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vember 15, 2020. Sunday. Mount Nomad, the third attempt. 三顾没疯山。
这是我们第三次尝试登顶没疯山。前两次都因为积雪太深而没能成功。上一次尝试是在今年的5月3号,我记得很清楚,那一天是在省公园因为新冠疫情而从3月15号开始关闭之后首次开放的第一个周日。山友会队长青枫选择了这条路,并开玩笑说这是为了证明我们虽然被隔离在家将近两个月却依然没有发疯。但是那一天虽然已是5月初,通往没疯山的路依然积雪过膝,而且春雪不像冬雪那样柔软如絮,却因为春潮的水汽凝结而变得湿漉漉黏糊糊的,走起来非常费劲。那一次我们在堆满积雪的野林中一步一陷,步步维艰。精疲力尽之后,跌坐在丛林深处,透过树叶间隙望着远处依稀可辨的没疯山尖兴叹。
这次又是一个充满挑战的尝试。这个周末虽然城里最低气温只是零下5摄氏度左右,而且平静无风,但是周五天气预报没疯山所处的Kananaskis却是整个周末都是暴风飞雪,通常山上的气温会比城里低5~10度,如果山顶刮大风,预计连风效体感温度会更低。出发前有山友私信我说:“这个周末你还敢去爬山吗?卡村的风速会达到每小时70公里,能直接把你吹上山。”我回答说:“这么吓人啊!那我要再想想!谢谢你!”不过,在经过上周日的最后一刻因为大风而取消了爬山的不甘后,我和天骏决定相信队长的判断,选择了不再退缩。只是在出发之前一再检查装备:帽子、围巾、保暖内衣、防风外套、厚薄手套、备用袜子、冰爪、雪鞋、头灯……事实证明,尽管我们对爬没疯山的难度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真正爬上去的过程中亲历的艰辛仍然超乎了自己的想象。
昨天一个曾经试过爬没疯山失败了的朋友问我:“你们这次登顶了吗?”我说:“这次还是没能证明自己没疯。”她笑说:“这山冬天登顶不容易呀!”我说:“是啊!时机不对,昨天山里一直下雪,雪深风急”。后来队长的登山视频出来,有绝雪飞奔的背影,有步步维艰的跋涉,又有人赞叹:“这是给男人的视频。看着在雪山一步步艰难跋涉的镜头,配上低沉慢吟的歌,感觉就是在诉说着海外华人无奈又豪迈前行的故事,有让人捧杯饮酒的冲动”。而我的大嫂看了那些能把人吹跑的视频则担心地劝告我说:“遇到这么恶劣的天气不要爬山,安全第一。毕竟年龄也不小了,身体健康就是给孩子们最大的财富。”。我姐姐也说:“大嫂说得对,这么恶劣的天气,太危险啦!安全第一,山总是在那里,留得青山在 不怕没柴烧。”我满怀感激地感谢亲人们的关怀,但心里却一直在想着这样一个悖论:一个人如果想通过登顶没疯山来证明自己没疯,那么他到底是疯了还是没疯?如果一个人没疯,他为什么需要证明呢?只有已经怀疑自己疯了的人才会想要证明。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一个人如果已经疯了,他是不会想到要证明自己没疯的,因为一个疯子是绝对不会认为自己已经疯了。
我发现自己真的不是一个会好好说故事的人。当我表述的时候,总是急于把自以为最重要的东西抖落出来,而完全忽略了最基本的对事件来龙去脉的描述,以至于常令人摸不着头脑。这也是我性格浮躁的一种表现。或许我应该想象着:我是正在面对着一个对这条徙步线路、对路途旁著名的Upper and lower lakes, 对这些湖山所处的这个名闻遐迩的加拿大阿伯达Kananaskis省级公园毫无所知的人说话。我还应该想象着自己是一个坚强勇敢的行者,要去白雪皑皑的雪山之巅冥想修行。那样的话也许我就能说出一个个美妙动人的征服雪山的故事了。
可惜我做不到。我发现自己可以从无数个方位开始说述我们的爬山经历,无论从哪里开始都有说不完的话,但无论怎样都无法真正描述出全部的经验与感受。如果是从美感开始,那个凛冽清晨被寒风吹皱了湖面的Upper lake被苍茫的雪山环绕着,在如飘飞的柳絮般的细雪中如梦似幻,我如何才能描绘出它那令人心醉神迷之美呢?还有在银装素裹的林海雪原中,那由晶莹白雪雕饰而成的冰雪世界是那么纯净无暇,我又怎样才能描述出其仙境般的美和宁静祥和的气息呢?即使是在满目疮痍的火烧林地段,洁白的积雪也让遍地横盘的枯木变得圣洁了。而在山脊之上,疾风将高高的积雪吹成了弯弯的雪脊,那雪脊的弧线之柔和美妙亦绝非语言所能描述。更不用说那些如素雅至极的水墨丹青般的白雪灰岩与翠柏冰湖了。那时,深感言语苍白无力的我就只能感叹一句: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啊!
如果是从路途的艰辛开始呢?当寒风夹着飞雪刮到脸上,如无数的针尖刺痛了脸颊,那刺痛感又逐渐变得麻木;当风如尖刀般穿透了手套,刺得十指疼痛入骨;当双腿深陷于野林子和陡坡的积雪中举步维艰,每一步都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当暴风扬起了漫天飞雪,整个世界变成一团迷雾的时候,那一路上的艰苦跋涉又岂是言语所能描述的?
我也可以从队友的友爱互助或者拍摄的照片和视频故事开始。每一个同行的队友都有属于自己的没疯山故事,每个人口中的没疯山都是一个罗生门。所以,当我说我写不好这次爬没疯山的游记时,真正的原因可能只是我太懒,而懒惰的背后还可能有某些难以表露的羞耻或伤心的故事,而那些故事我绝不愿向人披露。
我想记下的是,当我一步步无比艰辛地在陡坡上爬时,我想起了黑泽明的一个访谈视频,在视频里他对年轻的作家说:只要每天都坚持写下去就好,只写几个字也好。日积月累起来就很可观。就好像登山一样,如果你总是仰望顶峰,就容易因为顶峰遥不可及而丧失信心。但你只需一步步地坚持往上走,最后就能到达目的地。
因此,我写下了这篇散乱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