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娘媚语

记几笔发生过的事儿和心情,把昨天和今天送给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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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种爱情(56-57)

(2007-07-05 17:40:28) 下一个

(五十六)

 

 

  1018日一天天逼近了,我简直有了末日般的恐惧感。我推掉所有可以推掉的工作,给他的钟点工放假,每天消磨在他那个小小的房间里,等待共处的每一个瞬间。而他,也史无前例地取消所有应酬,像一个中规中矩的白领,日日按时下班回家。

 

  我们俩都默契地绝口不提那个即将到来的十八号,而是只管嬉笑打闹,温柔缠绵。

 

  周六的晚上,我正和林启窝在沙发中闲聊,忽然接到邹天的电话。“姐,你在哪里?”邹天的声音很急迫。

  

       “我……我在外面有事。”我支吾着说。

 

  “你快回来吧,邹月喝多了,在家里闹事呢!”

 

  电话里,隐隐能听见小月的尖叫声。

 

 我收了线,拎着包就往门外跑。林启正追在我身后问:“出什么事了?”

 

  “小月喝醉了,在家里发疯呢。”

 

  “我送你回去。”

 

  “不要不要,万一被他看见,岂不火上浇油。我打的好了。”我穿上鞋,向电梯冲去。

 

  林启正跟出来,叮嘱道:“路上注意安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打我电话。”

 

  我答应着,走进了电梯。

  

走进家里,只见邹天、丁甲六神无主地站在客厅里,望着邹月的房间方向。邹天看见我,迎了上来。

 

  “怎么样?”我气喘吁吁地问。

 

  “好像好一些了,刚才一直在阳台上说要跳楼,拉都拉不回来。”邹天低声说。

 

  “跳楼?好好的,跳什么楼?”

 

  “谁知道啊,她只是说不想活了。”

 

  “你们怎么搞的,带她去喝酒?”我皱眉道。

 

  “谁知道她会喝这么多啊?我不也是想帮丁甲的忙嘛。”

 

  “现在呢?”

 

  “幸好姐夫回来看见了,上来才把她劝住,现在在里面陪着她呢。”

  

我走到丁甲身边,见他满脸焦虑的表情,我拍拍他的肩,说:“你和邹天先回学校吧,没事儿的,小月只是比较情绪化,酒醒了就没事了。”

 

  “对不起,邹姐,我不知道邹月酒量这么差。”丁甲歉疚地说。

 

  “没事,你们先走吧。”尽管丁甲好像有些不情愿,我执意微笑着把他送出门,毕竟是外人,家丑不宜知得太多。邹天也背上包跟着下了楼。

 

  然后,我返身进了邹月的房间,见她正趴在床上啜泣,左辉坐在床边,低声安慰。

 

 见我进来,邹月索性将被子扯过,蒙住了头。

 

  “没事喝什么酒?你看你这样子!”我忍不住责备。

 

  左辉忙起身,将我拉出房间,关上房门,然后轻声道:“别说了,让她休息吧。”

 

  我没好气地念叨:“年纪也不小了,不知怎么搞的,隔那么久就要发一次疯!”

 

 左辉用眼神阻止我,并将我拖进我的房间,关上门:“你知道她今天为什么这样伤心?”

 

  “为什么?难道她告诉你了?”我反问。

 

  “是。林启正后天结婚,所以她极难过。”

 

  我恍然大悟,但旋即笑了起来:“她真是傻到极点,别人结婚,干卿底事?”

 

  左辉看我,眼神意味深长。

 

 我吼他:“别这样看着我,这是我们家的丑事。你最好过了今晚就忘掉。”

 

  “她还不知道你的事吧?”

 

  “怎么可能让她知道,那样我定会血溅当场!”

 

  “那你打算怎么办?”

 

  “没什么打算。她只是幼稚无知,惹上的单相思,早晚会好。”

 

  “也许没那么简单,她似乎很认真。”

 

  我扯着嘴角说:“认真就会有好结果吗?白痴最认真,又能怎样?”

