只看过《烽烟》,还行,但不是很喜欢。”萧淡淡地说,“你知道我喜欢那种
类似白描的写法。”
“他的诗歌并不花哨也不算晦涩呀?”林问。
“感情太激荡了吧。”萧想了想,说,“我喜欢那种看起来很简单却实在表达的
感觉很深的,象——陈子昂的‘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
泣下......”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泣下,”林缓缓重复了一遍,“这个我也很喜欢的,
其实人可以喜欢很多种风格的文字——只要不抵触就行,这好象有点象我既喜欢文字
喜欢网络一样,虽然看上去不太协调。”停了一下,林又说:
“只是——对我而言,梅尔和他的文字有点特别,你知道吗,萧,我很小就知道
他、卡蒙、希捷......他们那个时代的这几位——在我看他们的诗以前就都知道了,
尤其是梅尔,我一句他的诗歌也没读过时就记得了他的名字,丝毫不爽——Mel.Adam.
Neol.Monlo。”
“为什么记得那么牢——他们名气那么大,你知道一点都不奇怪,可为什么那么
独特呢?”
“天晓得,总是有一些东西容易产生这种效果——也不光是他,还有别的,就象
《海的女儿》,5岁就看了,其实当时也并不真的懂,但就是记得很牢,就连里面一
幅插图的样子,现在我闭上眼睛就想得起来:小海公主坐在她的小花园中间,眼睛微
微地往上抬着,很迷茫的样子,头发细细密密象随波的水草,拂过她有一点点往上跷
的鱼尾上。”
有的时候,林的记忆力的确有点奇怪——林不是那种极关注细节的人,但有些细
节又记得极牢,萧清楚记得,林以前说过,她只看过一遍《海的女儿》的。
“其实小时侯真的没法懂《海的女儿》里那种至死不渝的刻骨铭心,”萧幽幽地
说,“后来长大了,才渐渐明白了。”
“是呀——萧,李是你理想中的男友吗?”
“不,我没有设过这种理想中的人,”黑暗中,林看不清萧的表情,“不过,有
时候也觉得李和自己没有太多共同爱好,他是种城市长大的工科男孩,对文字的兴趣
其实也就是因为是名著才会读,不过,我并不认为感情和爱好就那么密不可分,什么
高山流水、什么凤凰于飞,对我并不是那么回事。”
林想笑,高山流水和凤凰于飞是她对爱情的维二要求,被萧全部否决了。
“萧,说来奇怪——你知道吗?我总有一种感觉,好象自己是个希腊女子,是个
和梅尔一起写诗、一起战斗、从意大利到希腊的希腊女子,真的觉得自己好象一直陪
着他和他在一起,至死不渝——现在我每次看《烽烟》,手指摸过他的文字时,仿佛
都能感到文字底下跃动的他的心和思想,尤其是他的那些旁白,就好象什么时候曾经
听到他亲口对我说一样。
“甚至觉得《烽烟》里有些章节,就象我自己写的那么熟悉——尤其是里面最后
一章。”林低低地说,“以前这些都不好意思告诉你,真的怕你笑话,可这就是我内
心深处的感觉,唉,我也知道这样不好,太不现实,可是......”
“这样真的不好,对不现实的东西那么喜欢真的不好,”萧想了想,换开话题,
“你不可能喜欢梅尔那种人的——梅尔花花啊。”
生活中的林是个女权主义旗帜高扬的类型,在事业问题上,从来不承认女士不如
男士,首先自己就是个绝对要和他们拼高下的;在感情问题上,花花公子是林最不恭
维的那种类型。
“这个——我觉得他一生受人攻击有两点,一是离经叛道、愤事疾俗,我觉得离
经叛道的确是有的,愤事疾俗却未必了,他应该属于那种极爱这个世界、极爱自由、
平等的那种人——大概因为本身是个贵族,所以为这,和他那个阶层冲撞得太厉害了
吧,所以他才会愤、才会疾,愤那种制度、疾那种束缚,而不是人类和这个世界本身
——我想他言语有时过度尖刻恐怕也是因为他心里这种想法吧。
“至于说第二个嘛,行为不检点,我敢肯定说他和姐姐奥斯卡乱伦肯定是胡说八
道,他这么敢做敢当的人,他愤怒地否认这个问题,那他就一定没做,其他的嘛,倒
是假不了,大概是文人就是这么容易动情吧,当然可能还包括追求理想失败的发泄吧
——你想,一个人,被轰出自己的家和祖国,离开小女儿,的确够伤心的。”林说着
语声变得沉重了起来,仿佛也在体味他那种伤心沉痛,“不过这个我还是坚决不恭维
他的。”
“你到真是典型爱屋及乌啊,包容度够大,”萧笑着嘲讽,“不谈这个了,免得
我又想到什么密索龙激昂、什么剑桥、什么西敏寺去踹碎他老人家的像了——听会歌
好不?”
