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高大英俊的儿子周云那时已临近高中毕业。他一直在温馨的家庭气氛中长大,又秉乘了父亲的聪明努力和母亲的清朗怡人的性格,一直成绩优秀且健康乐观。他忙着考试,申请学校,和朋友一起参加各种义工和聚会,父母的烦恼影响不到他。这让朱蒂感觉非常安慰。
周云本来是想跟父亲一样,读工程类的专业的。但是周业出声了:
“别读工程,工程师的经验是贬值的,你将来会越老越没有价值。学医吧,医生是经验越多越好。”
周云是很少执拗的,而且内心也向往将来能背着背包行医天下,便不负父望地上了UBC的健康科学系。
儿子一走,似乎是把青春和阳光也一同带走了,家里便更是幽暗无光。朱蒂的公司有一项进修的福利,每年可以报销2000块钱的学费。朱蒂便报读了社区大学的
我想给你拥抱
却发现
我已折断臂膀
委败在地
低贱如泥
没有翅膀
如何带你飞翔
他不知道那些话是怎么样进入他的脑海里,并不时轻轻回荡的,也许是偶然听到过的某一首歌吧,绝对不会是他自己想出来的,因为从来都一丝不苟的他是学者,而不是诗人。无论如何,这些回荡的诗歌是唯一能让他孤寂苍凉的心隐隐发疼的声音。
有好几次,他以为离幸运之神很近了,它仿佛就在脚下,用鼓励的目光邀请他去拥抱它,因此他奋不顾身地跳了下去,他想他反正已经身在地狱,不可能有更深的痛苦,跳进去后才发现,地狱是有十八层的,不知还要经历多少苦难,才能抵达最低层,才能脱离劫难。易经所谓的否极泰来从来就没有在他身上灵验过。他渴望着能熬到幸运之神眷顾的那一刻,然后他能充满信心地对朱蒂说:亲爱的,现在一切都好了!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了!像以前一样,一切有我!可是他终于明白,靠炒股等到这一天的希望越来越渺茫,反而很有可能的是,永无翻身之日的了。
有一个星期六,他看着长久以来在他眼里看到的都是充满血腥尸骸满地的股场,张开深不可测的大口向他邪恶地笑,像要把他吞下去似的。他突然象从恶梦中惊醒过来那样,惊恐而苍凉。之后他漫无目的地开车去了市中心,到了原先的斯马特公司大楼旁,走到天桥上望向他原来的办公室,感觉恍如隔世。那时也是冷雨纷飞的天气,从天桥望出去,是无限的凄迷苍茫。他记得某次有人告诉过他,一个中国移民曾从那里跳了下去。他仿佛看见有魔鬼从下面向他招手,说跳下去就是最轻松彻底的解脱。但是朱蒂美丽忧郁的面容浮了上来,还有依依不舍地把她托付给他的恩师和师母的脸,然后是他自己含辛茹苦的父母,还有阳光灿烂的儿子。他惊惶地闭上了眼睛。再张开眼时,看见一部
为什么不能那样呢!即使是像那个搬运工那样活着,又有什么关系!他记起很多年前看过的“芙蓉镇”电影,里面有个男人对着一个女人大声喊:
“活下去!就像动物一样活下去!”
之后的星期一一早他便去了离家最近的
今天一天都在下雨,因为这样他总是在外面小跑着,到了下午,已经全身麻木,变成一个机械地活动着的机器,残余的意识里只有一个指令:把分配给他的货物都运送出去!最后,他真的按时完成了那个指令。当他精疲力尽地回到公司时,领班还在,看见他胜利完工,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膀,笑道:
“干得好!谢谢你!下周见!”
仅仅是因为那一声“干得好!”的赞许,就让他感觉到身心舒畅,感觉到久违了的快乐,完全不下于过去成功完成新研究项目的喜悦。
朱蒂听到车房门响,便急忙从厨房赶过来,看到周业穿了灰绿色
朱蒂怔了一会儿。刚才她很想伸手去摸摸他的手,看他冷成怎么样。但是却做不到。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亲密接触过了。从他开始做股票之后,开始时是因为他每天都搞到很晚,怕吵醒她,便自己去了另一个房间睡。朱蒂从最先的失落不安到逐渐习惯一人独寝,明白了夫妻之间的感情是可以越来越冷漠,性爱也是会越不做越生疏的。但是她的心有一个空洞,丝丝地冒着寒气,是邱林用热情,温柔和欣赏来填补了那个虚空,让她感觉重新有了活力。
假如不是昨晚的发现,现在的她一定已经跟邱林在一起,走上一条也许永远无法回头的路了。想到邱林,她的心中温柔地疼了一下,突然充满了对他的思念。他现在会怎么样?会不会太痛苦,是不是在痛恨自己?周业是这么陌生,她突然有点后悔放弃了曾经梦寐以求的温柔梦,为了那个温柔梦,她曾祈祷自己年轻十岁,哪怕是要折十年的寿,只要能还给自己一个娇美如花的身体,来营造一个绝美的夜晚,她也愿意。。。
可是昨晚她从学校回来时,周业已经熟睡。她通常都是晚归的,除了上课,有时是跟邱林出去。他已经习惯了她的晚归。她无意中从丈夫没有紧闭的房门看到了
周业洗完澡下来,看见朱蒂呆呆地站着,便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了她。他刚洗过热水的身体很温暖,并且温柔。他把她抱起来,让她的赤脚踩到他的脚背上,说,别赤着脚,会感冒的。他以前常常这样做,朱蒂的眼角慢慢流出了泪水。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工作,我今天一天都很担心,因为下雨。。。”
“不用担心啊,公司有发雨衣,今天我只是忘记带了,才被淋湿。其实
“你真的打算以后都做这个?真的不很辛苦?”朱蒂的眼泪流得更多了。
“就做这个也不坏啊!
“不要,温哥华天天都下雨,那我不是得担心死。这个鬼地方冬天也冷得很。不行啊,冬天怎么办?冬天那么长又那么冷。”朱蒂想像着那漫长寒冷的冬天,发起抖来。
“那我们去暖和的地方,美国的圣地亚哥,三番市,罗省。。。都可以,
“你。。。之前什么都不告诉我,一直当我不存在,你怎么能对我这样!”
“我做了错事,中了魔,差点儿就死过一回,原谅我,好吗?”周业亲了亲她说。
朱蒂点点头,心想:你要感谢老天今天下了雨。
--- The end.