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嘉明科幻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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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棋(六)

(2005-10-29 07:53:59) 下一个

                                   (六)三国策

    第十杯已舍不得再喝,那浅浅一汪也当不得一口.老人放在鼻下嗅嗅,摆回桌上.

    "我们为什么要劳民伤财,养了那百万雄师,却投闲置散,白白促成西国和东国的联盟呢?今日看古人,实在可笑.可在当初年月,这却没错:我们确有鲸吞天下的野心,而东国内争不断,风雨飘摇,随时有崩塌的可能,我们箭在弦上,引而不发,就是等这一天.不要说我们狼子野心,你自己有隙可趁,不能用道德正义来阻我谋取利益.东国,如同中原之鹿,当取则取,你再怎么修身养性,不给别人添乱,一旦给了人家机会,不是我来取你,便是他人来取你.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一百年的屈辱风云,还不明白吗?

    "可惜天不佑我北国!东国那位千古一帝,无师自通,完全明白世界通行的法则----虽然比起党内同僚,他是唯一没出国镀金的.那时世界是什么法则?好听点叫体育精神,难听点叫无赖作主.你有本事拳霸天下,哪怕作恶多端,照样给你奥运金牌.我北国武帝司太林君放言:胜利者是不受指责的.他西国的圣祖罗师傅激动得打轮椅里蹦起来:知己知己!从此天下两强,在此基本点上开始了合作竞争.仁义道德只是遮羞布,你拿这当了真,人只有避你则吉.

    "我们看着毛公老了,东国乱了,就想捡个现成便宜.眼巴巴看着东国是那树上的桃儿,渐渐熟透,不由张大嘴站在树下,等着他自动掉进嘴来,那百万雄师按兵不动,就等那一天哇!可毛公那是什么人哪,有道是七岁看一辈子,他玩四度赤水的当口,就等于是七岁时的把戏,现在强国在手,真正玩转地球.他老人家突然和西国结盟,不就又玩了一次四度赤水吗?谁说他摆不平自己的身后事?我们巴巴地等他升天,真等到了,那西国不远万里,来到东国,自觉自愿替他把门站岗,纯是尽国际义务,东国人民更是悲痛欲绝,谁还敢去惹他?硬逼得我们下不得手.至于家门里头谁一举粉碎谁了,总还在自家人手里,乱一乱也不至于变天灭种吧?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妈的由他们去了!这等安排,堪称神机妙算,我们也只有打落牙齿自己吞.

    "毛公在世时,明白这无赖法则,也小心翼翼地避着一个忌讳:三大强,不开打,互相打对方手下的走狗.毛公用兵,神出鬼没,冷不防抽了我北国一巴掌,趁我一懵的劲儿,赶紧就撤了----那是假打.可到了毛公后的时代,就不同了.东国渐渐崛起,隐然长成一只新老虎.一山不容二虎,他也希望西国这老老虎回到他自个的山头去,别多霸我门前这一亩三分地.可西国不干,为什么?他手里攥着一张超级肉票:世界人民.

    "在冷兵器时代,当兵是高度专业化的职业,就象你学弹钢琴,手指不够长就没戏.古希腊的竞技体育就是从士兵训练中而来,所以开运动会就得停战,因为一样重要.那时秦灭了赵国40万大军,赵就废了----你想,40万专业运动员,你还得几代人培养?妇孺可以留下,构不成威胁么.

    "到了热兵器时代,妇女儿童,人人都能放枪,不需要专业职称,全民战争成为可能.除非侵略者心狠手辣,敢把一族斩尽杀绝,否则战争的决定因素就是人:满怀仇恨,能扣动扳机的任何人,任你是什么数字化,装甲化,没戏.有种你就把你的兵,一个个罩在防弹水晶棺材里才上街巡逻.因为人是决定因素,心战就是第一位的,谁能驱动人群,不论是价值观还是宗教信仰,这战争就没玩完.

    "而到了热核时代,灭族真的不再困难,万众一心也不过是一大堆人肉(贺录笑夫语).全民战争可能促使全族灭绝.西国和北国进步最早,明白了一个新道理:谁能把全球人民绑作肉票,谁就立于不败之地.要不然,为什么两国的大炸弹够毁灭世界几十次的?为什么各小国争先恐后挤进核俱乐部?进了俱乐部,就有了免死金牌:任谁不敢动你,弄得不好连锁反应,那就地球末日了.