“好啊。”林一跃而起,走到桌前,将灯打开一点点,将录放机也放一点点声音
放的林和萧都极喜欢的《恋曲2000》
不管别人怎么说《90》比《2000》好听,林和萧都不认这个帐,因为在这
首《恋曲2000》之中包含了一种千古悲哀万古愁的情绪,那种情重与愁肠,岂是
《恋曲90》所有?!
“等遍了千年终于等你到达,等到青春终于也见了白发,倘若能摸抚你的双手面
颊,此生终也不算虚假
久违了千年即将醒的梦,你还愿跟我走吗?兰色的太平洋、隐没的红太阳,是否
唤起了你的回答
缠绵了千年以后的时差,你还愿认得我吗?
......”
好悲怆好哀伤的歌,是歌者的心还是听者的情?!
林和萧对视了一眼,会心地微微一笑——因为她们都回想起高三的一段时间,萧
住在林家里,林严格的母亲只许她俩学习不许干别的,于是俩人就半夜躲在被窝里偷
听歌和音乐。
那时,她们最爱听的歌是那句“我用一转身离开的你,用我一辈子去忘记。”
六年多了,时间过得好快......
“林,我一直觉得你之所以会慕恋,是因为齐兄的缘故。”萧也想起了这首歌,
这首至今林还常唱的歌。
“齐兄......”林的声音消失在暗夜里。
齐兄是林唯一爱过的男孩——那叹为观止的一次恋情......
齐兄......骄傲的齐兄、倔强的齐兄、聪明的齐兄......
“有一点关系,当时我的慕恋情结肯定没有现在那么重,可惜——齐兄始终都没
能知道我喜欢他。”林自我解嘲地笑了一笑。
齐兄是林的高三同学——大一时,林爱齐兄刻骨铭心,而齐兄刻骨铭心之所爱却
恰恰是萧——
“那时侯真是纯粹得很,根本没想过要让齐兄喜欢上我,只是——常常能和他在
一起,看着他,帮着他,他快乐就好,真的......所以也总是帮他追你,结果还是失
败了。”
“唉......”萧也叹了口气,林与齐、齐与她,算什么,人世间的情错么?谁说
林无情、谁说林只懂慕恋,梅尔是林的慕恋,但林之爱齐兄,来得根本不少分毫。
两个人都沉默了,沉默中响起了另一首她们极喜爱的歌:
“......
那悲歌总会在梦中激起、述说一点悲伤过的往事
那看似满不在乎转过身的、是风干泪眼后萧瑟的影子
不明白的是、为何人世间、总无法溶解你的样子?!
是否来迟了明日的渊源、早谢了你的笑容我的心情
......”
萧转头看了一眼林——暗淡的灯下,她看见,林流泪了,林在想什么,隔世的慕
恋,还是难以忘怀不曾再见的齐兄......
昨天、今天、明天,前世、今世、来世,萧不伤情这个,也不相信这个,但林好
象信——或者不如说,她希望有吧!
“林应该再爱一次,真真实实爱一次。”萧这么想着,睡着了,“可是,林会爱
什么的人呢?”
低回哀婉的旋律还在暗夜中在小屋里飘传......
凌晨两点,萧沉沉睡去,睡在长沙发上的林却目光炯炯无法入睡,而窄窄的长沙
发又让她不敢翻身,只好勉强闭上眼睛,一任思绪如天马行空——
永远记得,和齐兄在一起的日子的点点滴滴,那时侯真逗、真逗——
高三文理分班,林和萧选了理科,但却不在一个班了,虽说如此,俩人还是一有
空就凑一起,每天早上,那早早到校,交换昨夜写的小说看的人,一定是她俩。
新班里有林家的一个邻居——就是这个邻居在林面前不绝口称赞齐和姜(另一个
同学)聪明,激起林的好胜之心,才开始关注他俩。
他俩也是好友,的确都是聪明人,但不同——姜温和、齐骄傲;姜随意、齐固执
可是林就是欣赏那个既骄傲又固执的齐——
“有点象我为什么最喜欢的诗人是梅尔而不是更温和更无私的卡蒙。”回忆时林
有时这么想。
快毕业时,林、萧、齐和姜成了好友,起因简单至极——一个下午,自习课后,
没回家的他们都在林他们班的教室接着自习:齐和姜真的在自习,林和萧纯粹捣乱。
纯粹捣乱的俩对准了齐的白色有黑领结的衬衣开火。
“啊,真象一个小侍应生。”林笑语。
“倒茶。”萧接口。
开始齐和姜还安之若素,但林和萧坚持不懈的“努力”终于激得他们反唇相讥,
不过姜很快败下阵来——答应帮她们再造庙宇、重塑金身,齐却始始终终不肯松口,
“气势不能倒——”
所谓不打不相识就是这样吧。
后来他们熟悉了,在争争吵吵中成了好友——尤其是林和齐,为了争大当家的,
总是打得“死去活来”,让姜和萧笑话。
可是——齐爱上了离开北京去了东大的萧而不是林。
......