 

 他无奈地摇摇头,说:“不过,昨天局里党委会已经讨论了招考的事,邹月基本上定了,过几天就应该会通知她,也许离开那个环境会好一点。”

 

  我由衷的表示感谢:“辛苦你了。如果这样,那是最好不过。”

 

  “你自己还好吧?”他转移目标,关切地问我。

 

  这样的问话简直是暗含讥讽,我敷衍了事地说:“好的不得了,你回去吧!”边说边将他向门口推去。

 

  他无法,只好顺势道了晚安。

 

 送走他,我回到邹月房门口,轻轻扭开门,向里探望,她倒好,已经起身坐在了电脑前。

 

  “洗洗早点睡吧,别玩电脑了。”我站在门口对她说。

 

  她头也没回,只低低地“嗯”了一声。

 

  自从上次争执以后,我与她就越来越隔阂,她本敏感,想必是心中疑虑犹存。

  我慢慢地踱回房间,听见电话在包中闷响,这时候的电话,应该是他,我反手把门锁上。

 

  “处理好了吗?”林启正在电话里问。

 

  “没什么事儿了,只是喝多了,现在已经好了。”

 

  “她经常这样吗?”

 

  “不,从没有!”

 

  “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和工作有关吗?需不需要我帮忙?”

  

我有些犹豫,没有马上回答,他立刻反应过来:“因为我?”

 

  是。我答。

 

  “她知道了?”

 

  “没有,她只是想到你过两天的事情,很难过。”我没有办法直接说出“结婚”这个字眼,那样太触目惊心,于是我迂回地说。 

 

 他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sorry。”

 

  “没关系,小孩子的心思。这样也好,让她终于可以死心。”我反过来开解他。

 

  “不是对她说,是对你。”他在那头答。

 

 我的心,忽然就碎了,他终于开口对我说抱歉,终于给一切下了定义。我注定就是那个被辜负的人,我注定就是那个永远只能藏在暗处的人,再怎么深爱着,再怎么彼此纠缠,一样是无济于事。

 

  眼泪流下来,经过的每一寸肌肤都感到疼痛,我却依旧带着笑回答:“没关系。”

 

  “过来吗?我接你。”他不知道我的变化,犹在问。

 

  “不了,我很累,要睡了,再见。”

 

 没等他回答,我就挂断电话,关了机,转头倒在床上,也不管没有洗漱,一身风尘,直接拉过被子,将自己裹得紧紧的。

 

 邹月的难过,哪抵得了我的万分之一,她可以买酒装疯,而我呢,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在黑暗里,瞠视着一无所有的夜空。

 

 

(五十七)

 

 

  第二天,我想着近日耽于玩乐,工作完全搁置一旁,毕竟不妥,于是,直接去到办公室处理公务。  正在和顾问单位通电话高展旗气喘吁吁冲进来挤眉弄眼地示意我挂电话。

 

  我莫名其妙只好长话短说收了线。

  

       怎么啦你老婆追杀你?”我问。

 

  “别开玩笑。出事了!”高展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什么事?”

 

  “打你电话你又不开机,打家里没人接,打办公室老是占线,我本来上午九点开庭,只好跟法官请假推后半小时,到这里来碰你,幸好……”

 

  “说重点,出了什么事?”我打断他。

 

  “左辉被省纪委双规了!”

 

 我大吃一惊,连忙说:“不可能!我昨晚还看见他!”

 

  “今天一早,他,还有主管局长和局长,一起被带走的。他托一个同事打电话给我。” 

 

  “很严重吗?”

 

  “据说是中纪委直接督办的案子,当然严重!”高展旗表情严肃。

 

  我随手用座机打左辉,果然是关机的提示音。我抬头问:“你有什么办法可想?”

 

  “我哪有什么办法?双规期间律师不能介入,搞不好背个伪证的名头,吃不了兜着走。”

 

  “是啊,现在我们确实什么也做不了。”我无奈地摊开双手。

 

  “错!”高展旗做了一个否决的手势:“我一早急巴巴地到处打你,就是因为左辉最重要的一句话就是……”他凑近我,一字一句地说:“这件事只——有——你——能——救——他!”

  

“我?!”我难以置信地重复。

 

  “是!你仔细想想,于私于公,左辉最有可能得罪的人,是谁?”高展旗表情神秘。

 

  我忽然领悟到他的意思,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他倒也没再多话,转身向门外走去,边走边说:“我的意思带到了,你自己考虑一下吧。我要迟到了,先走了,先走了!”

  

我拎起座机拨通林启正的电话,他很快接通,劈头就问:“为什么手机一直关机?”