    "而西国的横,也就横在这里:北国垮了,全世界就是我独一家的肉票,谁敢动我,那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不看在我的份上,就不看全球人命的份上?还说谁比谁文明进步啊?老子从此是第一文明进步,一千年不动摇.任谁不许动我的奶酪----我的奶酪,就是世界人民的奶酪,也包括是你的奶酪,OK?!

    "现如今,东国不想看西国这么得寸进尺地无赖,好声好气请他退一步,大家海阔天空.别把东国的脖子掐太狠了,东国如今胖了,原先西国设计的领围不够尺寸了(全世界的各国领围基本都是西国设计的).西国还真的反应迟钝,一时回不过神来:你何德何能,敢跟我叫板哪?我有肉票,爱咋地就咋地,没再给你小一号穿那就不错了.

    "东国也不声张,笑眯眯继续干活赚钱,等到时机成熟,请了西国第一火神----老拉到东国大炸弹基地下场子骝骝.大家都是会家子,只看门道,不看热闹.老拉叫人搀着回了国:那一掌对得他吐了血.感情东国现在不单有世界人心,还有别的.

    "大国之间眉来眼去,等于是言情连续剧,那什么死去活来,峰回路转,都是应该的.关键之关键,就是生米不能煮成熟饭,一切永远模糊,那才回味无穷,有得下一集演绎余地.我们北国犯了一回傻,让东国学了造大炸弹,关系会变,覆水可难收;那西国差点犯傻的事也多着:想让东桃松绑造大炸弹,明着护着苔丸,这么楞头青地唱戏,要叫后代笑话:这哪是唇红齿白的小生演琼窑剧啊,摆明了沧州好汉打把式卖艺嘛.可这也怪不得他,按西国的情形,也该出这么号人物了.

    "任何历史悠久的大国,必有鲜明的国民性格,也必有一个核心民族.领袖未必是核心民族的,如司太林君,可他的性格必须归依当时的国民性格,才能有明君的历史定位,永为后人缅怀.而国民性格绝非一成不变,因应周遭环境,家底穷富,有种种精妙的微调.只知效法前人,有如刻舟求剑,必留历史笑柄.只有秉持自己的国民性,又随着大时代的节奏翩翩起舞,才讨好不吃力.我北国的国民性格,就是绝不被人欺负,不妨欺负别人.而东国好象就有些相反.

    "一国领袖,想要有效创造历史,必须体现当时的国民性格,超前如孙大总统,不能成功;另外是不为自己谋私,无欲则刚.至于是独裁或是民选,倒是其次,因为民意确实在他那边----那民选而拆烂污如陈扁者,又该如何说他?西国的国民性格,相当健康向上,可民选的方式,也有渐渐的积弊,犹如'超女'的海选,就是太过媚俗.一个国家,再怎么富裕,走道打横的粗人居多,那大国外交间文雅精妙的猫腻,神秘部门见不得光的勾当,粗人们整不明白,也不好那口.可四年一选,过期作废,这一票是他光荣人权,得由他费思量,可真够难为他的,咋办?挑个顺眼的,随便办!

    "那幕后的财阀精英,心里明白到这一步了,该让谁上----这都是专业经理人士,所谋大抵没错,也确是为这西国好----可没戏!他们手里,也不过一票.咋办?坏事做绝,伎俩用尽,多骗选票,努力办!挺好一事儿,整到这一步,是不是有点'卖身救母'的味道?

    "当初构建这超女制度的时候,国事家事天下事,都挺简单.这会子不行了,所以候选人千万不能内秀,得会卖自己,你看打完二次大战后上台的主,没一个朴实巴交的,海选就毙了.等最后上台的,搔首弄姿的白面小生老生居多,最有名的,是两大当家花旦,甘公子和柯大状,都是风流天子.他们的门脸背后,虽有一帮长得够困难但有才的幕僚默默帮衬,可事到临头,大主意还得这貌比潘安的波士拿----那东国是够笨,可也不会由着潘安司马相如这天天哭着喊着要红颜知己的主当皇上啊.这几位颇为自恋的仁兄,自家院子里南草坪骝个狗都得涂脂抹粉,万人迷的公众形象嘛,每遇大事,先惦记自个将来的历史评价,磨磨叽叽把一班幕僚整得轮流吐血.