“那时侯真的不在乎吗?不在乎吗?”林问自己,或许是真的,否则她和萧的友
情怎么会一点不受影响呢?“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
敏感的林很早就发现了齐之爱萧——虽说萧是个谨慎的女孩,断然否认过林的感
觉——但是当1994年春天,齐和林一起去沈阳看过萧以后,一切都明朗了。
“当初接近我,是为了萧吧。”回京路上,林笑问齐。
“大部分是。”齐很老实地回答。
林暗暗叹息了一声——原来我不过是个帮衬的、一个跳板,可是可是我宁愿做你
的跳板!
“回去以后我要写封信给萧,把什么都说了。”齐说的时候很自信的样子。
“祝你好运!”林淡淡地说,心里有一点难过。
......
“唉,萧为什么不喜欢齐兄呢?”林又睁开了眼睛,瞪着天花板,“说实话,如
果没有我,他们呢?也许会在一起的,萧说不太可能,但她也说过因为我喜欢了齐兄
所以她无论如何没法爱他呀!”
......
齐第一次被拒绝的时候,林接到萧的电话——她二话不说步行到齐就读的京工,
只为想安慰安慰失意的齐兄。
“昨天真的很不象样,读着她的信,也不管是不是上课,就流着眼泪走了出去。”
齐的情绪已经稳定了一些,自嘲地说,“如果你昨天来找我,我肯定把你轰出去。”
“你别着急么。”林想象得出昨天起的样子,好心痛——不服输的骄傲的齐兄,
伤心成那个样子,“我来帮你好吧!”她真心诚意地说。
齐兄,只要你过得好,只要你和萧都好......
......
“后来那些忙算是白帮了,虽然人家都说好朋友之间影响力巨大,我对萧这句话
作用就不大了。”林又记起了一次次她怎么帮齐兄出谋划策,她拟订的追萧步骤,齐
兄倒是忠实执行了,但对林不起作用。
“其实每次这么看着齐兄,跟他说这些时还是心里很难过的,只是——唉。”
那段时间,萧奇怪林为什么那么喜欢古龙的《多情剑客无情剑》里那个李寻欢。
......
为了萧,齐明显意志消沉了——他对林说——
“军训时我本来是尖兵排的,就是因为她要来北京,我想去接她,只好泡病假,
没办法,我早上就往有水的地上一坐,后来就真的病了——
“可是她倒好,一个没时间借口,根本没在北京停,直接奔东北去了。”
林看着瘦了的齐兄,心里难过得想哭——齐兄,你、你又何苦呢,齐兄——她的
那么好胜的齐兄,那么浓重的感情,而且她也很抱歉,因为萧不想在北京停留的理由
写信告诉了当时在房山军训的她——因为她不在,她不想一个人面对齐兄。
我一定要帮他——林心里暗说。
......
“不知到齐兄现在怎么样?”
——经年不见,你可还好?经年不见,你变了多少?经年不见,你可还记得我?
经年不见,你可曾回忆我们共有的青春年少?!
......
1995年3月以后,林再也没有见过齐兄——
那天,在北京短暂停留后,萧要走了,姜有事,只有林和齐去送她。
“林,你帮我一个忙。”离开林家时,萧说。
“什么?”
“帮我让齐兄明白,我不可能爱上他的。”萧慢慢地说,“我之所以说没有特别
伤人的话,是因为我还是挺喜欢他的,尤其是他那种志在必得的样子,我不忍心。”
“真的没有可能吗?”
“没有任何可能,其实你也早就明白的。”萧看了看林——帮自己喜爱的男孩追
女朋友?!什么感觉,“林,你怎么从来不尝试改变以下自己,让齐喜欢上你呢?”
“不可能的。”林摇了摇头,有点无奈地说,“你的忙我帮了,我也不想看他成
天那么颓丧的样子。”
......
“后来的那些事情真的是应了我最喜欢的那句歌词‘我用一转身离开的你,用我
一辈子去忘记。’”林黯然地想,眼角又有点湿。
“我用一转身离开的你,用我一辈子去忘记......”
那天,天飘着雨夹雪,灰蒙蒙冰凉凉的......
......
