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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夫,不是真的屠夫。刀,也不是真的刀。
不过他们是那么神似,以至于我找不出更接近的词语来形容。
认识他,是在一个交友网站的聊天室。
他有一个很特别的名字,叫“失忆的键盘”。
“我可以跟你聊聊天吗?”这是他开口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很有礼貌的样子。
我不喜欢跟陌生人聊天。不过那次不同。那时我刚从一场轰轰烈烈的网恋中爬出来,元气大伤。他的那个名字,失忆的键盘,不知为什么特别地打动我。也许我们同病相怜。我知道失恋的人需要的其实只是来自身外的那么一点点的温暖。所以我没有拒绝。不过也没有多么热情。因为那时我也很冷。
“你失恋了?”我问。
“不是。我从来没有失恋过。这是我很难过的地方。”他说,有点大言不惭。这句话在我听来很有一些刺激。想起刚刚挣脱的那份感情,突然让我对跟他的聊天兴趣缺缺。这么自以为是的人,实在不是一个好的谈话对象。
“那很抱歉。我心情不好,不能奉陪了。”我冷冷地说。
“你是……失恋了?”他小心翼翼地问。
我没有回答。没有人会把这种事昭告天下。
“是网恋吗?”他不知进退地继续追问。
“我需要告诉你吗?”我已经想转身走开了。寂寞是真的,不过,我还没有那么无聊。
“对不起。”他讪讪地说。“我……”他吞吞吐吐地,“你愿意听我的故事吗?”他说得好像有点可怜。
我不知道,一个没有失恋过的人,会有什么故事。不过他的欲言又止让我有了一点好奇。我做了个请讲的手势。
“你真的会爱上网络里的那个虚无的人吗?”他问。
又来了。还是想窥探我的隐私。我失掉耐心了。
拔腿要走的时候,他打过来一句话,“我是专门在网上跟人谈恋爱的那种人。”
眼球经济的时代,什么抓眼球什么就算成功。他的这句话,立即牢牢地把我吸引了。这个时候他就是赶我走我都不会走了。有这种职业吗?我的脑袋里闪过刚刚结束的那份网恋。
“真的?还有这种人?那这个算是一种职业,还是个人爱好?”我不动声色地问,心却在狂跳。
“网络时代,新事物层出不穷。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我的无知和错愕显然让他很受用。“知道网络枪手吗?”他有点显摆。
“不知道。”我说。无知就无知到底吧。其实我很早就知道网络枪手这回事,不过,总觉得离自己很远,并不在意。
“网络枪手是一种网络营销手段的产物……”他好像要准备给我补课。
“我对这个不感兴趣。”我飞快地打断他,“说说你这种专门网络恋爱的人吧。”我不知道该怎样称呼他们。
“其实道理跟网络枪手是一样的。通过主动网恋,来聚拢网站人气,提升网站的知名度。同时,也能够让被恋爱对象成长,迸发出不可想象的力量,这是普通的网络枪手达不到的层次。”他眉飞色舞地说。
网络恋爱,还有这个作用吗?我对着屏幕哑然失笑。聚气敛财可以理解,不过通过网恋让人迸发不可想象的力量?我怎么什么都没有迸发出来呢。一场无结果的网恋谈下来,只是让我伤筋动骨,生不如死。
“人的潜力无极限。需要的,只是一种开发和引导。”他很自负地说,好像颇有见解。
我同意人的潜力是没有极限的,不过真的需要这种以爱为名的虚假情感的历练,然后再迸发出来吗?成长一定要以伤痛为代价吗?还是伤痛就一定会让人长大?前者我绝不苟同。后者,我可以现身说法。因为我知道了痛的滋味,不过我没有觉得自己得到成长。
他似乎知道我不会同意他的看法,继续解释,“古往今来,很多有文字记载的伟大作品都是跟爱情有关的。但是现代的婚姻制度和道德标尺束缚和制约着人的情感需要,同时人们对物质的极大追求和精神快餐的粗鄙,也让人不自觉地压抑或忽略了爱情的萌动和成长。在爱情的深切体验这一方面,现代社会人其实在严重地倒退。网络,给了爱情机会。”他像是在做演说,推销自己的理论。
我对理论的东西向来不感兴趣,“说说你是怎么跟人谈恋爱的吧。”我单刀直入,这是我最想听的部分。