    "这么折腾几十年,那帮为西国献了青春献子孙的幕后精英实在抗不住了,团团跪了一地,向大法官苦苦哀求:您瞧瞧眼前这两位,那高大全先生一表人才,可比柯大状兄还面,真再让他上台,我们只有集体生癌;是,那卜兄呢,人糙点,还说不整个囫囵话,可是个杠头,打小金枝玉叶横惯了,全名叫'根本*卜讲理',江湖上那班混混听说小开之王G*B来了,立马收敛三分.咱就爱这样的波士,不然养了那么多兵马干吗呀?咱西国叫这几位注重形象的风流天子对下人NICE惯了,他妈的楞把他们惯出毛病来了,也该横一阵子了,不然外头街上真不知道谁是老大了!得,您老千万行行好,不然咱哥几个今儿个就不起来了.

    "老法官磕磕旱烟袋,又装一把哈瓦那烟丝:别别别.我也专业人士的干活,明白这些猫腻:全国投票,公民得票数高兄领先,咱得按这个基础去办才叫体现民意,广大妇女喜欢他,偏不讲理了,有什么办法?你们抓了些程序漏洞,又偏偏出在卜讲理先生的弟弟的地盘上,没完没了要翻案.俺还要有点人味,今天只有对不住大家了.可大家在一个大院里上班,抬头不见低头见,这群众关系不能不考虑.国家大事我不管,对不起高兄了,他就变一介白面书生,想报仇都攀不到我家门槛;可要得罪了卜贝勒,他那世代王侯的门第,我还想不想让自个孩子在这皇城根下混啦?再者说了,你们现在说得斯文,这可是宫廷政变哪,我真不答应你们就乖乖散了?后排那谁谁谁,说你呢,别躲,王八盒子都快掉出来了.各位爷可都还带着家什吧?嘿嘿,可真看得起我小老儿.得了,国不可一日无君----这君是谁倒没关系----更一日不可缺你们几位爷,你们金口一开,那才叫国意,民意就见鬼去吧.我这来个雪中送炭,他老卜家欠我几辈子人情,在座各位当个见证人,请他家还在我的儿孙身上吧,千万别给我来个当场结清,我还要不要道貌岸然过下半辈子啦?总之一句话,这军功章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成交吧?

    "这一众人轰然大喜,老法官又摆摆手:难为今天两边的老大都来全了,咱也开个交心会吧?全世界的糊涂虫都把我们大西国的制度捧得象个宝,什么呀,我就是指这宪法领终生俸的,实告您几位,咱这宪法里,也安排了个局,最后紧要关头,也很容易出个独裁者,不过这机关在何处,我也就不说了.可搁在平常年景,为啥咱就不出独裁者呢?没有独裁者那就叫民主吗?

    "先说头一道题,咱很难出独裁者,说白了,因为君轻臣重,百姓如虫!!

    "咱这国,好比是一大股份公司,每个公民拿一股民权股,有钱的主再分些蓝筹股.四年开次股东大会,重选董事长.公司的核心产品是好来无牌价值观,其他都是衍生产品,屁也不是.可广大散户股民一如既往地被糊弄了,他们选的,其实是产品代言人,精力充沛马不停蹄地巡回宣传,真正打理这门生意,全心全意为公司服务的,是你们这班管理团队,那代言人是你们三番五次考察完了聘来的专职模特.你们这一班,对外分左党右党,一个白脸一个红脸势同水火;对内分东厂西厂,其实就是一家,加上我们这几个啥事不干的大法官,合称'全总',这大西国的公器,尽在'全总'之手,他大总统想揽权独裁?门都没有.

    "诸位想想,这大西国人人都该着有人管,那才杜绝独裁嘛,可谁来管咱哥几个呀?那大总统敢撂蹶子,咱有大把家法伺候他:最轻的,柯大状就那么点生活问题,煽动全国各族人民共讨之,很进了一阵五七干校,思想上还算挽救回来了,不服不行嚜;中等的,闹个'水门汀事件',拉他下马;那重的,风流倜傥甘公子怎么死的?不说了不说了,你有种眼比天高,咱家能叫你命比纸薄.这届董事会办了好事了,他万古流芳;办了坏事了,他遗臭万年.可那些事,交那几位终生疲于应付海选的代言人,怎么想得出来?无非你们出点子,他照章画押,不办也得办,把自己的身家性命赔在上头赌一把就是了.关起门说自家话,你们那些点子,出自专业水准,倒不是馊玩意,可有时不合时宜,那就只有请他老人家背着黑锅了.所以咱只有走运不走运的总统,没有能干不能干的老板.要他能干干啥呀?知情识趣好生当个乐天派的傀儡就是了.

