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之城(一)

                                         (1)跃迁

     人类想要跟宇宙中的狐朋狗友握手寒暄,没两把刷子是不行地.

     这第一把刷子,当然要刷平距离,也就是快速抵达.

     设想你在地球某银行存入一百元,然后飞往火星,在火星银行取出一百元----这易如反掌,两个银行间根本不需要特地开一个航班送来这张纸币.可是你要求取到存入的那一张百元钞呢?

     那就只有两个办法:1,死办法,把那张送来面交.2,'伪造'一张新币.先扫描旧币,信号传送到火星,火星银行开动印钞机,印出一张一模一样的'伪币',号码涂鸦,无不一致.新旧程度,也无相差.等你拿到时,感觉就是随身带来的.不过等你接过新币时,二奶扶正,新币成为'真钞',旧币反成'伪钞',即刻销毁,以免扰乱金融.这也就如同接近光速地抵达.

     跃迁就是第二种方法,用巨大能量将飞船连人带船在空间某一点上拆散为微粒子,同时在宇宙另一点用当地微粒子重新组装,拆开的'正版'粒子不必亿里迢迢地赶去,人也不例外.

     不过此时乘员要承受巨大痛苦,所以跃迁前人类需进入深度睡眠.只有军人和民间宇航员才受这种魔鬼训练.这也是本嘉明不喜欢出航的主要原因.不过现在既为特使,当然客随主便,从军而行.本嘉明乖乖回到客舱,深吁一口气,不情不愿躺到'零重力台'上,脑中迷迷朦朦,不知砸怎么想到了大学里的跃迁工程课程.

     200多年前,互联网出现,有视野的科学家们视之为唯一不受单一政府或狭隘思想控制的真正百花齐放的真知结晶之海.可它的发展,一是畸形,二是奇快,远超出人们想象,因为金钱介入了.

     金钱只追逐一种权力,最强势那一个.一旦金钱发现互联网比任何政权,政党,理想更能控制人心,立刻蜂拥而上,追逐它,包围它,压垮它,一如橄榄球赛.从此新娱乐层出不穷,需要新技术不断支持,于是更多金钱投入,循环不已,终于取得突破.

     人类需要一个"真实"的虚拟世界,于是在神经毒气武器研究的基础上,人类终于可以抽出整个'思想立方体',进入虚拟世界,沉溺于虚拟犯罪,赛车,战争等随心所欲的快感中,尽兴之后返回那个与生俱来的肉身.

     太阳的九大行星,依距太阳远近,依次是水金地,火木土...,其中金星同地球有像似的体积,质量,稠密大气层,是地球的'孪生兄弟';人类一直遥望火星,1989年美国总统布什宣布花几十年载人登火星的计划,但火星有笼罩全球数月之久的大尘暴;而水星表面是液态分子氢的酷寒海洋,也是宇航燃料之海.对这三个行星的艰苦开发,催生了原始的跃迁技术:老式飞船自月球出发,花几年工夫慢吞吞抵达目的地,卸下设备,建立'工作站',在地球上待命的科学家们被抽出灵魂,借助光速传送,注入已在火星登陆的机器人(不一定是人形),开始工作.

     飞船慢条斯理地抵达更多据点,建立更多'工作站',每个站根据数据传递距离构成一个球形通讯区,互相交叠,如同蜂窝式移动电话网一般在太空越滚越大.同时各站备有各种机器人,供来此工作的工程师的灵魂寄宿驱使.这些'工作站'通称'太空驿站'.

     这种跃迁-1技术的缺点,一是要长久等待,要先铺铁轨,才有火车的一日千里.其次'灵魂出轨'的人越来越多,地球上遗留大批植物人式的肉身,以至于'脑瘫护理'成为第一大医学产业.第三不能满足军队神出鬼没,随心所欲的机动要求.最要命是人有自恋倾向,多半无比眷恋跟着自己混了几十年的臭皮囊.于是跃迁-2技术应运而生,就是把发送驿站,发送物,接受驿站三合一.这样一来滴滴香醇,皆大欢喜.本嘉明现在享用的,正是这香浓美味的三合一.

     柔和的信号音在耳边渐行渐远,本嘉明忽然感到周身大震,皮肤所有细胞的分子都活跃起来,辟啪乱窜.与周围空气融为一体.怎么回事?自己早已进入催眠状态,为什么还有意识?是阿尔法星的眠虫!本嘉明恍然大悟.显然,自己的大脑已被催眠,但阿尔法星的水文明使自己体内的水分子具有某种灵性,就像全息摄像可以从一块碎片看到整个花瓶一样.现在,每一个细胞都包含本嘉明的DNA,而每个水分子都包含本嘉明的意识了.

     每个乘员的皮肤都裂解了,每件器物的外壳像冰雪一般融化消解,接着是内脏,骨胳.此时,自每人头上的窍孔中,纷纷窜出一缕细烟,本嘉明感到自己刹时已到空中,有说不出的轻松平和.细烟啸聚成团,轻易穿过舱壁,来到太空中.

     宇宙已不是平时模样,而是一块巨大的黑天鹅绒幕布,垂直在侧.飞船中射出一束红光,灼烧幕布.幕布扭曲绻转,终于给烧开一个小孔.细烟呼啸而入,此时飞船也轰然消解,如同烟花般归于无寂.

     本嘉明挤在细烟团中,在将入未入的瞬间,只'感到'那是一个全无三维坐标的,不可名状的去处.那是时间的海洋,无数游魂浸泡在时间中,各奔东西,或快或慢.时间尽头,是一切的源头,更无可名状的,一条窄窄的狭缝,"无".

    本嘉明的意识,此时强烈地想知道,那狭缝之后,光芒耸动之处,又是什么?

    嘣地一声,最后一根化学键断裂,本嘉明的轻烟中,最后残存的分子也不复存在,意识蓬然消散,如白驹过隙,越过了阴阳之界.那一瞬间,冥冥中仿佛一声轻轻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