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三年的观察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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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识的陶驷驹

(2007-01-26 07:28:40) 下一个

         我认识的陶驷驹

               ·刘振墉·

  陶驷驹是我的中学同学,曾任大陆公安部长多年,去年据各方传闻,由于行贿、受贿诸原因,已被立案审查,我感到十分惋惜。

  一九四九年到一九五零年间,我在江苏省靖江县联合中学读初中二年级,陶驷驹是比我高一级的学长,但由于我们都是学生会活动的积极分子,所以接触的机会很多。至今我还存有当年印制的一本通讯簿,在“现任学生会委员”一页,十八名委员,笔者的名字,正与陶君上下为邻。

  陶驷驹是一个好学生、好青年。他见人一脸笑,性格憨厚温和,团结友爱,在同学中有一定的影响力;他衣着整洁,身材匀称,仪容得体,好一个翩翩少年;他特别谦恭有礼,热心社团活动,学习认真,成绩优良,深得多数师长的赏识。现已年近八旬的唐椿先生,当年教我们历史课,但主要任职中共支部书记兼教导副主任。八十年代曾听他回忆往事说:“我介绍陶驷驹入党的时候,表格送到县委,蒋逸诚(时任中共靖江县委组织部长)不肯批,说他太年轻了,还不满十六周岁。我就对蒋说:‘你和我当年参加共产党的时候,不也是这个年龄吗?’这样才获得批准”。“五零年夏天,华东公安干校内部招生,靖江分配到一个名额,我就将陶驷驹推荐到县委。”可见当时对他印象多么好!

  也许有人会以为,陶能爬到如此高位,靠着红色家庭背景,事实却正好相反。他的父亲陶明德,抗战时期投靠日寇和汪伪,并借助帮会势力,控制着上千人的武装,鱼肉乡里,配合日寇烧杀抢掠,民愤极大。笔者当时还是在乡下读小学三四年级的顽童,对于陶明德这三个字,早已如雷贯耳。据说陶氏在名义上只是县警察局长,但汪伪政府派来的历任县长,都得听他的。日寇投降不久,共产党领导的游击队和民兵上万人,包围了县城,陶氏孤立无援,只得率队投降。我有个张姓学弟的父亲,正是当年围城的组织者之一。许多年后听他说:“进城以后群情激愤,人们举着锄头扁担要砸死陶明德,县领导召集各区干部开紧急会议,汪青辰(时任中共靖江县委书记)在会上宣布:严格执行政策,不得伤害陶明德;各区立即将自己的民兵带回去。与会的区长们提出,想看看陶明德是什么样子,于是大家被领到旁边的房间,看到的是一个已吓得脸色苍白的人。”他本人当然明白,此时生死只在胜利者的一念之间。

  五零年前后,陶明德在靖江新港的猪业公司做管理员。这家官营公司的业务,是在农村收购生猪,集中装船运到上海去。当年陶驷驹与乃弟驷骥(与我同班)及生母住在东门外的祠堂里,父亲与其侧室及所生子女另居他处。这个猪业公司的杨经理,三十年后成了我太座(内科医生)的老病人。说起陶明德,老经理称赞他办事认真,“管理的猪舍最干净”,看来经历过生死劫,真的是脱胎换骨、重新做人了。

  记得十几年前,我与一位同学久别重逄,秉烛长叙。他感慨地说:“以我的家庭(非劳动阶级)背景,能留在这样的单位工作,要比别人付出加倍的勤劳和谨慎。”此君任职于军队机要部门,军衔只是个中校。相比之下,陶驷驹如此不利的家庭背景,而能登上公安部长的重要位置,他所经历的艰辛、劳累和风险,更要超出常人许多倍,个中的酸甜苦辣,我辈远离京城的平民百姓是无法忖度的。

  唐椿老师还讲过一段故事新篇章:“八十年代末,我到北京开会,想顺便见见陶驷驹,直接到公安部找,传达室打电话进去,过了一会儿里面回答说:陶部长不在,到中央开会去了。”唐师毕竟在宦海沉浮了大半辈子,对这种遭遇仍然心平气和,另一位迂夫子的反应就大不一样了。我的乡邻谢君,曾与陶是小学同学,每天上学放学都是同来同往,为儿时挚友。某年因事去京,想与陶重温幼年情谊,乃提前寄信公安部相约,结果信件如石沉大海。谢君做了一辈子儿科医生,仍是书生意气,在告诉我这件事时,气愤得大骂陶“六亲不认”。