    "咱全体人民,实际分成三拨:万人之上的大总统,糊涂虫的国民,还有咱'全总'.不过经过咱的洗脑,国民都错以为只有两拨:可能当坏人的总统和永远是好人的人民,这可是对立面.咱就隐身在国民里头,时不时耍耍总统,让国民经常陶醉:他丫的正战战兢兢为我服务呢,冒不了坏水.既然他不能作主,那就理所当然只有我们国民当家作主,非黑即白么.所以没有独裁,就必是民主?大错特错!

    "你们哥几个,扔张纸在总统办公桌上,他就得摁手印,哪怕是他的离婚纸.他有其他选择吗?懂事的,三分钟内搞定,还拿国家利益至上安慰自己;犟头的,不出仨月也得签,他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他能当家作主?笑话!那人民就能当家作主?是,你们中,一多半是国民选出来的,可不选你们,他选谁?总统没得选择,他就有选择吗?四年选一次,重新选个超级女声,大家乐呵的偶像而已,你能重新选个湖南卫视董事局?醒醒吧你.

    "你们几位这天降重任,我可没说错吧?现在我得说说我的责任范围,免得小辈儿以为我尸位素餐,光吃不干.我的任务,不怕大伙笑话,就是永不干活!办了实事,必讨好一批人,又得罪一批人.我不干事,案底就永久清白,在国民中,永葆权威,为的啥?就图在你们山穷水尽时,能结结实实帮你们一把,把觉悟过来的国民再糊弄回去,仍旧乖乖听你们摆布.今儿个干嘛废这么多话?说白了,告诉在座几位小辈,小老儿我眼里不揉沙子,手里也还有刀把子,将来可别过河拆桥,忘了我的功劳.当然,你们几位年兄那是不在话下,哈哈,哈哈,哈哈哈.对了,我这儿还有些莫须哥进贡的煎饼果子,各位用了点心再走吧?国事国事,不急一时.真要把你们哥几个累垮喽,留下个二百五的光杆司令顶屁用啊?切太傅,拉公公,您二老不动筷,小的们怎敢儧越啊?

    "他老人家这么一教育,大伙儿肃然起敬,思想觉悟又上了一层楼,匆匆啃了几口,一哄而散,分别投入到火热的资产阶级政变中去了.所以那民主国,不分痴人呆人,贵人贱人,男人女人,黑人白人,人手就是一票,台面上看实在完美,凭心而论好象有点那个那个.得,咱再说回东国吧.

    "东国的伟大之处,在于两点:其一,在紧要关头,普通百姓能理直气壮地替天行道,藐视一切教条,权威和危险.'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脑袋掉了碗大个疤',这些都是千千万万人心中的普遍真理.生逢乱世,有多少人能登高一呼,风起云涌.而且东国仁义道德深入人心,轰然而起顶天立地之时,也是一股浩然之气,堂堂正正,说白了,逼到绝路自己敢豁出去,而且还占着理.其二,东国传统上敬天法祖,行事不敢无法无天.到了毛公时代,与时俱进,把'天'改成了'人民'----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因此东国的领袖,相当敬畏人民.而到了自己束手无策之时,也依靠人民,敢于放手发动人民:你们外人想不让我过安生日子,老百姓也不会让你过安生日子.这种治国思想,虽不能称为民主,却不妨称为'民本',民心军心总能凝聚一分,不至流失殆尽.

    "可是东国的事,往往坏在以儒教的虚伪功夫为核心的中层官僚,也就是所谓官场.他们的利益和行事准则,千年不变,跟上头的皇帝和下头的黎民,毫不相干.出个厉害皇帝,能驾驭群臣,如李市民吧,百姓还算有福;出个庸君,每天看见这班管理团队头大的,如旷工几十年的万历吧,百姓八成开始饿肚;等到昏君应季上市,国家就得完蛋.官场的操蛋在于,宁肯跟着一起完蛋,也不肯改改自古以来的毛病,因为儒教是根深蒂固的宗教信仰,打死不能改的,失节事大么.所以第一任皇帝手下的干部,起自基层的艰苦奋斗,务实且少官僚习气,得天下后十年之内,必迅速变质----儒教深植全国人心,腐蚀力太强了.