“其实很简单。这个世界是平衡的。物质的丰富,必然会陪衬出精神的贫瘠。现代人,被婚姻家庭事业压得喘不过气来,看似忙碌充实,实际上无论男女,一个比一个寂寞。如果你想,那个鸡蛋的裂缝,足可以钻进整只苍蝇。”他倒是很随和,并不介意我的率性。
他打的那个比方,让我不自觉地感到恶心。不过细细想,倒好像是真的。
在网络上,每一个灵魂都是肆意地不设防地绽开着的,一个人的素质和性格暴露无遗,软肋和命门是那么容易被有心人识破和拿捏住。网络的虚拟,给了别有用心之人以可乘之机。如果被人有意识地靠近,不知道有多少人可以幸运地逃脱。尤其女人,是情感的动物,以情攻情,应是战无不胜。
这样想着,便想到我自己。难道我的那场网恋,也会是一场人为的网络爱情吗?我是傻瓜,所以我落网,然后死得很惨。只可惜,失恋并没有激发我提升自己,反倒是消极厌世,了无生趣,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值得相信和投入。
网络恋爱专业户,多么邪恶的一个职业啊,杀人于无形,他还自以为高尚。
“你是受雇于人,还是自己单干?”我继续不动声色追问。
“这个,保密。”他好像很警觉。
“那你跟她们恋爱的时候,有真的爱过她们吗?”我禁不住问。想到自己投入那么多,原来不过是一场游戏的陪衬,怎么可能不顾影自怜呢?
“爱……”他停了一下,不知为什么,我感觉他在屏幕后面偷笑。“应当爱吧。神让我们爱世人。”看到他的话,我已经可以肯定他是在笑我的无知和多情了。
一个人一生可以爱多少次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人心的容量有限,用心付出的爱和嘴巴上说说的爱,绝不是一个量级的。我已经知道,他说的那种爱,是哪一个层面的爱了。本来,把谈情说爱当作一种职业或者习惯的时候,那种爱的稀薄和廉价,是可想而知的。
“很好玩吗?你这样的谈情说爱?”我的眼圈一定开始红了。
“不好玩。开始新鲜,久了连自己都麻木了。就象是一个失忆的键盘,只是麻木地输入输出,并不记得内容。真爱的能力,其实早就消失了。尤其,谈得越久,对人性越失望。你说人怎么那么容易陷进一份感情里。让人迷惑,究竟什么是爱情?” 他说,好像有那么一点悲哀似的。
“你就是一个感情骗子!”我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打出这句话。兔死狐悲。我为那些个被他玩弄过感情的女子伤痛。何况,我也刚死过一回。
“不是,我是爱她们的啊。至少面对着她们的时候,她们会感觉到爱,然后才会陷进爱里的。”他为自己争辩。“你知道吗,多少伟人,都是在失恋之后成为伟人的。说不定,就有一个伟人是我造就的呢。”他好像还很为自己的这种想法得意。
赤裸裸的情感欺骗和利用,竟然能够被穿上这么华丽丽的一套中式旗袍。原来无耻,真的是没有极限的。
“你就是个屠夫!以爱为名,拿刀杀人!没有人会稀罕做伟人的!你去忏悔吧!”我终于忍无可忍。
我确实是死过一回的了,在爱的来去里。女人的感情经不起伤害的虽然同样是虚无的,不过如果把爱情和功名放在那里让女人选,我敢肯定,99%的女人会选择爱情。而男人,是不会懂得这一点的。所以对女人的伤害,他们可以做得这么轻易。
“你想偏了。”他无力地反驳。“我有事要下去了。有时间我再跟你解释。你明天还来吗?”他问。
我没有回答。看着他的名字从屏幕前消失,我才发觉,不知道何时,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算是最后一次哭吧,为了那一份死掉的网恋,不论它是真的,还是假的。
后来,我又去过那个交友网站很多次,一直想遇到他,想进一步套取更多的跟网络恋爱专业户有关的信息。不过,他再也没有出现。也许那天,他只是突然地有一些郁闷,突然地惶惑于自己的所作所为,然后碰巧遇到陌生的我,便像对神父忏悔一样,倒出他心中的垃圾。
再后来,身边有朋友打算网络交友的,我都会给他们讲这个屠夫的刀的故事。
网络的江湖,鱼龙混杂,说深也浅,说浅也深。如果不介意受一刀,那么就勇敢地去爱吧,说不定,你会是幸运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