 

  “你在哪里?”我没回答他,只是问。

 

  “在家里。”

 

  “我想见你。”

 

  “那我过来接你。”

 

  “不用,我马上过来。”我挂了电话,匆匆出了门。

 

  走到门口按门铃,他走过来开门,只见他已穿戴整齐,一副要出门的样子,再一低眼,门边正放着他常用的皮箱。

 

  我心里明了,只淡淡地问:“什么时候的飞机?”

 

  “中午12点。”他的回答有些局促。

 

  我点点头:“还有时间吗,我有件事想问你。”

 

  “进来。”他将我让进客厅,我转身,他双手背在身后,望我,仿佛严阵以待。

 

  “我今天听说左辉被双规了,是你干的吗?”我直奔主题。

  

他的眼神有些失望,脸上却很淡定:“是的。”

 

  “为什么?”

 

  “反腐倡廉,是国家的政策。”

 

  “就像你说的,他只是个办事员,何苦拿他开刀?”

 

  “不拿他开刀,我如何才能整到他的上司?他自己站错了队,跟错了人,不能怪我!”

 

  “原来你去北京,就是为了这件事?”我有些不满。

 

  “当然,如果只是想让税务局罢手,我根本不需要跑到北京去四处游说。说实话,这件事,真正想害我的,是林启重。我不能整他,但我想让别人看看,帮他做事的人,会有什么下场。”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没有想到你会对这件事感兴趣。”他的表情越来越倨傲。

 

  我一时气结,反驳道:“自己偷税漏税,还怪别人不能查,你这是强盗逻辑!”

 

  “做我们这一行,哪个能说自己没有干过这些勾当,他查我,就是整我。你是个律师,怎么会这么幼稚?”

 

  以往当我不快时,他总是相当克制,今日竟咄咄逼人。我瞪着他,他站在那里,表情漠然,眼神却无比锐利,我忽然感到他是那么疏远陌生。

 

  我们之间沉寂下来,我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由于走得急,溅上一些泥点,格外碍眼。

 

  虽然很不情愿,虽然有失颜面,但当我想到左辉即将面临的漫长痛苦的双规生活,我还是鼓足勇气,抬头问:“你可不可放过他?”

 

  “不可以!”他毫不犹豫地回答。

 

  我第一次听到他对我说出这三个字,第一次,他如此强硬地拒绝了我的请求,第一次,他在我面前完全占了上风,第一次,他的表情如此决绝,就像要亲手将我抛弃。

  

应该甩门而去吧,这样,才显得我气宇轩昂,与众不同,但是,我望望他,再望望他身后的那个皮箱,想到这一次的分别,意味着什么,气馁、伤感便交织在一起,让人虚弱。我强硬地瞠视着他,内心其实已失去主张。

 

他似乎想避开我的目光,别过脸,望向窗外,许久,黯然地说:“我以为你来找我,是知道我马上要走,来告别,或者来挽留,或者,哪怕你来骂我贪图权势,骂我玩弄了你,骂我不负责任、卑鄙下流,我都会很感动。可能真正贪心的人是我吧,我一直都想在你脸上看到嫉妒的表情,但我从来就没有看到。”

 

他转头望我,我的表情其实已经僵硬了,但不知如何才能松懈下来,心里虽有千般反复,耳里却只听由他继续说:“在你心中,有个天平吧,我和左辉,各占一端吧,不管谁落难,你都会难过,你都会出头,因为,我们都一样重要,对不对?”

 

我对他的爱,比起曾经与左辉的爱,何止千倍,我为他所受的煎熬,比起当年与左辉分离的痛苦,更是完全不可比拟。我不表达,不代表我没有承受。可是,他这样揣测,这样比较,令我失望至极。

 

我的斗志在瞬间苏醒,我一扬下巴,利落地答道:“那么,在你的心中,也有个天平吧,我是不是很荣幸地,也和那个江心遥各占一端呢,不管谁不高兴,你都会想法讨好。当然,我可不敢说我和她一样重要,因为,你的选择,已经说明了一切。”

 

林启正表情愕然,他可能没想到我会还击。

 

而我,勇气已在内心冒头,爱情开始退居其次。我拂了拂头发,潇洒地说:“你要整左辉,随便你,现在你也该去机场了,祝你新婚快乐,早生贵子。”说完,我大步向门边冲去。

 

他冲过来,拦住我的去路,仿佛指责地说:“你打算就这样和我说再见吗?”