送走萧——她临走时还叮嘱林一定告诉齐她的话——林叫住了转身要走的齐。
“什么事情?”齐漫不经心地说,他的心还记挂着萧——刚走的萧。
林看着齐兄,目光没挪开——他穿着蓝黑色大衣、他剪着很短的头发,他目光有
点散漫、表情有点茫然——齐兄,我打算用一种绝对的方式唤醒你,为此我的代价是
——你恐怕以后不会再见我;齐兄,我要记得你的样子。
终于,她吸了一口气,很冷漠地说:“我说你对萧还是死心了吧。”
“为什么?”齐不解地看着林,她一向热心帮他的。
“因为——她说她根本没有可能爱上你的,她不说难听话给你纯粹因为她好心,不
想你太难堪,你那么一附志在必得的样子,让她都不好说了。
“总之一句话,别说她现在有男友了,就算没有了,也轮你不到。”
齐沉没着,盯着林。
“齐兄——少窝囊一点好不好?我记得你以前蛮好胜的么。”林看着齐兄——她
心爱的齐兄,恶狠狠地说,“那副样子,天又没塌下来。”
齐兄用更更冷漠的眼光看着林,说:“你说的都是真话,是她亲口说的?”
“当然了,我和你有什么过不去的,要编她的话骗你——不过看在你俩都是我好
友的份上。”
“好,”齐兄点了点头,说,“你的话我都记住了。”
说完,齐兄看也不看林,更没说再见,转身向长安街对面走去。
林看着齐兄——她不会再看见的齐兄的背影在茫茫雨雾之中越来越小,终于,一
辆汽车挡在了她的视线和他的背影之间,车过后,她看不见他了......
......
是你用一转身离开了我,让我一辈子去忘记——
齐兄哟......
“萧一直说我用的方法不对,”林擦去眼角的泪水,“她很对,可当时我真的没
想到那么多。”
“萧一直认为我的慕恋也是从那儿开始变本加厉的,也有道理,高中时开始写那
个《虎贲》,里面的孟寥的确是梅尔的一个纯净版,但那时我的慕恋好象的确没那么
浓,不然也不会喜欢上齐兄了——或许这是必然,梅尔(孟寥)或者独身对我是个必
然吧!
“不想这个,心烦!”林转换了一下思路,“理想,我知道我该做什么,我喜欢
文字,可已经失去了深造机会,现在我不能再失去对网络的深造机会,一定要想办法
到1/4去,而且,网络虽然变化极快,我却一直觉得现有网络很多弊端,主要是不
安全性,其实是它的协议族TCP/IP机制导致的,当初TCP/IP对OSI推
陈出新是个改革,将来我如果能从事这方面的研究,再度改革它,多好——将来网络
应用越来越多,肯定对安全性要求会高,总是象现在这么个打补丁的办法,那当然是
不行的。”
“首先我需要完全精通它本身,然后找到其致命伤,然后才谈得上推陈出新。”
为了这个目的,林不怕辛苦,甚至痛苦,也不怕挑战——林是这种人,喜欢面对
挑战,喜欢对习惯领域破陈出新——她甚至认为那是她的使命。
何况她还那么年轻,刚过24岁,还前途无量。
“为了能做这种研究,独身也挺好的,不是说不可能完美吗?我就用这个残缺来
换取那个成功,真的值得的。”林想得有点困倦了,“可是梅尔呢?梅尔到底是什么
一个前世的承诺,一个生生世世的约定,我在等吗?不知道——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么,谁会与我凤凰于飞、和鸣
锵锵呢,又或者我真的会独身,做一辈子学问。”
林不知道自己更想要哪种生活,只是在知识、工作、外语、文字间往复的纠缠,
还那么青春的她有时就有一种要耗尽的感觉——卡蒙不到30而亡,梅尔也只不过3
6岁,我天才当不上,不至于为了和他们套近乎,非要短命吧。
除了文字和其它知识性的东西,我竟然没有任何爱好......
......
清晨,一阵急促的闹铃声将两人从睡梦唤醒——睡那么少对她们都是家常便饭了,
萧常常看书或是工作到半夜,当然也少不了和李逛星空的次数,对林,连轴转都是常
事,以前的“辉煌战绩”就不说了,现在为了去“米国鬼子”那里,刚考了TF,又
奔GRE,还不肯耽搁下别的求知,更是常常没日没夜的——今天,这么早起,就是
为了她新东方还有课。
只可怜萧也只好陪着了——只要哪天是和林在一起的,就别想好好睡觉,这点她
早就知道了。
和林一起走呗,去办公室,李不在,回上地更没事,还是去玩网的好——她也是
网上冲浪高手,玩个一整天,绝对乐此不疲——以前,当林开口Internet,闭口互联
网时,她还十分不解,现在自己真的当了网中虫虫,才明白,这网络的魅力,啧啧,
实在无可抵御。
......
