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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20 贝叶的秋梦
我不能说贝叶就是我,如果一定要区分的话,她属于我的那个相对隐秘的不切实际的一面,令我显得比较有内涵的是她,令我有最深的羞耻感甚至痛不欲生的也是她。贝叶是孤独阴暗的,又是敏感多情的。假如她能真正宁静时,就会涌出灵光一闪似的智慧,但是她很难做到排除一切杂念的干扰而入静,那个过程太痛苦了。但是贝叶对我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我对自己的生活的满意度取决于贝叶在这一天中所占的时间的比例。我甚至认为,只有我在作为贝叶的一面活着的时候才是真正活着,其他的时间无论我做什么都只是逃避,因而也就毫无价值。
我白天的生活中绝大部分的时间都不属于贝叶。我太忙了,忙于工作和家庭,忙于维护体面的生活和个人形象。贝叶偶尔出现时,只会令我觉得更加痛苦,因此我就变本加厉地让自己更忙碌以逃避她。只有在梦中放松警惕时才有贝叶的一席之地。所以我的梦是属于贝叶的。
以下是贝叶的梦,我在记录她的梦呓时,有时满怀怜悯而热泪盈眶,有时又恼羞成怒而愧悔难当。这种时候我也分不清自己是不是贝叶了,贝叶好像已经消失了,又好像是盐溶入水一样已经浸透了我的每一个毛孔……
昨晚我梦见了他,梦中的情景在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忘记了一大半,只记得我先是一直远远地在他的身后走着,而他的身影总是在我无法企及的地方若隐若现。在梦中我又走进了10年前我曾在里面工作过的大楼,想让前台打电话叫他下楼来,我想送给他一饼金豪普洱,那是我在离开他之前说好会在10年之后送给他的。但我最终还是怅惘地离开了。醒来之后,我躺在床上继续闭着眼睛,努力地回想梦境,企图捕捉更多的细节,但一切都非常模糊不清,只是有一股很浓的失落感久久排遣不去。
像这样令我在梦中总是怅然若失的人并不多,而他是其中一个,只不过他在我的梦中出现的次数最少而印象也最淡漠。他是我挚爱过的最后一个男人,但是那只是单恋而已。为了他我曾写过一篇小说:
秋梦之逝
秋梦就要逝去了,我仿佛看见她黯然神伤的背影越来越模糊,慢慢退隐到那荒凉的坟场中,与小伶,秀,桃,婉清,蓝眸。。。在一起。她们来时若春花烂漫,去时如枯叶飘零。
“我太累了。我的心碎了,我真傻,痴了这么久,已经这么久了啊!”秋梦向我微微絮语,她气若游丝。
“累了就好好休息吧,我会为你关上房门。”我强笑着对她说,想象着那荒凉的坟场中,又一扇门将被我悄然关上,里面又有一个曾经热情如火无比鲜活的灵魂,将慢慢窒息,我心如刀割,蓦然间鲜血淋漓。
但我依然静静地微笑着。我慢慢地走向镜子,审视着自己。我的脸色死白死白,眼神充满哀伤。秋梦就要死去了,她其实已经病了很久,大约在去年这个时候,她发现他的心其实只是系在樱桃的身上,他的喜怒哀乐与她一点关系也没有时,就已经开始生病,并且知道迟早会有今天。她只是自欺欺人地撑着,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也许,那只是她的心灵自我保护的方式: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使自己若无其事,也不对他生任何期望,慢慢地摆脱他的影响,使自己能少一点伤害,便再活得稍微长久一些。
“我很伤心,也很羞耻。心那么痛,要多久才能麻木呢?”秋梦继续她最后的倾诉,她发不出声音,但我听得见她的心声。虽然很痛,但是也比麻木好啊!痛就是活着的明证,麻木了就死了啊。我心想。
“本来就从未期待任何结果的,所以就不要说什么伤心和羞耻吧。就算他没有爱上樱桃,你们又能怎么样呢?”我对秋梦说。如果不是心痛得要命,我应该说得更残忍更阴暗些。
“文英,我是真爱他。我从未想过我会那样突然地爱上一个人。你知道的,大约在两年前的春天,某一天我俯首向他询问一个问题,便突然间感觉我活了过来。我的一颦一笑,喜怒哀乐全是因为他。我以为我看见的是他最纯粹的灵魂,其实只是我的想象。”秋梦哀叹。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秋梦是为他而生的。她不同于小伶,秀,桃,婉清,蓝眸。。。 也不同于我。秋梦,她美丽,聪明,慈爱,充满活力。她是全新的,好像满天秋色般金光闪闪,绚丽动人。好像积蓄了大半辈子的热力喷薄而出,充满了激情。