 

我抬头看他,镇定地问:“那要我怎么样,要我哭吗,要我求你别抛弃我吗?要我拉着你的衣袖,让你赶不上飞机吗?这样有用吗?你会改变你的决定吗?到底是我幼稚还是你幼稚?”

 

 “你没有试过,怎么知道我不会?”

 

  “我不用试,因为我知道你肯定不会!你很想看我出洋相,是不是?”

 

  “那是出洋相吗?说你爱我,说你想和我在一起,是出洋相吗?”

 

  “难道不是吗?去要求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只会惹人耻笑。”

 

  “如果真的爱,就会去争取。如果不够爱,就可以无所谓。当初我问过你,如果我什么都不要了,你还会不会爱我,是你say no ,不是我!”他大声地回答。

  

我退后两步,同样大声地反驳:“林启正,你别把责任往我身上推,现在不要,以后也不要。我们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如果让我做那个劝你吃苹果的蛇,对不起,我不会干!而且,我还要说,到目前为止,你的选择完全正确,马上你就要接管江家的生意,这就是证明!”

  

他逼近一步,“你都知道了?很荣幸得到了你的肯定,我是不是应该说谢谢?你从来不和我讨论我们的将来,从来不向我要任何承诺,那你和我在一起是为了什么?如果我用爱也讨好不了你,用钱也讨好不了你,那么,你到底要的是什么?”

  

“我什么也不要,两个人开心就在一起,如果不开心,如果无法两全其美,那就各走各路!”

 

  “两全其美?是指你,还是指我?”

 

  “我们都能两全其美,当然是最好不过的事!”

 

  “我不要!”他逼近我,盯着我的双眼,大吼起来。“我从来就不想两全其美,我永远不会同时爱两个女人,你也不能,绝对不能!”

 

我忽然无言了,从他的眼里,我看见他内心的痛苦,和我一样,那种正在沸腾的,无法压抑的痛苦,折磨得我们只能这样彼此猜忌与指责。这是何苦呢?

 

我的心软下来,伸手过去,轻轻抚摸他的下颏,就像是要安抚一个满心委屈的孩子。这个举动,几乎令他崩溃,他猛地伸手过来,将我紧紧地抱在怀中,口里喃喃地说:“邹雨,为什么我总觉得我会失去你?总觉得你有一天会离开我?总觉得你看着我的样子,就像随时想要跟我说再见?……”

  

我还来不及回答,只听见门铃炸响,他放开我,转身走到门边,镇定了一下情绪,打开门。

 

门前站的是傅哥,见我和他站在门内,有些不好意思,提过门边的皮箱,低声对林启正说:“时间不早了,林董已经出发了,我们可能得快点。”

 

  “好,在车库等我。”林启正闷声答,再度把门合上,走回我身边,说:“一起走吧,你去哪里,我送你。

 

我的心在往下沉往下沉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我望着他摇摇头:“我宁愿在这里和你分手也不要在你去机场的路上和你说再见。”

 

他马上答:“不是分手,我很快就会回来,一个月以后,我就回来。你要等我!

 

我轻轻地点头。

 

他双手扶着我的肩,表情郑重地说:“而且,虽然你从不问我,但我还是想说,请你给我三年时间,我会自立门户,离开我父亲,也离开江家,到时候,不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会和你在一起。”

 

他将放在我肩上的手用力按了按,仿佛为这个承诺作一个注脚,然后,立刻转身出了门。

 

门在我面前,轻轻地合上,门锁发出了微弱响声。

 

我望着那扇门出神了几秒钟,转身走上阳台,尽管只是12楼,尽管有着齐腰高的护栏,但一眼望下去,仍旧让我直冒冷汗。我只能死死抓着门框,尽量探出头,盯着车库的出口。虽然我知道我能看见的不过是一台吉普车,但是,那毕竟是未来的一个月里,我与他之间最近的距离。

 

不一会儿,他的车缓缓地驶上了坡道,傅哥的车跟在后面。上了坡后,他的车开始加速,往右一拐,消失在了我的视线中。

 

我抓着门框,看着正午奔流不息的车河,心乱如麻。这就是我一直以来畏惧的离别吗?为什么会如此结束,曾经想像的那些缠绵伤感、痛哭流涕的场面都没有出现,甚至可以说是不欢而散。有爱就够了吗?有爱就有信仰了吗?有爱,就可以熬过一个月,熬过三年吗?有爱,就可以永远地相信,永远地等待吗?

 

我一片茫然。我想,林启正的内心,也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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