1998年11月18号,林一直认为这个日子应该很棒——按萧的话说,林是
好事者,对科学家们预测的狮子座流星暴雨的极值点,她会放过才怪,她会看上许许
多多的书和资料,充分准备然后上阵——林就是喜欢这些东西。
萧一直很佩服林这一点,书本知识之丰富、想象力与分析能力在知识上面的开拓
本事和肯下苦功——和她对生活的凑合以及不关心真个是平分秋色,想想,一个为了
一本书手舞足蹈不吃不睡的女孩,一个在当代商城视琳琅满目如无物,对化妆品和宝
石看都不看的女孩。
今晚我肯定舍命陪君子了——林不想去怀柔和昌平,因为去的人太多,萧所在的
宿舍在上地北边,也是不错的观测点。
好在,我也喜欢这些,更好在,李回来了。
郊区的夜空总是很明净的,尤其在深秋的日子,只见漫天繁星、闪闪烁烁——和
吹在脸上的风一样,萧只觉得清冷冷的——不象她家内蒙的星空,星星那么近,仿佛
触手可及。好在一边是李温暖的手握着她的手,一边是欢呼雀跃的林。
“看,猎户的腰带三星,还有参宿四、参宿七,那个是御夫的柱一,还有呢,啊,
那个,天狼星——真亮!”林拍着手,象个孩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
狼。”
“对对,”萧不失时机地加上一句,“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说
着还晃了晃自己的左右手。
“啪、啪。”左右各轻轻挨了一下,“说谁哪!”
“哈哈,是谁谁知道,反正不是我。”说着,三人一起乐了。
“看,东边黄道上,那个,那个就是狮子座,那颗星——”林指着东边,兴奋地
说,“对,那颗有点发蓝的,就是轩辕十四,仔细看了。”
然后,林也不管别人听不听,自己就滔滔不绝地大谈特谈起狮子座来,从天文变
星轩辕十四到赫拉克勒斯的古老神话。
萧知道林的确不是在卖弄——她只是很喜欢这些。
她和李对视了一眼,都微微地笑了——此刻的林,象个孩子,可是,她喜欢这样
的林,在她眼里,林不仅仅是聪明的、执拗的、独特的、更是可爱的——尽管这点很
少别人认可。林比她大一岁多,也爱在她面前自称“姐姐”或是“师兄”,但许多时
候,萧都觉得林才象妹子。
林很兴奋,很早就在旷野里等候了。
可惜,林要失望了,两点、两点半,预测的极值点已经到了,只有几颗疏疏落落
的流星偶然会划过夜空,所谓每小时3600多颗的极暴,是不太可能出现了。
萧侧头看了林一眼,林脸上没有什么沮丧的表情,她只是抬着头,好努力抓住每
一个瞬间。
“许愿了吗?”她低声问林。
“没有,太快了。”林摇了摇头。
“我也是,根本来不及。”
这时一颗红色的闪烁明亮的流星从东南方向西边划去——好亮好亮的火流星啊,
东边本来是有一点点光的,但这颗火流星划过的时候,所有的星光和远处的点点灯火
全部黯然失色。
好亮、好闪耀、好辉煌,火流星、火流星、火流星哟......
旷野里同看的人有的在欢呼,但林完全没听见——她被火流星迷住了,火流星,
璀璨的火流星啊,她用来比拟梅尔.蒙罗一生的,不正是火流星吗?今天她的目的当
然是看流星雨,但一睹火流星光彩,也不枉此行。
“正如人们会忽略了最亮的猎户天狼,而记住某年某月偶遇的流星,和一个没来
得及许的心愿,昙花让人心醉心碎的,不正是她一现的美吗?”
火流星哟......
林收回神思,转头想和萧说几句话,却瞥见李正轻轻揽着穿得有点单薄的萧,还
把她的两只手——可能也有些凉——放在自己手心捂着。
刹那间,林觉得自己仿佛被什么东西拨动了一下,一阵乱风吹过,把她的本来就
乱了的短发吹得更是一塌糊涂了,乱七八糟打在脸上,风过后,林觉得,这残秋寒夜
真的很冷很冷。
借着星光,她看见李轻轻地为萧理好她的一头长发,并把她搂得更紧了些,萧微
微笑着,很开心的样子。
“温柔”两个字象流星一样划过她的脑际,有一点点刺痛的感觉,让她想起一首
她以前偶然听过的歌:
“仿佛遥远的前世,我们曾经相约,今世之时再记起,还是拥抱爱人的感觉,我
和你擦肩情错......”
“许个愿吧。”林禁止自己再想下去,她所有的,除了对齐兄的伤情回忆,就是
那冰冷的书本,更冰冷的皮革马力翁的雕像,而不是生活本身。“一愿明年所谓诺查
丹玛斯预言不实现;二愿世界和平国泰民安,千万别在发大水;三愿父母外婆安泰,
四愿萧和李幸福;五愿......最后最后,愿我顺利通过该死的鬼子出的GRE等一系
列考试。”她犹豫了一下,没有说出心底里还有的一句真实的话。
“奇怪呀,你那么多心愿,怎么没提到你那个短命天才最好转世轮回到你的周围
呢?”萧附在她耳边,低声问。
“该死。”林暗暗捏了她一把,有一点点被人揭穿的羞怒。
“说中了吧,”萧笑着揶揄,“好好,就算没有那个,你这么多心愿,今晚就那
么几颗流星,你来得及许吗?”