  我对此有着自己独特的视角。在目前官场腐败成风,人情网、关系网笼罩着整个社会的情况下,任何有权势的官员,要想清廉自律,“六亲不认”是其“必要条件”,这样看问题似乎很另类,太极端,但常常在现实中得到验证。据我所知,陶在做部长前后,从未“衣锦荣归”过,九五年我回靖江时,听在县署任职的一位同学讲,陶驷驹的生母在老家去世了,他本人没有回来,是让他的弟弟(某机械设备公司的技术人员)回来料理后事的。该同学强调说:“其实他自己回来更省事,不但会有人为其操办,还能收到一大笔礼金。”他还举例说,前年县里某书记在苏南出车祸受轻伤,住江阴医院就医,去探病的下属川流不息,还收到一大笔慰问金。但我认为,陶的处置是最为明智的。由此,我曾私心期望陶驷驹是一个正直清廉的高官,于国于民有益,作为同窗旧友,岂不与有荣焉!

  如果传闻属实,陶驷驹还是倒下去了,怎不令人扼腕长叹!

  对于任何贪官污吏,其本人都负有不可推卸的罪责。但仅仅归因于个人的道德、品质或人生观等等,而不从制度层面上去分析,非但有欠客观公允,也不利于亡羊补牢,推进国家的制度建设。权力制衡与推进民主,是抵制腐败的有效良方,已为世人所共识。前辈高瞻远瞩,记得在五十年代中期,就曾有元首级的人士提出党政要分开,八十年代里,又有领袖级的人士倡导进行政治改革。但在已进入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制定政策的人们,对此事关国家强弱、民族兴衰的重大议题,却反而闭口不提。如此漠视,实在出人意外。

刊登在 2005 华夏文摘 cm0503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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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 ()评论 (8)
评论
群思 回复 悄悄话 以陶的出身能在共党内爬的那麽高,可见他城府之深,马屁工之强了!后来的事只是政治斗争的结果吧?唐老师是他开路人,他都不见可见其人的品德了。 连老毛都不如。
chencjj 回复 悄悄话 刘老:在下是同乡呢。香港《开放》月刊二月号也刊登了作者署名为“谢立”的关于陶驷驹的一篇文章,您可以登陆《开放》的网站去阅读。这位“谢立”大慨就是您这篇中的“乡邻谢君”吧?但是谢文中所述史实与事实有错误之处,以后再谈吧。
yanmom 回复 悄悄话 刘老先生,

看到你的文章很激动。我的爸爸也是陶驷驹的同学。爸爸在世时,提过。说不定,你和我爸爸是同学哦。看到你写的鲥鱼文章,就想起小时候在靖江的快乐时光。我们在北美,这个季节,是每个星期都能吃到鲥鱼的。去年,回靖江,吃到只是钱塘江的鲥鱼了。
UH 回复 悄悄话 回复不甜的桔子的评论:
你讲这位“大人物”回来的情景,让我想起一篇文章:《汉高祖还乡》,有趣!有趣!(其人与陶同届)
我现暂住在美国,西来的祖屋已不存在,老家归不去了。
不甜的桔子 回复 悄悄话 魁星阁!!看来真是师兄了。不可思议,世界真小啊!!我看老先生说陶驷驹是学长,我才这么猜来着,我们学校后来还出了个大人物,听说是南京军区司令,他来我们学校参观的时候,所有的人都被要求待在教室里不能出去,我们班主任当时探头出去一看,回来跟我们说都是警车。简单介绍一下我自己吧,79年生人,目前在德国,离开家乡也已经快有12年了,看到老乡不免有些小小激动,还望先生谅解。
UH 回复 悄悄话 回复不甜的桔子的评论:
当年的联合中学,包括靖城本部、生祠分部、季市分部三处,我就读于魁星阁旁的本部。当时靖江没有高中,只有初中,现在的县中,是六十年代以后的事。
谢谢你的留言
不甜的桔子 回复 悄悄话 一直都是潜水员,今天看到老先生的Blog, 实在忍不住想留言,不知道老先生所说的联合中学,是不是现在靖江的靖城中学,要真是的话,老先生可是高我n级的师兄了。
百年瞬间 回复 悄悄话 深以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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