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 (54)
从丹东到三八线
2008-12-23 zhenyongliu@yahoo.com.cn
一、 没有看到新义州
五三年的初夏,我们五六个机关兵,挤在一辆美式军用吉普上,天黑后过鸭绿江。天气阴沉、湿闷,还下着几滴小雨。江对面一片漆黑,丹东(安东)这边也只看到稀稀落落的几点星火。车轮缓慢地驶过大桥时,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心里总仍觉得茫然而沉重,真有“风潇萧兮易水寒”的感觉。
在上学时就知道,丹东的对面是朝鲜的大城市新义州,所以我一直睁大眼睛,想看到新义州的灯火,可是连城市的轮廓甚至影子都没有见到。可能是被美国人炸光了,也可能我们的汽车是从城市外围绕过去的。我到现在最想看的朝鲜两个城市,一个是元山,另一个就是新义州。
二、日本总督府的公报为什么是中文?
为了躲避空袭,通常是夜行日宿,白天要离开主要公路线,找一个朝鲜老乡家借住休息。我们带有大米、肉罐头,有时自炊,有时请老乡代烧,都受到欢迎,因为每次总有多余的食物留下来。
朝鲜人睡的是地炕,在门外将鞋脱下,一脚跨进去整个房间就是睡觉的地方。客厅兼卧室,也没有真正的床,倒下去睡就是。
一天无意中发现,房主人四壁上糊的旧报纸,全是汉字。我好奇地凑上去看,是“总督府公报”,我完全能看懂。日本殖民当局出的机关报,既不用日文,又不用朝鲜文,却用中文,是何原因?我至今还是不明白其中道理。又找不到人可以请教。
三、一位华侨
一次休息时遇着一位华侨,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他说原籍山东,战前就在朝鲜做生意。他告诉我,在朝鲜的中国人,通常从事两种职业,一是开面馆,第二是卖布。朝鲜人多种麻,所以服装中麻织品较多,种棉花甚少,中国人就从国内贩棉布来卖。
我在朝鲜两年,遇到华侨,就只有这一次。
四、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美国人掌握着完全的制空权,我方少量的高射武器,只能重点防卫,实际上对敌机并不构成威胁,无论白天或是黑夜,敌机都是自由自在地飞翔。晚上行车时,只能开着小灯,如果听见飞机声或防空枪声,就全部关掉车灯,摸索前行。遇到或不遇到空袭,纯属偶然,在空袭中幸存或牺牲,也全靠运气。在公路两侧,常常能看到一个个或一簇簇的坟堆,有些还是新土,那里埋着的多是空袭中的殉难者。其实,无论你我,只要是在战争期间到过朝鲜前线的人,都有可能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幸运得很,我们一路上虽然遇到几次敌机,却没有被追着扫射。
五、大山矿洞里住着上千队伍。
我们的驾驶员虽然是个老志愿军,在这条路上走过好多趟,这次却走错了路。眼看汽油和口粮即将耗完,正犯愁的时候,碰上志愿军哨兵,一打听,高兴极了,遇到了兄弟部队,同属华东炮兵,只不过我们是榴炮九师,他们是高炮六十三师。
他们师部住在大山中废弃了的铅锌矿里,矿洞转弯抹角有几里长,空旷处成百人可以在里面开会、上课,上面是几百米的高山,也不怕轰炸,将此作为基地,近千人住在里面。据说该师入朝参战以来,伤亡很小,大概与这座大山和矿洞的庇护有关。
意外地见到中学同学毛君,我们一起参军后就各奔东西,不通音信,没有想到会在这地下深处相遇。
六、烈士鞋、烈士服、烈士被
为了使吉普车中不致太挤,驾驶员好心地将几个背包捆绑到车蓬后面。经过长途颠簸后,也不知什么时候,掉了一个背包,正好是我的,于是我成了真正的无产阶级,除了身上的单衣单裤,别的一无所有。
到了驻地后,从后勤部门领来了一包旧衣服,并告知说:这些都是烈士的遗物。当时有规定,凡是牺牲的同志,私人物品打包寄回国给家属,但草绿色的军鞋、军衣裤、军被等要留下,于是我就继承了烈士们的遗物。
早期上海有种名牌胶鞋叫力士鞋。很长一段时期,我不但脚上穿的是烈士鞋,身上穿的是烈士衣,晚上盖的还是烈士被。
七、后方的前线,前线的后方
第四天下午 我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江原道洗浦郡中平里,这里是我们的师部驻地。虽然从丹东到这里已走了四天,可是我们的炮兵阵地还在南边好远,步兵又在炮兵的更南面。这里既不是城镇,也不是村庄,甚至算不上居民点,只不过是地图上的一个名字而已,就在这样的深山老林里,路边山坡上还是看到新的坟墓。吉普车由小路而山径,最后在一处岔路口停下来,由先遣的同志带领,延着一条山沟,向上爬,向上爬,到了一处坡地,手指着说:“你们暂时在这里住吧!”
那里有几个猫儿洞,是从陡坡上向里面淘进去两米多深,每个洞里可以躺进去两三个人。上面可以防雨,也可以挡机枪子弹,但下面很潮湿。
我们军旅生活新的一页从此地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