    "全球四大宗教:基督教,伊斯兰教,印度教(佛教),儒教,各有渊源和地盘.因为工业革命后,欧洲是世界中央帝国,自然延续到二战后冷战对峙,两边都是基督教文明的大国牵头.其他三大宗教,基本上无法在全球格局中争得发言权.而儒教千年以来渐渐走偏,到明朝已经烂透,实已不堪作为强国的价值支柱.毛公对明史洞见甚详,那班所谓东林党的嘴脸,比起专权却还在运转国家的阉党,或许更加令他不屑.明朝之灭,不在于内忧外患如何厉害,而是儒教戕灭人性,祸国殃民的程度,已到了天理不容的地步.东国经历了一百年民族独立保卫战,儒教在农村基层的载体,宗族家长制度被扫荡干净.蒋公毛公,都有弃儒取新之心.蒋公所取,是全盘西化,一旦成功,因为手段相对温和,弃儒不会彻底,取新也会变成在精神层面和国家关系层面和西国发展成'正常的主仆关系',让西国在银吉利这个徐娘半老的大奶之外再多一个二奶而已.而毛公所取,是全新的独立的学说主义,谁想骑他头上,他宁可跟你关系不正常一把,以保持本国自由发展的空间.

    "毛公在血气方刚的青年时期,身经'打倒孔家店'的五四运动,以天下为己任,立下的宏愿有二,一是振奋国家,二是弃儒求新.这也是他晚年评价自己一生做了两件事的理由.当他得登大宝十余年后,看天下粗定,列强畏缩,兴无灭资如秋风扫叶,才恍然惊觉,儒教伦常官场习气,又阴魂不散,悄悄在安于坐江山的本党内死灰复燃.而他毛太祖的接班人刘太宗,不幸正在以大儒形象,经营自己的官僚集团----他那本<<论修养>>,无非是君子慎独,有德不孤,二给毛公安窃听器,这居心何在?加上各地以党委为核心的新官场,又开始骑在老实百姓头上作威作福.毛公最欣赏朱元璋的地方,是老朱打下江山后,没有眼开眼闭,安于享受,而是不惜背滥杀功臣的千秋罪名,同疯狂反扑的儒教官场斗争到死,不想让自己的革命成果这么轻易褪色.这才是农民皇帝的豪杰本色!对比起来,蒋公还没做上皇帝就赶紧妥协,很让毛公嗤之以鼻:彼有何能,当可取而代之!

    "可是今天自己一统天下后,人民翻身作主的假象这么快被儒教官场颠覆,自己比比蒋公,无非是五十步笑一百步而已.更要命的是举世山雨欲来,世界大战也真能再打起来.明末血淋淋的历史,儒教在歌舞升平的繁荣盛世,无非劝你不要趁势有所作为,七下西洋变成亏老本的笑柄;一旦大风大雨,儒生道貌岸然的嘴脸撕下,那卑污阴暗,倒行逆施,比起天真烂漫的东北靼鞑,真是朽木枯骨的骷髅本质.毛公清楚看到,1960年代,北国二战后势力不断膨胀,西国建立的阻挡防线岌岌可危,尤其是西得椅子一旦不战而向北国屈服,天下必将倾倒.覆巢之下,同北国撕破脸皮的东国也不能幸免.那时如果一个心机深不可测的儒生持国,将何以堪?东国绝不能再兴儒了!谁敢兴儒,全国共讨之!

    "许多人后世议论,毛公在立国17年时辞世,当是完美终结.以毛公之天纵聪明,岂不自知?他不耐烦管坐天下的鸡毛蒜皮,也知道非己所长,所以已经退到二线,不打仗不用再扰他.可一山不容二虎,刘公也不见得如何坦荡,搞着独立王国居然把山大王出身侠气犹存的毛公搞得满腹狐疑:这是杨秀清再世啊,过了年是不是要逼封万岁啊?先下手为强,拍拖上丘八出身的林鹰帅,开始兴无灭儒,捎带把这大儒一勺烩了.

    "但在东国灭儒,太难了!秦皇在儒教幼年期都灭不成,到今天要扫荡所有二十岁以上识字的主,才有希望灭这千年老妖.毛公林帅,当成一场大仗打,神出鬼没,指东打西,利用一茬,扫荡一茬.可打着打着,林公把持国政了,毛公又睡不好:怎么瞅这也是一韦昌辉啊,把杨秀清灭了是不是要拿我开刀啊?我虽说还有后党,跟我跟得紧,到底也不过一群小儒,秀才造反,十年不成.趁各地节度使还死忠我,先把韦昌辉拿下吧.好在我手里还有周公,牢里还有邓公,还雪藏了个肃大将军.有这拨在,治国打仗不至于抓瞎.至于比比洪秀全,那我高了去了.刘公林公死得惨不惨?惨.冤不冤?都是脑后生反骨的,为什么一定要等到他们反了我了,我吃了大亏了,才能动手反击?狗屁酸儒逻辑!