秋梦迷醉了我,她主宰了我很长时间,从她因他活过来起,直到今天。她带给我年轻的活力,热情,诗意,欢乐等等超越了我所应承载的爱情幻觉。纵使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有时那因为暗恋式的初恋伤逝的小伶,被自私无知的矛盾青春折磨成绝唱的秀,愚蠢地放纵欲望羞耻而死的桃,还有深情款款终敌不过时空相隔的婉清,和枉费心力痴心错付的蓝眸。。。她们一个一个从坟墓中溜出来警告秋梦:醒醒吧!别做梦了。别做任何让自己日后羞愧的事情,隔以时日,你会引以为耻的。。。但是,秋梦无法停止去爱他,而我则无法控制秋梦。
不知是不是出于试探的心理,秋梦对他说了这样一个故事:有一个女人在中年时爱上了另一个男人,但她不想离开自己的丈夫。她向她的丈夫坦承了自己的恋情,并说:她的恋人已经搬去了另一个城市,但是他们约好:以后的每一年都会去相见一次,两个人相处一个星期,其余的时间会全心全意去照顾自己的丈夫和家庭。而那个女人的丈夫因为深爱她,同意了这样的安排。因为他看到,这样的爱情能使她快乐和更有活力,他依然爱她,而他们已经结婚了二十多年,并将白头到老。
秋梦告诉他这是她写的故事,但是她不能肯定,这样的故事是否符合人性。她问他:那个女人的丈夫如果能够同意这样的事情,他是真爱她还是不在乎她?维持那样的夫妻关系是因为自私还是无私?
他说:为什么不呢?那样的事看似荒谬,其实是不错的结局。相伴到老,让对方做能使其快乐的事,其实比所谓的“爱”更重要得多,也更美丽。男人是可以同时爱上两个女人的。
他的回答温暖了秋梦,使她更继续沉迷下去。为什么不能有看似荒谬其实非常深情的爱?为什么不能有排除年龄国籍功利性质的纯灵魂相吸的爱?为什么他不能是爱的奇迹?
一直到她把小说写成,发给他,过了一个又一个星期,也没有得到他的任何回应。那注入她全部心血,只为他而写的小说,被他搁在了一边。因为他终于等到了樱桃的青睐,他们开始约会了。他的心似乎不再有任何留给她的空间。
心碎的她很想问他:有没有曾经对她动过心,有没有曾经爱过她,哪怕只有一段短短的时间?如果没有过,那么他曾对她的种种关心又是为什么?仅仅是出自对她的深情的报恩吗?她是不是一直都在自作多情呢?她很不甘心,可是又不敢问出声,因为一问出口,就捅破了她维护自尊的那层薄薄的纸。再说,即使他说爱过的又有什么意义呢?已经无心沟通,又何以辨别言语的真伪?那一点点不甘,其实只是出自惺惺相惜的奢望,可怜世间惟有真心难求。
我就这样走了吧,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秋梦最后说。
我抬眼看看窗外,一棵巨松昂首向天。它的底部最接近树根的地方,有一个大大的枯枝折断的疤痕。那儿曾长着一株粗大的树枝,在它刚发芽生长的时候,曾经作为一枝主干,蓬勃生长着,后来有新枝长出来,它便退化成枝桠,再后来,才变成了枯枝。可是,因为它的存在,巨松才有了厚度和重度,才能饱经风霜。
让我为你轻轻关上门,你在我心中安息吧。
秋梦的那篇小说被我发到网上,不久我收到一条短信:
“秋梦你好!我叫苏牧。读了你的“黄昏之恋”,深受感动,同时也感触良多。我有一种想跟你继续探讨的强烈愿望,很想跟你交个朋友。你能满足我的要求吗?”
我微笑了一分钟,给他回了信:
“谢谢你苏牧。请叫我晚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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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牧与晚晴并没有激情澎湃的故事。一年的四季中总是秋天最绚丽多彩的,那之后的冬季就是如素描般简洁雅致宁静无梦的季节了。
所以贝叶的秋梦是我最后的爱情故事。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她的梦令我如此怅然若失。
是啊!非常卑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