“许一个算一个呗。”林摇了摇头,想挥走萧的话带来的杂想,“好了好了,不
和你胡说了,我要抓紧机会,1、2、3——”她故意又急又快兴奋地说。
萧看着林,暗暗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总算天从林愿,东边又闪了一下,一颗很细很小的流星,向下坠去。
“保佑——”林急中生智,只默念了两个字。
流星隐没了......
“许了几个愿?!”萧笑着问,还轻轻拍了拍林执拗的小脑袋。
“全许完了。”林不无得意地回答。
“什么,林,你也太夸张了吧,你。”李不相信地叫了起来,“全许完了,开玩
笑么!”
“李老先生,我山人自有妙计。”林笑答,“只不过说了‘保佑’两个字,就什
么都解决了呀。”
“贪心,”萧先笑了起来,“只‘保佑’两个字,你这两个字包罗万象的,什么
都有了——真够贪得无厌的,连神都会被你气死。”
“是啊,不然怎么是林呢,典型芝麻、西瓜、胡萝卜、扁豆一把抓的类型。”李
也不失地嘲讽了一句,把刚才林喊他“李老先生”的仇都报回来,还不忘在林头上拍
了一下——李一米八的大个子,比穿了高跟鞋的林还高近一个头,拍起林那简直太轻
描淡写了。
“萧——”林大叫,“你帮谁?!”
“帮你帮你。”萧笑着说。
“那好,揍他。”
萧就势在李的身上象征性的轻轻拍了几下。
“这还差不多。”林也不为已甚,满意地点了点头,说,“恩,还行,不算太重
色轻友。”
李悻悻地,顾做生气地撇了撇嘴唇,还乘萧没注意偷偷冲林扬了扬拳头——林哈
哈大笑起来。
林总是很容易开心的,因为她不敢不开心,她不敢察觉自己内心深处有多寂寞,
因为其实她知道——自己并不象萧,自己的这份寂寞——无法排遣。
是为了那个虚幻的前世么?!
前生,是否有过甜蜜的话语、赤诚的海誓和温柔的拥抱;前生,是谁曾对我说过
“我爱你”?!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林不敢想,她只是做、努力、学习、奋斗,她只是笑......
“回去吧,都四点半了,不是预测的两点到四点半。”萧打了个哈欠,劝说还在
孜孜等待的林。
“哼,肯定是预测出问题了——也不知是哪个地方的人有福了。”林悻悻地说,
“三十三年才一次,而且下次还看不到、恩!。”
“好啦,走吧!”萧硬拉着林往南走,她实在穿得少,有点冷了,而且,旷野里
等流星雨的人陆陆续续走得差不多了,她也有些害怕,林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尽管她实际上手无缚鸡之力。萧始终记得高三时,她们好几次很晚了从当时修桥的紫
竹桥下过,看到那么多杂货堆和民工,她都有些害怕,林却只管高谈阔论,一点感觉
没有——这个丫头说她在江西时因为一个人在江边乱逛还真的被人抢过钱,真是记吃
不记打的典型。
“走啦、走啦,”李也跟着说,“要不然我和萧先走,一会等着狼来吃了你。”
“哼——除非你跟你兄弟预先打好招呼了!”林生气地说,但也只好悻悻地跟着
大家往回走,还是舍不得的抬着头看着星空。
狮子座已经过了中天,偏西了,猎户快要沉了——好灿烂的星空、好明亮的星。
哪颗是我的命运星呢?林不禁想,“哪颗有属于萧和李呢?”
......
中午时分,几乎一夜未眠的林还是丝毫无倦意——以前有个学医的朋友曾经警告
她说她是那种交感神经过度发达和肽激素分泌过多的人,小心不得长寿,可林不在乎
嘻嘻一笑说身体不过是践梦的载体——一般中午同事们喜欢聚集在隔壁打牌消遣,她
从不参与,而是学外语,不过今天不是,她在上网查查幸运地看见流星暴雨的是谁。
流星雨的极值点北京时间昨天中午12点已经在克罗地亚境内被观测到了:可恶
我们的媒体居然没有报道,让那么多人白等一夜——更可恶的是,因为等看流星雨,
一个十四的女孩被人杀了。
如果媒体要是报道了,这个悲剧完全可以避免的,林悲愤地想——为什么不报道,
出于科学的严谨性,不,极值点不会中午12点和半夜都出现的,那么就只能是因为
别的原因了——赚骗人天文钱么!