    "这么着灭了十年,毛公也灭不动了.尤其林公不想如刘公那样束手待毙----他毕竟是枪林弹雨的出身----困兽犹斗,把家丑闹到国外去了,毛公甚觉无趣,这才想起战争第一法则:任何战争一旦发动,就不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而以战争本身的意志为转移.这永远是一部只有油门没有刹车的死路之车!当他闭眼的时候,他也看到了民生凋蔽,但他更看到自己的第二个事业只完成了一半----这样的事业,如果没有在有生之年全部完成,就等于没有做过!他老人家一无可传位的子弟,二无蒋公般敛聚的私产,他图的啥?这位伟人不仅仅改造了一代人,他梦想自此以后,改造了所有后代.孙大总统只是剪了老百姓头上的辫子,他要剪所有东国人心中的辫子----只要这根绞杀人性的心辫还在,甭图什么跨海统一,那么强的北洋水师,怎么灭的?!

    "这是人类所能看到的,最壮怀激烈的英雄画面.在他脚下身后,东国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这种思想上的基因改良,要到无数代后,才能看到真正的结果.儒教+官场,这当中无耻到没有人性的残渣,一个万岁民族身上的癫痫病灶,真的被这位曾被目为暴君的医生铲除了吗?当他的手颓然松弛,手术刀锵然落地的时候,他的内心深处,实在是怎样的心情?他相信自己的能力,始终胜过相信一个制度吗?这种能把一个优良民族渐渐变得不人不鬼的毒素,靠伟人扑灭不了,靠制度就行吗?

    "瓦佳,你们五个将要做的事,在这世上,很多先贤大哲不计得失地尝试过了.今天跟你说的,是人类中无法去除的一些痛苦的悖论:

    "宗教以及一切信仰,之于人类,如同园丁培植盆景,必要用铁丝约束赤子的天性.至于这削去的部分,强化的一面,是对是错,以人类的境界,无力判断.

    "人类是所有哺乳动物中,唯一残杀同类,甚至以残杀同类为乐的物种.这一点上,半兽人只配跟昆虫为伍.可是人类又是最有灵性的生物,正义善良,是人类天性中与生俱来的品德.不过悖论在于:正义是没有国界的,而界定正义的力量,永远是有国界的.

    "真正的英雄,以人类的境界,同样无力判断善恶.人类是势利的生物,只能以赔赚的结果来说服大众.可同在人类的历史中,真的有那些虔诚而闪光的片段,成千上万的人,不计私利,甚而不计眼前的公利,执着不已,去行心目中的事.那些神话般的经典,你们还能再现吗?还能吗?"

    老人的手抖个不停,最后一杯,砰然落地,晶莹的碎片四处飞溅,在吊灯迷离的光晕中,闪烁五彩,有如花影中的蝴蝶.

    一声长叹中,老人转过身去----他根本不用起身,也不能起身,高背椅原来是部轮椅车,不过是悬浮在空中,不必再有轮子了.

    大门无声开启,一队机器人随从鱼贯而入,有条不紊地分头工作,摘下吊灯,搬走长桌,扫清地面,搬进来一堆大箱子,里面都是金条珠宝.这里转眼变成了防护严密的金库.老人孤独的身影,慢慢飘出门去.

    大厅深处,墙角有一大坨铁疙瘩,一半嵌在石壁中,仿佛是开凿岩洞时就有的原生铁矿石,表面疙疙瘩瘩.如果有敌人闯了进来,他们也只会看见那一堆金子,没人会注意这块顽铁.

    这块顽铁,在老人临出门回头深深的一瞥中,忽然自内核幽幽闪出一阵红光,整块铁块刹时透亮,如同烧红的烙铁.大厅中布满奇异的红光,连黄澄澄的金条也为之失色.

    机器人无动于衷地完成任务,又鱼贯退出.大门哄然关闭.一切归于沉寂,只有被沉重的大门扇起的细尘,在红光中载浮载沉.

    红尘滚滚.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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