流星暴雨的极值点的图片的确很美——从轩辕十四向四周散射开,据说达到一小
时5000颗之多——可是林的心思已经被刚才那则消息弄乱了,无心欣赏这些美丽
的图片。
经济、经济,经济当然重要,没有强的经济我们就什么也不是了,但不是说为了
发财可以什么也不要的呀——看看现在这个形势,坑蒙拐骗、贪污腐败、豆腐渣工程
那么多,下岗那么多,还谷贱伤农,这、这怎么办?
她又想起今年夏天在黑龙江的一件往事——
今年夏天,就在黑龙江省为滔天洪水所困时,她和同事杨到哈尔滨、大庆和齐齐
哈尔出差,目睹了被洪水围困的人们的痛苦和大家抗洪的勇气与努力,激动的林几次
要求上堤帮助抗洪,当然对方电信局的同志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林气愤地打电话告诉萧,萧更居然嘲笑她:“你去,是抗洪还是添乱哪,人家只
怕还要分一份心照顾你呢,再说,你拿什么抗洪——拿个小铲子拿个小筐啊。”
也是,想想自己手无缚鸡之力,水性也一般的很,林只好无可奈何叹了口气。
可是她的确很激动——尤其在从大庆到哈尔滨的路上通过松花江时、在哈尔滨抗
洪广场看到那——身水一身泥的抗洪战士,那誓死相卫的誓言和行动,她真想扑上去,
紧紧拥抱住那些最可爱的人,和他们一起,在堤岸上并肩作战。
她不仅写了一组慷慨激昂的颂歌歌颂他们,更在离开时把除了回程旅费外的所有
钱捐赠了出去。
“你怎么没签名?”杨看林没签名就走了,十分不解的问。
“这个需要签名吗,反正不过是心意。”林答。
“不是这个意思。”杨摇了摇头,说,“你就算签个假的也要签呀,不然,他们
回去一对,签的数量和钱的数量不和,你那点心意就不知到谁手里去了。”
“啊——”林不相信地说,“不至于吧。”——可是想想也是,当初国难财不也
照样有人敢发。
后来事实证明这一次又有人发了洪水财——可是林,愤怒的林,除了写了那一组
《悲愤诗》发在网上,却什么也做不了。
一介书生,面对外面世界的干戈频仍和国内事务的纷纷扰攘,有什么能为?!
伤心!
......
中午,萧坐在电脑前,用上网来休息自己疲劳的脑袋——李和她是一个公司的,
不过李中午总是和自己部里的同事们一起吃饭休闲,萧也是,她觉得这样挺好的。
好困啊,该死的林——萧觉得自己的脑袋昏昏沉沉的,不过总不能在公司里午睡
吧,何况就算能,她也是个生物钟上没安排白天可以睡觉的。
咦,林的mail,这个丫头,有事不打电话,发什么mail啊?
心理医生:
“好怪的称呼,”萧笑了笑,接着往下看:
有点事情想不通,想请教你这个无师自通的心理医生。
我想我放弃我最初的目标已经好多年了,可是我现在每每都还是想去做那件事情,
却又明知道自己的确不适合,而且网络也罢、文字也罢,我的确又很喜欢,只是总觉
得这些都起不了决定作用。
你很清楚我对网络和文字的看法,我选择网络一来是为了我喜欢它,这门很有开
拓性和挑战性的学科,我希望自己能对网络尤其是网络理论和信息理论做出贡献,二
来我真的认为如果人们更多的由于连接在网上而有共同利益时,人与人争端会少、国
与国干戈会少——但是现在看来好象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至于文字,你看,我很少写那些风花雪月的诗歌和小说,我写《虎贲》写《希望
之殉道者》为什么,你最清楚,可是,文字真的有用吗?“醒麻木的灵魂”,真的就
有用吗?
就象我的确是抱着让中国网络发展的雄心进了这个公司,但现在呢——我只想到
美国去深造这门科学,差距大得你就是无可奈何,看到你用的硬件、软件,甚至你开
发的产品核心都是人家的,你什么感觉——不服、的确不服,可是不服有什么用,除
非是去那个网络圣地深造,学会了,“夷长技以制夷。”
天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无可奈何,我们的一切努力到底会如何,象一代一代前
辈那样,大部分都是湮灭了吗?!
就象我之高呼女权——而即使在我那些同样受过高等教育的同学和同事里,都有
那么多人是心甘情愿“灶台、孩子、先生”的,而且认为我是不合时宜的胡说八道,
是简单的“书生意气。”
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做?真的“躲进小楼成一统”,只研究科学,倒就
好了,可这眼睛和耳朵却又总忘不了外面的世界。
你呢?能告诉我什么?
糊涂的林
萧匆匆看完——唉,林啊......
林总是这样,纠缠得自己很难过——她爱得执著、本心当然是好的,可是,林怎
么就不知道有些东西是不可能做到的。
林所谓最初的理想是当个政治家——一个真正的政治家而不是政客,所以以前的
曾经苦苦自学中国的《二十四史》《资治通鉴》和外国那么多有关政治和社会哲学方
面的书,并且常常慷慨演讲、激烈辩论——说实话,林一演讲辩论难受的就是她萧,
因为林倒是情真,但下面的听者只觉得这是一种造作而好笑,看到他们那副样子,萧
为林难受——感同身受。
当然后来林放弃了这种努力——按林的自嘲“情商太低,做个大革命时代的殉道
者倒是有可能,和平时代的政治家没戏——那得长袖善舞才行。”
林不招人喜欢,这是真的,因为她性子里有些东西太不合时宜,而且她不顾一切
的个性使得她的确毫不在乎地和别人碰撞,而且林给人一种恃才傲物的感觉——真的
吗?的确有一点点,可是在林几乎张牙舞爪的外表下,她的心是很善良很热诚的,萧
知道从高中直到现在,林就是那种很辛苦很累着自己也要帮助别人的。
可是,林,你可知道,在这个社会,你这样是不行的,你说你不恤于象天鹅一样
歌尽而亡,但你难道就真的想象你那些个短命天才什么梅尔什么卡蒙那样,歌未尽、
事业未成,就“出师未捷身先死”吧,林啊,你到底知不知道,你那么做,就算什么
能做的都尽力了,社会对你的最高评价不过是:“此人才高气傲、肆无忌惮,的确胸
怀大致,可惜......”
我该怎么开导她呢,我开导她次数还少?她根本就是撞了南墙不回头,非把自己
撞碎不可的那号人。
她想了想,给林回了一封短mail:
林:
又怎么了,很久没看你发这种牢骚了。
你还是做网络比较好,闲暇时间写一点文字——你真的不适合什么政治的,你太
激烈、太有激情了,这种激情用在写作和研究上倒没什么不好,能让你废寝忘食,不
过倒也容易出成果,但是政治没那么简单。
让人不平的事情太多了,我想你有时也该少激动一些。
清醒的萧
萧把信发了出去,知道对林不会有什么作用。
不过其实林这种性格是萧喜欢她的原因之一,萧觉得林是一个释放了的她自己,
其实看似善解人意温和的她,内心深处本来是一样激烈——甚至强烈的,林做的很多
事情本来是萧也想做的——思考、苦学、拼搏,管他什么作用,累死自己拉倒,但她
要理智得多,早早就意识到了这么做的无谓,而且这种强烈的文人气息虽然也为她本
性所有,但却被她克制了。
一室阳光、一叶嫩绿、一云洁白,都能让人很快乐,快乐本来就是简单的,只是
这些细节,林也会感觉到,却只能在刹那间给她快乐,但很快她的心又会回到她所谓
“殉道者”的主题去——把自己献给一项爱的痴狂的事业,为之生、为之死!
当萧会长久欣赏这些快乐,当萧接受了李温柔的爱情,她彻底不再去惦记林那条
赫拉克勒斯的路了。
林,我很愿意帮助你,可是你一心要往前撞,我有什么办法?!
......
午夜1:30,林结束一天学习的时候,她合上她的外语书,关上灯,屋里的暖
气足有28度,好热。
她打开一点点窗户,让一丝丝凉气迎面扑来,使她的头脑清醒了许多。
她喜欢这个时间,这种黑夜,一个人什么都可以想,可以思考那些吸引她的很玄
妙的事情,只是偶然抬头,只能看见黑漆漆的天空——市区哪来的星空,还有一栋栋
高楼的影子。
“梅尔啊,你是不是经常很难过、面对难以改变的世界,很无奈呢!”今天,她
没心思想那些玄妙问题,“历史上的你是个殉道者又是个浮行浪子,你的浮行是不是
就是因此而来,你在发泄你心中的难过,你和你那个社会的法律、思想、意识形态发
生那么多那么强烈的碰撞,你、我......”
她的手指划过桌边那本梅尔的原文诗集,此刻她仿佛能感觉到诗人在成败荣辱、
是非恩怨之间起起伏伏、幸福和沉痛。
一阵抽心的感觉让她拧亮了灯,打开日记,飞速地写了两首诗:
我如此,
耗自己;
穷一世,
去努力;
到死日,
方安逸;
思停滞,
魂长憩。
记不起
那悲情往日的点滴细微
飘逝到了哪里
却还是
不相忘,一任时空的变幻
哪怕生生世世
长相思
那从始至今的镂骨铭心
和这情痴情挚
爱过的是谁,真实存在于历史中的那个梅尔,还是她故事里的孟寥——是君子不
是浪子的那个。
追求过的又是什么?
唉,她叹息了一声,把笔一扔,关上灯,整个伏在了桌上。
好累好累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